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們想著那信上的話,聽著這犀利的誅心之言,都相顧失色。


    如果這位活佛預言中的帶著血火而來的母狼真的是朝廷奸細,來的目的就為奪取草原的話,那麽她確實有殺死大王的動機。


    如今一切看來,都和活佛的預言很吻合啊。


    “不是這樣的吧?”鳳知微沒說話,反倒是劉牡丹開了口,怔怔的道,“知微和我說過這事,她隻是說草原今冬可能有暴雪,目前咱們存糧夠了,不如先將糧食寄存在禹州,沒說那後麵的話啊。”


    “大妃您被騙了吧。”有人冷笑著將信扔給她,“這才春天,誰能預計到冬天就有暴雪?再說目前存糧誰說夠了?這女人心機深沉,大妃您是厚道人,可千萬別聽她的。”<ahref="時間都知道小說</a>


    劉牡丹張了張嘴,當著這許多人麵又不好說暴雪隻是扣糧的借口,不好說存糧夠了是不算加德不肯交出的兩萬王軍才夠,這是她和鳳知微要奪迴原族長手中軍權的私下決策,沒辦法在這個場合說清楚。


    她將信翻了一翻,也皺起了眉頭。<ahref="烈火如歌小說</a>


    鳳知微眼角瞥過那封信,眼神微微一閃,信確實是她的信,人也確實是她的人,帝京護衛的口音和草原人氏有很大區別,裝也裝不來。


    然而那封信,卻被人巧妙的改動過了。<ahref="扶搖皇後</a>


    不知道克烈從哪找的高手,對信箋做了揭層添字減字處理,隻添減了寥寥幾字,便將整個意思引入了另一個方向。


    她的沉默看在眾人眼裏,就是心虛,越發證實了眾人的猜測,劉牡丹坐在赫連錚身邊,仰頭伸手去拉她衣袖,“知微,你——”


    她伸手一拉,鳳知微身後不知道誰突然一歪身子,撞得她身子一斜,劉牡丹拉住鳳知微的袖子的方向便沒把握住,嗤啦一聲撕開了她的腰帶。


    一點淡淡的霧氣騰了出來,克烈臉色大變,大喝:“退後!”閃電般掠過來,一把將鳳知微身邊幾人拉開,那霧氣落在地麵微草上,草尖頓時微黃。


    “有毒!”


    “難怪在她住的地方搜不著,原來毒大王的毒藥藏在她的腰帶裏!”


    “來人——”青鳥白鹿兩族族長一聲斷喝,直指鳳知微。


    王軍如鐵甲洪流湧上,將鳳知微團團圍住,刀出鞘箭在弦,錚然聲響裏人們圍擠過來,被刀鋒向外的王軍遠遠攔住。


    “處置奸細,各家人等散開——”克烈悠長的唿喝聲傳得整個草原都聽得清楚。


    一名王軍小隊長衝上前來,抖開手中牛皮繩索。


    克烈負手看著,看見鳳知微身後顧南衣手指動了動,唇角掠過一絲笑意。


    今日隻要有一人死於顧南衣之手,亂局必將不可收拾。


    繩索生風,向鳳知微套下。


    鳳知微突然向前一步。


    她不退反進,那不知底細的小隊長倒愣了愣,一愣間鳳知微道:“處置奸細,無關人等散開。”


    隨即她衣袖一拂,那小隊長立即踉蹌退後,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人群裏忽然又起騷動,看見又有幾人走來。


    當先的是華瓊,挺著大肚子,麵帶微笑的牽著另一個大肚子——娜塔。


    之後還有宗宸和淳於猛,拽著梅朵。


    看著這麽一群人過來,眾人都有些驚異,娜塔張大眼睛看著克烈,麵色發白,克烈衣袖一動,細長流媚的眼眸一眯,笑道:“大妃,中原有句話,叫狗急亂咬人,您現在也急了嗎?”


    “急的是你吧?”鳳知微唇角笑意譏誚,不再看他,轉向族長們,道,“各位大人想必還記得,當初娜塔以腹中胎兒為名求得弘吉勒一命時,曾對大王說,她這胎是在甘州懷的。”


    眾人點頭,娜塔張開嘴,退後一步,護住自己的腹部,


    “大王去年五月左右逗留甘州,六月底接到老王王令趕往帝京,如果娜塔是在這之後懷孕,如今孩子應該八個月,還有一個多月臨盆,然而事實上,娜塔臨盆,應該就在這個月,眾位族長如果不信,讓自己的巫醫來把脈便知。”


    “你胡說!”娜塔撫著肚子,白著臉尖叫,“我確確實實是在甘州之後懷的孕!你是想陷害我,就算是我這個月臨盆,也有可能是早產,或者你下手催產我!”她撲向藍熊幾位族長,“叔叔們,你們看著我長大,不能讓那母狼這樣當著你們麵害我!”


    鳳知微看也不看她一眼,手一伸,華瓊遞上一個黃黑相間的方形錦囊。


    “你叔叔們不能讓你當著他們麵被害,你卻可以當著他們麵撒謊。”鳳知微輕笑,將手中錦囊晃了晃。


    娜塔撇撇嘴,唇角露出一絲得意笑容,“你晃這個幹嘛,我不認識。”


    “你以為,你已經在神龕下換了護身符嗎?”鳳知微一句話,成功的將她的得意安穩之色打去,“很抱歉,忘記告訴你,華姑娘根本沒有把那個護身符放在神龕下,你換走的,是另外一件看起來一模一樣,其實卻不相幹的東西。”


    娜塔退後一步,抬手就下意識去摸懷中,卻被旁側一個目光狠狠盯住,頓時手僵在那裏不敢動了。


    “不用去摸了,我沒有詐誰。”鳳知微不疾不徐的從黃黑相間的封套裏抽出一張紙箋。


    “大妃,這是怎麽迴事?”族長們看得一頭霧水,愕然發問。


    鳳知微從錦囊裏抽出一張紙條,遞給青鳥族長,“大人們請看,這是娜塔為自己孩子寫的護身符,有孩子出生的大概日期和名字,從這個日期上推斷,娜塔在五月初就已經懷孕,而五月初,大王還沒到甘州,也沒去過金鵬部的領地。”


    華瓊上前一步,用她特別清楚的口齒,簡單說了詐出娜塔孩子真實出生月份的經過,娜塔卻尖叫起來,“你撒謊!你撒謊!沒有這樣的事!這不是我寫的!不是!”


    “搜她!”


    一聲令下,宗宸出手如閃電,抬手就從娜塔腰間摸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黃黑相間的封套,笑道:“這是你從神龕下偷換的護身符吧?你以為你換迴的是達瑪活佛加持過的護身符?你換的是大妃的鈐記!”


    他將那裏的紙條抽出,取出一個極薄的小夾子,將紙條一抽,夾出一個小小更薄的紙片,上麵有一個陽文紅纓印記,正是獨屬於鳳知微的鈐記。


    “這事要是我們編造的,你的身上,怎麽會有聖纓郡主的東西呢?”


    “娜塔!你竟然將不知名的野種,冒充王裔!”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出口怒喝的是克烈。


    娜塔怔在那裏,直直望著克烈,忽然身子晃了晃,向後便倒。


    她身邊有人扶住她,伸手一觸她鼻下,立即驚唿:“怎麽迴事?氣絕了!”


    人群哄然一聲,都沒想到娜塔怎麽好端端就會死,克烈快步上前,把了把她的脈,又再三試了試她的唿吸,他微垂頭麵向娜塔,長長發絲落下,遮掩了臉上神情,半晌一甩手,冷笑道:“畏罪自裁?也好!”


    鳳知微望著他悠悠笑道:“克烈族長也太忍心了,好歹聽說你和娜塔自小一起長大,怎麽就沒有一點香火之情呢?”


    “罪是罪,情分是情分,隻有你們女人才會混為一談吧?”克烈微微眯著眼睛,“何況大妃,東拉西扯也是你們女人的專長,你說娜塔冒充王裔,那也就是王帳私事,和先前我問的出賣唿卓部的事,似乎不相幹吧?”


    “相幹麽?相幹。”鳳知微笑吟吟看著他,“事端多由內鬼起,家宅之事,保不準就是天下大事……我說克烈族長,我有一事不解,可否請教?”


    克烈望著她,目光閃動並不答話,其餘人卻也感覺出了一些不對,人群喧囂的聲音,漸漸低了些。


    鳳知微根本也沒打算等到克烈答話,笑道:“我就是不明白,草原向來人丁不旺,你的第一個兒子,怎麽就忍心認了別人做父親呢?”


    凝神聆聽的人群又是哄然一聲出現騷動,克烈冷笑道:“什麽叫死無對證任意汙蔑,這就是!娜塔已經自裁,你想把那孩子栽在誰頭上,自然由得你。”


    “克烈!”


    一聲尖唿,已經“斷氣”的娜塔突然從地上爬起來,直撲向克烈,“你這頭殺妻滅子的狼!”


    她頂著個大肚子撲出去,尖尖的十指奮力在半空抓撓,看那力度,恨不得將克烈撕成碎片,克烈眼神中掠過一抹震驚,眉尖一皺並不答話,飛身便向後退去。


    青鳥白鹿兩族族長互視一眼,對台下王軍做了個手勢,王軍紛紛來截,克烈身影翻飛,一轉眼便掠過人群。


    卻有天水之青人影一閃,快得像一抹青色的風,剛剛生起,便越了千山萬水,後發先至,玉雕般堵在克烈麵前。


    克烈左掠,他向左,克烈右奔,他向右,身法似乎看起來不急不忙,卻始終在克烈前三步距離,將他所有的去路,堵得死死。


    克烈眼中光芒閃動,看了一眼前方,又恨恨迴頭看了娜塔一眼,眼中閃過一抹困惑之色。


    “不明白娜塔怎麽死又怎麽生的,是吧?”鳳知微悠悠笑道,“金盟大會那日,你看情勢不對,便授意娜塔把自己的便宜兒子栽給赫連錚,你怕娜塔露陷,當時就在娜塔身土種了草原巫醫的黑骨死咒,必要的時候,你動動手指,她就會死,可惜這東西,一早便被我一個精擅各類醫術巫盅符咒的朋友察覺,換去了符咒,娜塔剛才的‘斷氣’,隻是中原一種閉穴手法而已,你的武功大概出身草原雪山遊巫門派,自然不懂中原醫學博大精深。”


    她對宗宸笑了笑,一直站在娜塔身後的宗宸,輕輕一笑。


    “你大概一直有點奇怪,你看見娜塔出現已經知道不妙,在袖子裏捏死咒的時候娜塔沒死,卻在騙局被拆穿後才死,現在可明白了?娜塔的生死,不操縱在你手中,隻在我手裏。”


    “也許她整個人的意誌,都操縱在你手裏,也未可知。”克烈猶自平靜,居然還笑了笑,“你說一千道一萬,卻始終無法解釋那封信,不是嗎?”


    “大妃。此事既然另有隱情,還請一並說個明白,娜塔和克烈冒充王裔的事情,我們會另外處置。”青鹿族長沉聲詢問。


    言下之意,就算冒充王裔事真,也隻是王嗣案,還是不夠洗清先前克烈的指控。


    鳳知微淡淡負手,看著前方,那裏,漸漸出現一騎快馬,她釋然一笑。


    “關於那封信,我現在可以說了,克烈拿出的那信確實是我的,那信使也是我的。”


    麵對眾人震驚疑問的眼色,鳳知微手一招,眾人目順她手勢看去,風塵仆仆的淳於猛越奔越近。


    “克烈截獲的信使,雖然是我的手下,但其實我派出了兩個信使,除了克烈截獲的這個,另一個是我的送嫁隊長淳於猛,他帶來了禹州糧道的迴信,請大家看看。”


    信箋遞上,族長們再次傳看,眉頭漸漸皺起。


    禹州糧道信中答複,撥放唿卓部糧食已備妥,既然唿卓部要求存糧禹州,那就等到秋糧下來後再撥運等等,信是禹州官府正式公文用件,信箋印鑒都是齊備的,青鳥族長往日就專司和內陸各級官府打交道,自然認得。


    “原來如此。”青鳥族長第一個改了臉色,將迴信遞還,歉然道:“險些誤會大妃,請大妃恕罪。”


    “誤會我沒關係,別放過有心陷害的人便成。”鳳知微意態輕閑,似笑非笑看著克烈。


    克烈挑挑眉,此時才露出一絲遺憾之色,看了眼娜塔,搖頭輕輕歎息,“女人……為什麽有的那麽聰明,有的那麽蠢……”


    神情間一副可惜她沒死成的樣子。


    “克烈——你狼心狗肺——你不得好死——”娜塔披頭散發,兩眼充血,在宗宸手中掙紮著要撲向克烈,尖嚷聲極具穿透力,刺得整個草原都似要被掀開。


    “我也這麽認為。”鳳知微輕輕笑著,“不僅他,還有你——”


    她霍然轉身,指向達瑪活佛!


    “你瘋了,大妃!”


    “不得對達瑪阿拉無禮!”


    叱喝聲立刻爆發,這迴眾人反應很快,剛剛舒展開臉色的眾位族長,神情都瞬間鐵青,紛紛怒喝:“大妃,休得胡言亂語!”


    冷笑一聲,鳳知微一改先前意態悠閑神情,抬起的手指始終沒有放下,直指達瑪,“相信諸位今兒也看出來了,有人設了一個局,要先殺大王,再陷害驅逐我,然後把持王權,奪取王位,將還未完會安定的草原,再次陷入紛爭血火之中。”


    “那與達瑪活佛有何關係?”


    “如果不是有人為克烈撐腰,弄出那個針對我的預言,大家何至於這麽容易便相信了我會有害於大王?”鳳知微冷笑,“你們那在雲端的神,享盡你們香火的膜拜,卻不肯將光芒普照會族子民,隻加持於你們火狐族長的頭頂呢!”


    不待眾人反應,她快步上前,突然一把拽過了達瑪身後為他捧著銅法器的小喇嘛,將那法器奪過,拔起身側烤羊上插著的匕首,將那黃銅的顏色一刮,立時露出黑色的內裏。


    那顏色烏沉璀璨,不同於一般鐵胎,眾人都驚“咦”一聲,眼光不禁轉到先前克烈獻上的那塊烏金,很明顯,那是同樣的東西。


    烏金礦極為少見,隻有火狐族領地有,能拿出這麽一大塊烏金做法器,除了族長克烈,還能有誰?


    而唿卓部都知道,達瑪活佛力行儉撲,從不收受族人私下供奉,更不要說使用這麽貴重的烏金法器,何況就算用烏金,也應該光明正大的用,卻偷偷摸摸上了一層銅漆遮掩,其間鬼祟之處,眾人想著,便已經呆了。


    達瑪霍然抬頭,注視著那法器,渾濁的眼底神色震驚,蠕動著嘴唇正要開口,鳳知微已經風般走過,走到那裝著酥酪的金盆之前,用那把烤羊上的銀刀挑起潔白的酥酪,對著眾人一揚。


    日光下,挑著酥酪的銀刀,慢慢變成黑色!


    人們不可置信的張大了嘴,一瞬間極度的震驚失語反而造成了極度安靜,鳳知微斜睨著達瑪活佛,緩緩道:“達瑪阿拉,如果赫連錚剛才沒有中毒,也必然逃不過你的酥酪點額的殺手吧?你們為了弄死他,還真是煞費心機。


    “你……你……”達瑪蠕動著嘴唇,拚命的想說什麽,然而身子抖得厲害,整個人看起來越發幹癟,似要縮進了法衣裏去。


    “你收了火狐的賄賂,為他汙蔑大妃,攔阻大妃參與慶典,好方便他們謀殺大王——達瑪,你也算持戒弟子?也算出家之人?你對得起百萬唿卓兒女多年來的供奉膜拜?對得起這抬頭朗朗青天俯首浩浩草原?”


    “你……”達瑪似乎想用手支撐起身子辯駁鳳知微,他的枯瘦蒼老如樹根的手指無力的在地麵抓撓,長長的指甲刮得泥屑紛飛,卻始終無法挪動一絲一毫。


    “你號稱今世苦修,青燈小廟,清素簡撲,並以此得草原百萬臣民愛戴,可惜卻是個惺惺作態佛門敗類,沽名釣譽欺騙世人之徒!”


    鳳知微上前一步,一把扯下達瑪一截衣袖,手指用力將布撕開,露出同樣爍爍閃金的烏金之絲,將那半幅衣袖在空中一展,大聲道:“我的草原兄弟姐妹們,你們是否因為達瑪活佛這件穿了三十年都沒換的法衣,而感動過他的儉撲節約?今天且讓你們看清楚,三十年沒換,是因為,沒有什麽衣服,抵得上這件真正的價值!”


    烏金細絲織就的法衣,在日光下光芒熠熠,所有人一瞬間都閉上眼,不知是被那烏金之光刺著了眼睛,還是被這樣令人無法接受的現實給刺著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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