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來得很急,一串火龍刹那間便燃起,將黑沉沉的景深殿照得通明,隱隱約約的吵嚷聲傳來,嚷著,“這邊這邊——”


    “往前,往前——”


    “秀嬪玉嬪嚇暈過去了,說是在西邊有黑影子一閃——”


    一邊嚷嚷著,一邊便要闖進來。<ahref="如懿傳小說</a>


    鳳知微冷笑著——但凡要想勞師動眾搜宮,必得以刺客為借口,不過這搜刺客也搜得太明顯了,西邊這一塊這麽多殿室,偏就那麽準準的直奔景深殿來。<ahref="指環王</a>小說</a>


    宮中宿衛分三部分,禦林軍守門、長纓衛巡宮、禁衛軍守帝後主殿,每晚由一位主事皇子一位大學士一位中書學士值夜,各管一軍,以主事皇子為主,所以今晚“遇刺”搜宮,定然不會有大量侍衛士兵參與,應該就是少部分禁衛軍和“自稱看見刺客”的後宮太監。


    現在抱韶寧公主出去已經不可能,對方來得極快,一出去必定堵個正著,鳳知微正在思考對策,偶一迴身,目瞪口呆。


    不知何時劉嬤嬤已經將韶寧公主放在了榻上,動作極其利落的給她換了一套自己帶來的太監衣服,從懷裏摸出一個盒子打開,裏麵密密麻麻無數暗格,有各種顏色的膠泥,長長短短的不知用什麽做的假睫毛、幾可亂真的假皮膚假痣,還有小剪刀小鑷子小扁棒,劉嬤嬤在韶寧臉上毫不猶豫一陣撥弄,上膠泥粘假痣做假麻子修眉,連過長的眼睫毛都唰唰唰下手便剪,手勢快得令人眼花繚亂。


    這一串易容手法不僅高妙,更兼熟練絕倫,讓人疑惑這位嬤嬤是不是每天都對著自己的臉練習易容,連鳳知微都傻在那裏看著,再也沒想到深宮之內,韶寧身邊,竟然有這麽一位不下於宗宸的易容高手。


    隻是劉嬤嬤手勢雖快,對方來得卻更快,這邊剛剛易容到一半,那邊已經衝到院子內,一個陰冷的男子聲音道:“搜!”


    鳳知微心中一緊,奔到劉嬤嬤身前,將屏風拖過來一遮。


    說是搜,四麵人並沒有散開,連顧南衣那裏都沒去,直奔鳳知微這裏,抬手便敲門:“魏大人,宮中有刺客逃逸此處,請起!”


    殿中沒有聲息。


    門外那人,是今夜值夜大學士吳文銘,聽著裏麵毫無動靜,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將聲音提得更高了些,道:“魏大人,我等奉命捉拿刺客,請速速開門,不開,我們可要撞進來了。”


    宮院裏火把畢剝聲響,一片寂靜裏,景深殿內忽然傳來懶洋洋的帶笑聲音。


    “吳大人是嗎?夜半搜宮捉刺客?吳大人是怎麽看見刺客往我這裏來的?刺客什麽身材?什麽衣著?什麽武器?說出來在下也好比對一二?”


    吳文銘怔了怔,張了張嘴,半晌惱怒的道:“夜半人雜,剌客高來高去,誰看得清楚?魏大人還請不要拖延,速速開門為要!”


    殿中又靜了一歇,隨即還是魏知那種淡涼而懶散的聲音,“我這不是有傷在身麽,不還要起床穿衣麽?吳大人怎麽這麽心急?唉,想我魏知人緣真差,一個刺客奔到我這受傷之人的殿中,居然也沒有人問我一句是否安全。”


    吳文銘又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太心急了,按說就算要搜景深殿,也該先確定魏知安全,哪怕知道刺客子虛烏有,做戲也該做的,不然萬一傳到陛下耳中,難免落下行事燥進的印象。


    轉念一想,過了今日,魏知還能在朝中唿風喚雨?怕他做什麽?


    “魏大人安全不安全,也得給我們看一眼才成。”吳文銘冷靜下來,退後一步,聽得殿中鞋子踢踏響,以為魏知便要來開門,誰知等了又一會,隻聞鞋子響,不見人過來。


    殿中鳳知微將鞋子套在手中,在地上踢踏踢踏的磨擦著,劉嬤嬤在做貼鬢工序,眼看著一個眼睛細細褐色皮膚臉上有不少白麻子的小太監,漸漸逼真的顯現出來。


    吳文銘心中焦躁,一邊想陛下怎麽還沒過來?一邊想也不知道前方軍報絆住楚王了沒,看看天色,眼神一冷,手一揮道:“撞門!”


    “慢著!”


    傳來的聲音優雅沉涼,帶點疏離和肅殺之氣,兩排火把長龍般迅速迤邐而至,整齊步伐聲踏得青石板地踏踏作響,兩隊青衣白甲配紅纓的長纓衛士流水般遞次而進,迅速占據了吳文銘帶來的少量禦林軍和內宮太監的位置,釘子般釘在甬道兩側。


    火把光芒一簇簇蓬勃開去,光芒正中,月白長袍深黑披風的楚王寧弈快步而來,火把光芒下,容顏和他的衣色一般鮮亮分明,烏發黑眸黑得冷凝,肌膚霜雪般晶瑩,而唇色鮮豔,讓人想起朝陽映在雪山之巔時那一抹璀璨流光的紅。


    寧弈在階前站下,吳文銘站在階上,明明是寧弈仰頭看他,不知怎的所有人都覺得,吳文銘依舊是被俯視著的,被楚王殿下,用一種淡漠而譏嘲的目光,俯視著。


    吳文銘接觸到那樣的目光,心中一震,殿下來得好快!


    已經推在殿門的手指,十分不甘的縮了迴來,吳文銘隻得迅速的給寧弈躬身請安,卻沒有下階。


    “吳大人在這裏做什麽?”外麵寧弈緩緩的問。


    殿內鳳知微在幫著給韶寧換裝,韶寧腳上穿的是繡鞋,太監袍子並不及地,鞋子一定要換,鳳知微脫了自己的靴子,劉嬤嬤接過去,在鞋子裏掏出兩團棉花。


    鳳知微盯著劉嬤嬤的神情,劉嬤嬤卻神色不變,將棉花塞迴,又塞了點布團進去——韶寧個子比鳳知微矮,腳比她還小些。


    鳳知微無聲的吐出一口長氣。


    很明顯,這位嬤嬤,是知道她的雙重身份的。


    外麵的對話隱隱傳來。


    “迴殿下,玉嬪和秀嬪派宮人報說,先前有刺客進入內宮八巷,眼看著往外殿西側去了,臣特地前來捉拿。”


    吳文銘的聲氣,不卑不亢。


    “外殿西側百間殿堂,如何確認是景深殿?”


    “唯有景深在正西方向。”


    “誰告訴你剌客一定在正西方向?”


    “……翠熙宮宮人瓊兒……”


    “傳瓊兒!”


    “殿下!捉拿刺客要緊!”


    “辨明刺客到底藏匿何處才要緊!如果宮人慌亂之下觀察有誤,傳話有誤,刺客並不在這裏,卻去了陛下寢殿,你擔待得起?”


    “陛下寢殿已經加派人手保護……”


    “吳大人!你我職責,隻在陛下安全,宮中有刺客,你不去陛下寢殿親臨指揮戍衛,卻在這裏無端糾纏養傷的魏大人,你居心何在?”


    “殿下!”被步步緊逼得張口結舌的吳文銘,惡向膽邊生,一咬牙怒道,“您不也沒在陛下寢殿宿衛,卻在這裏和微臣糾纏!”


    ……內殿裏鳳知微點起檀香,遮掉雲雨之事後那種特殊的氣味,劉嬤嬤手腳快速將床單換掉。


    外院裏寧弈麵對吳文銘,冷笑。


    “那是因為——”寧弈一句話驚得吳文銘變了顏色,“是陛下讓我來的!”


    “砰。”一聲悶響,似乎是誰被摜到地上的聲音,隨即便聽見女子驚惶失措的顫音。


    “參參長……參見殿下……參見吳……”


    “你怎麽知道這位大人姓吳?”寧弈反應如閃電,一句話問啞了那宮女,問呆了吳文銘。


    “內廷宮女,和你外臣學士怎麽會認識?”寧弈咄咄逼人,一步不讓。


    “剛才她報刺客,臣審問她知道的。”吳文銘見勢不好,趕緊解釋。


    “吳大人看來閑得很。”寧弈冷笑,“刺客當前,宮廷危急,居然有空親自審問一個宮女,居然有空還和宮女通名!”


    吳文銘張口結舌,臉色通紅,還沒來得再解釋,寧弈根本不給他反應機會,直接發難。


    “來人——”他指定地上那個簌簌發抖的宮女,“給我把她衣服扒了,再一句句問清楚,聽說人衣服越少,真話越多,本王倒要看看這賤人,還能撒幾句謊?”


    “嗤——”


    撕裂衣服的聲音夾雜著女子的哭喊,哭喊聲裏寧弈淡淡道:“衣服扒完還有謊,那隻好扒皮。”


    ……內殿裏劉嬤嬤將韶寧披散的長發盤起,找了個帽子戴上。


    外院裏,撕心裂肺的求饒聲響起。


    “饒了我……殿下……饒了我……”那宮女在地上滾來滾去,拚命躲避著撕她衣服的手,她早已做好熬刑的準備,卻受不了在這幾百雙眼睛底下被扒光問訊,眼看著殿下負手而立,神容淡淡,一眼也不看自己,心中便知,今日若要頑抗,別說扒衣服,當真連皮帶骨,都會被一點點扒下來。


    就算做好死的準備,也無法接受窮盡侮辱的死,那宮女絕望之下,大喊道:“奴婢並沒有看清是……奴婢隻說看見往西去,吳大人問是不是景深殿方向,奴婢……奴婢才說是……”


    寧弈笑起來。


    火把光芒下,那笑近乎溫柔,卻是陰狠冷冽的笑容,像一朵豔至灼灼的曼陀羅花,之所以那般豔到奪人心魄,是因為開在了血泊裏。


    吳文銘心中一凜。


    上次他看見這種笑容,是在三法司會審魏知的刑部大堂之上,這種笑容出現後,彭沛便被擠兌得退無可退。


    他手指抖了抖。


    寧弈卻已經伸手一指,暴喝一聲。


    “拿下!”


    長纓衛毫不猶豫的湧上前去。


    ……內殿裏劉嬤嬤撤開屏風,將改裝了的韶寧放在地下,鳳知微快速的塞了個青瓷三彩小盅到韶寧懷裏。


    外院裏吳文銘大驚失色,勃然道:“殿下你瘋了!你敢擅拿一品重臣!”


    “我敢拿心懷叵測,和刺客勾結擾宮的吃裏扒外的重臣!”寧弈獰然一笑,一指南邊天盛帝寢宮方向,喝道,“刺客明明出現在陛下寢宮附近,你卻和這賤人勾結,說刺客出現在景深殿,順勢來這裏胡攪蠻纏浪費時辰,好留時間給刺客作為!你狼子野心,密謀弑帝,你還不認?”


    吳文銘臉上瞬間就失了血色。


    瞬間便明白了寧弈的狠。


    將計就計,釜底抽薪!


    所謂刺客本就是子虛烏有,不過是為了有個搜查景深殿撞破魏知汙辱公主大罪的理由,然而寧弈反應狠辣絕倫,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就在陛下寢宮附近搞出個刺客來,刺客既然在那裏,這裏的刺客便不存在,他吳文銘跑這裏搜宮,便顯得心地可疑,是為了“不在場脫卸罪責”而搞出的把戲,再嚴刑拷問宮女瓊兒,招出是他授意指向景深殿,就算將來能脫了寧弈栽上的弑帝大罪,一個“心懷密謀,居心叵測”的罪必不可免,搞不好還會被栽上”意圖構陷有功重臣”的罪。別說前途,小命都得玩完。


    吳文銘本是有備而來十成把握,到得如今卻給寧弈一番雷霆閃電轟得腦中一片空白。


    這事出來不過短短一刻鍾工夫,他來得極快,算準寧弈得不到消息,得到消息也來不及措置,不想這人機變如此!


    難怪他來得遲了一步,來之後卻又如此雷霆迅速!


    長纓衛執刀拿槍湧上前來,麵色鐵青毫不猶豫,這本就是寧弈直管親衛,比禦林軍用起來更合適,而吳文銘帶來的禦林軍人數少,也不敢為他和親王硬抗,太監就更不消說了。


    如此完滿的計劃,當真要在這隻差一步的時刻功虧一簣,連自己都砸了進去?


    不,還有翻盤的機會!


    隻要——


    吳文銘臉色一狠。


    寧弈眼神一閃,暴喝:“快拿!”


    吳文銘卻已狠狠向後一撞!一撞間雪光一閃!


    景深殿門轟然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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