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景帝跟皇子們正在討論製定應付談判不利的後續舉措,替明日的朝會奠定基調。諸皇子暢所欲言,景帝時而點頭,時而皺眉。那成年的七個皇子,太子和九皇子涪陵王乃是娉後嫡出,大皇子遼王是謹妃所生,四皇子裕王是宣貴妃所出,六皇子騰王的生母是宜妃,卻是由娉後撫養長大。七皇子鏞王是敏妃所出,十皇子朔侯今年才滿十八,卻是出身最低,生母是一名宮女,因難產而死,故而由宣貴妃代為撫養。這七個皇子也是相貌、個性迥異。太子雖排行第二,卻是嫡長子,容貌酷肖娉後,性格卻像景帝,做事有謀斷,為人寬仁。大皇子楊曦箴卻是一介莽夫,性格直爽,是個頗為安分的玩樂王爺。四皇子楊曦胤則內斂有謀略,舉止也甚識大體,景帝也是相當器重他,正培養他成為下一朝的賢王。六皇子楊曦和愛好書法繪畫,熱衷收集古董,本人也很有文采,近些年的殿試多由他代為主持。七皇子楊曦緣則喜怒不形於色,熱衷研究佛法,在王府裏還建造了一座寺廟每日焚香禱告,景帝對他的戒備卻是最深。九皇子楊曦軒豪邁壯闊,和同胞兄長一文一武甚是相得,景帝有意讓他去邊陲錘煉幾年,將來頂替定北將軍的位置。十皇子楊曦餘雖然地位不如幾個哥哥,景帝和娉後卻最憐惜此子,除卻一幹名儒,景帝還親自教授課程。


    景帝深知無論剩下的六位皇子是否有爭位之心,都無法改變最後的皇位走向。太子楊曦乾經過他多年苦心培養,足以承擔虢國大業。景帝也堅信太子將成為虢國最聖明的君主之一。


    正在胡思亂想間,酉時的報更聲突然敲響。太監總管戚鍾小心翼翼在景帝耳畔說了幾句,景帝微微一笑道:“咱們在這裏光顧著聊國家大事,後宮們已經把夜宴準備妥當,那些個皇親國戚在司辰殿裏也等待好半天。皇兒們,從此刻咱們隻管家事,不管國事。專心過個團圓歲末宴!”


    諸位皇子齊聲曰諾,跟隨景帝離開禦書房,大隊人馬趕往夜宴場地——瓊華閣。原來這虢國禁宮方圓百裏,總體規劃呈圓形,卻是一圈套著一圈,外三圈是外宮城,是君主處理國事的地方,也是王公大臣被允許踏足的區域。內六層是內宮城,分為帝宮和後宮。帝宮顧名思義是君主起居的場所,也包含了最外邊緣的東宮和未成年皇子居所。內城並非是簡單的圓弧建造,而是依造虢國皇室家徽鳳蘭花瓣模樣,最核心的也非是君主的太燁宮,而是象征花蕊的慕蘭宮,這也是皇室各種重大典禮儀式的舉辦場所。慕蘭宮有一條禦道直接連向外宮城,這是外來人等唯一可行至的內宮通途。瓊華閣坐落於慕蘭宮內左翼,而京都第一高樓摘星樓則是慕蘭宮最中央的建築。司辰殿內等候的王公貴族們等聽聞景帝擺駕前往瓊華閣的消息後,由禦前侍衛和羽林軍指引由禦道向瓊華閣行進。


    虢國慣例,文官服朱,武官服玄,品級越高,顏色越鮮明,圖紋也越是絢麗華麗。皇戚寵臣可以有賜紫服的殊榮,因此參與家宴的臣子中,自以紫衣者為尊。走在最前頭的是景帝的皇叔梁王,因為年事已高,特賜座於十抬鑲黃暖轎。之後便是僅存的兩位皇弟:泰王和贇王,以及幾位宗室長輩。其次就是當今朝內四大武將顯貴夏、羅、申屠、韓家的子嗣,武官最尊的幾位驃騎大將軍因為在外執行君令,因此今年武官行列不及文官壯大,除卻兩公兩相,幾位與皇族關係密切的尚書、侍郎也攜帶家眷一同參與。之後就是沒有實權的外戚子弟和特邀的貴賓隊伍。夏仲卿身著黑色博領長衫,外罩紫色短褂,白玉冠,青碧帶,琉璃玉穗隨風飄揚,鹿皮軍靴又倍添幾分英武颯爽之氣。再加上他秀美俊俏的儒生形象,即便身在一群英氣勃勃的世家子弟包圍中,也是格外鮮明。夏侯世子夏伯虎輕輕撞了二弟的肩頭,低聲笑道:“仲卿你又走神?是在惦念你的公主吧!”


    “大哥你不用每次都嘲笑我吧,你看三弟不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倒是四弟這次居然沒有參加宴會實屬出人意料,人人都知他平時最愛熱鬧。”


    夏伯虎腳下不停,轉頭看向另一邊,夏叔棋果然一改平時的精悍,麵無表情,機械地往前走。無奈歎道:“夏家三虎原來都是為情所困的癡情種,咱們的小弟據說看上穹星閣的弟子蔣如霜,這大半年來一直在潛心苦修,說要在來年的武林會上大展身手,博得美人歡心。”


    “提到這武林英雄會,大哥你說三弟的心上人今年是否又能穩居武林十美人頭把交椅。”夏仲卿突然想起淩雲郡主的倩影,小聲問道。


    夏伯虎瞥見夏叔棋神情陡然一變,努力向他倆談話的方向湊近,故意提高聲音道:“美人雖美,但也禁不起歲月蹉跎。聽聞武林英雄會已開出花落誰家的賭盤,那龍吟山莊的少莊主癡纏了近十年,贏麵較大。咱們要不要投個注,討個彩頭?”


    “大哥提議甚好,但是同胞兄弟和武林十公子,咱們如何取舍?罷罷,銀子大過天,咱們就別拿辛苦錢白做人情,我看還是投給那林瀟揚吧。”


    夏叔棋果然麵色劇變,怒目橫視自家兩個損人的兄弟,唇上那一縷短髭氣得上揚,此刻哪還有冷麵公子的形象。夏伯虎和夏仲卿捂著嘴嗤嗤偷笑,隻恨此時身在皇城,不能盡情大笑。


    離夏氏兄弟不遠處,是羅家世子羅長鴻和申屠家世子申屠蘇文。兩人同出一師門,又有姻親關係——申屠蘇文和羅家幼女羅瑕指腹為婚,故而兩人在世家子弟中交情甚篤。申屠蘇文麵容冷峻,喜怒向來不形於色,但在老友麵前卻甚是熟絡。“少鷹這次隨郭公出使北塞,是好差事啊!”


    身形高大的羅長鴻微微一笑,道:“蘇文你不用擔心,就憑申屠侯爺的“飛雲將軍”聲名,你身為世子,早晚有一日會上前線接受錘煉,到時候還怕建立不了功名?”


    “長鴻你不知,這個世子之位注定我要待在京都整天與煩擾的政事交際打交道。我真羨慕曹武可以笑傲江湖,朱栩也能自由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連你已經博得一個琳琅羽騎將的官銜,又為師傅器重,早晚能成就一番功業。”


    羅長鴻緘默片刻,他仰望愈來愈近的慕蘭宮外箭樓,暗自道:“身為機密襄龍衛,這其中的萬分驚險又是你能預料的?我寧可拿這些虛名和你換幾日清平世子的生活。”


    待到景帝禦駕來至瓊華閣時,所有的賓客已經按照秉禮太監們的指引下各就各座。數十張圓桌分布在偌大的殿堂兩側,北麵是禦座。最靠近禦座的十張方桌是皇族成員的區域,出嫁的公主則隨夫家居於圓桌,爵位越高的大臣們,離禦座的距離也越近。夏家的圓桌離皇族方桌隻有十箭的間隔,夏仲卿可以瞧見安陽完美的側顏,他心裏那團火在慢慢燃燒,再一瞥夏叔棋,這冷麵漢子麵色潮紅,像是情竇初開的少年郎,不消說定是牢牢捕捉那一抹青影。環顧四周,多少貴族子弟都在偷瞧皇室那些國色天香的公主嬪妃,貴族席上更是秋波不斷,這一年一度的家宴其實也成了貴族子弟案通款曲的絕佳機會。


    阮念袖湊到葉珈藍耳畔道:“你看夏家三公子的表情已近癡呆。藍妹打算什麽時候應承人家?”


    葉珈藍不以為然道:“應承什麽?從來都隻是他一廂情願。”


    “夏三少雖然木訥了點,對藍妹卻是真心實意。我聽說他去年親率大軍配合淩雲寨,剿滅了西南的叛軍,解了涯城之圍,自己還在戰鬥中負傷。他,”


    葉珈藍打斷她後續的談話:“若是講指揮作戰,夏叔棋的確不遜於他兩位兄長,若是論單打獨鬥,他連夏伯虎的七成功力都沒有,更沒法跟武林十公子這些白道年輕人物抗衡。我要是選夫君,怎會選他?袖姐你不要替我操心了,咱們三姐妹中屬你年齡最長,我看那羅長鴻成熟內斂,是你的絕配。”


    阮念袖柳眉微蹙:“我是好心


    被當成驢肝肺!你怎可把話題扯到我身上?念袖幾年前就已經焚香禱告,立誓修行長伴青燈古佛,多做善事以減輕罪孽。唉,藍妹,你這又是何苦?”


    安陽把兩人對話盡收耳中,心中長歎:我們這是何苦!那人早已不知所蹤,也不知道是生是死,昔日種種恩怨早該放下,可是我們偏偏都放在心裏,寧可蹉跎了歲月。她不由望向夏家的宴桌,剛好和夏仲卿對上眼,連忙低頭,夏仲卿熱情似火的眼神將安陽燒得心疼,心裏既愧又悲。


    景帝的駕臨恰到好處地打斷了這殿閣裏諸多哀怨情長,幾位皇子坐在了一張長桌。自然是太子居主座,其餘皇子按照輩分左右分坐之,未成年的皇子則有奶娘隨侍。景帝在禦座上發表了一番長論,內容不外乎是總結舊年,肯定成績,勉勵來年種種。眼見餓得快要嚎啕大哭的十六皇子張開大嘴,奶娘連忙把一塊蓮蓉甜心塞進皇子口中。景帝也結束了新年祝詞,宴席開始。盤盤碟碟的美食流水般地在侍女們的手上傳遞到各張酒桌上,熱騰騰地,冒著各種沁人肺腑的香氣。第一道是娉後和太子妃親手烹製的清燉燕窩鹿耳羹和雲穿糕,果然是酥軟香滑,齒有餘香。接下來的桂子魚唇、烈焰熊掌、鳳蘭時菜、玉露豆腐煲、龍蝦全席等美味菜肴吃得人人眉飛色舞,百年老窖的貢酒和西域進貢的玫瑰露又助長了酒興,待到精心排演的歌舞在瓊華閣中央的荷花池內上演時,不少人都拍手叫好,已經把死板的禮儀之類拋到腦後。景帝一邊飲酒,一邊眼角含笑地看著自己的家人和臣子最真實的反應。他並不介意禮儀的偶爾缺失,反倒覺得流露真性情才是最值得推崇的,因為這個喜好,被人唿為魯莽王爺的遼王在景帝心裏是童趣純真,整天恪守奉道的鏞王反倒讓景帝最為反感,甚至連累了敏妃和敏妃所出的永嘉公主,同遭冷遇。


    一場表演結束後,諸位成年皇子舉起酒樽先向景帝敬酒,然後又代替景帝在各張酒桌上敬酒,這同樣也是皇子們和親近大臣聯絡的好時機。太子和夏家關係很親,尤其是夏威一支,夏伯虎便是太子營頭號人物,太子轉到夏家席,自然少不了寒暄。裕王因為王妃的關係,和夏家關係也不淺,他和夏仲卿、夏叔棋舉杯共飲後,壓低嗓音道:“待到明年,二位恐怕和孤王是一家人了。父皇已經三番五次命令宗正府推算良辰吉日,仲卿你的好事將近。叔棋你也再加把勁,抱得美人歸啊!”


    騰王則在敬酒間歇,和太子碰了杯,小聲道:“皇兄,近日我無意間得到一顆從雍秦古墓裏流出來的夜明珠。覺得此珠乃神物,可惜曦和才疏學淺,不能堪透。明天我派人送到東宮,還請皇兄驗明!”


    太子和騰王都是娉後膝下成長,關係和同胞兄弟一樣親密。太子淡淡看了下四周,小聲問:“你無意得到?不會又是坑蒙拐騙得到的吧?”


    “不不,皇兄還請明鑒,自從上次宣德門事件後,我再也沒做過一分一毫越規之事。這珠子是我按照市價從一個古董商手裏得到的。”


    太子點頭道:“即是如此,那明日我命梁雄到你王府上取。這古雍秦傳說留下一個秘密寶藏,藏有可以安邦治國的神器。如果能從這顆珠子上覓到線索,對我朝的萬世基業是大功一件。”


    騰王喜得眉歡眼笑,看來等太子登基之後,憑借往素的兄弟情誼和這樁不世偉業,自己的地位更加固若金湯,也不會隻擁有雅王名號,他要做一代賢王!


    遼王在敬完魏相之後,瞥見騰王那張阿諛奉承的臉,恨恨道:“馬屁精!”


    在一旁站著的是鏞王,隻見他古井不波地眼觀鼻,鼻觀心,遼王心下一陣厭惡,又罵道:“偽道學!”


    不遠處是看著好戲的涪陵王和朔侯,年方弱冠的涪陵王是諸王子中長相最英武的,濃眉俊眼,長身玉立。因為也是娉後嫡出,幼時後宮人人疼愛有加,長大也是人緣最好,二十少年郎血氣正方剛,平日裏涪陵王和一些將門之後交往甚密,在京城有“小霸王”之稱。不過他也非是紈絝子弟,在太傅那裏學習治國之道,在幾大名將處學習兵家謀略,又師從翼侯諸葛師,練得一身好功夫,景帝因此也對他甚為關注。而朔侯因為幼年失母,地位卑微,所以向來謹慎處事,他和涪陵王年齡相仿,自幼玩在一起,向來也都是為涪陵王馬首是瞻。


    趁著舞樂聲再起,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舞台上的舞者這當口。涪陵王突然說道:“我要娶念袖姐!”


    朔侯怔了一下,道:“九哥你莫不是喝多了吧?念袖姐比你年長,咱們從小都把她當親姐姐。”


    “那是五年前的事兒,今時不同往日,我都二十了,她雖然不是青春年少,但也是芳華正艾,白白剩著,豈不可惜。從小我就仰慕她的溫婉才情,隻可惜她這些年一直為一個不值得的人緊閉心門。”


    涪陵王重重一拍朔侯的肩膀,壞笑道:“小十,你想不想從侯升到王?”


    朔侯齜牙按著自己的肩,苦著臉:“爵位什麽的我不在乎,九哥你可不要拿我做槍棒子使啊?莫非你要我做說客,說動念袖姐?不成,這個太難了,我決計辦不到!”


    “沒要你做說客,你隻需幫我一件忙,”涪陵王湊到朔侯耳邊,小聲說著這般那樣。


    朔侯駭然道:“這可是違背父皇旨令的大事。萬一被捅出去,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我們是父皇親兒,虎毒還不食子呢!再說當年父皇也是迫於無奈才網開一麵,這幾年下來關注的人寥寥無幾。咱們暗地裏下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誰來管?”涪陵王攬著朔侯的脖子,親密地說:“事成之後,念袖姐自然會斷了念想。我會說服母後勸父皇下旨賜婚,母後向來很喜歡念袖姐,以前還想把念袖姐指給四哥,我也可以借此遂了她心願。你幫了我,我會跟太子求情,讓他出麵請父皇冊封你為王,把你的生母追封為妃。”


    “轟”舞台邊緣突然綻放幾朵美麗的小煙火,和著舞者千嬌百態的舞姿,登時引起一陣喝彩聲。朔侯呆呆望著禦座上抱著十六皇子和十公主開懷大笑的景帝,不由地鼻酸。“好,我答應你,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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