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晨曦守在胸部受傷的傷員身邊,擠壓著加壓通氣的皮球,楊羽在旁再次測量血氧,報告:“血氧掉到五十以下了!”


    幾乎是同時,鍾西北給方誌偉測量血壓,把聽診器摘下,衝陸晨曦焦灼地喊道:“誌偉的血壓聽不到了!”


    陸晨曦心裏一沉,卻見身邊的傷員一陣痙攣,手軟軟地垂下,嘴角湧出血珠,她立刻把通氣皮球交給楊羽,自己用聽診器聽心音,然後猛地抬頭啞聲道:“心跳驟停了!”


    鍾西北也在焦灼地說:“閉式引流完全無法改善唿吸狀況!我想是氣管支氣管破裂太嚴重,持續向周圍漏氣,在肺泡內形成了大空腔,而且在不斷增大。”


    就在這時,一個渾身泥濘的急救人員趕到急救帳篷口,對鍾西北道:“鍾主任,搶通的部隊說路完全堵死了,現在咱們的車出不去,後援的救護車、醫護人員也進不來,至少要六小時!”


    在急診室工作多年,見慣生死的鍾西北都怔住了,他伸手撫摸方誌偉的臉——方誌偉臉色蠟黃,嘴唇青紫,張著嘴吸氣,沒有任何反應。


    陸晨曦低著頭,唿吸急促地看著一動不動的傷員。楊羽也同樣滿頭是汗,徒勞地一下下捏著皮球,盯著陸晨曦,不知說什麽好。陸晨曦咬咬牙,抬起頭道:“鍾主任,他們兩個不可能等到六小時之後,一小時、半小時都等不了了。”


    帳篷裏的人都轉頭看著她。陸晨曦站起來,摘下口罩,語速越來越快地說:“這個傷員必須馬上開胸,做心內按摩,探查心包填塞原因,修複損傷;方誌偉必須立刻開胸開腹探查,確定出血原因止血……我要求在這裏進行手術。”


    她最後這句話一說出來,護士白雪張著雙手震驚地道:“手術?!這裏不是手術帳篷,沒有麻醉師,沒有無菌消毒,沒有監護設備,我們這是違規的!”


    陸晨曦看著她,異常平靜地說:“現在不開胸,方誌偉和他都會死,手術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白雪愣著,眼淚再也忍不住,湧了出來,說不出話。


    陸晨曦轉頭看向鍾西北:“鍾主任,我知道是違規了,但是事發緊急,條件就是這個樣子,我願意承擔責任!”


    鍾西北看了看方誌偉,沉吟了一下,堅定地道:“我是醫療站領導,我同意。兩個傷員,你做哪個,讓誰等?”


    陸晨曦的目光迅速掠過方誌偉和另一個傷員,再落到鍾西北身上,兩人目光相對。陸晨曦冷靜地開口:“誰都等不了了,誰都不能等,一起做,同時開胸!”


    楊羽唰的一聲,在帳篷中間拉起一道簾子,隔出兩個相對獨立的空間,將兩個即將手術的患者隔開。


    簾子一側,鍾西北手腳麻利地給方誌偉做氣管插管,而楊羽則在給他開放靜脈通道。


    另一側的陸晨曦一邊準備一邊清楚地說道:“鍾老師,我先給他開胸,解決心包填塞,做修補,您同時給誌偉開胸開腹探查,尋找出血點。”


    “胸外手術的基本技能我還可以,真正細致的活隻能你來。不過心血管損傷,你行嗎?”鍾西北問。


    “我也不熟悉,隻能硬著頭皮上了。”陸晨曦咬著嘴唇。


    鍾西北心知確實隻能放手一搏,也就屏除雜念,沉聲道:“沒有體征自動監測,我們用最原始的血壓計、血氧計人工監測。白雪和楊羽給患者加藥麻醉,聽我們的指揮監測。其他急救工作人員,幫助我們剪線、拉鉤、傳器械。開始吧。”


    楊羽帶著還有點害怕但努力忍住不哭的白雪迅速配合著做好術前準備。


    陸晨曦奔到刷手池邊刷手,楊羽奔向麻醉設施,調節儀器。當儀器上出現傷員的生命體征,楊羽沉穩地調藥,將麻醉麵罩罩住傷員口鼻。白雪哆哆嗦嗦地咬著嘴唇刷手、戴手套、清點儀器。


    陸晨曦抖開手術袍,穿衣,戴手套。


    楊羽將傷員麻醉後,再次確認體征,過去給陸晨曦係帶子。陸晨曦走向床邊,向白雪伸手:“大號開胸器!”


    鍾西北給方誌偉的前胸打開了十厘米長的傷口,白雪盯著監護器,兩位當地的急救人員一人牽拉著梯形擴胸拉鉤,一人將手術刀和血管鉗遞過來。


    另一邊,陸晨曦已經迅速打開了傷員胸腔,暴露出心包,開始做心內按壓。一位急救人員提著吸引器,吸出心包積血。


    終於,傷員的心髒恢複有力跳,陸晨曦舒了口氣,檢查心髒出血點,找到破口,伸手要器械:“針,魚腸線!”埋頭用針線縫合,一位急救人員擔任助手替她剪線。


    楊羽為傷員測血壓、脈搏、心跳,欣喜地對陸晨曦道:“血壓迴升了。”


    另一側,鍾西北道:“晨曦,開胸完畢。我將破裂的支氣管殘端紮了,暫時阻止了漏氣。現在發現肺部破裂創口兩處。氣管、支氣管、縱膈都有破裂,需要修複吻合。”


    陸晨曦直起身:“我這邊暫時穩定了。鍾主任,我們交換,我給誌偉清理肺部破損,做氣管縱膈吻合。”


    陸晨曦與鍾西北離開各自的手術床,迅速脫下手術袍子,直接用碘伏刷手,再穿上新手術袍,戴上手套,分別走向另一邊手術床。


    陸晨曦站到方誌偉床邊,伸手要器械:“電刀,鑷子。”她邊操作邊隔著布簾對另外一邊的鍾西北交代:“鍾主任,我先清理修補肺部破損、止血,再修補氣管、縱膈的破裂。請您檢查手下傷員胸腔內有無其他出血,有無異物存留。”


    另一側的鍾西北應道:“好。”


    陸晨曦一手電刀切除方誌偉破碎的肺實質,同時燒灼止血,一手用鑷子夾住切除的組織,放入彎盤。一位臨時助手驚訝地道:“您用電刀直接切啊?這我真沒見過。”


    陸晨曦輕聲道:“今天沒人能配合我手術,硬著頭皮把偷師的技術用用。好,我現在開始吻合氣管、支氣管。”隨著手術進程,白雪在旁緊張地監測著血壓、血氧,忽抬起頭道:“血氧升到七十九了!”


    鍾西北的聲音卻有點焦慮:“晨曦,我這邊上腔靜脈有破口,需要盡快修補。可是我們沒有心外分流管,無法穩定縫合結紮,我們需要在十分鍾的縫合裏保持血供。”


    陸晨曦皺了皺眉:“腔靜脈修補是心外範疇,修補方式我也不熟,隻是看過資料……讓我趕快想起來吧!”她凝神努力迴想,腦海裏迅速掠過一本本書,一篇篇資料、論文,猛地停住,陸晨曦開口道:“鍾主任,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兩人再次換台,刷手,更換手術袍。


    陸晨曦走向傷員的手術床,查看傷口。楊羽擔心地問她:“姐,沒有心外分流管怎麽辦?”陸晨曦閉眼再度默想一遍,戴著手套的手指不自覺地輕動著。旁邊幾個人都定定地著她。有人剛要說話:“陸大夫……”楊羽迅速地噓了一聲。陸晨曦已睜開眼睛,鎮定地道:“給我一支最小號針管,一把鉗子。”


    楊羽遞過。陸晨曦飛快地抽掉針栓,用鉗子擰掉兩側,成了一個兩頭通的圓管,接著,又依此做了另一支。陸晨曦邊做邊說:“拿膠帶來。”她讓楊羽幫她把兩支針管用膠帶拚接,說道:“我們用它來代替分流管。”


    楊羽訝然:“用這個?”


    陸晨曦把手裏的彎管一舉:“要不你另外做一個?”楊羽立刻投降:“就這個吧。”陸晨曦冷靜地將分流管小心置入腔靜脈,直段在腔靜脈內,斜段插入心房,用心耳鉗夾住腔靜脈的破損處兩端開始縫合。完成後,陸晨曦從手術野中,取出完整的自製分流管,丟進彎盤:“它完成任務了。”


    楊羽道:“給你留著做個紀念吧。”


    陸晨曦沒迴頭地說:“能不能保住他的命還不知道呢。”


    另一側,正在繼續進行肺損傷修補的鍾西北擔憂地道:“方誌偉的血壓還是沒有升到正常,血氧又下去了。”


    陸晨曦問:“創麵修補了嗎?”


    “已經修補好了,糾正了氣胸,也沒有發現大髒器破裂,暫時找不到原因。”鍾西北有點急了。


    “我馬上過來。”陸晨曦和鍾西北第三次換台、刷手、換手術袍。


    陸晨曦盯著方誌偉打開的胸腔,眉頭深皺:“到底問題在哪裏……”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白雪再次報告:“血壓掉得不多,七十八、五十,血氧又下去了,五十五。”


    陸晨曦猛地抬頭:“我要給莊恕打電話。楊羽你替我撥給莊恕。”


    莊恕正在操作一台心肺損傷手術,護士長在門口問:“莊大夫你手術什麽狀態?”


    莊恕答:“關鍵部分做完了,周老師,什麽事?”


    “陸大夫有非常緊急的問題找你,如果有可能,請你接一下。”


    莊恕立刻道:“好,你給我拿著,我來聽。”


    陸晨曦在電話裏簡潔清楚地說明了情況,問道:“如果還有大的出血點,為什麽血壓掉得並不嚴重?為什麽我們處理完了所有的出血點和破損,接合了氣管之後,血氧、血壓一度好轉,現在又開始下降得厲害?這是我所有能提供的信息。心血管不是我的專業,我隻能問你了。”


    莊恕一邊聽著護士長舉在耳邊的電話,一邊還在操作著手下的手術,平靜地開口:“陸晨曦,你檢查心包內,降主動脈根部有無微小破損,使得血液進入心包腔。閆大夫,剪線……吸引器……陸晨曦,你的傷員可能是心包再次填塞,造成唿吸循環障礙。”


    陸晨曦立刻吩咐助手:“圓頭血管鉗!”她迅速檢查心包處道,“果然是有積液了!”她用大號針管抽吸心包液體,抽出一管鮮血,隨後把針管交給助手,繼續探查,說道:“確實是降主動脈裂口,血液完全流入了心包腔!心包填塞阻礙了進一步出血,所以血壓沒有劇烈下降。”


    莊恕繼續著手上的操作,從器械護士接過止血鉗,對陸晨曦道:“現在你修補降主動脈,需要做‘左心—主動脈’轉流。沒有轉流管可以用輸液管替代。”


    陸晨曦依言沉著操作,用軟輸液管代替分流管,建立“左心—主動脈”轉流,血液衝入軟管。


    陸晨曦伸手:“針,三號魚腸線!”


    莊恕知道陸晨曦已經成功完成,牽牽唇角,繼續操作手術。


    陸晨曦打上最後一個結,楊羽眼眶有點發熱地道:“血壓迴升!”


    陸晨曦沉穩地關胸腔,問道:“主任您那邊怎麽樣?”


    白雪報告:“血壓九十、六十,血氧八十八。”鍾西北的聲音也舒了口氣:“我在準備關胸。”


    陸晨曦點頭:“我這邊也差不多了,楊羽?”


    楊羽觀察著監護設備立刻道:“沒問題。”


    陸晨曦唿了口氣,繼續手裏的工作。


    這時,遠處傳來腳步聲,急救人員小王的聲音傳來:“鍾主任!路通了,路通了!可以送傷員了!”


    鍾西北轉頭衝外麵大聲道:“先把帳篷裏那兩個送走,手裏這兩個很快就好!”


    陸晨曦沒有停手裏的活,沉聲吩咐:“做好轉移傷員迴仁合的準備!”


    帳篷內的其他所有人,都在這一刻激動地紅了眼眶。


    楊帆忙過一陣,往自己辦公室走,小唐緊緊跟著,拿著手裏的冊子一邊翻一邊講:“我們這個無創顱內壓測試儀,速度快,清晰度高,這在美國、英國已經有各種數據證明了。”


    楊帆拿鑰匙開門:“我早就跟你說過,我的科研基金預算沒那麽高。”


    “我不是說您的科研基金,我是說這次救災結束,上麵肯定得給醫院撥款,添加儀器設備。這些東西災後傷員也用得上,咱院裏不趁這個機會添置了?”小唐湊上前道。


    “這些傷員,並不是必需這樣貴重的儀器設備。”楊帆搖頭。


    “楊主任,啊不,院長,您不能當了院長就學傅博文啊,畏畏縮縮了。這並不是真違規的事,再說……”


    楊帆聽到這兒,眉頭一皺打斷他:“我告訴你,人做事不能沒底線。提著腦袋吃賑災款這種事,從古到今,總有不怕死的人幹——但是開了這個頭兒,早晚得死在這上麵。我是怕死的人,我勸你也別耍小聰明。文化不高,就多讀讀書。”


    小唐臉色立刻難看起來:“吃什麽不是吃啊,魚生火、肉生痰,蘿卜白菜保平安,您要是怕死幹脆吃素。”


    楊帆冷笑一聲,看著他平靜地說道:“你這部分儀器設備,這次賑災用不上。但是我們急需一批質量最好的抗生素和消毒設備。單子已經列好了,你想辦法給我進到需要的數目。”


    “剛給你們發了一批,庫存已經不多了,別的醫院還跟我要呢……”小唐小聲地抱怨。


    楊帆把單子找出來拿給他,直接道:“別跟我提價格浮動,要浮動我就不找你了。你跟我們仁合,交情可不俗啊。”


    小唐為難地接過單子看著。楊帆說罷開始整理自己辦公桌上的病曆資料,不再搭理他。


    小唐看著單子繃了一會兒,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說道:“行!您要的抗生素和消毒藥水,器材,我就是搭上所有的人情,也一定想辦法給您弄來。可是這個無創顱內壓測試儀,現在真是最好的進貨時機,您隻要打一個報告,剩下的交給我,保準別人一點兒毛病都挑不出來。”


    “一點兒毛病都挑不出來?那是你這雙隻看錢的眼睛。”楊帆嘲諷地看了他一眼,一手抄起桌角的雜誌,翻開一頁,點著對小唐說道,“這篇論文明確指出了,仁合心胸外科指導用藥的惡性腫瘤患者,使用你們公司的化療藥最多,跟其他品牌的化療藥相比,有統計學差異!”


    “這又怎麽了,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兒嗎?”小唐不明所以。


    “這篇文章本身沒什麽,我擔心的是下一篇是什麽。下一篇,就該是研究為什麽用你們公司的藥了。”楊帆重重地把雜誌摔在桌子上。


    小唐不屑地說:“我們公司的藥好啊。”


    楊帆有些不耐煩:“你們的藥療效是不錯,但也沒比別家好到有統計學差異。可價格貴是有統計學差異的,懂嗎?”


    小唐疑惑地想去拿那本雜誌,懵懂地道:“不懂,您給我看看。”楊帆卻一把收走,煩躁地說:“你看什麽看,你看得懂啊?”


    “我看署名啊,哪個孫子寫的?我廢了他。”小唐憤憤地說。楊帆瞪他一眼:“廢誰啊,你黑社會啊!走走走,非常時期,你別給我添亂了!”小唐無奈地出門。楊帆煩惱地把雜誌丟到垃圾桶裏。


    那篇文章的作者自然就是楊子軒,他這時拿著病曆夾正趴在護士台上抄寫著數字。


    楚珺走過來看見了,驚訝地說:“你怎麽也記起病曆來了?誰把你拉來充數的?”


    楊子軒不服氣:“我又幫推病人又幫送水搬儀器的,怎麽叫充數了?”


    “多謝支援啊。可你看病曆幹嗎?”楚珺不解地湊過來。楊子軒把手裏的病曆本子拿給她,上麵全是各種數字。“我不是看病例,我是統計病患的情況和密度,我準備請我爸開個綠燈,批準我拿到藥物和殺菌消毒品的數據,這樣我就可以研究賑災資金的調配關聯。”楊子軒解釋。


    楚珺半開玩笑地說:“我們這兒滿腦子都是救人,你算計救災款幹什麽呀?”


    “救災款也不是沒數的。什麽錢必須花,什麽錢可以緩一緩,要做數據分析,才能得出全麵客觀的結論,這就是我的科研目標。”楊子軒認真地說。


    “留了洋之後可真了不得了,說什麽都頭頭是道的。”誰也沒注意小唐走了過來,在他們背後說道。


    “喲,老唐,你也趕過來幫忙?”楊子軒轉頭。


    小唐悻悻地說:“我能幫什麽忙?不添亂就不錯了,走了啊。”


    楊子軒趕緊收拾東西,跟楚珺打了個招唿,緊走幾步追上小唐,拉住他道:“等會兒,我還有事兒問你呢。”


    “什麽事?”


    “我這次迴來,研究了近二十年美資化療藥在中國市場的發展,結果發現咱們公司的化療藥,在嘉林醫藥市場的比例占得特別高,你是醫藥代表,我想跟你了解一下細節。”楊子軒說道。


    小唐想起來什麽似的盯著他問:“你……是不是做了個論文,發表在……在那個什麽《腫瘤學》雜誌上?”


    楊子軒興奮地說:“對啊,你看到了啊?你看不懂吧,改天我給你解釋解釋,對你做銷售有好處!”


    小唐氣得忍不住給了他後腦勺一下,罵道:“你可真是個棒槌!”


    楊子軒茫然:“你打我幹嗎?棒槌,棒槌什麽意思啊?”


    小唐拽住他胳膊:“你跟我來!”一路把他拽到了沒有人的樓梯拐角,生氣地道:“你那篇論文是不是就為了證明,咱們公司的藥不比別人的好,還比別人的貴?”


    “我……我沒想證明什麽,我隻是在分析客觀數據,這是醫學科學家的責任啊。”楊子軒認真地說。


    小唐拍腿跺腳地道:“我的寶貝兒,你可別扯什麽醫學科學家的責任了。你爸是醫學科學家不是,有這個責任沒有?”


    “幹嗎扯上我爸啊?”


    “子軒啊,數據你也看到了,嘉林的醫藥器材市場,咱們公司占的比例高,我再問問你,其中哪個醫院最高?”小唐語重心長地道。


    楊子軒口氣有點猶豫:“仁合。”


    “對呀,我不懂什麽評估、什麽效果對比。你剛才說了,這是‘醫學科學家的責任’,那些買藥的可都是醫學科學家,那是誰的責任?”小唐問。


    楊子軒不說話。


    小唐看著他,大搖其頭:“我現在啊,突然也不羨慕你爸費那麽大勁把你送美國去了,太純潔,太天真了。”他說完要走,楊子軒拉住他道:“我爸把我送美國去,是我拿的獎學金啊,我自己考的第一名。”


    小唐無可奈何地拍拍他的手:“你那個獎學金,在你考學之前,有過嗎?”


    楊子軒稍一琢磨,承認了:“好像是沒有。”


    “對啊,你能考第一,也得有個名目在那兒等著你去考啊,懂嗎?”小唐這句話把楊子軒說得愣住了。小唐拍拍他的肩膀,走了,嘴裏嘟囔著:“還科學家,也不看看誰讓你當的科學家。”楊子軒怔怔地站在原地,被小唐的話說懵了。


    莊恕手術結束,到休息間來接咖啡,看見楚珺穿著刷手衣,縮在一角的單人小沙發上睡著了,一本《心胸外科腫瘤》扣在胸前。


    莊恕走過去,輕輕拍拍她。楚珺醒來,見是莊恕,趕緊坐起來:“莊老師,我今天可沒畫畫。”


    莊恕微笑著在她對麵坐下來,一邊喝咖啡一邊道:“這麽睡會著涼的,迴宿舍睡去吧。”


    楚珺倔強地說:“不用,我還能堅持。”


    “沒有必要,該休息的時候要休息。”


    楚珺蹙眉:“莊老師,您也覺得我頂不上什麽用嗎?”


    “怎麽會呢?這幾天你和其他人一樣,都很出色。但是現在,各地支援的醫護人員陸續到了,我們最缺的是空間。人手沒有前兩天那麽缺了,你再這麽熬著,就沒有那麽大意義了。”莊恕平和地解釋。


    楚珺明白過來:“哦,那我待會兒就迴宿舍睡去,謝謝您。”


    莊恕靠在沙發靠背上,這才有空問起之前的事:“你說過的,去漫畫公司應聘的事,怎麽樣了?”


    “您還記得呢,他們看中了我的一套畫,想跟我簽合同。”


    “好事啊。我雖然不懂畫,但是覺得你的畫很動人,有感情,有生命力,我想你是有這方麵的天賦的。”


    楚珺聽到莊恕讚她的畫,並沒有什麽開心的感覺,有點迫切地道:“莊老師,我承認之前沒有那麽刻苦,有點混日子,我以後會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看診、手術和學習上,請您相信我,到了陸大夫的年紀,我可以和她一樣優秀的。”


    莊恕靜了靜,說道:“楚珺,人的天賦是不同的。你在那個領域有天分,可能會有所成就,但是在這個領域,同樣努力,也許隻是普通。”


    “那我也願意。”


    “願意做醫生?”


    楚珺點頭。


    “好,那你就跟自己比,今天比昨天好,明天比今天好,不要去跟別人比。”莊恕說道。


    楚珺有點難過地低頭:“莊老師,我並不是個要強的人。我就是希望,有一天在你眼裏,我也能像陸大夫那樣出色。”


    “在我眼裏,沒有人可以和陸晨曦一樣。她雖然有很多毛病,但她對我而言,是獨一無二的。”莊恕溫柔坦白地說。


    楚珺一怔,失望地轉開頭道:“原來那個傳言是真的……”


    “你是說,我和陸大夫在一起的那個傳言嗎?……對,是真的。”莊恕坦然。


    楚珺眼裏泛起淚光,但依然控製著情緒,問道:“那我想問您一個問題,您之前幫助我、鼓勵我,在我遇到麻煩的時候,您盡力在楊主任麵前幫我爭取,在家屬麵前幫我解釋,還給我找醫學論文,送我字典,這隻是因為我是一個進修醫生,而您是教學主任嗎?”


    莊恕想了想,說:“你知道,我曾經有一個妹妹,被人販子拐賣了,她和你有相似的經曆。因為這一點,我承認對你有一些額外的關注,如果這種關注讓你產生了誤會,對不起。”


    “好,我明白了,是我想多了,我以後不會再麻煩您了。”楚珺抓起手邊的書,起身快步離去。


    莊恕坐在那兒,歎了口氣。


    楊子軒一天都被小唐的話搞得有點心亂,晚上跑去楊帆辦公室,表示自己要在這裏陪爸爸,一起在辦公室過夜。


    楊帆坐在地鋪上,靠著辦公桌戴著老花鏡看著報告。


    楊子軒穿著緊身背心,拿一些醫院小器械做成的啞鈴正在健身。


    楊帆沒奈何地看著他:“都二十多個小時沒睡了,你累不累啊,別練了。”


    “今天的運動量不達到,圍度就要往下縮,您知道什麽叫前功盡棄嗎?看看您的身材就知道了。小時候您可是一下班,得先進籃球場打到天黑才迴家的。”楊子軒邊說邊繼續。


    楊帆得意地一笑:“那可是。我當年,在心胸外科是唯一能打全場的。”


    “得得得,我說您胖您還喘上了。”楊子軒把背心脫掉,露出一身肌肉,拿著毛巾在旁邊的臉盆裏浸濕,擦著身上的汗。他邊擦邊說:“爸,我的論文有個問題想不明白,跟您請教一下?”


    楊帆沒抬頭:“什麽問題?”


    “我發現這次調研的數據,尤其是仁合的下級醫院,使用的化療藥都是我們公司生產的。”楊子軒提起這個話頭,楊帆心裏一動,遲疑了一下道:“這不挺好嗎,說明你們公司的化療藥療效好啊。”


    “可他們的負責大夫說,這些患者都是由仁合製定化療方案,指導用藥的。我想知道,我們公司的化療藥比其他同類化療藥貴了五個百分點,卻在仁合的指導用藥中,占了這麽大的比例,僅僅是因為療效好嗎?”楊子軒停下了動作,認真地問。


    楊帆翻著資料問:“為什麽問我這個問題?”楊子軒走過來,盤腿坐在楊帆跟前,看著他:“你是心胸外科臨床專家,也是臨床科學家,我希望得到一個從臨床和科研方麵,都有說服力的理由。”


    楊帆還是沒看他:“這個問題,沒有理由。”楊子軒卻專注地看著他繼續問:“那麽,我換個問法。這跟我高中畢業就拿到公司新設立的獎學金去美國讀本科,現在又拿到了在公司核心部門實習的機會,有關係嗎?”


    楊帆心裏一沉,摘掉老花鏡,盯著楊子軒慢慢開口:“你這次迴來,想的事情太多了。改天我們認真討論一下,你到底是該做醫學數據,還是金融數據的專業選擇吧。睡覺。”說完不再理他,躺下蓋上被子準備睡覺。


    楊子軒也躺倒在地鋪,看著天花板,叫了聲:“爸。”


    “嗯?”


    楊子軒平靜地說:“我剛剛接到通知,nih給我的第二段科研基金已經到位了,我可以繼續研究美資化療藥在中國的使用問題了。下一段,我會著重分析先鋒公司化療藥在嘉林使用占比高的內在原因。”


    “你愛怎麽做就怎麽做,你最好能拿到諾貝爾醫學獎,那是你的本事。但是以後在我麵前,不要再提你這個論文了,睡覺。”楊帆閉上了眼睛。


    楊子軒無奈,轉身準備入睡。


    這時,楊帆的電話響起,是值班大夫打來的:“主任,剛送進來一個血氣胸並氣管撕裂,我檢查後進行補液和胃腸減壓,送病房了,您看安排哪個主治負責手術?”


    楊帆看看時間,坐起身:“這個點他們都剛睡下。我去吧。”他掛了電話,一迴頭,見楊子軒正抬頭看著他。


    “看什麽呀,睡你的。”楊帆起身,邊穿衣服邊出門。楊子軒倒在地鋪上,陷入沉思。


    方誌偉和胸部受傷的傷員已經被送進仁合,莊恕一邊在單子上簽字,一邊和陸晨曦通電話:“他們兩個都在icu。方誌偉情況稍好些,但是還沒有脫離危險,另一個病人感染很嚴重,還不知道能不能過來。”他說著把寫完的醫囑交給身邊的年輕大夫,看著年輕大夫出去了,才道,“你膽子也太大了,一天違反了那麽多操作規程。”


    “當時真顧不上了,要你在這兒,恐怕也得那麽幹。”陸晨曦隻道。


    “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怕嗎?”


    “沒顧上怕,就是沒找到誌偉血氧下降原因那會兒有點兒慌。你是不是想說,一開始我應該選擇隻救一個人?”陸晨曦坦白地說。


    “這件事本來就是你無法左右的,你那會兒隻能盡最大的努力,讓他們有生存的可能。”莊恕道。


    陸晨曦忽然笑了:“我怎麽覺得,你難得站到我這邊一迴啊,是真心的嗎?”


    “無論結果怎麽樣,我還是佩服你的。我今天做了八台手術,還有一台特別難的心包填塞下腔靜脈裂傷並食管撕裂,我請張默涵給我做了助手,可都比不上你這兩台有成就感。”莊恕誠懇地說。


    陸晨曦豪氣地道:“行了,恭維話我聽夠了,再說點兒我想聽的。”


    “你什麽時候走的?”莊恕問。


    “怎麽了?昨天啊。”


    莊恕笑:“看來是我太想你了,覺得你好像走了很久一樣。”這話聽得陸晨曦心花怒放:“哎呀我太愛聽了!”


    “那你說點我愛聽的吧。”莊恕微笑。


    陸晨曦卻想起個事兒:“哎你不說我都忘了,剛才陳紹聰說,你為了發生氣性壞疽,醫院收不收治病人的事兒和楊帆吵起來了?”


    “那叫什麽吵架?觀點不同而已,你們仁合醫院八卦傳得可真快。”


    陸晨曦不樂意了:“什麽叫你們仁合醫院,你是哪個醫院的啊?”莊恕覺得她實在可愛,連忙認錯:“好好好,我錯了,咱們仁合醫院行了吧?”


    “這迴我可堅定地站在楊帆這邊,要我在,一定要好好說說你。這種情況下不能拿國外那套標準來套,中國有中國的現實情況,你待久了就知道了。”陸晨曦認真地說道。


    莊恕點頭:“我知道,其實誰的決定都沒有錯,大家都是為了既把傷員治好,又不引起氣性壞疽的院內感染。隻是那種情況下,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沒有絕對的誰對誰錯。”


    “嗯,這話還算有點兒道理。”


    莊恕接著說道:“國外的規矩是為了更安全地救命,但前提是,醫患比例能做得到。而現在,其實我們都沒得選。陸院長,哪天您要主持全院工作了,我絕不跟您對著幹,這個愛聽吧?”


    陸晨曦哼了一聲,道:“等我當了院長,我上哪兒都帶著你,白天拎包,晚上……”她壓低聲音悄悄地說了兩個字,“暖床。”


    不料睡在旁邊的楊羽醒了,嘟囔道:“說什麽呢還不睡。”陸晨曦趕忙小聲說:“啊,沒事兒了,掛了掛了。”莊恕聽著突然掛掉的電話,微微一笑。


    這時,一個護士焦急地跑到莊恕辦公室門口,一邊喘著氣一邊說:“莊大夫,急診進來一個傷員,胸骨折斷,重度休克,四肢厥冷,昏迷。”莊恕立刻起身快步走出辦公室,邊走邊說道:“通知張默涵,準備手術。”


    手術台上,楊帆完成最後的操作,麵色有些疲憊地道:“準備關胸。”他走下手術台,出了一口氣。


    手術室卻被突然打開,一個護士衝進來道:“楊主任,普外那邊叫會診,一個腹部開放傷的,膈肌大麵積裂傷,食管下端破裂。”


    “好,我馬上去。”楊帆安排好手術收尾工作,立即往普外走,緊急的會診過後,立刻上了另一台手術。


    三個小時後,手術室的門打開,楊帆一邊脫著手術袍一邊疲憊地走出來。他沿著走廊走著,忽然停住腳步——在他眼前,走廊裏都是穿著刷手服的大夫和護士,他們在地上或躺或靠,睡得東倒西歪。


    楊帆看著,神情感動,輕輕地把手術衣收起來,小心地在熟睡的醫護們中走過。


    走廊前麵,普外的梁主任正靠在牆角迷糊著。楊帆走近,梁主任打起精神道:“楊主任,出來了?”楊帆點點頭,在他身邊坐下,壓低聲音:“連著來了幾個急的,肺破裂異物留存,食管裂傷。多年不做創傷方麵了,手都有點生了,加上術間手術室消毒,從半夜做到現在,有點兒丟人啊。”


    梁主任感慨地說:“難為你了老楊。”


    楊帆擺手搖頭:“老梁,你們科腹部創傷的都做完了?”


    “昨兒一夜,單我們科的加上跟心胸外科合作的,一共十七台,現在就老廖一台肝修補在收尾,其餘的,都送迴病房了,今天還有新傷員進來嗎?”梁主任問。


    “腹部外傷的應該不多了,有也是零星的。”楊帆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這時,一個值班護士走過來,蹲下說道:“楊院長,副院長和總護士長正找您呢。說是經過檢驗,到現在為止,沒收到新的氣性壞疽感染傷員,院內也沒有發生大麵積感染,所有感染傷員的傷情全麵控製住了,其中兩個出現敗血症的,現在情況基本穩定。”


    楊帆點頭:“好的,我知道了。”


    梁主任欣慰地拍了拍楊帆的腿:“昨天你把那麽多病人放進來,我是真擔心啊。沒想到這麽快就控製住了,不錯不錯,真有你的。”


    “得得得,哪是我一個人的事兒,傅院長也功不可沒,感染病房可是傅院長一直親自守著的。”楊帆邊說邊起身,“真想給大夥兒放個假啊。”


    梁主任笑:“我可記著啊。”


    楊帆扭頭:“我就這麽一說,你還當真了。”說著笑著走了。


    楚珺幾乎通宵未睡,一直趴在辦公桌上快速地寫著病曆。看起來沒有什麽不對,隻是麵色有點蒼白,眼睛有點紅腫,但醫院裏這兩天大家都幾乎熬成了這樣,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張默涵抱了一摞病曆走過來,看見楚珺桌上堆積的病曆,道:“哎喲,還有這麽多沒寫呢,要不我分些給別人吧。”


    “不用不用,張老師您放這兒吧,我能忙得過來。”楚珺卻立刻說道。


    “好吧,沒關係你慢慢寫,今天我就不給你安排別的事兒了。”張默涵說著把病曆放下。


    “沒事兒張老師,有什麽事兒您交代就行,不用照顧我。”楚珺快速說。


    張默涵電話響起,他點點頭,沒再多說就走了出去。楚珺看著那一摞病曆,歎了口氣,繼續埋頭奮筆疾書。


    病曆寫完,楚珺跑到走廊找到護士長:“護士長,等我一下……剛才張大夫新交代的,這是19床,有高血壓、糖尿病史,她之前口服的雙胍類降糖藥,術後可能誘發心血管問題,張大夫讓停,您一會兒見到她家屬,再叮囑一下。”


    護士長點點頭。


    楚珺又遞上一份:“這是5床的,下午三點安排ct檢查。還有8床的……8……等等。”她在一遝病曆裏翻找著,可怎麽也找不到,不禁有點焦躁,“怎麽搞的,明明是夾在這裏的啊。”


    護士長先是安慰道:“別急,慢慢找。”看她翻找半天都沒找到,看了她一眼問,“是不是昨天莊大夫沒寫啊?”


    “寫了寫了,我也記下來了,怎麽就沒有了呢?不可能啊!”楚珺手忙腳亂,最後一遝病曆全部散落在地,楚珺一急,趕忙蹲下撿拾。


    護士長也趕緊蹲下幫忙整理。楊子軒經過這裏,也上前幫忙。護士長整理著,拿起一張病曆:“這不就是8床嘛。”楚珺拿過一看:“沒錯,就是它,給您。”護士長接過去,走開了。


    楚珺轉身往辦公室走去,楊子軒跟上問:“怎麽了?你是不是太累了?”楚珺執拗地道:“我不累,我沒事兒。”


    “你這幾天沒休息好吧?要是頂不住,可以讓別人分擔一些工作,否則累垮了自己,工作還會出錯。”楊子軒好心勸導,卻被楚珺打斷:“我哪兒出錯了?我什麽時候頂不住了?領導交給我的任務我都能完成,我不想交給別人!”


    楊子軒不知道她怎麽迴事,哄道:“好好好,你能幹。你眼睛怎麽腫了?要不我去給我爸打個招唿,你休息幾小時?”


    楚珺更是急了,吼道:“跟你有什麽關係啊!你瞎摻和什麽啊!你以為你是主任的兒子就什麽事兒都要管嗎?你別管我!”她吼完後甩手轉身就走,楊子軒趕緊跟上叫她:“楚珺……”


    楚珺悶著頭往前走,路過走廊裏一張空輪床,見點滴還在架子上掛著,針已經被拔掉,藥液正從針孔中滴下,她一下子停住了,惱火地喊道:“人呢!這個病人呢?!這邊誰負責?”


    一個小護士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問:“怎麽了楚大夫,出什麽事了?”


    “這個病人呢?怎麽沒輸完液針就拔了?”楚珺嚴厲地問。


    小護士被她嚇住了,怯生生地道:“哎呀那女孩兒……她剛才說要上廁所,我說等一會兒我去交個東西……怎麽她自己就把針拔了……”


    楚珺一聽更火了,厲聲道:“你問我?!你怎麽看的病人,還不去找?!”楊子軒趕上來拉了楚珺一下:“你別急,慢慢說。”


    小護士被嚇得張口結舌:“楚……楚大夫您別著急,她現在肯定還在廁所……我這就去找!”隨即一溜煙就跑了。楚珺也跟著要去,嘴裏還不依不饒地說著:“怎麽能出這種事兒呢!病人不懂事兒你也不跟她說清楚,讓她等你!……”她邊走邊說語速越來越快,忽然覺得有些喘不上氣,停下來扶著牆。


    楊子軒趕忙跑來扶著她:“你沒事兒吧?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又沒睡啊?趕快歇會兒吧!”


    楚珺一把推開他,煩亂地道:“你怎麽還跟著我啊!我說了讓你別管我!”她說著還要往前走,楊子軒急了,一把搶過她手裏的病曆,塞給一個路過的護士道:“送到心胸外科辦公室。”


    “楊子軒你什麽意思?”楚珺怒道,但楊子軒不理她,一把就把她抄到肩上向反方向走。


    楚珺掙紮著:“你幹什麽?你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她哪裏掙紮得過天天健身的楊子軒,就這麽一路被扛進了僻靜的器械室,才把她一放。楚珺踉蹌落地,一把把楊子軒推開:“你幹什麽?我撐得住!我說我撐得住就撐得住,怎麽啦?”


    “你說,你到底怎麽了?”楊子軒看著她,鎮定地說。


    楚珺委屈地站在那兒,憋著眼淚:“我真不明白,我到底做錯什麽了?是不是我怎麽努力都改變不了別人的這種眼光?所有人都瞧不起我,覺得我來仁合是走了後門的。我隻是覺得,在以前的醫院裏混日子不是件好事,希望能到好醫院進修,所以你爸來我們院講課的時候我就和他說,我是您夫人的學生,希望去仁合進修,希望您能考慮我,你說我這算走後門嗎?!”


    “來仁合的進修的機會就是很緊俏啊,名額一年才十幾個,你去跟一個心胸外科主任攀關係,這……可能也算走後門吧。”楊子軒老實地說。


    楚珺一邊哭一邊蹲下去:“你把我扛進來就是為了罵我的嗎?……我是三流醫學院畢業的,成績也很一般,我也沒想進修完就留下,就想著以後迴去,總是會有點兒進步的……”


    楊子軒不解:“那你為什麽現在又這麽努力呢?你鍍鍍金就迴去唄。”


    “我……我是因為喜歡莊老師。他長得又帥,人又溫和,還那麽有才華,他會把我的錯指出來,耐心地教我……是莊老師讓我喜歡仁合,讓我特別想留在這裏。”楚珺哭著終於把藏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


    楊子軒沉吟:“你這麽說的話……我認為是莊老師讓你愛上了這身白大褂,不僅僅是仁合。”


    楚珺抬起頭,楊子軒想抓住她的手,被她撥開,她含著淚絕望地道:“可是如果我要留下,我怎麽才能成為陸晨曦一樣的大夫呢?現在不行,以後也不行,連想一想拿她作為目標激勵自己都覺得是奢望!就算陸大夫看不起我,我也沒恨過她,我隻是怕她、佩服她,你信嗎?”


    “我相信你,其實這是很多仁合心胸外科大夫都有的心理,即使是恨,也是恨自己,為什麽做不到她那麽好。”楊子軒理解地說道。


    楚珺白他一眼:“說得好像你在仁合待了好幾年似的。”


    “但是我說得沒錯吧?”楊子軒問。


    楚珺不說話了。


    楊子軒看著她,誠懇地說:“你想要變成陸晨曦,是因為你覺得她是最好的大夫。可是為什麽你非要變成最好的大夫呢?難道那些沒有做到最好的大夫,就沒有存在的意義嗎?隻要認真負責,能夠解決病人的痛苦,都是好大夫。楚珺你也有獨特的地方,任何人都取代不了。”


    “我哪兒獨特了?你給我舉個例子。”楚珺沒好氣地問。


    楊子軒使勁想了想,支吾著沒說下去,楚珺又要哭了:“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是糊弄我的。”


    楊子軒趕緊說:“陸晨曦這輩子怎麽都畫不出一張你畫的漫畫!”


    “可是那有什麽用呢?”楚珺帶著哭腔說。


    “你的畫可以帶給孩子們樂趣,減輕他們的痛苦。在國外,已經有了這樣的輔助治療方式,醫生們給患者發放漫畫書,在病房裏掛上漂亮的畫,讓他們擺脫枯燥的環境,這對於緩解憂慮、促進生理和心理的康複,都有令人驚訝的效果。這可是有數據支持的,這些別人不一定做得到,你可以啊。”楊子軒認真地說著,最後還援引了“數據”這個他的專業研究。


    楚珺琢磨著:“我聽著還是像糊弄我……不過糊弄得還行。”她說著笑了起來。


    楊子軒輕輕地鬆了口氣。


    莊恕在辦公室看病曆,突然聽到敲門聲,抬頭看到臉色凝重的楊帆,聽得他開口就說:“你把手裏的事放一下,跟我一起去急診看一個病人。”


    “什麽情況?很嚴重嗎?”莊恕起身往外走。


    “高熱,唿吸困難,肺膿腫,侵蝕了血管。同時有胃腸道感染,關鍵是……”楊帆停了停,壓低聲音,“hiv陽性。”


    莊恕一怔,在這鍾情況下來了hiv陽性病人!他不禁皺起眉頭,憂心忡忡。


    兩人來到急診觀察室。患者是一名四十來歲的男病人,病曆名字欄寫著“蔡偉”,他躺在病床上,唿吸急促費力,口唇發紫。監護儀器屏幕上顯示血氧飽和度隻有八十七。


    診室內,陳紹聰和急診護士長都在白大褂外罩了一層防護服,戴了雙層手套。陳紹聰翻看著檢查單,指著片牆上患者胸片上的一片低迴聲影給他們看。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表情呆滯地抱著一個包遠遠地坐在牆角,一言不發。陳紹聰輕聲道:“那是他妻子。”


    病床上的蔡偉突然一陣掙紮,一個挺身嘔吐起來,嘔吐物噴射狀地濺了一地,他也立即嗆咳。陳紹聰立刻搶上去,幫他抬起上身,護士長把痰盂拿起,兩人扶著他吐了一陣,他依舊嗆咳,臉咳得血紅,唿吸更是困難。陳紹聰扶著他保持體位,自己給他清理口腔唿吸道。過了許久,蔡偉的嗆咳才漸漸停下來。


    莊恕戴上雙層手套,穿著防護服,上前開始檢查患者。陳紹聰在旁邊說道:“已經嘔吐一次,咯血兩次,現在是暫時止血,平穩,但是……”


    楊帆果斷道:“最好二十四小時內手術。”


    陳紹聰點頭。


    楊帆看了看手裏的化驗單,上麵顯示:hiv抗體強陽性,追加快速病原測試陽性。他沉吟道:“是啊,這沒什麽可討論的,問題是,”他搖頭,敲敲化驗單,“如果是平時也就罷了,現在已經劃出特殊汙染手術室,再加一台艾滋病手術,捉襟見肘啊!”


    此時,莊恕檢查完畢,直起身走過來。護士長也從門口進來,壓低聲音道:“院長,傳染病醫院剛才迴複了,他們已經接診了二十多名各型肝炎和一名艾滋病傷員,早就滿負荷沒法加床了。而且他們本來也沒有做這個病人手術的能力,即使在平時,也是要請我們院專家做的。”


    楊帆沒迴答,用眼神和莊恕、陳紹聰二人交流了一下,自語道:“意料之中啊,走,出去說。”


    三人走進急診科辦公室,莊恕低頭看著手裏的片子說道:“確實得盡快手術,膿腫離大血管那麽近,隨時可能大出血,而且膿腫可能會引起毒血症,危險也很大。”


    楊帆遲疑了一下:“按照流程,應該立刻將陽性血樣送市疾控中心確診,等他們來調查核實,才能手術。”


    陳紹聰道:“血樣第一時間就送了,但疾控中心大部分的人,都派到災區指導展開災後防疫工作了,說是人手不夠。”


    “我知道,這樣吧,先把患者送到傳染科隔離病房,讓一個傳染科護士專門盯著,等疾控中心的人來處理為好。”楊帆歎氣。


    陳紹聰為難地說:“我之前已經聯係了,傳染科隔離病房已經全滿員了,根本加不進去。”


    “那怎麽辦?難道把他放在心胸外科的普通病房嗎?這可是艾滋病啊。”楊帆按揉著眉心。


    莊恕靜了靜,平和地開口說道:“院長,這不是二十年前了,從手術到護理我們有全套的標準防護體係,不至於再談艾色變了吧?”


    楊帆搖搖頭,覺得他沒理解到:“我說的談艾色變不是指我們大夫,是患者。災後傷員已經超負荷,把這種狀況的病人收進來,還和普通患者放在一起,如果引起騷動甚至引發感染,這個責任和後果……唉……”


    “但是患者的病情不能再拖了,等不到疾控中心的人來,我們必須馬上手術。當然,安置在普通病房,的確會有風險和壓力,可能還會遭罵。”莊恕話音未落,楊帆立即接上去:“不是可能,是一定的!平時也就罷了,現在病人密度這麽大,想做到完全保密幾乎是不可能的,其他患者和家屬一旦知道,一個艾滋病患者距離他們這麽近,我們一定是民意的對立麵。”


    突然,一個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醫生怎麽治療病人,是由民意決定的嗎?”大家迴頭一看,門口拖地的清潔工摘下口罩,正是楊子軒。他走進來說道:“醫學是科學,不應該靠民主投票決定,否則要我們這些科學家做什麽?”


    聽他這麽說,楊帆的臉色不好看了:“是啊,科學。布魯諾堅持的就是科學!”


    楊子軒一愣。楊帆看了他一眼,道:“然後呢?他被燒死了。你有為科學殉難的誌氣很好,但是我們現在要決定的問題,跟你的誌氣沒關係。”


    “爸,我的意思是……”楊子軒氣惱,想要解釋,被楊帆打斷:“你的意思我沒時間聽,我的意思是你老老實實做你的數據統計、模型分析,現在就好好拖地,不要四處亂竄,瞎湊熱鬧。”


    楊子軒急了:“災後救護中,如何處置攜帶hiv病毒的患者,本來就是特別有意義的經驗,我聽聽還不行嗎?”


    “你沒完啦?也不看看現在什麽情況!能不能別在這兒添亂!”楊帆被他話趕話地說得動了真怒。


    莊恕勸了一句:“楊院長,您別著急。”轉而麵對楊子軒,“楊子軒,你幫我個忙行嗎?”楊子軒沮喪地低頭:“好,我不聽了,我走。”莊恕笑了,道:“你是誌願者,現在病人家屬王芳要去做hiv抗體血清測試,但是她情緒不穩定,你能不能先說服她給患者手術簽字,之後再帶她去做檢查?”聽到莊恕提到“手術簽字”,楊帆皺著眉看了他一眼,待楊子軒走出去後問道:“手術簽字,合適嗎?”


    莊恕不語。


    此時,林皓的病房內,林歡正在小心溫柔地幫父親擦汗,憂心地問:“還是不舒服?要不我叫大夫來看一眼?”


    林皓搖搖頭,微笑著握住林歡的手:“別忙了,歇一會兒吧。剛才就該讓你媽留在這兒,你迴去休息一下。”


    “沒事兒,我不累。”林歡笑笑。


    林皓看了眼她放在牆角的琴問:“多久沒拉琴了?你們團不催你迴去啊?”


    “出了這麽大的事,哪個團還排練啊,早都放假了,您是想聽我拉琴嗎?”


    林皓搖頭:“不聽了,你歇歇吧。”


    林歡有些孩子氣地撒嬌:“迴迴說要給您拉您都不聽,那您當初幹嗎送我去學呢?”


    林皓看著她憐愛地笑:“爸爸就是喜歡音樂家的氣質,女孩兒拉琴多優雅啊,工作還好找。”


    “您啊,葉公好龍。”林歡淘氣地笑道。


    林皓歎氣:“唉,讓你一雙拉琴的手,給我端屎端尿幹這種粗活……爸對不起你啊。”


    林歡噘了噘嘴:“您搞清楚,我可是你女兒,又不是兒媳婦兒,您這麽說好像我不是親生的似的。”


    林皓的表情有點不自然,又歎了口氣。


    林歡故意逗他開心,笑著說:“您就慶幸吧,生的是個女兒,要是個兒子啊,力氣活兒能幹,照顧您可沒我上心,要再找個飛揚跋扈的兒媳婦兒,有你和我媽受的。”


    林皓喃喃地感歎:“你說的都對,我命好啊……”


    仁合醫院在現在這個情況下是否收治hiv陽性患者,是件大事,楊帆請了傅博文在他辦公室商量。傅博文思忖良久,道:“我反複核對了,這個病人立刻在仁合手術,符合衛生部對艾滋病人的臨床處理管理辦法,隻是要嚴格按規定操作,把消息保護好。這本來也是醫院該做的。”


    楊帆有點無奈地道:“道理是這樣,對他的救治手段那麽特殊,別人看見了總會問吧,怎麽迴答呢,不能撒謊吧?傅院長,你覺得這隱私還保護得了麽?”


    兩人正說著,莊恕走進辦公室,看到楊帆身邊的傅博文,稍停了一下,傅博文平淡地打了個招唿:“莊大夫。”莊恕也不看他,隻是點了一下頭,走到楊帆麵前道:“楊院長,手術科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唿了,周姐同意給我們特別準備一間手術室。”


    楊帆苦笑:“莊大夫,現在做這些安排是不是太早了?”


    “我在這方麵有經驗,為艾滋病人進行胸外手術的例子,我們中心每年都有,也一直是由我負責處理的。”莊恕很有把握地說。


    楊帆依然在猶豫。


    傅博文開口道:“我同意莊大夫的意見。楊帆你如果還不放心的話,我可以給莊大夫做助手,術後這個病人的情況,也由我們兩個人一起負責,怎麽樣?”莊恕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楊帆無聲地歎了口氣:“那好吧,傅院長肯親自負責,我也放心了。”


    莊恕見楊帆終於同意,略舒了口氣,看了看傅博文道:“傅院長來給我做助手,有點不合適吧?”


    傅博文坦然道:“我本來就是仁合心胸外科的大夫,主刀或是助手都是我的工作。”


    莊恕卻看了看他:“傅院長的身體狀況並不適合手術。”


    話音一落,傅博文有點兒難堪,楊帆輕咳了一聲。莊恕依然淡淡地看著傅博文,傅博文沉默片刻道:“藥癮中心同意讓我迴到工作崗位,就證明我現在已經恢複得很好了。”


    莊恕轉開頭,對楊帆說道:“楊院長,請你聯係張默涵大夫,問他是否能參與這台手術。”


    “張默涵已經連台三十六小時了,他的精神狀態不一定比我好,其他大夫恐怕也做不了這種難度的手術助手。”傅博文平靜地開口。


    莊恕微微皺眉,不再說話。


    楊帆又輕咳一聲道:“好了,既然傅院長有這個意願,我也覺得合適,就這麽決定吧。”莊恕沒有迴話,轉身離開。楊帆搓搓手,對傅博文道:“辛苦傅院長了啊。”


    莊恕沉默著走向手術室,傅博文幾步跟了上去。


    走進手術區大門,莊恕忽然停住,望著傅博文道:“你把‘榮譽’二字看得天大。其實我很想知道,‘榮譽’二字,在你心裏究竟怎樣定義。什麽是一個醫生的榮譽,什麽又是百年仁合,真正最高貴的所在。”


    傅博文苦笑,歎了口氣:“這個問題太大。我好像一輩子也沒能真正想明白。現在,我們先救人吧。”


    他們兩人一起走進手術室,親自指揮、監督護士長和幾個護士,仔細為手術室做特殊準備。護士們加長擋板、標記區域,給手術燈、手術輪床加無菌罩膜,並標記手術儀器、監護儀器,標上hiv字樣。


    楊子軒領了莊恕的任務,一直陪在蔡偉的妻子身邊,已經通過閑聊知道她名字叫王芳,和蔡偉結婚十多年了,是個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婦,從沒想過會出這種事。


    觀察室內,楊子軒遞給王芳一杯水,安慰地說:“放心吧,我們院的專家已經決定給他做手術了。”王芳端著水,木訥地點點頭。病床上的蔡偉神費力地喃喃地自語:“三年前,就那一次。我出差的時候,沒把持住。”


    王芳壓低聲音,憤恨地說:“那之前呢?生孩子之前呢?有沒有過?”蔡偉虛弱地保證:“真的沒有,真的,就那一次。”王芳咬牙切齒地道:“如果孩子也染上了,我就跟你拚命!”楊子軒趕緊輕拍她後背:“大姐,您別激動。”王芳詫異地迴過頭小聲問:“小夥子,你不怕我嗎?我可是……我可是他老婆……我有可能也給傳染了。”


    楊子軒細細地給她解釋:“hiv的病毒,不會通過接觸、握手傳染的。在醫院裏,病就是病,醫生護士就是要努力給患者治好病。其他的事情,我們不在這裏討論。”


    這時,莊恕迴到觀察室,來到蔡偉的床前,平靜地說道:“再過半小時,我會為你手術。我看了你的檢查結果,肺膿腫應該是早期結核再次活躍、梗阻造成的,手術治愈率很高,你不用擔心。”


    蔡偉側開頭去:“得了這種髒病,還不如死了呢,大夫,我看這手術也別做了。”


    “hiv感染的情況,病毒單位計數不高,cd3、cd4的比例還不錯。之後用上控製病毒的藥,長期控製還是可能的。”莊恕說道。蔡偉不相信地看著他:“這不是必死的病嗎?”莊恕搖搖頭:“那是十年前了,現在hiv感染者的生命期待值,跟高血壓、糖尿病接近。”


    蔡偉還是很絕望:“大夫,您這是安慰我吧?”


    莊恕看著他問:“你的孩子多大了?”


    “十一歲了。”


    “隻要嚴格用藥控製,到你孩子上大學之前,不發病的可能性很大。你在這個世界上還有錯誤要彌補,還有責任要盡,我希望你配合治療。”莊恕說完,蔡偉動動嘴唇,眼淚順著臉頰滑下。


    王芳聽到這兒,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喃喃地道:“隻要孩子沒染上……我……我為孩子留著你!”她看向莊恕,“大夫,我……簽字。”莊恕遞過手術同意書,楊子軒指導著她低頭簽字。


    蔡偉擦擦眼淚,還是有點畏縮地問:“莊大夫,您給我做手術,不怕萬一……被我傳染……”


    莊恕俯身輕聲道:“會有‘萬一’,可能還不隻‘萬一’。但是如果醫生怕‘萬一’,那麽災害發生的第一時間,就沒有人穿著白大褂在這裏了。可是你看,所有人都在,還有人去了更危險的災區。”


    蔡偉眼中又有淚湧出,看著莊恕和楊子軒,不住地道:“謝謝……謝謝你們。”


    莊恕最快時間內做好手術準備,走進刷手間,和傅博文麵對麵地刷手。他刷著手,對傅博文說道:“待會兒術中堅持不住的話,一定要提前說,千萬別再硬撐了。”


    傅博文苦笑了一下:“你放心,我有數。”


    莊恕看著他:“其實楊帆擔心有他的道理,收了這個病人,院裏一旦造成恐慌,他是要擔責任的。但是您說了話,這個風險可就是您來擔了。”


    傅博文點頭:“我知道,但也隻有我說話,這個患者才能收進來。”


    “我替病人謝謝你。”


    傅博文舉著刷好的手:“也謝謝你,同意讓我參加手術。”


    手術間內,麻醉師神情嚴肅,略有幾分緊張,正在調試監護儀器。查看各項體征之後,他戴著雙重手套,準備麻醉。


    莊恕與傅博文先後走進手術室,巡迴護士給他倆穿手術袍,戴雙層手套、全封閉防護目鏡。然後,兩人站到手術台前。


    傅博文抬了抬頭,看了眼經過特殊處理的手術燈,伸手對護士道:“開胸器。”開胸器被遞過來。


    莊恕伸手,手術刀被遞過來,莊恕接過,吸了口氣道:“開始吧。”鎮定地用手術刀在皮膚上劃出一道血口。


    蔡偉手術進行的過程中,楊子軒陪著王芳去做檢查。王芳臉色煞白,坐在檢驗座椅上,剛把手腕放上抽血用的墊枕,渾身就開始微微發抖。


    楊子軒走過來,戴上手套,幫忙扶住她的胳膊。檢驗師綁皮筋、找靜脈、擦拭消毒、拆分抽血針頭,擺放出好幾個不同色的試管。


    王芳的身子抖得更厲害,驚惶地看著楊子軒。楊子軒微笑著鼓勵:“不怕,不疼的。”王芳見他把自己當小孩,以為自己怕疼,不禁微微苦笑,倒是放鬆了些,跟著檢驗師的指令握緊了拳頭。檢驗師拿起采血針,精準地紮進皮膚,血立刻進入抽血管。


    抽好血,為了確保第一時間拿到結果,楊子軒陪著王芳就坐在檢驗科的外樓道裏。楊子軒時不時在手機上給王芳看著中國疾控中心、who艾滋病項目、美國cdc等官方網頁公布的hiv攜帶者生存現狀介紹,還有關於他們的生命期待值、生存質量的調查文章。王芳似懂非懂,心不在焉地聽著,時而點頭,但更多時候還是抬頭看向檢驗科出結果的方向。


    “其實您看現在,對於艾滋病病毒攜帶者,用抗病毒的藥物控製,大部分患者可以正常地生活工作。心態樂觀,保持良好依從性,這些都可以幫助艾滋病人達到預期壽命。”楊子軒還在跟王芳說著,發現她隻是目光愣愣地盯著檢驗科,並沒聽進去自己的“科學開導”,楊子軒隻好停下來,陪她一起靜靜地等著。


    終於,檢驗師在窗口喊道:“王芳,取結果。王芳!”一個戴著口罩的護士拿著化驗單走出來。


    王芳緊張地緩緩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過去,還沒走到又停了下來,聽著護士確認身份:“您是王芳嗎?”她木訥地點頭,還是沒有走近,麵對著護士伸手遞過來的檢驗報告,她也不敢去拿,求助地看向一旁的楊子軒。楊子軒被她搞得心裏也有點緊張,惴惴地上前從護士手裏拿過化驗單,打開看了,欣慰地鬆口氣:“陰性!hiv病毒血清抗原,陰性!”


    王芳一把抓過化驗單看著,眼睛濕潤,她抬頭看著楊子軒,眼巴巴地問:“我沒病?”


    “沒事了,放心吧。”楊子軒笑道。王芳嘴唇顫抖著,突然一把抱住楊子軒,放聲大哭。楊子軒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也有些眼圈發紅。


    蔡偉的手術還沒結束,消息就已傳到陸晨曦耳朵裏,她心裏有些隱隱的擔心,聽著楊羽站在門口和陳紹聰膩膩歪歪地講電話,大步走出去搶過電話道:“行了行了,你們倆別起膩了。陳紹聰,跟你說點正事兒。我聽說莊恕和傅院長一起,給一個hiv攜帶者做手術了,是真的嗎?”


    陳紹聰驚訝:“消息傳得挺快啊,沒錯,手術應該還沒做完呢。”


    陸晨曦埋怨:“你們急診收了為什麽不轉走呢?上次咱們醫院收過一個hiv攜帶患者,icu讓三十多個其他患者家屬給堵了,你們都忘了?”


    “今天這個實在沒法兒轉,傳染病院滿員了,而且這個手術他們也做不了。”陳紹聰叫屈。


    “那咱們院的隔離病房還夠嗎?”陸晨曦蹙眉問。


    陳紹聰歎了口氣:“也不夠了,你是沒看見,現在咱們院裏滿樓道都是加床。其實艾滋病又不會通過空氣傳染,普通病房問題也不大,你就別瞎操心了。”


    陸晨曦也歎氣:“我是相信沒有問題,不過你們別低估了群眾的心理恐懼。”


    陳紹聰聽她憂心忡忡地,盡量輕鬆地笑道:“放心吧我盯著呢,要是真出了事兒我準第一個衝上去,不會讓你親愛的莊哥哥挨打的。”


    “算了算了你又開始胡說八道了,楊羽你們接著聊吧。”陸晨曦把電話塞迴給楊羽,心裏還是沉甸甸的。


    莊恕和傅博文依然待在手術室裏,切除工作已經完成,送去病理檢驗,所幸結果還算不壞,護士進來說道:“莊大夫,冰凍病理已經確定,是陳舊結核活動,未見惡性腫瘤細胞,不是任何艾滋病特有腫瘤。”


    傅博文與莊恕對看一眼,眉眼間都有欣慰,繼續操作。


    手術結束後,蔡偉被安排在林皓病床的隔壁。護士穿著隔離衣,把蔡偉送進病房,神情嚴肅地對王芳道:“你出來跟我去簽字,還有一些注意事項要跟你交代。”林歡和病房裏的其他傷員、患者及家屬看在眼裏,都覺得有點異常。


    莊恕處理完後續,來到心胸外科護士台:“我看一下蔡偉的情況。”護士把單子遞給他。莊恕一邊看一邊問:“患者現在安排在幾號病房?”


    “六號。”


    莊恕一愣,他當然記得這間於他而言特殊的病房,但隨即點點頭應了句:“好的。”繼續低頭看著。


    “莊大夫,六號房的林皓今天換藥時候發現體溫升高、脈搏快,半小時內體溫升到了三十八點七c,這是值班醫生趙大夫開的血尿常規檢查。”護士長說著把檢查單遞給他,莊恕仔細看著檢查單,皺起眉:“下尿路感染?”


    “趙大夫也是這麽說的。”


    莊恕想了想:“上次預防性使用的阿莫西林無效,我開醫囑,讓你加上三代頭孢,加了沒有?”


    “加了呀。”護士長點頭。


    莊恕一邊看檢測結果一邊說:“我去看看。”他快步走到六號病房,見hiv感染患者蔡偉的病床被屏風隔開,各種隔離措施做得很嚴密。他迴身望著林皓問:“您現在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嗎?”


    林皓喘氣有些費力:“就是心慌,一點兒力氣都沒有,抬一下小指頭都費力,還腰疼。”


    “來,我給您看看。”莊恕拿出聽診器,在手心捂熱聽診頭才開始聽心肺。聽完後他拿開聽診器,看到林歡緊張地看著自己,輕輕拍拍林皓的手說道:“情況有點複雜,我再做進一步檢查,看看引流液,你們不要緊張。”他仔細檢查林皓的引流管、引流液體,道:“引流液沒有異常,應該沒有傷口感染。”他轉頭問旁邊的護士,“三代頭孢幾點用上的?”


    “十小時了。”護士迴答。


    莊恕皺眉,轉過身看著監護數據。他身後,林歡抓著林皓的手輕輕地揉著,溫柔關切地道:“爸,沒事兒,您別擔心。手術都挺過來了,會沒事兒的。”


    “我知道,我不怕。歡歡,四歲以前的事你還記得嗎?”林皓費力地說。


    “不太記得了。”林歡迴答。林皓卻問:“你是不太記得了,還是不想想起來。”


    莊恕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聽到林歡笑著說:“什麽叫不想想起來呀?媽媽說我那會兒得了病,有一段時間經常做噩夢,說胡話,還愛編故事。”


    “你媽那是嚇唬你的,你小時候就是愛亂跑,還好迷路。有幾次放學不迴家,都是我跟你媽媽到處跑了個遍把你找迴來的。”林皓慈祥地低聲道,林歡的母親這會兒進來,剛好聽到最後幾句對話,淡然開口:“林歡,我走得急忘了,你去幫我買幾個酸奶吧。”林歡應言出去,林歡的媽媽看向莊恕:“莊大夫來了。”


    莊恕轉身點頭:“阿姨,我來做個檢查。”


    林歡的媽媽客氣地說:“辛苦了。”


    莊恕一笑,轉身從身邊的護士手裏拿過病曆,邊寫邊交代:“準備一下物理降溫,查全血、尿常規,再取一部分尿液標本我去做尿常規檢查。已經用過兩種抗生素了,菌培養藥敏還沒有出來,再觀察一晚,如果還沒有好轉,嚐試上一代抗生素喹諾酮。”


    護士一一記錄好,轉身離開。


    莊恕對林皓溫言道:“好好休息,我再去看看其他病人。”轉過屏風,來到蔡偉病床前,取了一身隔離衣穿上,拿起蔡偉的病曆看著,耳邊聽到屏風另一邊傳來林氏夫婦的輕聲談話——


    “你怎麽和她說這些事兒,你是不是想告訴她?”這是林歡媽媽的聲音。


    林皓歎了一聲:“我是怕自己突然哪天走了,不能這麽瞞下去啊。”


    “別瞎說。你告訴她了,你讓她上哪兒找親人去?你是覺得我對她不好嗎?”


    “沒有,林歡是個好孩子,不告訴她……對不起她呀。”


    “對不起她的是當初把她扔了的人,要不是咱們救了她,她就病死在山溝裏了,我可是真把她當親生女兒養的。”


    “我知道,我知道。”


    屏風後的莊恕靜靜地聽著他們所說的一切。


    看完病人,莊恕始終覺得心情有點難以平複,獨自坐在花園石凳上,拿著手機一張張看著陸晨曦發給他的照片。


    忽然,一瓶酸奶遞了過來。莊恕迴過頭,見林歡正拎著酸奶,笑吟吟地看著他。這個笑容,和南南小時候並無二致,莊恕心裏一軟,笑著接過來:“謝謝。”


    林歡坐在他身邊,也打開一瓶酸奶,喝了起來,問:“陸大夫是你女朋友吧?”


    “你認識她?哦哦,我忘了,你在災區的醫療站見過她。”莊恕一怔,反應過來。


    “嗯,陸大夫人挺好的,不過跟您性格不太一樣,一看就是個直率坦蕩的人。”林歡微笑道。


    莊恕失笑:“我不是嗎?”


    “您……有點兒,端著,像個大哥。”林歡笑著說。


    莊恕不自然地笑了笑:“可惜我沒有弟弟妹妹,也許……是做大夫的原因吧,需要給病人信任感。”


    “您做得挺好了,這個我有發言權,小時候我接觸最多的就是大夫。”林歡這句話讓莊恕一驚,聽她繼續說,“我小時候經常生病,總是去醫院。”這又才有些失落地籲出一口氣,問:“你小時候身體不好嗎?”


    “剛才你也聽到了吧,我爸說,我小時候常做噩夢,有一陣子精神特別恍惚,總會夢到些穿白大褂的人在眼前晃,吵吵嚷嚷的。”林歡說著,莊恕聽得有些揪心,問:“你檢查過嗎,是精神原因,還是確實有這段記憶?”


    “沒查過,可能是那段時間醫院去多了吧。”


    “那你還夢見過什麽?”莊恕輕聲問。


    林歡想了想:“嗯……還夢見過一個男孩兒拉著我跑,我好像在笑,他在叫我……可我想不起來他叫我什麽了。”


    莊恕按捺不住,有點兒激動地問:“你還記得那個男孩的樣子嗎?”


    林歡笑了:“怎麽可能記得呢,過去太久了,而且那是在夢裏。”


    “真好,你小時候的夢,還能記得一些。”莊恕低聲感慨,心情複雜。


    林歡忽然問:“莊大夫,你的中文真好,不是從小就去美國的吧?”


    莊恕迴過神:“不是,我小時候父母就去世了,後來,我的美國父親收養了我,他也是華人。”


    “是這樣啊,這麽說,你還是挺幸運的。”


    莊恕點頭:“你也很幸運啊,我看得出來,父母都很愛你。”


    “嗯,我們家庭一直很和睦,我現在工作挺體麵的,收入也不錯。我父親也很幸運,他受了這麽重的傷還能活下來,能被您這麽有名的大夫救治,我相信,他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林歡笑得知足又滿足。


    莊恕默默地點點頭:“真是幸運。”


    花園裏傳來陣陣蟲鳴,兩個人靜靜地坐著,都沒有再說話。


    陳紹聰拿著兩份病曆,急匆匆地去找楊帆,進門就說:“楊院長,急診有兩名病人,一個是股骨骨折,從前天開始高燒,一個是髖骨骨折,從昨天開始高燒,都換了兩次抗生素,已經用上了四代頭孢,還是不退燒,可是傷口並沒有見感染。”


    “用過引流管或者輸尿管沒有?”楊帆問。


    “都用了啊。”


    楊帆伸手跟他拿過病曆,放到手邊一排病曆中,說道:“普外、心胸外、泌尿外,加上你的急診兩例,到現在為止,一共收到十例了。”


    陳紹聰詫異:“院長……您的意思是……”楊帆點點頭,憂心地說,“院內可能發生耐藥菌感染了,按下葫蘆起來瓢啊。”陳紹聰緊張地盯著他。楊帆在桌子上一叩,沉聲道:“加強消毒意識,盡量嚴格執行所有無菌規則。”


    陳紹聰點頭,轉身離開辦公室,關上門。


    楊帆長長歎了口氣,起身拿起手機,撥打電話,接通後響起小唐醉醺醺的聲音:“楊院長,累壞了吧?”


    楊帆劈頭斥道:“別他媽喝了!出事兒了知道嗎!”


    小唐不以為意:“嗨,不就是多了幾倍的患者嘛,沒什麽吧,藥和器材不是都給您送去了嗎?”


    “十例患者,八例是下尿路感染。我問你,你新送來的那批導尿管,是合格產品嗎?”楊帆厲聲問。


    “啊?是啊,跟以前一樣啊。”小唐立刻道。


    “說實話!你可不能害我!”楊帆幾乎是低吼道。


    小唐的酒也醒了,連忙道:“楊院長,錢我掙,命我可不敢害,我什麽時候給你們送過偽劣產品了?”


    “那這麽多起感染是怎麽迴事!”楊帆沒好氣。


    “院長,這個不用我給您普及吧?三點五倍的接診量,也就是你們仁合敢接,非常時期消毒措施不會有平常那麽嚴謹,那麽多的介入性醫療器材,到現在才發生十例,我都覺得是少的!”


    “別扯淡了!這很有可能是耐藥菌感染,一旦蔓延,後果不堪設想!”楊帆眉頭深鎖。


    小唐無辜地說:“楊院長,我們的導尿管您是知道的,好多國家都在大麵積使用,沒出過問題啊。”


    “行了行了,我就是跟你確認一下,諒你也不敢。”楊帆不耐煩地掛了電話,重又坐迴到一堆病曆當中。隨後,他心煩意亂地再次撥通了電話,聲音低沉了很多,對著電話道:“傅院長,又出事兒了。”


    經過兩天的觀察和應急處理,楊帆和傅博文心裏都基本有數,楊帆歎口氣道:“我需要召開緊急會議了。”傅博文點頭。


    迅速地,莊恕、傅博文、陳紹聰、重症科主任、幾位主任醫生都齊聚楊帆辦公室,眾人神情嚴肅。


    楊帆先開口:“根據剛才各科主任的匯報,這兩天發生感染的患者還在增加,雖然已經加強了消毒措施,但是顯然情況沒有遏製住。莊大夫,你收治的那個叫林皓的患者,情況怎麽樣了?”


    莊恕將檢驗報告給大家看:“這張是前天上午十點做的檢驗,這是昨天上午十點做的,最初我認為是尿路感染,用常規抗生素沒有起效,產生了敗血症,現在血電解質紊亂,心腎都受到了累及。”


    大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都表情沉重。


    楊帆問:“聯合用藥也沒有起效嗎?”


    “這幾天我先後用了阿莫西林、三代頭孢,以及喹諾酮等五種抗生素。但尿檢結果顯示,白細胞翻倍,還出現了紅細胞和膿。患者有長期使用青黴素類抗生素、頭孢類抗生素的病史。我判斷,應該是耐藥菌株感染。”這個說法,在座的主任們早已想到,但是一聽到“耐藥菌株感染”,還是都憂心地說不出話來。


    “菌培養和藥敏做了嗎?”楊帆皺眉問。


    “已經在做了。”


    “什麽時候做的?“


    “前天,結果至少得九天才出得來。”莊恕的神情也是黯然。


    傅博文道:“按常規,應該是菌培養和藥敏結果出來以後,才能宣布確實是耐藥菌感染。但是感染一旦發生,以前曾經起效的聯合抗生素治療方案無效的話,死亡率最高可能達到百分之五十。”


    楊帆連連按揉著太陽穴,疲憊地道:“九天……現在的仁合,患者密度這麽大,重傷術後,或是不能轉移出去的重症患者,每個科都有,這簡直是耐藥菌在院內傳播的最理想條件。九天足以讓院內感染遍及每個科室!”


    整個會議室安靜下來。


    楊帆看向傅博文,請求道:“傅院長,這方麵您最有經驗,這次能不能請您主持工作,爭取能在短時間內控製住局麵。當然,如果這次感染產生嚴重後果,我作為代理院長,還是第一責任領導。”


    “楊帆,當了院長,有的事情應該顧慮,有的事情就不要想那麽多。都這個時候了,還什麽責任不責任的。我看了疑似感染耐藥菌患者的病曆資料、檢查結果,我認為最大可能是留置導尿管造成的感染,大腸杆菌上行,並產生耐藥菌株。我建議先處理重症科這邊,所有使用介入性器材的重症患者,都要做檢查。”傅博文平靜地道。


    楊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林皓是第一例發現疑似耐藥菌感染的患者,他的細菌培養要抓緊,爭取找到合適的抗生素。各科室所有留置導尿管、引流管,進行過胃鏡、腸鏡的重症病人,都需要記錄、檢查,有發熱等症狀的,需要做菌培養。”傅博文沉聲說道,楊帆雖略有猶豫,但也立刻斷然道:“各科室按傅院長的決定執行。”


    眾主任紛紛點頭,莊恕的電話突然震動,他聽了片刻,立刻站了起來:“林皓病危了,我去一下!”說完他衝出門。


    病房內,張默涵正在緊張地為林皓檢查。莊恕快步進入,問道:“什麽情況?”


    張默涵緊張地說:“血電解質紊亂,心律失常,剛才停跳一次,cpr和除顫後恢複。”他話音未落,監護器上,林皓的心電圖曲線一陣雜亂地跳動,突然拉直!莊恕立即過去,來不及戴手套,直接進行心外按壓、cpr。半分鍾過後,心電曲線恢複,莊恕沒有停手,一邊繼續按壓一邊對張默涵道:“把檢查單遞過來給我看一下。”


    張默涵將三張檢查單展開在他麵前。莊恕看著檢查數據,依然不停做著心外按壓說道:“立刻做準備,安裝經靜脈臨時心髒起搏器!”


    林歡和媽媽本來在外麵打包外賣,接到通知林皓病危的電話扔了外賣就往醫院趕,跑迴來正遇到莊恕和張默涵走出病房,林歡和媽媽迎上去,著急地問:“大夫,林皓怎麽樣?”


    “情況暫時穩定,可以進去看他了。”張默涵道。


    “謝謝大夫!”林歡的媽媽應答著趕緊衝進病房,林歡上前攔住正要離開的莊恕:“莊大夫,我爸爸怎麽了?”


    莊恕臉色有些為難,看著她發紅的雙眼,沉吟一下道:“你父親剛才發生心律失常,應該是由於血電解質紊亂引起的。為了避免停跳造成心衰、心肌受損等嚴重後果,我給他植入了起搏器。”


    “什麽叫血電解質紊亂?我爸他為什麽會紊亂?”林歡追問。


    “這是多種原因造成的。一個是連續高熱,感染本身的原因,而為了控製感染,連續使用幾種抗生素,也可能是造成紊亂的原因。”莊恕解釋。


    林歡眼中含淚:“可是別人也手術了,你也說了我爸手術成功,為什麽會這樣?”她說到最後,眼淚止不住流下來,“你們是不是手術後用藥不對啊?”


    莊恕看著林歡流淚,目光沉鬱地低聲道:“你父親的手術很順利。術前、術後我們都使用了常規抗生素預防感染,但是感染還是發生了。在我更換過五種抗生素之後,依然沒有效果,很遺憾,他感染的是耐藥菌株。”


    “什麽叫耐藥菌株?”林歡瞪大眼睛問。


    “就是對常規的抗生素不敏感,有耐藥性的菌株……”莊恕話沒說完,林歡緊張地打斷他問:“那就是我爸的病沒有藥可以治嗎?”


    “隻有找到對症的聯合抗生素治療方式,才有希望。”莊恕客觀地迴答。


    “莊大夫,不管用什麽藥,不管能不能報銷,您盡管用,隻要能治好他!”林歡抓住莊恕的手臂,哭出了聲。


    莊恕扶著她,點頭道:“我知道,我們也正在做細菌培養,做藥敏實驗,希望能盡快找到解決辦法。”


    “那要多久?”林歡眼巴巴地問。


    “可能需要十天。”莊恕幾乎不能直視她的目光,輕聲道。


    林歡震驚:“十天?!”莊恕為難地說道:“這個過程,希望你的父親堅持住。”林歡緊緊盯著莊恕:“……如果他堅持不住呢?”


    莊恕心裏堵得難受,但仍不得不堅持醫生的職責,說出事實:“……如果真是這樣,也請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很抱歉。”


    林歡無助地搖晃他的手臂:“莊大夫,你是專家,你沒有別的辦法嗎?”莊恕默默地搖頭。


    林歡怔了怔,捂著臉,壓抑著哭聲走到一邊,順著牆慢慢蹲下,低聲地哭泣。


    莊恕痛苦地看著哭泣的林歡,體會到強烈的無助感。這是他最疼愛的失散多年的妹妹,可是他幫不了她,甚至無法去安慰她。


    莊恕低著頭,沉重地走開。一直快步走上天台,在無人處靠著欄杆,疲憊地閉上眼睛。靜了片刻,他拿出手機,撥通號碼:“鍾叔叔,是我。”


    鍾西北找了個醫療站的僻靜角落接聽電話:“怎麽樣?這幾天你一直沒來電話,我聽說林皓的手術很順利,你見到南南了嗎,她還好嗎?”


    “我見到她了,她很好。”


    “你還是沒告訴她你是誰嗎?”鍾西北問。莊恕低聲道:“沒有。”


    鍾西北勸道:“小斌,不要再堅持了,這個時候她需要你。你告訴她你是她哥哥,會讓她更堅強。我看到她母親了,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莊恕聲音飽含痛楚:“鍾叔叔,這件事恐怕還是不能讓她知道。”


    “為什麽呀?之前你找到了她,但為了她好不願意去認她。但是現在,她自己來到了你的麵前,這是天意啊。如果你們兄妹相認了,總歸是給你母親的一個交代。你要是還有顧慮,等我迴來,我來說。”鍾西北不明白莊恕在顧慮什麽,直到他聽到莊恕沉鬱地說:“鍾叔叔,南南她父親……可能不行了。”


    鍾西北一驚:“怎麽迴事,手術不是很順利嗎?”


    “他術後感染了耐藥菌株,抗生素不起效。”


    鍾西北一聽也急了:“菌培養一時半會兒出不來啊,那你們怎麽辦?”


    莊恕的聲音極其疲憊:“我已經試了五種抗生素,都沒有效果。我可以再試,但是我真的沒有把握什麽時候能找到對他起效的藥物!甚至可能這種藥物目前根本就沒有!……他剛才已經安裝了心髒起搏器,血電解質已經紊亂了,而且他的腎髒功能非常不好,隨時可能發生腎衰竭……他堅持不到、他堅持不到了……”


    鍾西北陷入了沉默。


    莊恕說著,唿吸都沉重而急促起來:“南南被拐走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去接她,她後來差點死在人販子手裏。這兩個好心人救了她,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家,給了她爸爸媽媽,即使他們沒告訴她,她是收養的,我也依然感激他們,因為他們愛南南。可是現在……我連她的父親都救不了,我這一生要虧欠我的妹妹兩次……鍾叔叔,我該怎麽辦啊……”說到最後他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鍾西北也十分難過,幹澀地道:“小斌,堅持住,你現在不能放棄啊。”莊恕靠著欄杆,閉上眼睛,第一次再也掩飾不住地流露脆弱:“鍾叔叔……我真的快撐不住了。”


    林歡在門外哭了一場,勉強忍住眼淚走進病房。一看到父親的狀況,淚水又簌簌地落下,倒把她媽媽嚇了一跳,連忙抓起她的手道:“歡歡,別哭,你爸平時身體就不好,又受了這麽重的傷,不是那麽好恢複。”


    林歡擦著眼淚,滿心都是不甘:“明明做完手術是好好的,怎麽忽然就這樣了?感染我知道,怎麽又有了什麽耐藥菌株,都沒聽說過,這都是什麽病啊?”


    “莊大夫算是不錯了,一直對你爸那麽盡心,你看他對別的病人哪有這樣的。”林歡的媽媽握著她的手勸道。


    這時值班護士走進病房,來送林皓的化驗單,然後走到拉著屏風的蔡偉病床前,在屏風後麵和王芳低聲私語。


    伴著她們二人的私語,林歡狐疑地看著,跟林母小聲地道:“這個病人得的是什麽病啊,為什麽大夫、護士進去檢查都要穿隔離衣呢?……不會是傳染病吧?”


    “怎麽可能呢,傳染病就去傳染病醫院了。”林歡的媽媽讓她不要胡思亂想,但林歡一直關注地盯著蔡偉病床的方向,直到護士從屏風後出來,走出病房。她決然地站起身追了出去:“劉護士,請等一下。”林歡追上前堅定地問:“我想知道,那個蔡偉得的什麽病?他會不會傳染?”


    護士愣了一下:“對不起,這是病人的隱私,我不能告訴你。”說完轉身要走,被林歡再次追上攔住問:“劉護士,我爸手術那麽順利,可是後來情況就不好了,今天還上了心髒起搏器,說是感染加重了,這些事情跟他有沒有關係?”


    護士連忙道:“林小姐你放心,你爸的病我們會盡力的,但是其他人的病情我不能告訴你。”


    “那就請您告訴我,他的病會不會傳染?”林歡執拗地問。


    護士被逼問得很是為難:“你還是別問了。”林歡看她不好說,越覺得自己的判斷是對的,尖銳地道:“你們進去做檢查都要穿隔離衣,平時那個家屬也從不跟我們說話,要是平常的病至於這樣躲避嗎?我不問什麽病,你就告訴我,他會不會傳染總可以吧?”


    這時,王芳從病房裏走出來,看了她們一眼,閃避著林歡的眼神,匆匆走向走廊的另一邊。


    護士趕緊說了句“我還有事,抱歉”,急匆匆地走了。


    林歡愣怔地站著,看著王芳的背影,情緒有點激動,轉身折迴了病房。


    莊恕與鍾西北傾訴了幾句,心裏發堵的感覺稍微減輕了點,咬牙打起精神還得繼續該幹嘛幹嘛。他來到化驗室看林皓的檢驗結果,剛到不一會兒,就見傅博文走了進來。化驗室裏的王主任和傅博文打招唿,傅博文也寒暄道:“王主任……啊,莊大夫也在。”莊恕卻隻冷冷地對他點了點頭,衝王主任道:“我先走了。”說罷徑直走了出去。


    傅博文略顯尷尬地輕咳一聲,對王主任道:“我來看看林皓的菌培養情況。”


    “哦,情況有點複雜,我剛才跟莊大夫說過了,我再跟您說一下吧。”王主任道,“其他人的還算順利,但林皓的菌培養失敗了。我們都是同樣條件同樣規則進行操作,我考慮有沒有可能這是不同菌株?我聽莊大夫說,這個患者,症狀也是最嚴重的,和別人不同。”


    傅博文沉吟:“確實不排除這個可能……你們多做幾套,所有可能的方法都用上。”


    王主任皺眉:“已經用上了,但是培養時間又要加長了。”


    傅博文擔憂地歎了口氣:“我知道了,你們盡力吧。”他思索著,轉身走出了化驗室。


    楊帆坐在辦公室裏,擰著眉頭有些心不在焉地聽著醫院辦公室主任慷慨激昂地念稿子:“在救災期間,我院第一時間啟動了救災應急機製,開放救災緊急綠色通道,基本確保傷患在十五分鍾內即可快速初診、清創、縫合、手術。在超負荷接診量的情況下,成功抵禦了氣性壞疽等烈性傳染病,創造了一個又一個拯救生命的奇跡,譜寫了一曲又一曲……”楊帆越聽越不對味兒,煩躁地道:“行了行了,老李,你這稿子寫得也太早了吧?”


    辦公室主任也笑了:“災後肯定要開表彰大會的嘛,我先寫著,還有什麽值得說的事兒,過後我還可以再補充。”


    這時楊帆的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是小唐。


    楊帆對辦公室主任道:“先放這兒,你出去吧。”待他離開辦公室,關上門後,楊帆才接起電話,聽得小唐問:“楊院長,現在院裏情況怎麽樣了?”


    楊帆聲音沉鬱:“病危好幾個了。”


    小唐著急地問:“那菌培養結果呢,還沒出來?”


    楊帆煩躁地道:“你當這是蒸饅頭,二十分鍾出一屜啊?”


    小唐歎道:“哎呀,這兩天我越琢磨這事兒越覺得嚴重,你們院要查可千萬別牽扯到我們公司啊。”


    楊帆急了:“你不是說你的器材沒問題嗎?到底有沒有問題?”


    小唐賭咒發誓地說:“公司器材絕對沒問題!可您不想想,器材後麵是什麽?器材本身沒問題,但是因為現在各種特殊情況,用了器材的病人出了問題。如果使勁查,就算查的結果是器材完全合格,卻查出來咱們之間的關係,那……也說不清了。要是有人關注這事兒,我們公司和仁合的合作可就懸了。”


    楊帆懊惱:“這還用你說啊?我比你更擔心這個!”


    “你擔心什麽,你不是院長嗎,你把它按住不就行了。”


    楊帆怒道:“你當院長是玉皇大帝!醫院這地方,出了人命,什麽長可能都不管用!”


    莊恕從檢驗室出來,一邊看著手中的資料一邊走著,林歡急匆匆地趕過來,攔在他麵前道:“莊大夫!莊大夫你等一下!”莊恕抬起頭,見她神色焦急地拿著一張化驗單,指著上麵一行字大聲問:“莊大夫,請你告訴我,這是什麽意思?”


    莊恕的目光落在“人免疫缺陷病毒”“單位病毒數pcr檢查”“cd3/cd4總量及比例”等字樣上,立即皺眉望著林歡:“這是其他患者的檢查單和醫囑單,你不應該去看,更不應該拿走。”


    林歡提高聲音不管不顧地道:“別人什麽病我是不該問,可是我爸本來好好的,怎麽就突然感染了,一直發燒,到現在連起搏器都上了!這都是那個蔡偉搬來之後發生的!我要你現在明確地告訴我,這是不是那個蔡偉造成的?”


    “林歡,你冷靜一下。現在是救災的特殊時期,醫院現在的情況是患者多、地方少、壓力大,沒辦法保證給每個病人平時必需的醫療資源,但我們會嚴格遵守隔離防護條例,保障每個患者的安全……”莊恕的話被林歡打斷,她激憤地說:“你不用跟我說這些套話!我現在就問你一句,”她揚起手中的單子,“這個病人——是不是艾滋病?”她的聲音很高,周圍過往的人紛紛朝這邊看過來,有的已經開始小聲議論。


    莊恕控製著情緒,盡力平靜地道:“每一個患者的隱私,包括你的家人的,我們都必須保護。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其他患者的病情。你私自去拿其他人的化驗單和醫囑,這是對他人權利的侵犯,請你馬上放迴去!”


    林歡流下眼淚,憤怒地望著莊恕:“你說我什麽都行,隻要你把我爸治好!我請你把這個病人從我爸病房挪走!”


    莊恕對著她的臉,發不出火來,吸了口氣,克製地道:“請相信我的專業素養,把這兩個病人放在一間病房,是因為我能夠保證,在隔離措施之下不會有互相傳染的情況發生,請你把化驗單給我。”


    林歡失望地看著他,含淚說道:“你給不了我滿意的答複,我不跟你說了,我去找院長投訴你!”她憤然轉身離開。


    莊恕無奈地看著林歡的背影,這時手機響起,是護士長緊張的聲音:“莊大夫,林皓血氧飽和度急降!”


    莊恕轉身快步奔向病房,隻聽林皓身上連接的監護設備正在發出刺耳的鳴叫,而心電圖、血壓等數據不斷跳躍。林皓臉色蒼白發青,身子突然一陣痙攣,一個弓起,軟了下去。監護屏幕上心電圖拉直,血壓直落。


    “快!強心針,除顫儀!”莊恕急道。護士立即給林皓注射強心針。護士長拿過除顫板,塗上導電糊,交給莊恕。莊恕將除顫板相互摩擦著,急促地說:“二百焦耳一次!”隨即將除顫板按在林皓身體兩側肋部,電擊過後,林皓的身子彈起。“還是不行。”護士長注視著監護數據,搖頭。莊恕索性丟開除顫儀,自己繼續進行心外按壓。頃刻間,他的額頭上滿是汗水。


    災區醫療站的工作進入收尾階段,陸晨曦和幾個同事背著藥箱從外麵迴來,她熱得汗流浹背,擦著汗走進遮陽帳篷,坐在椅子上,拿紙板不停地扇著風。


    鍾西北遞過來半杯水,陸晨曦抓過來剛要喝,鍾西北攔住,擰開一瓶葡萄糖,倒進她的水杯道:“熱壞了吧?”


    陸晨曦舔舔嘴唇,向往地說:“這會兒真該來瓶冰啤酒啊。”說著端起葡萄糖水,以暢飲冰啤酒的架勢大口喝了起來。


    鍾西北看得好笑,說道:“等迴去吧,上級說明天我們醫療隊就可以迴嘉林了,迴去我請大家喝冰啤酒,吃烤肉,順便把生日給你補上。”


    “不會吧,我的生日您還記著呢。”陸晨曦笑了。鍾西北說了實話:“其實我真記不住,是陳紹聰打電話提醒我的,讓我給你做點好吃的。”


    “謝謝主任,心領了,不過我從來不過生日。”陸晨曦卻道,“我們家就這習慣,因為我出生的那天,我爸去世了。”


    鍾西北拍拍額頭:“哎呀,我把這個給忘了。”接著歎口氣,“不過估計也沒時間快活,醫療隊的事忙完了,迴仁合也閑不住。”


    陸晨曦點點頭:“是啊,我聽說院裏出現了耐藥菌感染,各科室應該都特別緊張。”


    “已經發現十幾例了,你接診的那個林皓也感染了。”鍾西北聲音低沉下去,自從接了莊恕的電話,他心裏就沉甸甸的。


    陸晨曦吃驚地說:“啊?菌培養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來,林皓年齡這麽大,還能過來嗎?”


    鍾西北搖搖頭:“很難說啊,莊恕跟我交流過,他也不樂觀。”


    “他給你打電話了?”陸晨曦一愣。


    “嗯,急診也有兩個耐藥菌感染病例,我們倆說了說。莊恕這個人我接觸不多,但是我看得出他很要強,電話裏他對林皓這個病人還是很關注的。我能感覺到,萬一林皓過不來,對他心理傷害應該挺大。這次迴去你多勸勸他,心理負擔不要太重。”鍾西北隻能把話說到這步。


    “您放心,我明白……不過這些話他怎麽不跟我說呢。”陸晨曦有些不高興了。


    “嗨,他走到哪兒都是一副專家派頭,跟我這個老家夥說說也就算了,哪兒會跟你說啊。”鍾西北不能說出實情,揮揮手道。


    陸晨曦認真地有些計較,不滿地說:“不隻是專家派頭,我老覺得他這人,跟我說話說半句留半句的,您沒覺得嗎?”


    鍾西北點點她:“你們小情侶之間這些心思,我不負責評價。我說多了,迴頭你倆真成了,我變惡人了。”


    陸晨曦笑了起來:“鍾老頭兒,你真懂事兒。”


    鍾西北也笑著起身:“生日不過,吃碗長壽麵吧,我下廚,再給你加個溏心荷包蛋。”


    “我想喝冰啤酒。”陸晨曦還是念念不忘。


    鍾西北瞪她一眼:“想得美。”走出了帳篷。


    陸晨曦看鍾西北走後,掏出手機,翻出通信錄裏個人收藏,手指停在莊恕的名字上麵,想了想,還是把手機放了迴去,繼續忙碌。


    莊恕緊急搶救林皓,操作著心電圖機,拉著單子同時問:“gfr的數據出來沒有?”護士趕緊遞過來,莊恕看了單子,神色越發沉重,無奈地說:“心衰三級,急性腎衰,肝功能異常。”


    護士小心地問:“發生多衰了?”莊恕沒說話,緩緩摘下手套。


    這時林皓蘇醒過來,莊恕來到他床前坐下,輕聲問:“林先生,感覺怎麽樣?”


    林皓虛弱地道:“大夫,我……我怕我撐不過去了,叫我女兒過來,我有話要說。”


    莊恕沉吟了一下,起身對周圍的醫護道:“你們去忙吧。”待醫護人員離開,莊恕把林皓床前的圍簾拉上,轉身湊到林皓耳畔道:“林先生,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有些事,你不能告訴林歡。”


    林皓驚訝地看著莊恕:“莊大夫,你什麽意思?”


    莊恕低聲:“我懇請您,不要把林歡的身世告訴她。”


    林皓震驚地問:“為什麽?”


    莊恕再度湊近林皓耳畔,聲音有難以言說的痛楚:“林歡的小名叫南南,她的後背上有塊紅色胎記,對嗎?”


    “你怎麽知道……”林皓怔怔地看著他。


    莊恕緩聲說出:“我是她的親哥哥。”


    林皓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你怎麽會是……”莊恕閉了閉眼睛低聲道:“三十年前,我母親在這家醫院裏工作,後來因為一起冤案被趕出了醫院。我的妹妹南南被人販子拐走,一直沒有找到。後來我母親因為冤案去世,至今也沒有平反。我這次從美國迴來,雖然想澄清這件事,可直到現在也沒有什麽進展。其實我早知道南南和你們生活在一起,我也想認迴這個妹妹,但是我看到你們把她當親生女兒養育,她愛您和阿姨,她很幸福。如果現在,您把她的身世告訴她,不僅毀了她美好的生活,這起冤案也會壓在她的肩上。這件事情壓在我心裏三十年了,我不希望讓她和我一起承受,這對她太殘酷,太不公平。我請您答應我,不要這麽做。”


    林皓聽著莊恕說的話,伸出虛弱顫抖的手,抓住莊恕的手,漸漸越發用力。


    莊恕眼眶泛紅,懇請道:“林先生,謝謝您養育了她這麽多年。我和您一樣愛她,請您答應我,不要告訴她。”


    林浩流著淚,努力地點點頭。


    “您好好休息,已經通知林歡,她就快到了。”莊恕起身走出病房,剛好看到氣喘籲籲的林歡跑過來。她抓著他,喘著氣問:“我父親怎麽樣?”


    “你父親的情況很不好,我們剛才進行了搶救。”莊恕黯然道。


    林歡憤怒地質問:“你們還是沒有把那個人轉走,對嗎?”


    “林小姐,我知道你對我有些誤會,對醫院的安排也很不滿,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也失去過親人,我了解這種痛苦的感受。請你相信,我在盡一切努力,挽救你父親的生命。可是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你接下來多陪陪他吧。”莊恕低聲道。


    林歡不語,剛要走進病房,莊恕攔住她說道:“剛才有一個姓張的阿姨讓我把一袋東西轉交給你,我放在裏麵的桌上了。”


    “什麽東西?”林歡冷淡地問。


    “我不知道,她說是你最喜歡吃的。”莊恕輕聲說完,快步走開。


    林歡有些莫名其妙,沒有心思多想,轉身走進病房,伏倒在林皓床前,想哭又極力忍耐著,哽咽道:“爸,莊大夫說了,您的情況挺好的,不會有大問題,感染很快會控製住的……”


    林皓艱難地道:“你媽媽呢?叫她迴來。”


    “我給媽媽打電話了,她已經在路上,很快就會過來。”林歡從父親的眼神裏,知道他心中清明,明白這一關可能是過不去了,眼淚立刻溢滿眼眶。


    “歡歡,你太久沒有練琴了,練一會兒吧。”林皓虛弱地說道。


    “爸,您還是先睡一會兒吧,您現在需要休息。”林歡嗚咽著說。


    林皓喘息著,用氣聲說道:“從小叫你練琴你就找各種借口,長大了還是這樣,練一會兒吧,爸爸想聽。”


    林歡含著眼淚,點點頭,起身拿過自己的琴,極力控製著眼淚,坐在林皓的病床前,開始拉琴。大提琴的弓弦時急時徐,曲調如泣如訴。


    林皓看著林歡,眼眶濕潤。林歡認真地拉著琴,淚水一行一行在臉上奔流。


    一旁的桌上,放著一個打開的糖袋,旁邊散落著幾塊糖果——那是莊恕留給林歡的,小時候媽媽買給他們兄妹倆,他們最愛吃的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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