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早又去青溟,還沒坐穩,美貌大叔招牌的半透明白褲子便飄入眼簾,“小知,小知——”


    “院首有何吩咐?”鳳知微客客氣氣招唿,心想大叔這麽喚她八成又要出幺蛾子了。


    “小知,不要這麽見外嘛。”辛子硯拉著她的手,笑得眉眼飛飛,“哎呀我剛還在念叨你,你看,最近實在是太忙了,胡夫子掛著個編書總裁的名,其實光是前方軍馬調撥糧草補充軍報傳遞之類的事兒就夠他忙的了,編書的事都在我身上,青溟這裏實在管不過來,你看,你這個司業,是不是把政史院那邊管起來?”


    鳳知微笑了笑,她知道現在寧弈對青溟的關注轉到了軍事院,戰爭在即,優秀的軍事力量是最有力的資源,而政史院當初他著力掌控的紈絝子弟們,隨著他走上前台逐步掌權地位穩固,已經失去了原先的利用價值,所以辛子硯才會放心把政史院交給自己。


    聽說最近那批紈絝無人管束,鬧得十分不像話,處理不好,很可能就會得罪整個帝京上上下下的官僚層,大叔這是嫌她最近太順遂,想看她笑話呢?


    “院首啊。”鳳知微十分深情的打量著辛子硯容光煥發的眉眼,“瞧你最近忙得,真是麵黃肌瘦,蔫眉搭眼啊。”


    “是啊。”辛子硯愁眉不展的抓起她袖子擦異涕,“你就好歹體恤體恤我……”


    “政史院很多來頭不小子弟啊。”鳳知微更加愁眉不展,“我人微言輕,打不得罵不得,實在無能為力啊……”<ahref="翻譯官小說</a>


    “打得也罵得。”辛子硯擦鼻涕擦得順手,答得也順口,“出什麽事我給你擔待。”


    “好。”鳳知微立即不愁眉了,順手抓過搭在椅子上的辛子硯新做的府綢穿花暗紋大袖衣,擦了擦臉上不存在的汗,將那名貴衣服團成一團,抹布似的抓在手裏踱了出去,一邊道,“那小弟就勉為其難替您管上一迴……”


    院首大人蹲在椅子上,看著空蕩蕩的椅背,再望望鳳知微施施然而去的背影,突然覺得,好像、也許、大概、可能……自己又吃了這小子虧了……


    ==========


    “五花馬啊,千金魁啊……”離午後的課還有半個時辰,早已開完飯的飯堂裏依舊鬧哄哄的,一大群人圍在一張桌子邊猜拳,輸了的人貼了鳥龜爬桌子,哄笑聲震天。


    這些都是科考無望,將來會走恩蔭的貴家子弟,以前辛子硯在書院坐鎮,這些人都乖乖的,如今辛院長忙碌,無暇管他們,這些公子哥兒便漸漸翻了天。


    鬧得最兇的時候,有人斯斯文文在外圍好奇的問:“各位兄台,這是在做什麽啊。”


    “傻了吧,猜拳不懂麽?”一人隨口答道,“要來玩麽?一兩銀子一把,先交十兩。”


    “沒銀子,這個可不可以?”那人好脾氣的問,一樣東西從人縫裏遞了過來。


    那蹲在椅子上的人隨手抓了往桌上一擱,發現手感不對,定晴一看,是書院高層的身份令牌,司業兩個字,刻在古銅色的牌麵上。


    那人怔了怔,一迴頭,鳳知微笑眯眯的看著他,道:“姚公子,精神健旺啊。”


    “是你啊。”首輔大學士姚英之子,曾經被顧南衣踩斷過手指的姚揚宇,原本被那個司業兩字震懾住,一看是那個死敵魏知,無名火立時蹭蹭冒起,嘴角一撇,聲調拖長,“幹嘛呢?司業大人也要玩一把嗎?十兩銀子,誰來都這個價……”他手指拈起那牌子轉了轉,一晃間便把牌子轉飛出去,“你這爛牌子,不值!”


    啪嗒一聲牌子落地,聲音清脆,眾人都安靜了下來。


    “不值嗎?”鳳知微依舊在笑,“皇家勒刻,內務司監製,陛下親封,你爹親手交來——我倒想用它換十兩銀子,就怕陛下不依,你爹不依,我堂堂天盛皇朝尊嚴法度不依——給我撿起來!”


    她前麵一直微笑侃侃而言,最後一句語氣忽轉悍厲,雷霆霹靂,電光穿雲,一道劍光似的急轉直下,眾人本來還麻木平和的聽著,霍然都被這一聲震得渾身一顫。


    姚揚宇不可思議的盯著鳳知微,他從未見過一向溫和的鳳知微,暴怒起來竟然如此懾人,像是長空之上鸞鳥剛還在婉轉飛翔,一側首間便露出鋒銳兇厲的長喙。


    他怔在那裏還未及反應,鳳知微抬腳一踢,啪一聲踢斷了他蹲著的椅子腿。


    姚揚宇猝不及防,身子一斜便栽在地上,正落在鳳知微腳邊,摔了個嘴啃泥。


    鳳知微一腳踩在他背上,一腳將那牌子挑起,啪一聲落在桌上,又恢複了爾雅微笑:“各位,現在值不值?”


    眾公子哥兒怔在那裏,半晌才反應過來,連連點頭。


    鳳知微手一揮,護院們將飯堂門關上。


    “那就開始玩。”鳳知微淡淡道,“你們要玩,我陪你們玩,我這牌子無價,你們也承認了,我就押這司業令牌,你們還是一兩銀子一局,所有人都必須參與,玩到我輸為止,我一日不輸,你們就玩一日,不能離場不能吃飯不能睡覺不能解手。”


    對著無數張鐵青死灰的臉,她微笑:“玩到徹底痛快為止。”


    她身後,跟過來原本準備看戲的幾位老資格舍監暗罵——無恥!


    用一個無價的牌子和人家賭銀子猜拳,永遠不會輸光,那豈不是逼到人家輸光?還不給吃不給喝不給拉——這一手可比以前那些治標不治本的責罵驅趕,要狠得多。


    公子哥兒們又開始玩了——第一次這麽心不甘情不願的玩猜拳,鳳知微之卑鄙無與倫比——她號稱不吃飯不離場不睡覺不解手陪他們一起,然而以上諸事她照樣會去幹,書院上下誰能攔著?她離開了,公子哥兒們想趕緊溜,不行,禦前四品帶刀行走顧大爺在,以他標誌性的白紗笠昭告著絕對武力的絕對威懾,他站在桌前,手捧胡桃,威淩飯堂,獨霸一方。


    “我拉肚子啊……”有人想屎遁。


    顧少爺彈出胡桃殼,勁風嗖嗖,把那一肚子屎尿嚇得憋了迴去。


    “我有急症……”有人倒地抽搐,想病遁。


    顧少爺彈出胡桃殼,勁風嗖嗖,敲昏你你就不病了。


    “不玩了!見過強逼買賣的,沒見過強逼人玩樂的!”花招用盡,有人來硬的。


    顧少爺彈出一堆胡桃殼,勁風嗖嗖,換迴一頭青胡桃色的包。


    有人趁人多慢慢挪到外圍想溜,一旁舍監護院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手剛欣喜的碰到門閂,眼前突然梆梆抑下了一陣急雨,厚重的木門上頓時多了無數個洞,漫天的星光漏進來,一雙美麗的眼睛透過胡桃打出來的洞笑眯眯的望著他——睡飽喝足的魏司業來換班了。


    此人翻翻白眼,幹脆昏倒。


    胡桃大陣,鬼神辟易。


    三天三夜後,飯堂裏橫七豎八倒了一地,隻有兩個人還站著。


    自然是司業大人和她的胡桃護衛。


    “人生求一敗而不可得啊……”鳳知微孤獨的立於人群之中,喟然長歎。


    顧少爺吃下了今天的第八個胡桃。


    ==========


    從此後青溟書院再無人參與諸如猜拳牌九之類的娛樂,那群被摧殘了三天三夜的公子哥兒們,從此後看見猜拳就躲著走,看見牌九上畫的小鳥兒就想吐。


    青溟書院一時安靜了不少,但是憋悶了一陣子,公子哥兒們又閑的無聊了,這迴不玩書院禁止的猜拳牌九了,這迴玩飛球——高貴娛樂,強身健體,陛下都提倡玩,你魏司業該沒什麽話說了吧?


    政史院前的廣場上飛球玩得熱鬧,私下裏悄悄開始賭球。


    玩了兩天,司業大人和他的胡桃護衛來了。


    玩球的公子哥兒們一見這二人組就有些腿軟,不過今天的司業大人十分和藹,純粹就是觀眾,眾人見司業大人沒什麽動靜,也便漸漸膽子大了些。


    看到第三把,鳳知微問顧少爺:“懂了吧?”


    顧少爺答:“搶球,砸對方門裏。”


    鳳知微盛讚顧少爺的智慧,建議他下場玩玩,顧少爺也便去了。


    飛球隊陷入末日。


    當你無論從什麽角度用什麽軌跡采取什麽辦法搞什麽假動作左衝右突試圖傳球帶球轉球過防線起步過欄都會在最接近目的地的那一刻一抬頭看見某個吃著胡桃的人萬年玉雕似的站在你麵前一邊將胡桃殼子吐到你臉上一邊順手輕輕巧巧的弄走你的球然後搞進你的門你都會覺得眼前一黑天地崩塌痛不欲生萬念俱灰。


    飛球隊隊長姚揚宇公子、在第十八次被堵之後,突然抱起地上的球仰天泣血唿喊:“天啊!你錯勘賢愚枉為天!”


    顧少爺拿過球,砸扁了他的臉。


    “犯規。”


    顧少爺吃著胡桃,淡定的說。


    ==========


    青溟書院迎來了有史以來最安詳最和諧的時期。


    青溟書院的司業大人成為風頭直逼院首大人的真正二號實權人物,書院學生遇見司業大人,尤其是那些公子哥兒,恨不得倒退著走。


    司業大人無辜且和藹的說:“其實我是很好說話的。”


    好說話的司業大人製了個哨子,好說話的司業大人考慮到青溟書院從此沒有了娛樂死氣沉沉是個不好的現象,於是重新製定了書院的操勤管理製度。


    每天五更,天還沒亮,禦前四品帶刀行走顧少爺都會飛到政史院廣場塔樓頂端,將那個哨子吹響。


    哨聲一響,不管有多麽痛不欲生,所有政史院學生必須立刻起床跑步。


    因為顧少爺中氣很足,所以隻要有一個人沒到,哨聲就會一直不斷無比嘹亮的響下去,直到你聽瘋為止。


    顧少爺的哨聲像插了翅膀,飛過書院飛過鬆山飛過十裏外繁華京城,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京城百姓不需要更夫叫早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皇帝陛下的催起鼓不需要奏響了,有顧少爺的哨聲就夠了。


    五更出操,繞鬆山跑一圈,允許掉隊不允許偷懶,書院的醫官坐車跟著,誰要是裝病,都會收到司業大人家顧少爺的胡桃飛信。


    無數試圖偷懶的學生捏著香噴噴的胡桃麵如死灰。


    跑完以後練拳,請來軍中高手專門操練,軍事院學生爬牆觀看,表示:奶奶的比我們還兇猛!


    上下一等,絕無區別,書院寒門學子們拍手叫好,京中各家有子孫在書院就讀的大佬們也叫好——兒子孫子們最近乖了,脾氣好了,身體也棒了,吃嘛嘛香了,流連花叢的惡習也改了——迴家就倒頭睡覺,嫖女人?沒空!


    鳳知微最近精神也好,學生早起她也早起,練武功練得歡,顧少爺的光輝事跡深刻的教育了她——出來混,拳頭硬就是老大。


    不過有件事卻出了岔子,岔子還不小。


    赫連錚最近經常來“追求小姨”,這人做了小輩吃了鹽也不吸取教訓,幾乎每天都來報到,一方麵纏著她,一方麵纏著武功超卓的顧南衣,對後者的興趣,似乎還要更大些。


    顧少爺哪裏理會他,每次打發的方式都是顧氏風格——簡單、粗暴。


    鳳知微拚命躲著他,無數次擋駕,因為赫連錚是除了寧弈之外,唯一同時能既見到在朝廷的魏知和他的顧護衛,又能見到在深閨的鳳知微和她的“衣衣”的人,而顧少爺雖然蒙著臉,但行事風格永遠不會改變,她怕赫連錚看出什麽來。


    怕什麽來什麽,終於赫連錚有次宮中路遇顧護衛,出語挑釁被拍了,半個時辰後,在秋府萃芳齋外,他再次被衣衣給拍了。


    連拍兩次後,唿卓世子摸著臉,一臉若有所思的走了。


    鳳知微看著他背影,沉吟半晌,問顧衣衣:“你說,要不要滅口呢?”


    顧少爺捏碎了一個胡桃給她看。


    “不能,後果太嚴重。”鳳知微自己否決了,想了半天苦笑道,“我為什麽要迴來?”


    迴秋府,理由太多,因為她發過誓要迴來,因為她想查寧弈當初在秋府做了什麽,因為……她想照顧娘。


    她想讓在秋府被欺壓忍辱了十年的娘,能夠在秋府昂首挺胸的活一迴,在秋府她的家,找迴當年火鳳女帥的地位和尊嚴。


    這些,不是她偷偷把娘給接出去讓她享福就可以替代補償,所以她不惜冒險迴來。


    然而希望越熱,現實越冷。


    “走一步看一步吧,讓人小心盯著赫連錚。”鳳知微黯然笑了笑,“好在赫連錚應該很快就會迴去,到時天高皇帝遠,他奈何不了我。”


    這句話叫說完一天,第二天淩晨顧少爺吹哨子時,赫然看見隊伍裏有張熟悉的臉。


    顧少爺的哨聲戛然而止,唰的飛下塔樓,學生們呆滯的抬頭仰望,不明白顧大人今天轉了什麽性子。


    隊伍裏那人寶石般的眼眸亮閃閃,舉手大聲報到:“新入學學生赫錚,見過司業大人!顧大人!”


    鳳知微看著他那篤定眼神,無聲歎了口氣,隨即假笑:“新生嗎?”


    “是!”那人目光灼灼盯著她,“新得不能再新。”


    “看閣下膘肥體壯,宜入軍事院。”鳳知微淺笑,嘩啦啦翻學籍冊,“不如我給你安排進軍事院吧?”


    “不用了。”赫連錚決然搖頭,“我小姨說了,要以智服人。”


    鳳知微:“……”


    難得啞了口的鳳知微,正思考著怎麽把這個英才塞給軍事院那邊,忽聽門外一陣喧嘩,隨即有掌院快步過來,在鳳知微耳邊低低道:“有個姓鳳的少年,嚷著是赫連世子的內弟,要求入學,您看……”


    唿卓部在天盛很受禮遇,赫連錚又是一雙特別眼眸,他的身份,大部分人都看得出。


    “內弟?”鳳知微一怔。


    隨即眾人便見一個少年衝了進來,一邊繞過追逐的護衛一邊大聲道:“我姐夫在裏麵,讓我姐夫給我作保!”


    他一眼看見赫連錚,連忙撲了過來,拉住他袖手叫道:“我姐姐是你的妾,你好歹提攜提攜我!”


    鳳知微盯著那兩人,微笑,背在身後的手指捏得嘎嘎響。


    半晌她冷聲道:“哪裏來的狂徒,趕出去!”


    “哎,別。”赫連錚卻已經反應過來,一把夾住了鳳皓,對鳳知微笑道,“這還真是我內弟,通融一下吧大人。”


    “不能。”鳳知微冷淡的道,“書院沒這個規矩。”


    鳳皓想要撲上來拉鳳知微衣袖懇求,卻被赫連錚緊緊夾住動彈不得,赫連錚一指彈在他腦門,道:“內弟,安靜!”


    哢一聲,不知道誰捏碎了小胡桃。


    “這樣吧,書院不是允許帶護衛麽?”赫連錚商量,“就算他是我護衛留下來吧。”


    鳳知微沉吟了一下,鳳皓如此心切要進青溟書院,又如此的不知恥,堅持不給他進,隻怕他打著“唿卓王世子內弟”的旗號在外麵招搖撞騙,不知又會惹出什麽麻煩,倒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再說看赫連錚那個樣子,保不準能把鳳皓給治服帖了。


    她揮揮手,意興闌珊的離開,赫連錚夾著喜笑顏開的鳳皓,望著她背影,若有所思。


    ==========


    當晚,政史院一位新生,爬司業大人的院子牆,被逮了。


    當晚,據說顧大人暴走了。


    當晚,司業大人出台了新學規,共計一百八十八條,其中絕大部分針對剛入學新生。


    當晚,還在宮內徹夜辦公的楚王殿下,收到了禮部送來的後日常貴妃壽辰賓客名單,其中一張讓楚王殿下看了很久,好像能看出花來。


    “唿卓世子赫連錚、未婚妻鳳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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