攝政王聽見這一句,怔了怔,萬萬沒想到鳳知微竟然是這麽個提議,可轉念一想這也不失一個好辦法,小孩子氣性雖然大,也不過一陣子的事,一刻鍾前要死要活,一刻鍾後喜笑顏開的多了是,先把眼前的緊張局麵緩解,然後再相處相處,那一點小摩擦自然不算什麽。


    他了解小皇帝,也就是地位崇高的孩子慣有的嬌縱,今天難得吃了這麽大虧,孩子的強性子上來,硬要阻止反而不可收拾,畢竟皇帝的身份在那裏,如今魏知自願將養女送進宮暫且陪伴陛下,自然再好不過。


    他心裏還別有一層想法——他的壽辰還有半個月,八月的時候是皇帝誕辰,到時天盛使臣應該還會滯留,最起碼天盛這批人要在這裏呆一兩個月,如今大越安王和長寧藩王都在,這個魏知留在這裏,如果能自願將養女送進宮暫住,等於交了個把柄在他手裏,何樂不為?至於那孩子性子倔傲,小皇帝未必能占上風,他可不管。


    “既然如此。”他笑道,“隻是委屈令愛了,魏侯放心,令愛在宮中絕不會少了一根毫毛去,若有人敢動她一分,魏侯盡管找本王問罪。”


    “有攝政王這句話便成了,能相伴陛下,是小女的福分,何來委屈?”鳳知微笑笑,到了顧知曉身邊,顧知曉盯著她,道:“你剛才說什麽?”


    “剛才生氣不生氣?”鳳知微在她耳側問。


    “很生氣。”顧知曉語氣嚴肅,重重點頭以表示程度嚴重。<ahref="時間知道</a>


    “我給你個解氣的辦法。”鳳知微悄悄道,“哪,你去陪那個小混賬,先別發火,聽我說完,我會安排人保護你,不用怕誰會欺負你,你可著勁欺負他就是,真是的,踩我家顧知曉,不想活了麽!”


    無良的姨娘無恥的教唆三歲孩子,三歲孩子聽得兩眼生光,也悄悄道:,我籠子可以帶去不?”


    “猴子不要帶,籠子和你的貓頭鷹小七可以帶。”鳳知微道,“籠子我和你一起改造的,你該知道哪些是殺手哪些隻是嚇人,你記住,嚇人可以,殺手絕對不可以,你出事,會害了你爹,明白?”


    “明白。”顧知曉立刻嚴肅的大力點頭,“不會害爹爹。”


    “不行。”這迴說話的是顧南衣,“不能她一個人。”


    鳳知微踮起腳尖,悄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顧少爺皺皺眉,狐疑的看看鳳知微,不說話了。


    這邊顧知曉聽見她爹不能留下來,立即改了主意,“不去,要和爹一起。”


    鳳知微彎下身,也悄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顧知曉眨巴眨巴眼睛,居然也閉上嘴。


    父女倆對望望,都在想鳳知微給對方說了什麽,怎麽一下子這麽好說話了,還沒來得及通氣,鳳知微已經把顧知曉抱了過去,幹脆利落往皇帝身後的嬤嬤懷裏一塞。


    那嬤嬤便是先前抱著皇帝的那個,一直站在角落裏,不錯眼珠的看著顧知曉,此刻鳳知微突然將顧知曉塞給她,她愣了一愣,久經曆練的宮廷嬤嬤,一瞬間竟有點手足無措感覺,鳳知微已經衝她笑了笑,又指指顧知曉,道:“拜托嬤嬤了。”


    那嬤嬤手一伸,將有點別扭的顧知曉抱住,下意識點點頭,鳳知微已經帶著使臣們向攝政王告辭,攝政王一路送出昌平宮外,到得門口,各自上了車馬,轆轆車聲裏鳳知微掀開車簾,果然看見大司馬呂瑞的車子,和自己同路。


    她隔簾對呂瑞笑了笑,道:“大司馬,剛才殿上鬥酒,您的酒量可真是讓本侯大開眼界,看您那模樣,怕是再鬥酒詩百篇也不在話下,在下鬥膽,可否請大司馬再賜教一二?”


    “有什麽不成?”呂瑞的眼睛斜斜飛過來,如女子一般細致婉轉,“前方不遠,便是在下府邸,便請侯爺移步,再續前席?”


    兩人隔著各自馬車車簾,嗬嗬一笑,一副有種繼續的樣子,隨即放下簾子,一前一後,相跟著往大司馬府而去。


    下車入府,行到內三進,呂瑞的神情做派,已經和昌平宮中截然不同,一改懶散冷傲麵貌,神色凝重急匆匆前行,四麵不斷有人出麵施禮,再在他手勢下無聲退去,看得出呂府氣度極為森嚴。


    一直進了內書房,又進了內書房密室,呂瑞才施禮讓座,深深一揖道:“魏侯,先前得罪了。”


    鳳知微迴禮,笑道:“大司馬何故前倨而後恭也?”


    “前倨者,不得已也。”呂瑞笑道,“後恭者,魏侯當受也。”


    “哦?”鳳知微一笑,“大司馬為攝政王左膀右臂,西涼第一重臣,為何還需要這麽謹小慎微,當堂做戲?在下又有何功勞,當得大司馬一躬?”


    “魏侯大概不願信我。”呂瑞苦笑,“也是,我知道我的名聲,不外乎奸臣之名,隻是身外之名,倒也不必計較那麽多,此事不提也罷,今日鬥膽相邀魏侯來此,實在隻為問一句話。”


    “請講。”


    “據聞魏侯養女,當初是在南海境內一處碼頭無意中拾得?”呂瑞神情隱隱幾分急切,“魏侯可否告知,令愛撿於何處?當時何等情狀?可有什麽隨身印記?”


    一直沉默坐在一邊喝茶的顧南衣突然抬頭,鳳知微卻隻無所謂的笑笑,道:“大司馬何有此問?”


    呂瑞凝視她半晌,苦澀的點點頭,道:“我不說個清楚,想來魏侯無論如何也不會對我實言相告,既如此,我也不怕將我這西涼一場宮闈秘事,和魏侯全怕托出,想來以魏侯為人,定然不會宣之於第四人之口。”


    鳳知微笑眯眯答:“大司馬看人自然是不會錯的s”


    呂瑞無可奈何的看了這個琉璃蛋兒一般滑溜的十八歲侯爺一眼,慢慢的喝了口茶,又將四麵門窗重新檢查了一遍,才坐了下來。


    暗室內燭火幽幽,明滅顫抖,將那人皎若女子的容顏照得沉黯不定,而眼神閃爍,漾起細碎而悵然的光。


    他似乎是在思考措辭,又似乎在平息內心起伏的情緒,半晌緩緩開口道:“事情要從我西涼聖武十七年年末說起……”


    ==========


    西涼大司馬府密室裏燈火幽幽,三個人圍坐聽一段秘不外宣的西涼秘聞,天盛楚王府書房內燈火通明,楚王殿下入夜已深,猶自伏案批文。


    來往小廝都躡手躡足,生怕驚擾了殿下思考國家大事。


    殿下確實是在思考大事,不過不是國家的。


    案頭五辮蓮宮燈明亮,照著一個薄薄的加了七道火漆的錦囊,包裹得嚴嚴實實,單看這東西的密封程度和加緊程度,是個人都得以為那是關係國家興衰的絕頂機密軍國要務。


    燈下寧弈單手支額,淡淡注視那錦囊,心想寧澄那東西越發混賬了,就算和鳳知微有關的事需要嚴加密封從專門渠道八百裏加急,也不用上七道火漆吧?這要萬一被哪國探子當成軍國要件拚命搶去怎麽辦?


    楚王殿下腹誹了半天,伸手掂了掂錦囊,頓時又皺了眉——這麽重?不過是叫他將鳳知微近況揀要緊的迴報,他以為是寫章迴體小說?


    心裏直覺的有些不好的預感,他也起身,關好門窗,才坐迴去打開錦囊。


    錦囊打開,啪的掉出一個本子,釘得整整齊齊的紙,還用麻紙做了封麵,封麵上還作了畫,著色新鮮大膽,筆意鬼斧神工,寧弈辨認了半天才認出來——春宮。


    狀如鬥雞毫無風情的春宮圖下,是寧澄歪歪扭扭題寫的書名《西涼夢華錄》。


    寧弈盯著那封麵和題目,險些便沒將這部神作給摜到地上,看了半天,才耐住性子翻開。


    第一頁赫然是“顧南衣和萬花樓頭牌纖纖之蓮花秘史”。


    擂圖:一朵畫得更像南瓜的蓮花。


    寧弈本來在喝茶,看著看著便趕緊咽下口中的茶,把茶盞迅速放下拿開一邊,擱得遠遠的。


    他看著那一堆“個人看法”,看著寧澄那些“某人不知道有沒吃醋、顧南衣開竅了”之類的不懷好意的見解,眼睛微微的眯了眯,並無寧澄希望看見的怒色,卻有種針尖般的尖銳之意,微微的冷,也有淡淡的睥睨。


    第二頁,“顧南衣迅雷不及掩耳之襲胸事件”。


    插圖:一對站在門檻上紮胸的男女。


    寧護衛的畫藝十分了得,所有的人物圖,不管什麽姿勢什麽神態,看起來都像鬥雞。


    寧弈抓著神作,把事件和個人看法看了三遍,開始咳嗽。


    雖然那畫畫得很神奇很不在狀態,他似乎也不想多看,但偏偏就忍不住還是看了兩遍,然後將臉掉開。


    掉開的瞬間,他眼神裏有極細微的異光一閃而過,有點像怒氣,又有點像在思索。


    宮燈下那歪歪扭扭的畫光影變幻,恍惚中似乎那一幕鮮活在眼前,寧弈皺皺眉,立即唰的翻過那一頁。


    第三頁,字體尤其大些,用了紅色顏料寫的,血淋淋的漲眼睛,題目也很驚悚,“惡護衛誘人轉山,忠寧澄慘遭滅頂!”


    插圖:好大一攤紅色的爛泥坑。


    寧弈對某護衛悍然要求不幹的訴求理也不理,倒是將目光著重在有些字眼上落了落,他這迴的神情微微凝重了些,撐著額頭仔細思索了一陣,半晌,閉上眼睛,微微歎息一聲。


    他眼神裏一瞬間有種悵然無奈的意味,很深,很遠。


    第四頁,“西涼龍江驛最是那一舔的風情”。


    插圖……這迴不是寧澄大畫家那振聾發聵的畫技,換了另一種振聾發聵——寧澄貼了好大的一張紙,屬於鳳知微的親筆作畫。


    他還是很有毅力的把那幅魏侯至今唯一的名作給偷了出來。


    畫紙好好封著,他在上麵寫:殿下,這是鳳知微的畫,這是鳳知微的畫哦,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偷出來的,你看完還得還迴來給我,不然顧南衣發覺我偷了一定會閹了我,我冒了這麽大險,就是為了給你一個驚喜,可憐見的前麵幾封信你一定被打擊摧殘得厲害,這哥畫一定可以讓你開懷,我絕對相信你會被這畫振聾發聵,對了,看信時有在喝茶嗎?請一定把茶盞挪開,弄髒了畫我還是會被閹的。


    寧弈看著這一堆羅哩羅嗦的,眼神裏透出笑意,心想鳳知微的畫還確實沒見識過,她棋藝不錯,每次和陛下對弈都能保持三輸一贏,字也不錯,在朝中可保持中流水準,想來畫也是一樣,控製在一個不絕頂卻也不寒磣的範圍內,或者比自己想象得更漂亮些?


    這麽想著便帶了幾分喜悅,小心的去拆那疊起來的畫。


    畫一點點鋪開……


    隨即……


    尊貴深沉喜怒很少形於色的楚王殿下,生平第一次的呆在了那裏……


    窗縫裏漏進秋夜的風,“絕世名畫”在風中瑟瑟顫抖,畫上那一堆大圓圈中圓圈小圓圈,像一團亂冒的金星在眼前飛舞。


    半晌寧弈才狠狠吸了口氣,也不知道是吸進午夜涼風還是別的原因,突然開始不斷的咳嗽。


    一邊咳一邊顫抖著肩。


    一邊顫抖著肩一邊將那精彩萬分的《西涼夢華錄》趕緊推開。


    一邊趕緊推開那讓人想死的“個人看法”,一邊迅速的鋪紙磨墨。


    準備給混賬護衛,就這本《夢華錄》迴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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