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馬大河岸,漫天飛雪消失在滔滔河聲中,黑夜中,嗚咽咆哮的大浪飛向兩岸,堤旁枯樹上掛滿冰琉。月色還算明皓,隻是狂風翻舞著江成海的長髦,劈啪的風中作響。


    “長官,迴去吧,不早了。”勤務兵勸道。


    黑馬飛馳,卷起飛雪揚出一陣雪霧,猶如雲中神駿般,在皎潔的月色下銀光流瀉的霧藹中騰去。不等勤務兵明白,這馬已奔得沒了蹤跡。一團東西被重重地摔在他們眼前的雪地裏。遲疑片刻,勤務兵上前查看,是個奄奄一息凍僵的孩子,脫落的馬鞍掛在腳踝。


    大雪天,凍得將死的孩子,江成海驚厄世事的巧合,莫不是天意?


    江成海將孩子抱進房中,借著油燈,才看清是個十來歲大小的孩子,圓圓的臉,雖是凍得青紫滿臉塵垢,倒透著幾分掩飾不住的靈秀可愛。已無血色的雙唇緊閉、身體僵硬、身上的傷,都足以令人對這個孩子的來曆生疑。可轉念一想,能冰天雪地還能有一絲遊息,也是命大同自己有緣。


    江成海挪過一個碳火盆,解去剛才包裹孩子冰結了的襖,將孩子摟在懷裏,卻不由連打了幾個噴嚏。令勤務兵從外麵弄來一盆雪,江成海熟練的揉在孩子身上用力揉搓他冰冷的四肢。


    “長官,這本身就快凍死的孩子,還用雪來搓,行嗎?”


    “在日本士官學校,都是用這種方法救護凍僵的人,越是凍傷的人越不能用熱水。”


    江成海直揉得雙手通紅失去知覺,而孩子身上也又了絲熱意。


    孩子醒了,微睜開眼看看江成海,又側頭埋在成海的臂彎中睡下了,或是劫後餘生,或是很久沒能安然入夢了,仿佛一點不認生。薑糖水好了,成海晃醒他灌了下去,孩子蜷縮在懷裏,這種感覺很難言。記得上次迴家時兒子出疹子,平日見了他十分拘謹的兒子也這般可憐巴巴縮在他懷裏,令他覺出一種不可取代的親情。當時他很內疚,後悔平日裏脾氣不好,對兒子太兇,不是病的這麽重,兒子怕不敢這麽親近他。


    “大哥,這就是你揀來的孩子?”義弟何文厚聞訊趕來,看了躺在床上熟睡的孩子仔細的審視。


    孩子已經緩和過來,小臉紅撲撲的,白淨的皮膚更顯得惹人憐惜。


    長長的眼睫彎彎翹翹,睡夢中帶了甜甜的笑。


    “大哥你打算怎麽辦?”


    “這孩子沒爹沒娘,是被後媽打出來的。”


    “他自己說的?”何文厚半信半疑。“山那邊可是敵營,這孩子這個時候出現在戰場是不是來曆堪疑。”


    江成海不屑說:“二弟你多慮了。你想那山對麵雖然是敵軍,可是棧橋毀了咱們都過不去,馬就能飛過去了?或許這孩子真是平常人家的孩子。”


    “大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文厚提醒說:“你我落腳未穩,自顧不暇,還怎麽帶個孩子在軍中。若是大些年紀,還能做個勤務兵,這麽小,還是給他點錢打發走吧。”


    何文厚同江成海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同學兼結義兄弟,迴國投身革命後由於各方勢力相互製肘,也沒能一展宏圖。


    何文厚同江成海不僅是同鄉,也是兒時好友,他知道義兄心裏那段隱隱的情愫,難揮的陰影。他知道江成海為什麽收留這個孩子,因為長得真是有幾分相似。


    “大哥,你是不是~~是不是又想到小弟了?”何文厚不想去揭那快傷疤,但又不得不提醒:“可你也不能~~”


    江成海看了他沒說話。


    也是個大風凜冽的冬天,沒有雪,天是潮冷徹骨的.


    一貫嬌縱的小弟偷了家裏的錢去同幾個玩伴逃課去場子賭天門。輸得連衣服都被扒了天黑了溜迴家。那是江成海第一次見父親動了真氣打小弟,下手的狠隨著小弟慘厲的號哭聲讓他心顫。小媽哭求著,被父親一腳踢出去老遠。本想上去求饒,被母親含了淚死死抱住了。小弟從來沒挨過這樣的打,也許是因為這個,小弟賭氣咬緊牙不肯吃藥。父親一怒下將他關在了屋裏,不想第二天清晨,鄰家的護院便在一個大石凳下找到了小弟的凍僵的屍體。不知道是小弟怕再挨打,還是堵氣,爬出了後窗不遠就躲在了石凳下。


    果兒那調皮可愛的神態中總能找到小弟的痕跡。


    門外一陣嘈雜聲,林參謀的帶領兩個副官闖進來。


    “江團長,我們在營裏攔截到一匹軍馬,象是敵營過來的,聽說馬上有個奸細在你這裏。”


    不等江成海答話,何文厚搶了說:“哪裏來的奸細,棧橋斷了,馬怎麽能過得來?”


    “唉~~過去還有劉玄德馬躍潭溪,江團長怎麽就難保這軍馬過懸崖了。”林白眼從來同日本軍校派係不合,正想借這個機會搞掉江成海。


    江成海鎮靜說:“哪裏是什麽奸細,倒是我家小弟,從江東老家來。他是我二媽的孩子,我娘容不下他,他便偷跑來找我。”


    林白眼已經迫不及待的旁若無人衝到床前,掀開了蓋了孩子的被子。


    “老林你誤會了,不信你們看,他身上的傷。”


    “哥哥,”男孩忽然睜開眼睛,烏亮的眼睛審視著合槍實彈的士兵天真的問:“他們是誰呀?”


    江成海和何文厚都驚了,不知這孩子節外生枝的要在這緊要關頭搞什麽把戲,鬧不好送了小命不算反要連累他們。


    “你叫什麽名字?”林白眼笑著誘供問。


    “果兒,”男孩眨眨眼睛,又補充道:“江果兒。”江成海為男孩的機警折服,分明聽了林白眼那幾句‘江團長’知道的。


    “你爹爹叫什麽?”林白眼狡猾道。


    “娘不許說,說爹爹是長輩,要避諱,叫名字要撕爛我的嘴。”男孩怯懦的看看江成海。江成海笑笑拍撫孩子的腦袋說:“總算打出記性了。”心中竊喜孩子的靈精。


    “誰帶你來的,走哪條路來的?”林白眼不甘心的追問。


    “坐汽車來的,我問了大兵叔叔怎麽到山西,他們就帶我上了車。”


    “沒大人跟著?”


    孩子哇的傷心痛哭起來,抽抽噎噎道:“大娘要打死我,說我娘是掃帚星,我說她亂講,她就打我。”江成海心中暗罵:“你小子到會順竿爬。”


    “我娘很固執的,爹在世時她吃了二娘的苦,結了疙瘩,後來爹和二娘都先後去了,我這個弟弟就成了出氣筒。不過也是他自己不上進,不然~”江成海說罷掀翻孩子的身子,露出孩子臀上斑駁青腫的傷口,令人觸目驚心。跟了林白眼進來的衛隊見了議論紛紛。


    “清官難斷家務事,讓林隊長見笑了。我是不敢在家母氣頭上送這孩子去討打了。你看~”


    “別讓他亂跑,迴頭讓軍醫給他上點藥。”林白眼悻悻的帶人走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下風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紅塵紫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紅塵紫陌並收藏天下風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