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思羽確實是醒了,在前院書房裏睜開眼,正要傳令去問城內外情形,忽聽近衛營有親軍求見。


    來的自然是宗宸和鳳知微,顧南衣不適合扮演這種角色,還在城門樓上控製著城門領。


    按照宗宸的意思,截殺近衛營信使,讓他們始終得不到消息僵在那裏,也好讓姚揚宇那邊將截殺執行得更徹底點,鳳知微卻不同意,說近衛營僵在城門外隻能是暫時的,晉思羽那邊遲早會傳出消息來,到時候腹背受敵更麻煩,倒不如釜底抽薪,自己兩人扮做信使再進城去,想辦法奪了晉思羽虎符,調開近衛營,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ahref="你和我的傾城時光小說</a>


    這法子雖然冒險,卻已經是當前僵局下最合適的解決辦法,宗宸卻有點不放心,一路上切切叮囑鳳知微:“你可千萬別想著迴去。”


    “你說我這樣子怎麽迴去?”鳳知微迴眸一笑,“如果我還是芍藥兒的裝扮,我還能嚐試著再騙騙晉思羽,說我是被你們擄了去要挾他的,但是你們絕不會肯配合擄我讓我迴去,我隻好算了。”


    宗宸覺得這話也有道理,再想不出鳳知微在這種情形下還怎麽能取信晉思羽,也便同意。<ahref="鬼吹燈小說</a>


    兩人一路奔往浦園,在即將接近浦園時,鳳知微突然道,“先生,你看,做個失憶的人,其實有很多方便。”


    宗宸一時不明白她的意思,卻直覺的笑道:“那說到底就是騙人,可惜騙得了一次騙不了第二次,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輩子。”


    “誰說不是呢?”鳳知微笑笑,這一笑意味深長,“相比於失憶,我更願意選擇性忘記。”


    宗宸總覺得她話裏有話,還想試探什麽,浦園已經到了。


    兩人一身近衛營親軍裝扮,帽子壓得低低,垂眉肅目,經過浦園一層層通報後,立在書房外一丈處。


    聽見裏麵一聲疲倦的“傳。”


    兩人同時舉步,一起走到書房門前,晉思羽的護衛隊長一掀門簾,道:“進來一個人。”


    鳳知微立即一笑,橫臂虛虛一攔,自己當先過去。


    宗宸這才發覺敢情她穿的是件小隊長軍服,而自己隻是個士兵的。


    先前換衣服時,因為知微是女子,他這讓慣女性的習慣性讓她先換,又避嫌的躲開,不想鳳知微竟然搶了小隊長的衣服。


    這女人真是一刻不小心著都不行。


    此時裏外皆敵,親衛首領目光灼灼的看著,宗宸怎麽能和她爭,心中悔之不迭,卻也隻好站在院中不動。


    鳳知微掀簾進去。


    晉思羽躺在長榻上,臉色青白,身前身後圍著很多人,並沒有睜眼看她,隻沉聲道:“城外怎麽樣了?”


    “殿下,卑職有重要軍情須得麵稟!”鳳知微膝尖點地,語氣沉靜。


    普思羽不勝疲倦的揉著眉心,還是沒睜眼看她,道:“你說便是。”


    等了一會依舊沉默,晉思羽愕然睜開眼,一眼正撞上鳳知微不遮不掩望過來的眸子。


    水汽氤氳,雲煙橫。


    晉思羽霍然坐起,直直盯著地麵上人,將她從頭到腳打量半晌,突然笑了。


    這一笑森涼,眼底閃爍著刀鋒般的光。


    隨即他抬起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


    滿屋子的人魚貫退下,最後一人還將門小心帶上,卻並沒有遠離,就在門外把守。


    室內一陣靜默,淡淡藥香裏,兩個人沉默對望。


    半晌晉思羽又笑了笑,向後一靠,道:“好,好,我還以為你會像以前一樣,扮著失憶,宛轉馬前,用一臉無辜的神情,向我泣訴你是被前來刺殺我的刺客順手擄去,然後等待我心軟後繼續收留,再來一場爾虞我詐的紅粉陷阱……沒想到你竟然這個打扮出現在我麵前,你果然每次都讓我驚喜。”


    鳳知微站起身,莞爾道:“多謝殿下誇獎。”不急不忙走到案前,給自己斟了杯茶,順手也給晉思羽加滿了茶水,淺笑盈盈的遞過去,道:“殿下看起來心焦氣燥得很,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晉思羽看著她笑意晏晏的眉目,聽著她雲淡風輕的語氣,目光緩緩下移,落在端著茶盞的手,手指潔白纖長,原先有些變形的骨節經過精心調理,已經不怎麽看得出,被紫砂茶盞一襯,鮮亮得灼眼。


    不知怎的便覺得怒氣上湧,當真便“心焦氣燥”了,勉強按捺著心神,接過茶盞,在手中一頓,冷笑道:“看來你知道雙生盅了?居然還敢這樣迴來。”


    鳳知微倚在桌案邊,抱著熱氣嫋嫋的茶,笑眯眯看著他,道:“自然要迴來的,你不就在這等著我麽。”


    “是的,算你聰明。”普思羽默然半晌,露齒一笑,“你若再不迴來,你們那群人救走隻怕便是一具死屍了。”


    “你的雙生蠱,果然經能人改良過。”鳳知微喝一口茶,悠悠道,“不過殿下,我的長生散,雖隻和雙生蠱一字之差,卻也弱不到哪去,服了長生散,保君永長生。”


    上了天庭,自然永遠長生。


    晉思羽微微咳起來,臉色青白,冷笑道:“那便一起罷!”


    “我是不介意和殿下一起早登極樂的。”鳳知微從容微笑,“想來我一介草民,上無遮額之瓦,下無容身之榻,孤身一人,四海飄零,死了也便死了,不過草席一埋了事,隻是殿下就有些可惜了,玉堂金馬,天潢貴胄,最受君寵的少年皇子,若是運籌得法,將來的大越皇位也未必坐不得,這般遠大前景,卻甘心和我這敵國草莽葬送做一堆,實在令人扼腕啊扼腕。”


    她一邊笑眯眯說著扼腕啊扼腕,一邊慢吞吞將晉思羽書房裏的果品糕點翻來揀去,選喜歡的左一塊右一塊,吃個不休,一點扼腕的表情都沒有。


    晉思羽瞪著她,知道這樣的人你罵也沒用嘲也沒用威脅也沒用,眼看著點心都快給她吃完,氣得連水都快喝不下去,將茶盞重重在身前一墩,冷聲道:“你吃完了沒有?”


    鳳知微拍拍手上點心渣,抱歉的柔聲道:“不好意思,昨晚沒吃飽,談判是很傷精神的,得墊墊肚子。”


    “談判?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談判?”晉思羽像聽見最不可思議的事,上下打量著她,眼神滿是譏嘲,“用你這一點援兵?還是用你最擅長的失憶戲碼?”


    “嗬嗬。”鳳知微坐下來,笑看晉思羽,以手敲敲額頭,“用區區在下不才的腦袋。”


    晉思羽一怔,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驀然一笑,笑聲裏滿滿諷刺。


    “你的腦袋?你還真是自信滿滿,本王座下清客三千,謀士數百,哪個不是人中之傑滿腹才學?不是名家大儒,進不了本王外院書房!你是誰?你算什麽東西?一介女子,一個敵國士兵,充其量一點小聰明,憑運氣暫時沒落個下風,你以為你就有資格和我談判,做我的智囊?你憑什麽?”


    他一番話說得又急又快,蒼白的麵色泛出淡淡的紅。


    鳳知微並無怒色,帶點有趣的望著難得這麽激動的晉思羽,等他說完才笑道:“我憑什麽?”


    她靠著桌案,俯視著晉思羽,盯著晉思羽的眼睛,輕輕道:“憑我十五歲入青溟,擢英長卷成就無雙國士;憑我十六歲入內閣,南海出使首建船舶事務司,憑我十七歲拜副將,白頭崖下覆了你大越十萬兵!”


    “……”


    室內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任何聲音,連唿吸聲都沒有,仿佛有人的唿吸已經被巨大的震撼和驚訝給逼迴了腹中,好半晌才有遊絲般的聲音,在淡淡煙氣和藥香裏迤邐浮起,迴旋著淡淡的苦澀味道。


    “……果然……是你。”


    鳳知微站直身體,微笑一個長揖,“天盛人氏,禮部侍郎、副將魏知拜見大越安王。”


    晉思羽怔怔坐著,望著眼前女子,普通士兵打扮,神態自如,顯見穿男裝早已習慣,氣質平靜和雅,有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自在從容,和傳說中天盛那驚才絕豔長袖善舞的少年國士,確實很像,但卻和自己當初千斤溝月下所見的目光淩厲的少年不同,和白頭崖下萬眾圍困裏血流披麵的厲烈女子不同,和相處兩個多月,溫柔和婉俏皮討喜的芍藥,不同。


    這個千麵女子,誰能一閱其心?


    王芍藥是魏知,這個念頭從俘虜她那一刻便生起過,她出現的時機太巧,華瓊為救她不惜拚命,數百死士為了她不惜前赴後繼蹈死……這樣的疑惑時時生起,使他留下了她的命,但卻又令他時時又想推翻,不敢相信名動天下,連大越都為之熟知並警惕的無雙少年,竟是一介女子。


    兩個多月相處,他漸漸覺得她不是魏知,不會是,不應是,他也不想她是。


    如果是,還有什麽餘地可以容納一段異國戰地間不應發生的溫情?


    他可以納一個戰俘為妾,卻隻能將魏知斬下人頭。


    無數次勸說自己……如果是魏知,少年成名必然心高氣傲鋒芒畢露,怎麽可能溫柔婉轉低伏如此?


    ……他還是太低估了她。


    “好……好……”良久之後他苦澀的笑了笑,道,“魏大人既然亮明身份,本王卻更加不覺得有和魏大人談判的必要了——你我份屬敵對,各為其主,白頭崖一戰十萬大越戰士英魂未滅,橫亙彼此,我們能談什麽?怎麽談?”


    “一將功成萬骨枯,國與國之間疆域之戰,千古來一日未休,可算不得你我之間的仇恨。”鳳知微眼波流動,笑道,“殿下,那些戰事舊賬,不過各為其主,咱們可不可以放在一邊,隻討論下咱們自己的事?”


    “咱們的事?”晉思羽連聲音都有些變了,不可思議的打量著她——你不會魏知不做,真的打算做王芍藥吧?


    “魏知號稱無雙國士,得國士者得天下,殿下應該知道。”鳳知微將一張雪白的臉湊過來,很誠懇的看著晉思羽。


    “那又如何?”晉思羽嗤笑,“那是你天盛的國士,可不是……”他突然頓住。


    鳳知微笑眯眯看著他。


    “你的意思……”晉思羽臉上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無雙國士一說,來自於六百年前大成,而當時大成疆域廣大,你大越現今的國土,也在大成疆域之內,大成驚才絕豔的開國始皇帝這個預言,很明顯不會單單指天盛,而是指整個天下。”


    “我是國士。”鳳知微一本正經指著自己鼻子,“而我也用過去兩年的功績,向天下證明了大成預言不虛,你看見過誰十六歲侍郎十七歲副將?哦據說天盛陛下追封我為忠義侯,領武威將軍銜,馬上我就是十八歲的超品爵爺了。”


    “恭喜恭喜。”晉思羽掀起眼皮看看她,“恭喜閣下出師大捷,馬上便要封侯拜相,領無上榮銜。”


    “恭喜恭喜。”鳳知微肅然道,“恭喜安王殿下得國士無雙,天下疆域,指掌之間矣!”


    ……


    室內又一陣沉默。


    兩個人對麵相望,一個沉默審視,一個微笑從容。


    半晌晉思羽又開了口,這迴說得很緩慢,每個字都似在斟酌,“魏知,你是天盛重臣,又翻雲覆雨,狡詐出名,我,信不得你。”


    “我本非天盛人氏。”鳳知微冷笑一聲,“我是個連自己來路都不明白的孤兒,天盛官員檔裏的身份履曆,不過是一個冠冕堂皇無處考證的假履曆,誰知道我是天盛人還是大越人?抑或是西涼人?既然不知道是哪裏人,為誰效力又何必分那麽清楚?”


    她背轉身,遙望廣袤大地,“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遲早還是要一統,既如此,又何必拘泥於一家一國?”


    晉思羽愕然望著她背影,不曾想到這樣誌向遠大氣象開闊的話出自於女子之口,在他還在為大越皇位殫精竭慮時,這女子已經在想著天下一統,無分國界了。


    “何況……還是小命要緊啊……”鳳知微背轉身,氣象宏偉的奇女子瞬間變成錙銖必較的深閨婦,“我中了你的蠱,注定要留在你身邊才能保命,既然注定要留在你身邊,我當然要為自己爭取一個最好的地位和待遇,做誰的國士,不是國士?”


    她俯下臉,手撐著桌案,盯著晉思羽眼睛,平靜而誠懇的道:“你應該研究過魏知,這不是個好人,一向以自己利益為重而不懼犧牲,也一向不算拘泥死板,你應該明白他這種人在這樣情形下會有的選擇,不是嗎?”


    晉思羽眼神變幻,默然不語。


    “我不要做你的小妾,這不可能。”鳳知微重重道,“我生來就是為助人得天下的,助你,或天盛,沒有區別,安王殿下,我們各退一步,你放開和魏知之間的國家仇恨,納他為你的左右臂助,他自會投桃報李,還你這茫茫疆土承平天下,到時,你便是四海一統開國之主,天盛、大越、西涼,俱在你禦座之下,到時什麽十萬白頭崖冤魂,還算個什麽?”


    晉思羽目光閃動,鳳知微不再說話,自己抱著茶潤嗓子去了。


    “我要如何相信你?”半晌晉思羽沉聲道。


    “我給你長生散的一半解藥。”鳳知微道,“另一半等你帶我迴京都,確保無事後我再給你,同樣,你給我解去一半雙生盅,不要告訴我解不了,以我對你的了解,你才不會把你的命和我捆在一起,我隻需要你幫我解去毒人之毒,我想你也不希望你將來的謀士,是個誰都不能靠近的毒人吧?”


    “你這叫什麽條件?”晉思羽氣極反笑,“竟然還在要挾我,這就是你的誠意?”


    “我還沒說完。”鳳知微淡淡道,“不給你全部解藥,是因為你固然不信我,我又豈敢信你?這本就是必經過程,但是我可以先向你證明我的誠意,你馬上就可以押解我去城樓,我讓天盛退兵。”


    “我擒下你,照樣可以讓天盛退兵!”


    “你錯了,殿下。”鳳知微搖頭,“你太低估天盛楚王,他豈是為人所挾之人?”


    “聽說寧弈對你十分看重。”晉思羽森然的笑,“本王先前一直在想,混進府裏的人,哪個是他呢?”


    “混進府裏,他?”鳳知微愕然轉頭,看了晉思羽半晌,忍不住撲哧一笑,“我的殿下,你這話說得實在太不像你了,寧弈進府?天盛統帥,當朝親王,一身係天盛國運的當朝皇子,會為了一個屬下,冒險潛入敵國,以千金之軀身入險地?你覺得,可能嗎?”


    晉思羽也忍不住笑了笑,以他對寧弈的了解,確實覺得,不可能。


    但看著那女子霧氣蒙蒙眼睛,一句話便脫口而出:“也許你是個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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