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間顧南衣如廁迴來,坐迴原位,鳳知微一眼都沒看他,專心玩,寧弈借故走近了一點,隱約嗅見了他身上有點淡淡焦糊的氣息。


    室內點了燈,青花粉彩海棠形狀的瓷燈,內置導煙管,一絲煙氣也無,燈光微黃,氤氳如霧,籠罩著不勝酒力撐腮半倚的鳳知微,雖是少年顏容,卻風姿宛宛氣韻深深,一雙飲了酒越發水光蕩漾的眼睛,在夜色華燈之下含笑睇過來的神情,讓人想起“任是無情也動人”之類的美妙詩句。<ahref="時間都知道小說</a>


    二皇子原本是不耐的,想走,然而看著對麵少年絕俗姿容,不知怎的心上也漾了漾,他並沒有斷袖之好,但人對於美的東西,天生具有欣賞並沉溺的本能,於是便又多呆了一刻。<ahref="藏地密碼小說</a>


    但也不過就是半刻鍾,二皇子便決然站起,笑道:“突然想起今夜我那舅子要來見我,報春季田莊收成,說不得,下次再陪各位行酒令。”


    他身份尊貴,在諸皇子中年紀最長,便是寧弈也要讓上三分,誰也不能一再阻攔,鳳知微嗬嗬笑著站起,搖搖晃晃要去送,二皇子卻順手攜了她的手,道:“我看你酒也深了,還是早些迴去的好,眼下你就要欽點主考,今夜可不宜留在這宴春飲酒玩樂通宵,說起來不好看,等春闈事了,我親自請你,王府裏你玩三天!”


    “……那……敢情好……”鳳知微也沒掙紮,被他一路牽著出去,顧南衣盯著那交握的手,那眼光如果是劍,大抵二皇子的手早就被砍成萬斷,然而不知為何,他一直沒動。


    忽有人在他身側低低笑道:“顧兄如今可算溫和了許多,本王還以為顧兄定要上去一劍斬落呢。”


    顧南衣沒迴身,麵上輕紗微微拂動,半晌道:“我要留在她身邊,便不能隨心所欲的做我自己,這個道理,我自到了浦城,終於明白。”


    寧弈微微一震,默然不語,終於第一次轉頭認真打量顧南衣。


    顧南衣根本不接觸他的目光,他的目光,現在越過了身前一尺三寸,但也僅僅隻到鳳知微的背影而已。


    “她一生注定行鋼絲之險,走江海之闊,過雲煙詭譎布翻覆風雨,她走的路行的事,尋常人都無法追及,何況……你,”半晌寧弈淡淡道,“顧兄,你覺得你可以?”


    顧南衣默然不語,抱著他的顧知曉,緊緊跟隨著前麵的鳳知微,直到眼看快到門口,在寧弈以為他不會迴答這句話時,他突然停下,扭頭,看著寧弈眼睛,清晰的道:


    “以前的我,不能,然而現在,所有改變,隻要她需要,我都可以。”


    都可以。


    可以為她放遠目光,可以為她打開天地,可以為她放棄堅持,可以為她做到以前從來不懂的那些隱忍、委屈、讓步和妥協。


    在強悍而深入人心的情感麵前,一切堅執的凝冰都可以被打破。


    寧弈沉默下去。


    他靠著樹的姿態,也像一株孤獨的樹,寂寞在三月的春風裏。


    遠處,出了門的鳳知微和二皇子終於分開,隨即她迴身,眼光在人群中尋找。


    落在最後的顧南衣大步過去。


    他在走開之前,突然迴身,看了寧弈一眼。


    “顧南衣為了她,可以不是顧南衣。”他平平靜靜的道,“寧弈,可以不是寧弈嗎?”


    寧弈手一抖。


    顧南衣似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這句話力如巨石,足可砸碎千軍,他漠然轉身,追上鳳知微,將寧弈的影子遠遠拋在身後。


    月上柳梢,花影裏宴春門前人潮湧動,相送與話別的人們一堆堆一簇簇,人人滿麵酒氣蒸騰著熱鬧和歡喜,無人發覺那微笑風流的人,雖在人群中央,但影子孤涼。


    他在蒼白的月色裏蒼白著,因那一句話似是微有疼痛的,按上心口。


    純真之人的最純真疑問,因其未經打磨,而越發光刃鋒芒。


    寧弈……可以不是寧弈嗎?


    宴春的紅燈在風中滴溜溜旋轉,紅光漫越,照在那店門前扶柳前,那裏,空落落已無人。


    卻有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息,散在午夜春風中。


    “……可以。”


    ==========


    夜已深。


    因為春闈在即,主持此次會試的禮部門禁特別森嚴,特地從帝京府調了衙役來分班值夜,尤其是往存放考題的禮部暗庫密室的路上,幾乎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春闈的試題,是天下一等絕密,迴迴都會動用一級防衛,但從來也沒出過事——因為暗庫密室的鑰匙有三把,尚書大人和兩位侍郎各持一把,存放試題的密櫃也是這樣,隻有春闈開始那日,三人到齊才能開櫃,之前就算通過重重防衛,也不容易將三把鑰匙取齊。


    今夜帶班值夜的是一位員外郎,尚書大人還在假中,兩位侍郎一位有病告假,一位不輪值,重任雖說落在這員外郎肩上,他也沒當迴事,三更過後,帶了幾個人,例行的打了燈籠繞庫一圈。


    燈光悠悠在小道上漂移。


    紙燈突然旋轉起來,燈中的蠟燭顫顫欲熄,員外郎伸手去護燈籠,忽覺頭頂上掠過一陣風。


    他抬頭一看,便見牆頭黑影一閃不見。


    員外郎大驚,急忙帶人趕過去,忽然眼前一黑,有什麽東西唿一聲當頭罩落,似乎是個麻袋,隱約聽得身後一陣掙紮聲響,似乎自己帶的人也被人用麻袋罩住,員外郎想要唿救,對方卻隔著麻袋極其準確的截了他的啞穴。


    員外郎發不出聲音,心中涼了幾分,心想這莫不就是傳說中的點穴?這麽高深的武功,就算宮中幾個供奉高手都不會的,來者是誰?


    隨即感覺到自己被人背上肩頭,走了一陣,隨即向下又走了一陣,將他重重一扔,撞到地上凸凹不平,險些將屁股咯破。


    員外郎昏頭昏腦裏隔了麻袋摸了摸,又迴想了一路路線,隱約覺得並沒有走出禮部的範圍,這裏似乎是禮部後院裏後廚的一個地窖,挖了存放過冬蔬菜之類的,他屁股下不就壓了個蘿卜?


    這人擄了他,不殺他,扔了到地窖來?


    隨即員外郎又想起,禮部早先是大成一個貴族的大院,這地窖原先是儲冰窖,挖得極其隱秘,不是對禮部比較熟悉的人,外部的人,是根本不知道的。


    這麽一想,員外郎的心突然跳了兩跳,隱約間覺得似有危險迫近,沉沉的壓了過來——一窮二白的清水衙門,有什麽好讓人惦記的?


    除了春闈試題。


    想到這一層,員外郎就出了一身汗,春闈試題如果出了岔子,那是掉腦袋的事,急忙在地上拚命掙紮,就著蘿卜蹭啊蹭,麻袋卻不甚緊,滾了幾圈也就散開,穴道也自動解開了,他爬出來,看見幾個護衛都困在麻袋裏嗚嗚著,趕緊把人放開,直奔存放試題的暗庫。


    他一路急奔而去,想象裏那裏定然門戶洞開,一片狼藉,不想到了麵前,竟然風平浪靜,門上大鐵鎖安然如初,一切和剛才被擄前一模一樣。


    他狐疑的湊上去看,實在沒發現什麽問題,難道那幾個人跑來禮部一趟,就是為了把他們幾個麻袋罩上扔地窖裏,然後什麽都不做的走開?


    心中狐疑難解,但是實在找不出什麽不對,春闈未開始之前,任何人也不得靠近存放試題的暗庫,他也不敢去找尚書侍郎們去打開查證,想了半天隻好放棄。


    但這人也是個謹慎人,喊了一個護衛,去帝京府和九城兵馬司那裏報了個案底,帝京府那邊來了人,問了幾句,做了個記錄,四麵查看一下,也沒看出什麽端倪,也便迴去了。


    九城兵馬司卻不耐煩的打發走了報案的。


    “沒損失?沒損失跑來幹什麽?我們正忙!”


    “你們尚書大人家,失火了!”


    ==========


    魏尚書家,失火了。


    火頭從院子的各處縱起,蔓延得極為快速,幾乎是瞬間,便包圍了整個院子。


    這宅子還是鳳知微剛剛踏入仕途的時候燕懷石給置辦的,依燕懷石的意思,自然要置個大宅子,但當時鳳知微一是不想張揚,二是為了方便要住到秋府對麵,隻買下了原先一個右中允的宅子,也就三進院落帶個小花園,不大,燒起來很容易。


    火起得突然而猛烈,好在魏大人迴來得遲,又因為酒醉鬧騰了很久,火起的時候大家都還沒睡熟,一時都被驚醒,亂哄哄的一陣救火搶東西,然後又發現醉鬼還沒搶出來,又驚惶的迴去找魏大人,顧南衣早已一邊夾一個飛了出來。


    鳳知微從渾渾噩噩中驚醒,在大門外望著自己陷入火海的宅子目瞪口呆,一張雪白的臉上烏漆抹黑看不清五官,隻看見一雙眼睛愕然連連眨動,可笑得很。


    魏尚書府邸著火,自然是大事,幾乎第一時間帝京府和九城兵馬司的人便趕來,來了便看見魏大人隻穿著中衣披著個袍子坐在搶出來的小凳子上,一邊支著頭一邊指揮滅火,趕緊命人去扛了火龍來。


    取火龍又驚動了工部,然後主管工部的二皇子聽說此事,自然要表示對重臣的關懷,連夜趕來,七皇子的山月書房就在這附近,自然也得了消息趕來,”


    皇子們過來,看見大火都頓足歎息,再三探問怎麽會著火,鳳知微眯著眼睛,酒意未醒的模樣,一問三不知。


    二皇子望著大火,臉色在火光中變幻不定,過了一會便道:“魏大人這宅子看樣子是救不來了,不過也沒什麽,明兒父皇知道,定要再撥一套宅子下來,他早說要賞你的。”


    鳳知微攏攏滿是煙灰的袍子,蕭瑟的長歎道:“眼下就無家可歸了啊……”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了,七皇子想了想,笑道:“魏大人不如和顧大人一起到小王府中暫住,咱們也可以秉燭夜談,魏大人當朝國士,正好容小王當麵請教。”


    二皇子也道:“本王那裏更近些,或者魏大人可以到本王府中暫歇。”他隻說了這一句便閉嘴,並沒有七皇子熱情。


    鳳知微搓著手,嗬嗬笑道:“七殿下和王妃是帝京第一恩愛夫妻,據說一刻也離不開的,我這惡客,怎麽好意思去叨擾。”


    她這麽一說,二皇子臉上便僵住,因為他前不久王妃剛剛薨逝,還沒有續娶,現在府中就他和家人,最是清靜不受拘束,如今魏知說老七不方便,豈不就是說他方便,要住他那裏去?


    心裏灼灼焦急起來,麵上卻一點也不好露出聲色,勉強笑道:“正是,老七你那裏又遠又不方便的,不如暫住我那裏,隻是太簡陋了的,外院住了一批武夫的……”


    “不簡陋,不簡陋。”鳳知微眉開眼笑,一口截斷他的話,笑吟吟站起來,抱起顧知曉,親了親她的臉,道:“曉曉,咱們今晚有地方睡嘍,還不謝謝王爺叔叔。”


    顧知曉眼睛笑眯起來,看起來和鳳知微神情竟然有幾分像,“王爺叔叔真好!給你抱!”


    說著便撲過去,二皇子沒奈何隻好接了,隻是那笑容怎麽看都有點尷尬。


    鳳知微心中大讚,心想小鬼頭賊精,雖然還不明白什麽,竟然就懂察言觀色了,也難得這丫頭平時都不肯給別人碰的。


    再一看顧知曉趴在二皇子肩頭,笑眯眯對著她家依依爹,伸出兩個手指頭。


    鳳知微不明白什麽意思,顧南衣等二皇子先走開,才淡定的道:“陪她睡兩次。”


    “……”


    鳳知微沉痛的拍拍做出巨大犧牲的顧少爺的肩,然後丟下他便跑了。


    攆著二皇子緊緊跟到王府,二皇子給鳳知微等人安排住處便已經快四更了,剛說要睡會兒,八爪魚似的扒在他身上的顧知曉,好像突然把二殿下看順眼了,死活要和他睡,二皇子沒奈何,又不好和一個小孩子生氣,隻好帶她去了自己臥房,在外間安排了小床,可顧少爺也跟了過來,說顧知曉他不放心,會夢遊踩人,得守著,但是不方便進王爺臥房,就在門外守著好了,二皇子再三苦勸,顧南衣慢慢的吃著胡桃,仰望著月亮,道:“或者王爺我們可以談談心?”


    二皇子落荒而逃……


    這一夜,有顧少爺守在二皇子臥室門口,別說什麽踩碎瓦的野貓鑽錯洞的野狗,連蟲子都沒能有機會叫一次……


    天快亮的時候,精神煥發的鳳知微來提醒王爺要上朝了。


    兩人穿戴整齊剛要出門上轎,忽聞長街聲馬蹄聲飛卷而過,一隊禦林軍兵甲鮮明,長戟耀光,馬蹄聲驚天動地,正向著猶自冒著騰騰黑煙的鳳知微宅子馳去。


    “奉聖命,緝拿私泄春闈考題之禮部尚書魏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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