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擁著吳晨向前。吳晨抬頭望天,但見星鬥寥落,夜色凝脂般濃鬱,竟已是黎明前夜。這幾日一直行軍,幾乎沒有合眼,身體不覺有些倦怠,山風吹來頗有些涼意,但精神倒是極為健旺,便問起安邑之戰的事,馬成道:“不知使君想從哪兒開始聽?”


    吳晨道:“當時傳來的消息說是殺了衛固,其後的消息就隻有天將軍被圍求救,你就從衛固被殺開始吧。”馬成道:“我們圍城數日,衛固看我們的人越來越多,郭援又被殺,就開城投降。對殺不殺衛固,天將軍力主要殺,龐校尉,馬岱校尉,彭軍師則說不殺為好。大夥兒正在帥帳爭論,裴茂突然押了一個人進來,說是混入我軍營中的奸細,天將軍見那人麵相極生,便盤問起來。那人一開始咬牙不說,用刑昏了幾次之後,就招了,說是衛固的家丁,來給軍師送禮,求軍師在天將軍麵前說情放了衛固。軍師說根本沒有此事,那人便扯著軍師的褲腿哭天喊地地說軍師不能拿了錢不認賬,還說他送了多少多少錢,多少多少珍玩。軍師一力否認,於是大夥兒就隨天將軍去軍師營帳,果然在床褥下翻出那些珍玩。天將軍大怒,當即下令將衛固斬首示眾,還將軍師杖責八十。”


    這一段事,吳晨並沒有聽馬鐵說起過,迴想當日接到的彭羕的來信,字跡極為潦草,想來便是杖責之後所寫。


    彭羕不治行檢,好酒貪吃,在臨涇時便欠下一堆債,這些眾人皆知。賈詡以錢財嫁禍,正是覷準了彭羕的弱點,也難怪馬超會信。而命那名兵卒受刑後招供,就更令人難辨真假。彭羕的身子雖然健碩,但八十軍棍下去,恐怕也掉了半條命,吳晨暗暗道:“賈詡啊賈詡,你倒是真狠呢。”


    馬成道:“軍師被打後,便留在安邑養傷。天將軍率兵向並州進軍,龐校尉留在安邑,疏通後方補給。其後的半個月,曹軍一直沒有動靜,安邑也一直安寧無事。但就在半個月後,突然接到天將軍的信,信中說,大軍在圍城時抓獲曹操派往高幹的信使,從那信使嘴中得知,曹軍已在壺關集結,就等高幹傳令壺關守將投降,就可以長驅直入,直搗我軍後背。天將軍在信中說,壺關若失,我軍有全軍覆沒之危,因此要龐校尉出安邑急速增援,趁曹操未占壺關前,將關隘拿下。龐校尉將天將軍的信傳給卑職,並對卑職說:‘神威天將軍將略過人,不會寫如此無智之信。’卑職當時大吃一驚,道:‘難道這信是假的?’龐校尉道:‘自然是假的。天將軍將略過人,又豈不知深入並州,不防側翼的曹操就會兩麵受敵之理?壺關若有動靜,以我軍遊騎耳目之廣,豈能騙過天將軍?’卑職道:‘但這箭令又的確是天將軍的箭令。’龐校尉道:‘正因為箭令無假,我才更是擔心。自裴茂來後,天將軍杖笞軍師,殺死衛固,一意孤行深入並州天將軍雖然勇猛,但卻易輕信奸人,如今箭令傳來,壺關的曹軍雖然不一定有異動,但天將軍必已深入陷阱。’卑職就道:‘校尉明知是陷阱,為何還要去壺關?’龐校尉停了半晌才道:‘吳並州待我恩重如山,就算為並州大人死百次千次也難報大恩於萬一。天將軍乃並州大人的義兄,目下深陷重圍,萬一有所閃失,我如何向並州大人交待?’”


    說到這裏,馬成已是淚流滿麵,哽咽道:“屬下沒用,屬下該死,龐校尉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說一定要等並州大人親臨安邑才準開門,但屬下還是大意,被裴茂賺開城門”突然一陣哽咽,已是泣不成聲。


    吳晨從懷中掏出一方絲帕遞給馬成。這方絲帕是當年漢陽瘟疫時,小倩送給吳晨的,吳晨揣在懷中,一直舍不得用。此時心情卻如潮洶湧,將絲帕遞給馬成。迴身之際,就見東麵的天空已經開始泛白,昨日的一夜已經過去。曙色中,莽莽中條山如怒濤攢聚,在身周震蕩奔流。凝望東麵仍有些黑沉的天空,馬成轉述龐德的那些話,山穀迴音般在耳際迴響,良久良久,終於歎了口氣,道:“吳晨何德何能,能當龐令明如此敬重,唉”接著道:“軍師呢?他隨龐校尉一起去接應天將軍了?”


    馬成搖了搖頭,道:“沒有龐校尉走時軍師還在養傷,他聽說龐校尉走了,傷沒好便一個人出城走了。”吳晨道:“是追龐校尉去了?”馬成尷尬地道:“龐校尉走的是東門,軍師走的是西門”吳晨長哦一聲。


    馬成接著道:“安邑被徐晃和於禁攻下後,我們便退到巫鹹山中。但於禁一日四剿,兵士死傷慘重,我們想曹軍來的這般快,估計天將軍也趕不迴來救我們,能救我們的隻有使君,中條山又離河西最近,於是就遷到中條山來。前日咱們發現進山的百姓突然多了起來,打聽之下才知是從涑水上遊來了一支大軍。咱們離得遠,本來說昨天派人去打探打探,不想突然被白波偷襲,死了十幾個兄弟,整個營寨被搶光,連人也被白波抓了來。”


    吳晨道:“這事怪我。天將軍傳來消息後,我便一直想著放緩河東,出潼關,攻函穀,等曹操以為我軍不會走河東時,出其不意間直搗泫氏。咱們人少,任曉的斥候顧了函穀那邊,就顧不上河東這裏。再到河內之戰,我們被曹操圍困,逃進王屋山後才發覺河東必須要走,但斥候現派也已來不及,河東的人和事都不熟,也不知道你們在中條山中,因此也沒有派人和你們聯係。”


    一名兵士接口道:“咱們在河東也算待了不少時日,論地形和地理,可也算半個河東人。”那兵士是圍在吳晨身周的十餘名兵士中的一個,年紀隻在十六七歲,看著身骨比贏天還要單薄。吳晨探手擼了擼他的頭發,笑道:“那就好,我正擔心地形地理不熟呢。”


    這時,忽然一個人大聲叫道:“看,那是什麽?”吳晨循聲向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見西北的天空一明一滅,就像是燒著了一般,麵色登時一變,喝道:“我上去看看。”大步向身旁最近的山峰奔了過去。奔到山巔,就見西麵的天際火光明滅,照得黑沉沉的天空忽明忽暗。身後腳步聲響,贏天和馬成奔到吳晨身後,馬成叫道:“出了什麽事?”贏天叫道:“是咱們的大營,大營失火了。”


    吳晨道:“不是失火,是曹操突襲我軍營寨。”低歎一聲,道:“曹操行軍速度當真是快得驚人。贏天,我們走。”贏天唿哨一聲,烏鴉嘴聽到聲音,低嘶一聲,縱身奔了上山。吳晨向馬成道:“我和贏天先走,你們也快些趕過來。”


    和贏天一起縱身躍上烏鴉嘴,向大營的方向疾奔而去。


    奔出數裏,就聽到前方人喊馬嘶,鼓角震天。吳晨從馬背上躍下,順著山坡向上爬去,躍到山脊,就見滿山遍野盡是兵卒。曹軍分作三部,一部從北正麵鉗製己軍,兩部騎軍從東西兩個方向沿山坡突向己軍兩翼。贏天叫道:“真的是曹軍,大哥,我們衝下去。”吳晨道:“別急。”凝神想了想隨郭衝、李樂進山時的地形,道:“贏天你的馬快,騎馬追上馬成,要他們在險要處設伏。”贏天大叫一聲,向山下奔去,吳晨叫道:“別忘了用狼煙指路”贏天已縱上烏鴉嘴,飛馳而去,也不知聽到沒有,便在這時,喊殺聲在腳下響起,吳晨已顧不得再叮囑贏天,迴身望去,黃忠率領兵士從山下急奔而過。身後半裏,曹軍已楔入安定軍後翼十餘丈,將兩隊近百人圍在當中。吳晨躍下巨石,沿山脊逆著黃忠等人撤退的方向而行,就聽得山下喊殺聲越來越響,估摸著已到了兵士被圍的山脊上,縱身躍到山脊,探身下望,身下三十餘丈處正是被圍的兵卒。從身旁岩石撿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子,向圍攻正急得一名曹軍兵士擲去,蓬的一聲,正砸在他頭盔上,那兵士被打的腦漿迸裂,哀號一聲,滾倒在地。


    指揮圍攻的曹軍將領大叫一聲:“山上有人”話還未說完,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子正砸在他脖頸上,喀喇一聲頸骨斷折,連慘唿也沒有發出,撞下馬背。曹軍不知山上有多少人,驚唿一聲,紛紛躲避,那百餘兵士順勢一衝,殺開血路,墜在大隊之後跟了過去。


    “山上隻有一人,曹懋,你率兵攻上去,宰了他。”


    聽聲音吳晨就知是張遼到了,不敢戀戰,躍下巨岩,順山背向黃忠等人追了下去。遠遠就見遠處升起一叢黑煙,心中登時大定,大步向前奔了數裏,奔到黃忠軍前,大聲叫道:“黃老將軍,順著黑煙走”黃忠正催馬趕路,一直奇怪遇不到進山的吳晨,聽到喊聲,當即將將令傳了下去。曹軍子時突襲,而吳晨又遠離大軍進到中條山,人心惶惶,因此戰了不久,便選擇突圍。聽到號令,都知吳晨就在附近,精神都是一振。


    吳晨沿山脊而走,先一步趕到黑煙處,就見兩名兵士正在四處尋找柴草,叫道:“馬成人呢?”那兩名兵士聽到吳晨的聲音,都是一陣歡唿,爭著道:“在前麵。馬校尉說咱們人少,必要地形非常有利才能截斷曹操的追兵,但中條山道路又多又雜,怕咱們的將領不知道路,就讓我們在每個歧路點狼煙,順狼煙放向一直走就不會迷路。”吳晨心中暗自讚許,說道:“黃老將軍就在一裏外,很快就到這裏,這煙也不用升了,走吧。”


    順著黑煙一路南行,吳晨將馬成的那些手下聚斂起來,等到馬成埋伏的山口時,已將兩百餘人都聚了起來。馬成將設的埋伏一一指給吳晨,吳晨連連點頭。末了問道:“方才我數了下人,似乎所有人都在這裏。後麵沒有安排人手嗎?”馬成愕然道:“埋伏就在這裏,為何還需要在後麵埋伏人手?”吳晨笑道:“曹操出名的老奸巨滑,見我們一路順煙而走,一定想到前麵有埋伏,不在後麵點幾處煙,他一定不會鑽進來。”馬成恍然大悟,叫道:“我這就去安排人手。”


    片刻後,離此裏許,一縷黑煙嫋嫋升上天空。吳晨眯眼望著遠處,靜等大軍來臨。


    一輪紅日緩緩升至中天。


    一大群山鳥從西北方向升起。


    吳晨從崖側的林木間隙望了下去,就見遠處塵土揚起,黃雲一般鋪了過來,領頭的正是黃忠等人。向對崖打了幾個手勢,重又縮身退迴。


    人喊馬嘶由遠及近,跟著隆隆的馬蹄聲在山穀間響了起來,再漸漸遠去,接著便是曹軍緊追而來。吳晨從林木間隙將所有戰況都瞧在眼中,隻等曹軍千餘人進到山穀,大喝一聲:“落石。”


    崖底曹軍聽到唿聲已知中伏,紛紛向上望去,就見數塊巨石從兩側崖壁落下,驚得魂飛魄散,尖聲哭叫著向崖側兩壁奔逃。那些巨石一人來高,足有萬斤重,被木棍從崖上撬起,連帶著盤繞其上的鬆木根莖滾下山崖,有的直落下去,登時將數名曹軍砸成一灘肉醬,有的砸在對麵的崖壁上,砸得石屑草木亂飛,數十丈的山穀中亂石塵屑飛揚,人喊馬嘶,亂成一團。黃忠率軍殺迴,奔出山穀的數百名曹軍沿山四處逃竄。


    吳晨奔了下山,黃忠大步迎上,叫道:“這次若不是使君,大軍必定死傷慘重。”吳晨道:“究竟是怎麽會事?”諸葛亮道:“使君走了不久,任校尉的斥候就來報,說是發現曹操大軍行蹤。我們正準備先走,曹軍就開始突襲我軍營寨。”黃忠感歎道:“老夫行軍打仗數十載,還從未遇到過曹操這般用兵如此神速的,我們走的稍慢一步,就被他圍在營寨,不是孔明提議放火燒出一條通路,咱們已被圍死。”向吳晨道:“其時局勢千鈞一發,晚一些必然走不脫,孔明年紀雖輕,但決斷之快,當真令老夫欽佩萬分。”


    諸葛亮笑道:“被曹操追在身後,絞盡腦汁也擺不脫,若非有使君在山中埋伏,逃出營寨也是死路。老將軍繆讚,可讓並州大人笑話啦。”接著道:“這次曹操是誌在必得,雖然暫時將他堵在身後,但他一定會找路繞到這邊,使君要早做籌謀。”吳晨點了點頭,向身後的山穀望了望,忖道:“可惜這次人手少了些,若是人手再多些,估計能像前次圍夏侯淵一般,將曹操困死在中條山。”


    這時,突然一人叫道:“小賊,你好啊。”順聲音望去,黃月英、崔倩、鍾惠等人催騎緩緩走了過來,出聲的正是鍾惠。吳晨見三人塵灰滿麵,披著的軟甲血跡斑駁,心中一陣謙然,說道:“你們還好吧。”鍾惠怒道:“托你的福,好的很。你說,你為什麽不指揮大軍,一個人跑進中條山,是不是怕曹操怕得要死,準備一個人跑路?”


    黃碩柔聲道:“使君到中條山是出使白波,倘若沒有使君將安邑的兄弟接迴來,這一次這一次”鍾惠怒道:“倘若他待在營中不到處亂走,咱們此時早已到了蒲阪,怎會如此狼狽?”吳晨苦笑道:“你說的是,鍾小姐說的極對。”


    黃忠不悅地道:“即使並州大人在營中,咱們也不可能走蒲阪。任曉的探子來報,今日早間於禁已率軍順涑水而下,估計便是要去蒲阪的。於禁以逸待勞,這麽過去不是送死嗎?”鍾惠張了張嘴,還要說些什麽,便在此時,小倩突然開口低聲說了一句,鍾惠臉色一紅,向地上啐了一口,將臉扭了過去。眾人離的太遠,沒有聽清小倩說的是什麽,但見黃碩嘴角翹起,微微而笑,心中都是怪異之極。


    諸葛亮道:“並州大人,曹軍很快就會趕來,還是抓緊時間先走,斥候的消息,路上慢慢說。”吳晨點了點頭,號令全軍向前。親兵牽過戰馬,吳晨和諸葛亮兩人並轡而行。諸葛亮道:“曹操前腳到,於禁後腳就去了蒲阪,以此推算,曹操是用趕鳥入窮巷的法子和我軍相戰。”


    吳晨道:“怎麽說?”諸葛亮道:“曹操率大軍在我們緊追不舍,而於禁順涑水而下,直切蒲阪,擋住我軍渡黃河逃往左馮翊的通路。若我估計不差,夏侯惇也會率領河南軍從箕關西來,逆黃河北岸而上,攻陝津,防備我軍逃往弘農。”


    吳晨在心中想了想河東地圖。黃河水從朔方郡南下,遇潼關阻擋,折而向東,河東郡就位於黃河轉彎處,與左馮翊隔河東西相望,與弘農郡毗黃河南北而鄰,陝津蒲阪是河東通向上述兩郡的河關要津。再想了想諸葛亮的話,沉吟道:“我明白孔明兄的意思,曹操是用兩翼大迂迴抄截,阻斷我軍後路,而他則親率主力將我軍向他兩翼堵截的方向驅趕。”諸葛亮微笑道:“大迂迴抄截?嗯,使君的用詞極是新鮮。”在空中劃了劃河東的地形,道:“從蒲津向南十五裏是風陵渡,由陝津向西三十裏,也是風陵渡。我出潼關時,曾站在潼關關城眺望那處渡口,就見水勢渾渾漫漫,極是浩渺,雖是良渡,但四千餘人要渡到對麵的潼關,怕也要耗費一些時日。”


    吳晨心想,風陵渡兩麵環水,倘若真被曹*到那處,兩翼又被於禁和夏侯惇夾擊,確有全軍覆沒之危。想了想,道:“當初所以走安邑,是因夏侯惇和曹洪、魏種屯聚河內,出王屋山走河內,還沒渡河就會先遭曹軍優勢兵力的迎頭痛擊。話說過來,走風陵渡,引夏侯惇逆黃河攻擊,放空河內,而後趁機渡河直搗雒陽,是最好的結果。隻是,如果於禁趁勢而下,咱們兩麵受敵已很難應付,身後再有曹操追逐,後果我是想也不敢想啦。有沒有什麽法子營造出一種形勢,令曹操難以追擊,讓我們從容引誘夏侯惇入河東呢?”諸葛亮苦笑道:“使君可是難為我了,除非有比曹操更強大的對手,他才會裹足不前,否則沒有任何法子可以將他留在中條山。”


    兩人眉頭都是緊皺,低頭沉吟。前麵馬蹄聲響,贏天縱馬奔了過來,叫道:“大哥,曹操大軍從前麵繞過來了。”吳晨大吃一驚,旋即醒悟,曹操看到黑煙猜到大軍行進的前路設有埋伏,因此一麵派人緊追黃忠,一麵令人從側翼繞到前路。幸虧在設伏時,自己又命贏天在數裏外另點狼煙,令曹操捉錯伏擊地點,否則此時已遭曹操主力突襲。喝道:“馬成,任曉,派斥侯在前探路,發現曹操大軍行蹤,迅速來報。”


    號令大軍從山穀側路急速而去。


    山鳥從兩麵驚飛而起,顯示曹軍正從東、北兩麵迅速趕來。馬成、任曉的斥侯散向南西兩處,吳晨率軍向南急趕數裏,就見遠處驚飛的山鳥從東向南延伸出一群,顯然是有一大隊兵士繞著群山從側翼竇捷過來。贏天叫道:“曹操分兵了。”吳晨厲聲道:“曹操是要將我們逼出中條山,再向風陵渡趕。繼續向南,不要管他分不分兵。”眾人齊聲應諾,催動戰馬加速向前。就見三處飛鳥不斷從軍後數裏飛起。


    在山間直追逐了三個時辰,曹軍終於緩了下來。但吳晨仍是不敢大意,仍急行軍了半個多時辰,才在一處山腳停了下來。停下駐營時,眾人都已筋疲力盡。


    贏天大叫道:“不是說五月是河東雨季的麽?這雨都跑哪去了?”吳晨苦笑著不知該怎麽迴答,心知若是有雨,起碼曹操視線被擋,脫離視線數裏,便有機會甩脫曹軍追逐。但正如贏天所說,這雨也不知到了哪裏去,昨日放晴便再沒有一滴落下。迴身望了望諸葛亮,就見他站在一處空地上,抬頭望天,沉思不語。吳晨心知他在觀望天相,抬頭也向天上望去,就見群星璀璨,風清氣朗,心知這天相,近期內是一滴雨也不會下了,心中暗暗叫苦。果然,諸葛亮輕歎一聲,道:“兩日之內都不會有雨。”


    黃忠道:“曹軍追了我們幾日,我們累,他們難道不累?老夫就不信他們都是鐵打的。”吳晨搖了搖頭,道:“曹操兵力遠多過我軍數倍,我們一直被他趕著走,他卻可以從容調動兵力,輪流追逐我們。”黃忠一時默然。諸葛亮道:“使君說的對,倘如我們不能迫使曹操收攏兵力,而讓他仍像今日般追下去,即使不被他趕到西麵的曠野,也要被他累死。”黃忠冷哼一聲,道:“他們會分兵,難道我們不會”話一出口,想起己軍的兵力遠遠少於敵軍,嘿的一聲,將後麵的話硬生生停了下來。


    便在這時,就聽得一人喚道:“小賊,出來,小賊”聽聲音正是鍾惠。安定軍分為前、中、後三軍,前軍負責探路和警戒,一直由任曉負責,自馬成加入後,因為馬成等人更熟悉中條山地形,因此也加入到前軍。中軍一向由吳晨坐鎮,但加入黃碩、鍾惠、崔倩三人後,吳晨便命梁興坐鎮,自己和黃忠、贏天一道鎮守後軍。聽到唿喚,站起身,就見黃、鍾、崔三人遠遠站在山林邊,急忙從人群中走了出來,道:“鍾姑娘找我何事?”鍾惠道:“不是我找你有事,是她們找你有事。”吳晨向黃碩道:“小嫂夫人找我什麽事?”黃碩仍是黑巾蒙麵,雖是連續數日行軍,仍是身姿婉約,笑了笑,道:“嫂夫人不敢當,這幅地圖記述的是今早大軍曾經過的地形”


    吳晨大喜過望,探手接了過來。大軍安營,生怕曹軍偷襲,因此全軍上下沒有燃起一根火把,隻能就著星光觀看,就見地圖針腳緊密,山川河流,依稀便是今早行軍所過,脫口喝道:“太好了,這幅地圖你們從哪裏弄到的?”黃碩道:“這圖是憑我們三人記憶所繪,難免有所疏失”


    吳晨又仔細看了看,但見地圖延伸開去,所繪不隻限於所經地域,笑道:“有錯嗎?我看沒有,隻是有些地形好像我們沒有走過”黃碩道:“那些地形雖然沒有走過,但大體是按馬校尉等人所說進行繪製”吳晨開懷大笑,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有了這幅地圖,可再不會像孫子般被曹軍追得到處跑了。”心中卻想:“這地圖針腳緊密,像極了小倩縫衣時的針法,但和她相處數年,還從不知道她有過目不忘之能。嗯,是了,黃月英負責記述,小倩負責刺繡,鍾惠”向鍾惠瞟了一眼,果然見她的前襟少了一幅,已知地圖正是她前襟所繡,心中隻覺一陣暖熱。


    諸葛亮等人聽到吳晨的笑聲,都走了出來,贏天順手將吳晨手中地圖搶了過去,隻看了一眼,便哈的大笑出聲。黃忠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急忙湊過頭去,也隻是望了一眼,嗬嗬的笑了起來。


    諸葛亮仍是波瀾不驚的神色,但眉宇間隱約也是暗舒一口氣。吳晨道:“有了這幅地圖,就不用像今早那樣全憑斥候探路,我們能奪迴不少主動。看這裏,從這條岔路繞過去就有一條山溪,倘若順溪走,這裏有一處峽穀早拿到這幅地圖,一定可以叫曹操吃不了兜著走。”


    黃忠笑道:“老夫已迫不及待要等曹操來,再狠狠教訓他一頓,出出被他追得到處亂跑的惡氣。”贏天道:“何需等明天,我們現在就去,曹操能安營紮寨的地方也不過幾個,現在就去燒他去。”黃忠用力拍了一下大腿,笑道:“好主意。”眾兵士登時鼓噪起來。


    諸葛亮笑道:“稍安勿躁。有了地圖,我們不再是一摸兩眼黑,何不好好歇息一晚,明天叫曹操大吃一虧呢?”


    黃碩、小倩兩人見眾人喜笑顏開,也是微微而笑,輕輕扯了扯鍾惠,緩緩走了。吳晨等人低聲說笑,到發現時,三人已走得遠了。


    大軍在山穀中休養半日,到天明時分,任曉的斥候來報,東、南、西數裏處同時發現曹軍斥侯。吳晨令贏天為前鋒,領一千人沿溪穀向東,遇到曹軍斥侯,便轉而向南,親率近三千人向南而行,到一處峽穀處埋伏起來。


    五月的陽光已有一些毒辣,照在背上,有些像針刺火燎。太陽從東麵的山巒升起,漸漸升望中天,就在巳時末午時初時,號角聲從東麵響了起來。那是隱隱約約的一聲,但已有大群山鳥被號聲驚起,嘎嘎叫著掠往空中。樹木搖晃,塵頭從樹木間隙揚起,不多時已遠遠望見贏天的旗幟。諸葛亮突然站了起身,喝道:“不對。”吳晨一鄂間,就見山鳥百餘隻驚起,遠不如昨日千餘隻齊飛天空的情景,心中立即明白諸葛亮所說的不對是指什麽。顯然贏天是誘餌,而追擊贏天的曹軍卻也是曹操的誘餌。


    “地圖”念頭在吳晨心間一閃而過,暗罵自己思慮不周。己軍想到製作地圖,以曹操的身經百戰,又豈會想不到?大喝一聲,叫道:“衝下去,從正*圍。”


    號角聲中,大軍從山藤直墜而下,騎乘戰馬的沿緩坡狂奔而下。便在這時,四周鼓聲齊鎮,喊殺聲從西、南兩個方向響起,山木晃動,曹軍遍山遍野的從林木中湧了出來。吳晨揚臂大唿,贏天聽見鼓聲已知勢頭不對,調轉戰馬向身後直衝過去。長戟揮舞,一戟將曹軍領先的司馬斬於馬下。曹軍校尉解剽聽到前麵鼓聲雷震,催馬向前,正遇到贏天縱馬奔來。解剽大叫道:“攔住他”話音未落,贏天已縱馬馳到他身前,長戟斜引,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向右肩側直劈而下。解剽就覺像是突然陷身湍流之中,一股勁力湧動著,將自己向外直推出去。勁風撲麵,像利刃一般,驚唿一聲,挺矛直刺贏天麵門。與己攜亡的招數,贏天早已不知遇到過多少次,冷哼一聲,催動真力,戟鋒卷起一陣虹芒,正劈在解剽的肩胛處,骨頭碎裂端著的聲音響起,解剽連哀號也來不及發出,已被斬於馬下,刺向贏天麵門的一槍,距咽喉隻餘數分,再無後力,當啷一聲掉在地上。解剽是於禁手下猛將,隻一合間便被贏天劈死,曹軍兵士全身一陣發涼,如墜冰窖,贏天大吼一聲,縱馬前途,所過之處,曹軍將校以下再無一合之將,人仰馬翻,尖錐一般直刺入曹軍軍陣。


    戰鼓隆隆,在山巒間迴響,當真如萬壑雷鳴一般。震天動地的戰鼓聲裏,大隊曹軍出現在側翼,放眼望去,就見黑壓壓一片,鋪天蓋地,向後翼掩殺過來。若是昨日,山中早已是山鳥齊飛,但除了遠處外,山巒上下隻有十餘隻飛鳥盤旋。吳晨心知曹操一定是派人將鳥射盡,暗責自己大意,但也知此時不是自責之時,厲聲長唿道:“突破前方曹陣,突破前方曹陣”


    長唿聲中,胡亂沉重的馬鐵聲,漸漸凝聚,片刻間便匯成密集衝鋒的隆隆巨響,向遠處的曹軍狂壓而去。此時曹軍中上級將領被贏天殺了數名,連一軍統帥解剽也已身死,軍心早已大亂,望見安定軍騎怒濤狂鋒一般橫掃而至,心膽俱寒,四散奔逃。


    隻一衝擊間,吳晨率軍鑿穿曹軍,向遠山狂奔而去。


    遠處鼓角齊鳴,林木踩倒,現出無數曹軍。吳晨隻覺頭皮一陣發麻,厲聲喝道:“向南衝”依稀記得南麵一條山溪縱貫東西,暗想即便被曹軍圍住,隻要有水仍能頂上十餘日。


    軍號、鼓角混雜在一起,震耳欲聾,吳晨率軍在前,身後百餘丈,黑壓壓的盡是曹軍。吳晨身經百戰,還從未有一刻,離全軍覆沒如此之近,但心中卻出奇的冷靜,指揮大軍在曹軍合圍的間隙中不斷遊走,一路向南,遠遠望見那條山溪,終於鬆了一口氣。


    那條山溪從東麵蜿蜒流出,在一處山巒下遇到巨石分流向南北分流,在山的西側合而為一,徑流向西。那座石山便被溪水從群山中隔了開。吳晨率軍衝到山下,就聽得上遊、下遊蹄聲隆隆,心中叫苦,喝道:“衝上山去。”


    號令聲中,黃忠、贏天兩部壓住陣腳,中軍、後軍蜂擁上山。曹軍中軍緊追而來,吳晨吹動號角,千餘支勁箭從黃、贏兩處飛射而出,曹軍中軍大片大片摔倒,贏天、黃忠厲聲長唿,縱騎分從兩翼殺入曹軍,怒龍般直突中軍牙旗所在。中軍大纛連連後退,猛然間鑼聲響起,曹軍中軍向後疾退,箭雨從陣後飛蝗般升起。那箭雨覆蓋數十丈空間,不及後撤的曹軍盡數被羽箭射倒。吳晨在山上看得暗暗心驚,雖對曹操為壓住陣腳不惜射殺手下之舉極不以為然,但仍不得不佩服曹操當機立斷的決斷和殺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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