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盟廢黜草原王,隻能廢倒行逆施或懦弱無用的那種,說到底是為了草原共榮,當年草原各部落之間連連征戰,導致人丁凋零,被大越不斷欺淩的情景,誰也不願重現,弘吉勒有才幹有勢力,擁立他未為不可,然而如果草原新王並非無用之人,那麽便要重新掂量,當真要殺成一團,自毀家園,給別人占了便宜?


    鳳知微望著赫連錚的眼神,也有了一絲淡淡笑意,今日發生的所有事,除了她出動了淳於猛部下幫助布火藥炸山之外,其餘所有事都是赫連錚自己的主意和手筆,赫連是驕傲的人,不會願意接受女子的保護,她也不打算多這個事,如果赫連錚自己不能做成這草原王,她勉強扶持上去,反倒是害他。


    所以連她也不知道何時赫連錚準備了這火心蓮,不過她確定的是,庫庫老王絕對沒有曾囑咐他去找什麽火心蓮,因為據赫連錚有次喝醉酒說漏口,說他來帝京之前剛和老子吵了一架,一個多月沒說話,他跑到草原和內陸接壤的甘州散心,是從甘州接到父王諭令直奔帝京的。<ahref="平凡的世界小說</a>


    在帝京時,隻看見他求親爬牆追女人,不想那人悠遊愛玩無賴的表象下,竟也有一顆未雨綢繆心思細密的雄心。


    赫連錚已經端著杯向下一人走去,那是個三十左右的黃衣漢子,不等他過來,唿的一下站起,端起自己的杯,大聲道:“劄答闌兄弟,你不用說了,也頁不衝庫庫老王麵子也得衝你麵子——十一歲時我被毒蛇咬了一口,還是你給吮的毒,今兒我來,是族中長老的意思,我也就是來瞧瞧,沒說一定要驅逐你,我先幹了!”說著一飲而盡。


    赫連錚大笑,一口喝幹,大力拍他的肩,道:“好兄弟,下次你再給土公蛇咬了,兄弟我一定狠狠的吸。”


    劉牡丹百忙中探頭進來尖聲道:“小崽子力氣很大的,當年差點吸掉我的奶——”


    她被鳳知微立刻溫柔決絕的給推了出去。<ahref="南方有喬木小說</a>


    也頁隻剩下苦笑了。


    最主要的幾個大族族長先後倒戈,今日之盟注定將沒有結果,弘吉勒臉色十分難看,沉思了一下,眼光無聲無息向帳門口一個衛士一掠。


    那人正要挪動腳步,鳳知微好像完全無意的動了一步,正堵在那人去路,笑盈盈道:“要去哪?”


    弘吉勒在帳內冷喝:“金盟帳內不許女人插話,不管你是誰,滾出去!”


    族長們都露出讚同表情,嫌惡的望著鳳知微。


    “哦?是麽?”鳳知微笑吟吟望著那些人,“金盟帳內?不許女人插話?”


    她突然一抬手。


    黑光一閃。


    宛如一道流弧越過寬闊大帳內,“嗤啦”一聲裂響隨之而起,隨即大片布氈轟然墜落,靠在帳篷邊的族長們驚唿躍起,還是被頭頂墜落的帳篷砸了個滿頭。


    紛亂半晌後迴歸平靜,眾人這才發現,敢情剛才這位笑眯眯不動聲色的大妃,竟然一抬手便砍下了小半個帳篷!


    那種砍法極其巧妙,另外大半個帳篷居然完好如初,滿地裏堆著布氈帳篷布細木料,坐在門邊的族長們從布堆裏掙紮出來,發現始作俑者好端端的坐在原地,所有東西都沒落在她和她身邊人頭上。


    坐姿端莊的女子,看也不看她抬手就毀掉的神聖的金盟主帳,隻微笑看著弘吉勒,淡淡道:“看,族長大人,我現在不在金盟帳內。”


    她現在確實不在“帳內”,她所在的小半邊帳篷已經給她砍沒了。


    半邊帳篷裏隻剩下長長短短的唿吸,連唿吸聽來似乎都不那麽順暢——如果說赫連錚給了族長們措手不及的震驚,鳳知微給他們的就是一個打在頭頂上的霹靂了。


    在驕傲的草原族長眼裏,女人都是擺設,中原的女人更連擺設都不能算——瓷器一樣,一碰就碎。


    如今這個看起來比瓷器還要易碎嬌弱的漢女郡主,笑吟吟溫軟軟像抹掛在草尖上的雲,除了出現時第一句話讓人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外,之後一直表現得和她長相一般安靜平凡,不想乍一出手,直接教會了他們什麽叫不動聲色的彪悍。


    “現在。”鳳知微端坐在一地帳篷碎片裏,微笑對著對麵半個帳篷裏的族長們,平靜的道,“我遵守了你們的規矩,輪到你們遵守我的規矩——好好聽我說話,我隻說一遍。”


    “你們今日開這個愚蠢的金盟大會,指望著弘吉勒金鵬帶領你們重新劃分草場,從此逐水草而居,沐天風而長,子孫代代興旺……真是美好的夢想。”黑袍女子眼神黝黑,有種淡淡的譏誚,並不看相顧失色的族長們,“弘吉勒給你們畫了什麽大餅?大族許以豐美草場,小族許以重利糧帛,是嗎?”


    滿座無聲,很明顯就是那樣。


    “你想挑撥什麽?”弘吉勒冷笑,“庫庫老王分配草場不公,處事不公,眾家族長受欺壓良久,不是你隨意挑撥幾句就有用的!”


    鳳知微理也不理他,隨手用木棍在地上畫了簡單的唿卓十二部疆域圖,淡淡道:“來,我們來推斷下未來的弘吉勒王會怎麽許諾分配諸位的地盤一一這裏,這裏,這裏,”她指了指靠近王庭的幾處疆域,“想必要留給火狐藍熊和鐵豹三族?”


    幾位族長默然不語,胡恩皺眉道:“有何不對?”


    “很對,很對。”鳳知微笑著比比畫畫,“嗯,按照各位勢力和作用比例,鐵豹想必在這裏,等弘大王占據王庭,肯定要聯合火狐蒼狼將青鳥白鹿滅族,於是火狐必然向南延伸,占據原先青鳥的草場,再右邊是蒼狼的勢力向北延伸,取代白鹿,啊……恭喜胡恩大人,您左有狼,右有狐,千秋萬代,一統江湖。”


    胡恩臉色變了變,森然道:“他敢!”


    鳳知微笑眯眯看著他,“是嗎?弘吉勒不敢?克烈不敢?如果不敢,為什麽作為王庭三大直係護軍之一的火狐要選擇背叛?好處在哪?就為了青鳥那部分草場?那為什麽鐵豹部會安排在這裏?十年前鐵豹部的女奴被送給火狐部的族長,產後而亡,那個兩族險些都不肯要,如今卻做了火狐族長的孩子,如果哪天心情好了,想起您的恩情了,和別人遞個信,從東林山穀左右一合去拜訪您……嗬嗬。”


    不等臉上傷疤蠕動,猙獰燃燒的胡恩說話,她又偏偏頭,對藍熊族長扈特加道,“扈特加大人,如果你們真的離開青卓山脈南線那一塊地盤,選擇移居到王庭附近的草場,我敢說,不出三十年,你們族中的男子,必定大部分都會死亡。”


    “什麽?”扈特加霍然轉頭。


    “我們一路趕往丙穀河,曾經途徑貴部領地,”鳳知微道,“我們隊伍中有人發現貴部男子下盤特別穩紮,當真有熊般沉厚,但腿上青筋脈突,不像是練武所致,而貴部草域附近,生滿了一種金藍色的草,那是傳說中的‘焰七星’,其氣味長期聞見,會導致人體力增長腿力穩健,但時間久了沉毒於下盤,傷損性命,所幸有毒處必有解藥,草域附近那個林子裏一種矮灌木,偏偏是這種氣味的克星,貴部常年在那裏打柴燒火,兩相中和,不僅無害於身體,還使族中老少體力強健作戰勇猛,隻是一旦離開那裏,沒有了那種矮灌木,‘焰七星’長年累月積累的毒素必將從腿部上行,到時經脈爆裂,輕則癱瘓重則丟命,閣下一族,滅矣!”


    扈特加悚然失色,弘吉勒沉聲道:“你少聳人聽聞,藍熊部功勳卓著,原當最好的草場,我對扈特加兄弟此心可鑒,什麽焰七星焰八星,我聽都沒聽過!”


    “是嗎?”鳳知微笑吟吟托腮看著他,“你沒聽說過?你真沒聽說過?你沒聽說過你剛才老對帳外望做什麽?你是在望誰呢?”


    仿佛得了提醒,扈特加霍然扭頭看向帳外,道:“前些日子克烈曾來拜訪,還說過那草很好看……”


    赫連錚冷笑起來,扈特加不說話了,盯著弘吉勒,腮幫子漸漸鼓起繃緊的一塊。


    “這件事情王庭也是知道的,”赫連錚突然道,“王庭醫官有次去藍熊部也發覺了,稟告了父王,所以後來藍熊部和土獾部爭奪草場,父王出動王軍阻止,勒令藍熊部交出已占領的草場,以至於藍熊部心生不滿,父王一直沒有說明緣由,是怕這個消息傳出去,引起其他部族覬覦,藍熊部永無安寧之日,所以隱瞞至今。”


    他微微歎息道:“父王曾說,扈特加兄弟為人誠厚,所以才有此福報,藍熊部驍勇第一,作為兄弟,寧可受些誤會,也不能輕易讓他被人所趁。”


    扈特加此時愧悔得恨不得鑽進地下,厚大的手掌胡亂的抹一把眼睛,哽咽道:“我……我……”突然離座而起,錚然拔刀。


    赫連錚端坐不動,平靜看他。


    “嚓。”


    刀光在帳中劃出雪亮弧線,雪光裏血滴一抹,一根血淋淋小指落地,扈特加轟然在赫連錚麵前跪倒,舉起殘缺的左手,聲音沉雄堅決,“長生天在上,扈特加以連心之指立誓——藍熊部自今日起,誓死效忠順義王,若違此誓,全部死絕!”


    “扈特加叔叔!”等他誓言發完,一直端坐不動的赫連錚立即砰一聲跪在他對麵,撫著他的肩大聲慟哭,“父王九泉之下亦可安慰!”


    兩人抱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扈特加那是真情流露,赫連錚那是即興表演——他埋在扈特加肩上,淚眼模糊裏對鳳知微擠擠眼睛。


    鳳知微板著臉瞪他一眼,唇角笑意卻有一絲讚賞——小子很靈啊,反應快得驚人,瞬間便借勢將藍熊部對王庭多年來最大心結給解了,什麽王庭醫官早已知道?什麽父王寧願誤會也要保全藍熊?真是滿嘴胡柴,就在先前經過藍熊領地,宗宸對著‘焰七星’皺起眉頭時,他還笑嘻嘻的湊過去說這草真好看可不可以吃呢!


    藍熊部發下最重血誓效忠,鐵豹部轉而與金鵬為敵,赫連錚鳳知微強強聯手,刹那間便將已經平分的局勢轉向自己這方,如今這情形,別說驅逐廢黜不可能,僅憑最為驍勇的藍熊誓死效忠,赫連錚便有了和弘吉勒一戰之力。


    將滿麵淚痕的老實漢子哄好,赫連錚站起,四顧那些和弘吉勒結盟的小族,眾人都躲避著他的目光,滿地裏眼珠子亂飛,有個人畏畏縮縮躲在人群後,恨不得將自己縮在毛氈裏。


    “我說庫爾查,你躲什麽呢?”赫連錚目光瞥過,森然一笑,突然揚聲一喚。


    那老者僵硬的轉過身子。


    “庫爾查,我父親最愛重的兄弟,最相信的兄長,最貼心的人。”赫連錚步步逼近他,嘴角一抹獰笑,“為了報答他所謂的‘忠誠’,我父親成為第一個放棄本族族長之位的草原王,賜給他兄弟最肥沃的草場,最美麗的女人,最珍貴的寶物,連朝廷賞賜,都讓他的兄弟先挑。”他微笑著,像蒼鷹一般兇厲的盯住了無處可躲的庫爾查,“然後,他的兄弟迴報了他什麽?勾結外敵殺他於王座,在他死後對兇手卑躬屈膝,意圖趕走他侄子!”


    胡恩臉上露出鄙夷之色,扈特加一口唾沫吐在庫爾查腳下。


    庫爾查被逼到帳篷角,退無可退,突然一挺胸,大聲道:“你殺了我便是!”


    “我為什麽要殺你?”赫連錚突然止步,一笑負手轉身,“髒我的手。”


    “各位。”他看也不看庫爾查,冷然道,“我以禦封順義王之王令,現今剝奪庫爾查之黃金獅子族族長之位,逐出王庭及因爾吉氏,至於你們誰要收留這喪家之犬……請便。”


    一片沉默,隨即爆發庫爾查的嚎叫:“不!不!不能!你不能!我是因爾吉氏族長,你無權剝奪我族長之位……”


    “從現在開始,我是族長!”赫連錚轉頭暴喝,泛著紫光的眼眸幽邃森然,“仁慈養不家天生的狼崽子,因爾吉氏從本王開始,再不需要兩個主子!”


    庫爾查嚎叫著拔刀便向外衝,扈特加早上前一步,一腳便將他蹬到丈外,滾在地下爬不起身。


    “現在。”赫連錚不再理會那群族長,緩緩轉頭看著神色變幻的弘吉勒,“該算我們的帳了。”


    “不能殺他——”驀然一聲嬌脆尖叫,與此同時,一道水紅影子,突然從王帳後撲出,張開雙臂便摟向赫連錚,“劄答闌,那是你的丈人,是你孩子的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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