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統領帶著一千護衛奔馳向前,他並不是蠢貨,武將世家出身自然也懂行兵之道,在進穀之前,特地自己先縱上崖察看,崖上空蕩蕩一無所有,頓時放心,一路行了下來,手一揮,道:“開路!”


    一千護衛得令,奔馳向前,邱統領冷笑看著後方停住不動遠遠退開的天盛隊伍,心想等下過去,可得好好譏笑那個小白臉一迴。


    忽聽幾聲“哎喲”大叫,伴隨枯枝斷裂聲響,跑在最前麵的一隊護衛,突然不見了。


    眾人都一愣,隨即發現前方看似堆滿亂草的平地,其實早已被人挖了好大一個坑,在上麵淺淺鋪了枯枝斷草而已,護衛們疾馳而去,頓時落入坑中,而後麵的護衛收勢不及,紛紛也撞了進去,坑內頓時哎喲啊呀的嚷成一片。


    這陷阱也沒什麽稀奇,兵家常見手段,隻是用在此處,頗有點劍走偏鋒的味道,本來這種山勢,一般都是崖頂埋伏以滾石相擊,對方卻偏偏獨辟蹊徑,崖頂什麽都沒有,問題出在地下,已經察看過崖頂失去戒心的人們,很容易便上了當。


    此時坑內連人帶馬栽了十幾騎,坑卻不深,也沒有栽尖刺暗樁以傷人,栽進坑裏的護衛們都在艱難的向外爬,有的還試圖牽出自己的坐騎,邱統領鐵青著臉色,喝道:“快點把人拉出來,弓箭手準備!”


    他這邊話音剛落,山崖某處也有人冷聲喝道:“放!”<ahref="天龍八部小說</a>


    這一聲利落幹脆,一個尾音還在空氣中震動,四麵便突起唿嘯之聲,唿嘯聲裏,半崖之上一處隱秘的藤蔓一掀,竟然是個山洞,幾個男子站在洞口,拉弓俯射,弓上長箭燃起熊熊烈火,竟然是火箭,霎時間火光連閃如漫天降落深紅流星之雨,唰的一下直奔那個陷入護衛和馬匹的大坑!


    這下更是猝不及防,火箭射落,瞬間坑內連人帶馬都著了火,人固然“嗷”的一聲便狂奔而起,四麵護衛紛紛散開,馬更是受驚,狂嘶揚蹄,一竄便竄上了不太高的陷阱,帶著一身的火撞入後方的護衛群,動物都怕火,千餘護衛的馬頓時都受了驚,騷動亂跳,偏偏穀口狹窄,此時都擠在一起,馬匹們火星四濺濺得到處都是,所有的馬都陷入瘋狂狀態,拚命向四麵八方亂蹦,有的將自己的主人掀落,有的互相踩踏,有的迴頭亂跑,護衛們連連吆喝控製不住,一不小心被撞落還給踩得半死,一時人喊馬嘶慘叫求救亂成一片,穀口頓時成了一鍋沸騰的帶著血色的粥。


    邱統領急得兩眼冒火,跳上山石連連發令想要整束隊伍,然而此時人人自顧不暇,誰還能聽他的號令?喊破了嗓子,也不過是淹沒在沸騰的喧囂裏。


    和他的暴躁上火相比,對方卻顯得鎮定冷靜訓練有素,一群山匪,比正現軍更像正規軍,隨著半崖又一聲冷喝:“射!”箭雨再下,這迴不再是火箭,而是短弩,一弓五箭,強勁有力的短弩,出管如暴風,隨著崖上那人“左前!右後!西向!”的不斷指揮,一陣陣毫不猶豫的射向一千護衛之中,那出令之人,眼光極精準,指揮極有效,他所指令的方向,或是護衛們最混亂的地方,或是馬匹們剛剛衝向的地方,或是已經快要安定下來護衛們正準備退向的地方,左攔右截,生生用自己指揮的箭雨,便將散亂的護衛射死大半,還將剩下的護衛和馬,漸漸逼得擠在一起。


    邱統領此時也看出不對,很明顯,對方是個厲害人物,這是要把剩下的護衛逼在一處,然後一次性射死,一千精銳護衛如果在山匪手下全軍覆沒,自己將有不測之禍!


    他此時心中終於一陣懊悔——他原本是知道滕山有山匪的,而且知道這裏的山匪特別彪悍而兇猛,勢力也不小,是早年天盛在戰場上失散的逃兵,據說專愛打劫西涼官府的路過隊伍,他仗恃著自己精銳的一千護衛,又覺得出身禦林軍的百煉強兵,怎麽會敵不過一群墮落成山匪的散兵遊勇?有心要給這些人一點顏色看看,還想在天盛使節隊伍前振西涼軍威,如果能讓天盛使節隊伍在山匪打劫後狼狽逃竄,由自己去解救那就更好了,看那個徒有盛名的小白臉還得意什麽!不想那小白臉不知怎麽迴事,竟然能預見到危險駐馬不前,逼得自己遭受了這一場災劫!


    想起城府森嚴的攝政王,想起他臨行前對自己的囑咐,邱統領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寒戰,終於覺得,有些人和事,真的不是自己想的那麽簡單。久居天子腳下,因為一身好武功受盡恩寵,如今竟然真要因為這區區山匪,便付諸流水了。


    這麽一想心中一惡,便起了拚命之心,大喝一聲直奔山崖之上,竟然要以下而上,去襲擊那個令行禁止的敵首」


    忽聽極短促的一聲,“殺馬!”


    這一聲也是令行禁止,聲音剛落,利箭穿透空氣唿嘯而至,卻是從身後而來,那方向連他也籠罷在內,邱統領大驚之下,再也顧不得身份,一個懶驢打滾險險避開,隻覺得風聲唿一下從自己頭頂掠過,直奔自己的護衛而去,他瞪大眼看著那些箭,忽然感覺頭皮涼涼的,一摸,幾縷帶血的頭發悠悠落地。


    被驚馬和上方箭雨逼得擠在穀口的護衛們,發覺後方又有箭雨襲至,大驚之下都以為必死無疑,閉著眼呆住了不敢動,隻覺得身側風聲唿唿,涼氣滲體,隨即便聽一陣馬兒慘嘶,再睜開眼時發現所有的馬都已經被射死。


    驚馬都被射死,原本擁擠混亂不堪的穀口頓時空曠了一些,西涼護衛們正愣在那裏,忽然又聽見一聲不由質疑的低喝:“上崖!”


    護衛們怔在那裏,一些反應快的瞬間就明白過來——對方的箭從崖上射下,崖身本身就是死角,隻要自己貼上崖,誰也射不著,頓時一邊暗罵自己怎麽這麽笨想不到,一邊飛快的踩著馬屍紛紛竄上崖,個個都發揮了自己有生以來的最好的輕功。


    這邊護衛們一貼上崖,半崖上也就停止了射箭,對方似乎也發現了新的敵人不好惹,當機立斷發出了一聲尖利的唿哨,大概是撤退的意思。


    唿哨未畢,馬蹄踏踏聲響,一騎飛馳而來,馬上騎士衣衫簡素,雙眸濛濛如秋水,卻是鳳知微到了。


    她似乎很關心西涼這邊的損傷,竟然單騎先至,看見穀口混亂情況,駐馬而立,目光似笑非笑向邱統領一轉,邱統領頓時羞憤欲死。


    他看著鳳知微背影,目光向後方掠了掠,剛才是鳳知微命人給他解圍,她手下的射手,讓邱統領也不由為之心驚——那些人和馬混雜在一起,想射馬就隻射馬,人居然一個也沒傷。


    眼看著鳳知微竟然單騎往穀口而去,他張了張嘴,有心告訴她對方可能有高手,注意安全,可是看著鳳知微那悠然背影,心底突然泛上一陣恨惡——這個魏知,如此卑鄙!明明可以提醒他卻不說,生生看著他出洋相,等到他慘敗無法交代了才來做好人,既如此,讓他自己蹈險去!


    此時他也記不得,若不是鳳知微剛才及時命人射馬並指點,他一千護衛隻怕便要全軍覆沒此地,他也難免重罪。


    心地卑鄱陰私的人,向來隻記仇,不記恩。


    鳳知微撥馬前行,對劫後餘生的西涼護衛們笑道:“兄弟們受驚了——”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突然身側崖壁上藤蔓掀起,撲出一條人影,風聲一響,護衛們隻覺得眼前一花,隱約聽得魏侯“啊”的一聲,再睜開眼看時,已經沒了人影。


    眾人齊齊抬頭,便見山崖之上一人流星彈丸般身影一閃消失不見,似乎手裏還抓著一個人。於此同時山上扔下來一個布條,上麵寫著:“拿黃金千兩,武器三車,來換人!”


    眾人大嘩。


    “天盛使節被山匪抓去了!”


    ==========


    天盛使節魏侯爺被山匪抓去,導致西涼和天盛隊伍大驚失色,沒頭蒼蠅般聚在一起商議救人,灰頭土臉的邱統領重振精神,表示要想救下魏大人非他莫屬,並趾高氣昂的拉了一批西涼官員去商討“作戰救人計囊”,天盛這邊兩位副使要去聽,並表示是不是按山匪的要求先送上贖金以保全人質,被邱統領不客氣的以“軍事機密不宜泄露他國”為名推了出來,兩位副使麵麵相覷,一邊生著悶氣一邊也在疑惑——一向和魏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顧大人,這次怎麽沒在他身邊?有顧大人在,魏侯怎麽會給人擄去?


    顧大人似乎也有點焦急的樣子——隻是有點而已,鳳知微被擄消息傳來,他毫無起伏的“啊”了一聲,要不是眾人知道這位說話從來都這個樣子,隻怕都要從這語氣裏懷疑他老人家根本就不驚訝,顧少爺“啊”過之後,抓起自家小丫頭扛在肩上,道:“我去救。”,隨即便不見了,眾人遙望著他的背影,張大嘴,心想顧大人你知道去哪救?


    這邊紛紛擾擾各自心思,那邊鳳知微在人家胳膊彎下,那人用一裁衣袖蒙住了她的眼,她也不介意,陶醉的迎著風,風聲唿唿裏悠然的想,這西涼雖然濕熱,山頂上還是挺舒服啊,這季節也甚好啊,很久沒有上山踏青了,如今可算享受一遭。


    她姿態太悠然,表情太享受,夾著她滿山跑的人低頭看看,很有些鬱悶。


    一路越跑越遠,山路曲折,這人似於不想給鳳知微認得路,也不想有人追上來,在大山裏亂轉了好一陣,最後沿著一條幽深曲折的道轉了幾個彎,霍然眼前一亮,便見闊大的山坳裏矗立著粗擴而結實的山寨門樓,塔樓瞭望台箭樓一應齊全,從門樓後層層疊疊雖然粗糙卻很有章法的建築來看,居然還頗有規模。


    山坳前的平地上,有一群少年正在練武,俱都精赤著上身,在初秋的風中精神奕奕的出拳踢腿,嘿哈之聲不絕,看見那人夾著鳳知微過來,也沒人隨隨便便停下,倒是帶領那群少年練武的一個男子,收勢垂手,笑道:“寨主迴來了?什麽人竟然要您親自出手?”


    夾著鳳知微的那人隨意點點頭,也不說話,鳳知微在人家腋下好奇的偏頭,一路穿越人群,用行家的眼光打量那群練武的少年,不停的評點:“……嗯,很有章法……嗯,下盤功夫挺紮實……咦,你們為什麽對下盤特別注意……哦,這種練法去做騎兵是好的,做山匪嘛……咳咳……”


    “住嘴!”一聲冷喝,上頭那寨主終於忍無可忍,四麵專心練武的少年從來沒見過這麽無聊自若的俘虜,都忘記了規矩扭頭看過來,一邊吃吃的笑,被那寨主瞪了一眼,趕緊迴頭再練。


    那寨主低頭看了鳳知微一眼,有點心煩,他今天原本隻是聽說有群官兵會經過,順手打劫一下,不想官兵一如往常很好打劫,官兵之後來援救的人卻有些出乎意料,好容易出了個會單騎上陣的冤大頭,以為抓了來能撈一把,不想冤大頭看起來似乎也並不冤大頭,他直覺的有些隱隱不安,怕黃金武器沒撈著,可不要把自己的這點好不容易打下的基業給賠了去。


    他這邊煩惱,那邊鳳知微也在沉思,這群人操練武功的路數,還真像是天盛軍伍的風格,但是又有些區別,難道……


    她被那寨主夾著一路進寨,一路上無數人向那寨主打招唿,那人都不過隨隨便便點點頭,似乎很有威望。


    那人進了寨子,便將鳳知微一拋,拋給一個趕過來的漢子,道:“按以前那些俘虜處理,看緊點!”想了想又道:“大米飯管飽!”


    他拋完人就走,接下來的事自有屬下接替,向來不用他操心,一邊走一邊接過一隻檳榔漫不經心的嚼,走了幾步,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四麵的人表情很有些怪異,而自己有心事的時候都會嚼檳榔,似乎沒什麽可怪異的,頓時警覺,正要迴身看看那個人質,忽然發現有一個人悠然走在他身側,認認真真斯斯文文的問:“這是檳榔嗎?第一次見呢,在下聽說檳榔嚼多了牙齒會發黑,閣下這一口白牙是怎麽保持的?可否教我?”


    那寨主望了這人一眼,突然將手中檳榔一拋,檳榔在半空中劃出一道褐色弧線,不知落在何處梆的一聲,與此同時四麵原本怔住的人也動了,各自紛紛拔刀,身形閃動間已經將說話的鳳知微包圍住。


    鳳知微四麵看看,笑道:“諸位就是這麽對待遠方來客的?”


    那寨主迴過頭來,此時鳳知微才看清他,居然也是個少年,十七八年紀,清俊麵容還帶幾分青澀之氣,一雙眉毛極英秀,像書法名家凝神激揚一筆,逸興橫飛。


    很難想象這麽年輕的人便可以營建這麽有視模和氣度的寨子,帶領這群個個彪悍的人打劫官軍,聽他聲音,先前在山崖上發出指令將邱統領打得狼狽奔逃的正是他,鳳知微望著這位年輕寨主的眼光,已經帶了幾分欣賞。


    她欣賞,人家卻不買賬,這少年很明顯就是那種天縱奇才受人尊崇所以個性傲岸目下無塵的類型,冷冷看著鳳知微,道:“有兩下子,但是我告訴你,我這天鳳寨,向來是來得,去不得。”


    “天鳳寨?”鳳知微念叨著這個有點女性化的寨名,眼神裏有異光浮動,笑道:“我隻要來得便成,至於去得去不得……且瞧著吧。”


    那少年寨主冷哼一聲正要說話,突然反應過來,“你是故意要被我擄進來的?”


    “孺子可教也。”鳳知微滿意的點點頭,抬腳就往前方正廳走,“來,我們來看看天鳳寨。”


    她竟然就這麽在包圍圈虎視眈眈裏,自說自話的往人家重地走,態度就像上司來視察屬下的領地,少年寨主瞪著眼,被這麽瀟灑又霸氣的“人質”搞得呆住,愣一愣才反應過來,鐵青著臉,冷喝“站住!”閃身上前手臂一探,已經閃電般抓向鳳知微肩頭!


    他抓下時帶了唿唿掌風,顯見已經動了真怒,鳳知微卻連頭也不迴,沉肩側步,右手在半空中劃過一個半圓,“啪”一聲和對方的鷹爪撞在一起,悶響過後鳳知微肩頭一晃,那少年卻蹬蹬後退一步,後退一步之後他死死站住,臉上紅潮一湧,隨即褪去,換成青氣一晃而過。


    他死死瞪著鳳知微始終沒有迴頭的背影,臉色難看,四麵眾人麵麵相覷,不明白向來戰無不勝的寨主今天是怎麽了,好像吃了點虧?還有,怎麽不繼續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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