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遂自視極高,性子又愛遷怒旁人,否則當年被董卓擊敗,何以卻鴆殺同盟的北宮伯玉與李文侯?昨晚葵園峽之戰,韓遂將錯處全推在張猛身上,以為未能將吳晨一鼓而殲,全是張猛堵截不力所致。含怒質問,張猛不但沒有一絲懺悔之心,反倒怪自己馳援不力,如同當年與北宮伯玉李文侯商討戰事,被二人同聲指責時一般,胸中憤懣難當,殺意巨盛。但見他麵色鐵青,雙目厲芒閃動,袍袖鼓蕩,無風自飄,原本高大的身形似若又拔高數寸。


    張猛知韓遂動了真怒,出手必是石破天驚的一擊,氣凝神聚,全神戒備。


    段規輕咳一聲,道:“州牧大人息怒,此事全是規疏於計劃,小賊乘虛而入,不但累得大軍倉惶逃命,還連累了張大人一同撤軍!規心中惶愧,正是負荊請罪而來。”向前邁出半步,與張猛隱成左右夾擊之勢。韓遂分心對付段規,氣勢頓時弱了幾分。


    成公英急忙道:“將軍千裏赴援,雖信陵竊符救趙,不足以喻。昨晚小賊僥幸勝了一場,但依為後方重地的定西被隴西大軍攻占,賊軍糧草器械運補不及。三方和衷共濟,小賊死期不遠。因此今日雖小敗,他日必定大勝,將軍無需太過自責。”


    韓遂心神一動,暗道:“公英說的不錯。此時還需仰仗這些廢物,未到將他們全宰了的時候。今日之仇,滅了小賊後,再和他們一一算過。”強壓下怒氣,哈哈一笑,道:“公英說的有理。段將軍,‘湟中王’身子可還好?”


    宋建自稱“河首平漢王”,相熟之人卻都稱他“湟中王”。段規見提到宋建,急忙躬身施禮:“我主龍體安康,多謝州牧大人掛念。”


    韓遂仰天大笑,緊走兩步攏住段規肩膀,感歎道:“當年與‘湟中王’一同起兵申討‘十常侍’,其時猶是少年氣盛,轉眼間已是悠悠二十載,一同起事的故人漸多凋零,而我也已兩鬢斑白,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聞聽故人身體健好,心中甚是喜悅。段將軍不如隨我一同迴榆中,與我多講講‘湟中王’近況。”


    段規想起昨晚安定騎兵左衝右突所向披靡的情景,心頭猶有餘悸,尋思道:“看來去榆中比較安全!”點頭道:“我主若知故人如此掛念,心中也當十分欣喜!”


    張猛暗暗冷笑,心道,段規,就看你如何死法!淡淡的道:“那就不遠送了,幾位好走!”拱了拱手,轉身叱令軍士進營寨。段規鄂道:“張大人不與我們迴返榆中?”張猛道:“不了。昨晚大戰,兵士死傷慘重,有些不死的,也是疲憊難當,我軍就在此暫時休息,天明再定去留。”韓遂笑道:“莫非文則嫌我多有怠慢?”雷赭突然嘿嘿笑了起來:“怠慢倒不敢說,隻是北宮伯玉李文侯二人前車不遠,還是謹慎些為妙!”


    段規心中一驚,暗道:“韓遂每逢戰敗,必尋人作替罪羊。拉我去榆中,莫非想向我下手?”一股寒意直衝腦際,冷汗涔涔而下。


    韓遂仰天厲笑道:“是誰教你於主公麵前搶話?悖禮家奴,要你何用?”眾人隻覺眼前人影晃動,韓遂已欺身至雷赭身前,右手箕張,迅捷無倫的抓向雷赭咽喉。指風嗤嗤,若被抓實,喉嚨必然爆裂。雷赭驚唿一聲,抽步後退,卻被韓遂左手揪住前襟,一股巨力扯來,雷赭身不由主的向韓遂撲去。


    張猛厲喝一聲,大刀疾剁向韓遂右肩。韓遂若繼續追擊雷赭,必然躲不過身側這一刀。張猛正是要逼他放手雷赭,側身自救。


    韓遂冷哼一聲,側身閃至雷赭右側,改爪為拳,一拳擊在雷赭右側肋骨。雷赭慘唿一聲,向張猛的方向拋跌過去。張猛圈轉長刀,擊向雷赭後方,阻止韓遂追擊。韓遂攬手後退,灑然道:“悖禮家奴,我已替文則教訓了。”


    “嘭”一聲,雷赭旋跌著癱倒地上,麵色青灰,七竅溢血,顯是髒腑已被震碎。張猛心頭狂怒,正待發作,猛得見對麵火把光閃動,無數人馬齊湧而來,心知韓遂救兵已至,己方新敗,將士疲憊,士氣低落,絕非韓遂這些生力軍的對手,厲聲喝道:“走!”


    韓遂衝著張猛的背影冷笑道:“不遠送了。”成公英低聲道:“明公”韓遂將手一擺,冷冷的道:“公英不必再說,我自有主張。今晚就在此安營紮寨!”


    段規深鞠一躬,道:“大人代張大人教訓悖禮家奴,勸誡‘親君子遠小人’之道,規佩服之至。但如今小賊勢強,正是三方和衷共濟之時,規願效魯仲連,勸解兩家!”


    韓遂微微一笑,道:“文則氣頭之上,將軍入寨勸解,恐怕他會遷怒於你。公英,帶段將軍下去歇息!”成公英低應一聲,領著數名兵丁架著段規走了開去。韓遂冷哼一聲,瞥眼張猛的營寨。


    張猛將帥營築在一處土坡上,以居高臨下之勢,俯瞰整片曠野,其餘營帳散布土坡下。營帳之間錯落有致,連環嵌套,以群星拱衛之勢列在帥營周圍。


    韓遂繞著張猛的營寨轉了半圈,忽得走上一處土坡向營寨中觀望。此時月亮已沉入西邊的馬啣山,日頭還沒有出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滿天星月無光,濃重的夜色如一團萬古不化的黑墨,沉沉的籠罩在天地間。張猛營寨中一片漆黑,唯有幾處燈火稀落的亮著,寨牆上的兵士抱著長刀蜷縮在寨垛之後。偶爾從營中傳來幾聲馬嘶,也隱隱透著一股深深的疲倦。


    韓遂嘴角的冷笑越來越濃。


    身後一陣馬蹄聲響,韓遂不用迴頭也知是成公英到了,冷冷的道:“公英可是來勸我的?”


    成公英跳下戰馬,神情凝重的奔上土坡,道:“明公,屬下思來想去,始終覺得有些不妥?”韓遂曬道:“有何不妥?擊殺張猛的謀士,已經和他撕破了麵皮,今日不殺他,遲早有一日他會來殺我。他與小賊一戰,兵疲將乏,士氣低落,正是天賜良機。古人有言:聖人不得違時,時亦不可失也。此時不取他,老天爺都不會答應!”


    成公英急促的道:“不是張猛,是吳晨,屬下覺得今日安定軍行止有些古怪!”韓遂一愣,皺眉道:“公英,你的話我不太明白,能否說明白些?”


    成公英一字一頓的說道:“吳晨用兵如狼。時機不利,即使身在冰天雪地,他也絕不會動一動。但隻要時機有利,他就會奔突而出,一口咬住要害,獵物不死,絕不鬆口!”


    韓遂想起與吳晨的數次交戰,確如與惡狼交戰一般,眉頭不禁皺了皺。


    “昌平之戰,馬超追出四十裏殺死程銀;渭水之戰,小賊不惜順水漂流二十裏活捉韋端;中寧之戰,更是追了明公百餘裏!而他縱敵不追時,多是在窺伺另一個更大的目標。如秦安之戰,放棄追擊馬騰是為了突襲陳倉;槐裏之戰,從右扶風秘密撤軍是為了全殲韋端!”


    頓了頓,成公英麵色凝重的道:“小賊棄張猛不追,必是另有所圖,而這所圖比全殲張猛更令他心動!”


    韓遂變色道:“榆中,小賊要攻榆中!”成公英搖了搖頭,緩緩道:“攻下榆中又能如何?七裏河以西仍是明公領地,明公退迴七裏河,小賊依舊腹背受敵。這樣的事他決不會做。由此推斷,他的目標隻能有一個,那就是”雙目一順不瞬的望著韓遂。


    “明公,你!”


    韓遂心頭巨震,愕然望向成公英。明滅的火把光中,成公英神色凝重。


    半晌,韓遂才舒了一口氣,啞聲笑道:“既知小賊目的所在,可以此設局,將小賊引入彀中,一舉殲滅。”


    成公英搖了搖頭,道:“依屬下推斷,小賊知明公必來增援張猛,因此放棄追擊,將軍隊藏身兩側山穀,再派人於山頭處窺視,靜等我軍露出破綻。我軍在此耽擱了許久,小賊部署當已完畢,他這一擊,必是雷霆萬”


    “鈞”字還未出口,尖銳的號角聲在半空炸開,無數黑影從數裏外漆黑的曠野中狂湧而出。萬千火把光揮舞晃動,昏黃的火光中,安定騎士的戰袍隨馬蹄濺起的塵土一起獵獵飄舞,直如千軍萬馬從雲霧中奔突而出一般。


    韓遂厲聲喝道:“公英,你率八百兵士結羌鬥布陣,阻擊賊軍正麵突襲。韓藉,你率強弩兵伏在巨櫓下,聽我號令起軍射擊!其他人隨我駐守兩翼,安定前鋒敗退,聽我號令追襲,今日就報小賊追擊百裏之仇!”


    安定鋒銳奔襲越來越近,起始時雜亂不堪的細碎馬蹄聲,漸漸匯成整齊劃一的隆響,直是驚天動地,震耳欲聾。成公英等人皆知,若被安定正麵突破,必是兩翼夾擊,中間鑿穿,後果不堪設想,當下齊聲應令,率兵向前奔去。


    低沉的牛角聲在曠野中迴響,西涼軍營盤立時動了起來。


    韓遂跨上戰馬,高踞土坡之上,冷眼瞧著急速逼近的安定前鋒。兩軍相接越來越近,忽聽得身後連著幾聲慘叫,韓遂急轉身後望。不知何時身後已湧來二、三十匹黑色的戰馬,馬上的騎士身著黑色的皮甲,在夜色的掩映下急速奔來。這些人速度極快,奔襲的聲音更是被前方數千戰騎衝鋒的聲音壓了下去,若不是親衛臨死前發出慘叫,這些人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衝到身後。


    韓遂心頭一寒,情知此次伏擊確是以自己為目標。吳晨以前軍吸引自己的注意,將西涼軍主力引在前方,後方派出精銳偷襲自己,隻需將己擊殺,西涼軍將一敗塗地。自方的應對完全落入小賊的算計之中,這種被人看穿看透的無力感,令韓遂毛骨悚然。想到如今小賊正在黃家山或馬啣山某處山上窺視自己,更有一種如墜冰窖的無力感。


    那領頭的一騎奔襲速度極為驚人,瞬息之間催馬到了土坡下,血色的大戟揮動,將迎麵阻截的數名兵士齊腰斬斷。韓遂厲聲喝道:“阻住他!”身旁的十餘名親衛手挺長矛從左側兜截而至,那人嘎嘎笑道:“韓遂,你連我們到了屁股後麵都不知道,還想追擊大哥,我看你是夢還沒醒吧!”雙膝一夾,戰馬陡的人立而起,就這緩的一緩,已讓開從左側包抄的西涼親衛。戰馬前蹄落地,大戟順勢疾劈,劈入前方疾刺而來的長矛矛尖。“嗤”的一聲銳響,戟尖直破至矛尾,跟著劈入胸膛。那名西涼親衛被從中腹剖開,兩片屍首傾翻地上,髒腑“嘩”一聲落到馬上。從右側兜截而至的西涼兵丁眼見此景,無不膽寒,其中幾人更是哇的一聲嘔吐出來。贏天催馬而進,側身避過左側橫劈而至的大刀,戟尾橫掄,兩馬交錯之間,戟杆狠狠掃在那人背上。“哢啦”一聲,兵丁脊椎斷折,噴出一口鮮血,上半身直折著隨戰馬從贏天身旁竄過。


    韓遂眼見此人兇悍無匹,戰術更是靈動,總是繞過眾人阻截,擊殺落單的兵丁,想來這跟著來的二十餘人都不是好相與的。果然,那人一戟將一名兵丁戳下戰馬後,高聲大喝:“超哥,快過來,韓遂在這裏,這裏龜兒子太多,我衝不過去。”


    夜色之中隱隱傳來一聲長嘯,韓遂心驚道:“莫非真是馬超增援小賊?”心頭大怯。猛聽的人喧馬嘶,前軍和安定鋒銳已接上陣。安定前鋒雖然精銳,但在身長數丈的羌鬥的羈絆下,衝擊力大減,突進陣中十餘步已難有寸進,大部分兵丁返身向左右兩側繞開,中間空隙處隱隱可見數百戰騎於百步之外仰蹄踐土,躍躍欲前,隻待道路讓開就發起衝擊。若讓敵軍持續不斷的衝擊,即使羌鬥陣再加厚數十丈也難以支撐,敵軍返身讓道,卻正是射擊良機。韓遂厲聲喝道:“射!”


    身旁的傳令兵舉起號角,正待發號,一騎突然從身後奔至,馬上之人手起刀落,將司號兵斬於馬下。來人麵容粗獷,神色堅毅,正是龐德。韓遂知不是這背主家奴的對手,被他迫在身旁隻怕有性命之憂,急忙催馬奔向坡下。身後勁風猛然間巨石般撞來,韓遂撥馬向左側斜躥,反手一刀撩向背後。


    “嗆~~~~~”一聲巨響,排山倒海般的真力狂湧進經脈,韓遂半邊身子麻痹,胸口難受至要吐出血來,身子在馬上晃了晃,險些掉下戰馬。跨下的大宛良駒亦是悲鳴一聲,被震得向左側斜躥半丈。韓遂側身後看,身後一丈遠處,一匹白馬人立而起,奮蹄長嘶,馬上那人被馬身擋住麵目,看不出是誰,隻能看見一杆銀槍從環轡間斜探而出。韓遂心中說不出的恐懼,暗叫聲:“不好,馬兒真來了!”厲聲向親衛喝叱道:“頂住,後退的統統殺了。”親衛手持長矛擋在韓遂身前。韓遂一夾馬腹,催馬向張猛的營寨奔去。


    蹄聲隆隆響起,安定鐵騎已發起第二波衝擊。西涼號角同時吹響,號聲低沉徊鳴,卻是大軍撤退的指令。韓遂知一定是龐德取得號角,假傳號令,暗怒道:“背主家奴,遲早有一日拿你的人頭祭旗。”連加兩下馬鞭,向前方疾馳。前方指揮的成公英等人聽聞號令盡皆愕然,迴望土坡,隻見塵土飛揚,旗幟散亂,不見韓遂蹤跡,心知後方被人突襲,急忙迴身後援。安定鋒銳趁機突擊,西涼軍指揮紊亂,各自為戰,在威猛無儔的衝擊之下,兵丁四散逃逸,潰不成軍,大批西涼兵丁向身在近旁的武威營寨湧去。


    張猛知此時若放西涼殘兵進營,必然被吳晨尾隨追擊,而且這次絕不會隻追擊數裏,能否保得命在都是問題。全身披掛立於寨門上,高聲喝令道:“放箭,亂兵統統殺掉!”西涼兵卻隻顧逃命,螞蟻一般向營寨湧來,有人更是順著寨壘攀爬而上。張猛揮刀砍翻數名爬寨的兵士,武威兵士也知能否保命全在能否守住營寨,刀砍斧剁,長矛戳刺。


    韓遂揮刀劈死身前數名擋路的兵丁,強擠到營寨下,厲聲喝道:“我是韓文約,把寨門打開!西涼武威互為唇齒,文則當知唇亡齒寒之理,我軍敗退,文則難以身免!”張猛高聲應道:“猛知唇亡齒寒之理,大人也當知王霸之事。安定軍還未疲乏,大人請再戰過。隻待安定後力不繼,猛自當與大人左右夾擊小賊!”


    建武四年,劉秀命馬武、王霸征討當時占據山東、豫東、蘇北、皖北大部的劉永。劉永命大將周建蘇茂與之相抗。馬武圍周建於垂惠(今安徽蒙城東北),蘇茂為解周建之危,率四千兵丁偷襲馬武糧營,馬武迴援時被伏兵擊潰,率殘兵逃向王霸軍營。王霸拒不開營,並下令凡奔至營寨附近的漢軍皆殺無赦。馬武無計可施,隻得返身和劉永軍拚死相搏。兩軍激戰半日,王霸見敵軍將士已十分疲憊,盡起營中精銳殺出營門,大破蘇茂周建聯軍。張猛此時引用王霸之事,顯然沒有一絲開門的意思,韓遂心頭怒恨,卻是奈何張猛不得,撥轉馬頭向西竄去。此時西涼軍已被衝散,亂兵六神無主,四處亂竄。韓遂在親衛護送下,雜在人群中,身周塵土彌漫,視線迷蒙不清,耳中盡是兵丁的慘唿哭嚷,無主的戰馬不時在身旁狂嘶而過,心頭說不出的惶恐。


    猛聽得身後馬蹄聲響,一人高聲喝道:“明公,等等屬下!”


    韓遂聽出是成公英的聲音,勒馬停在一處草坡下,成公英率著一幹人奔了過來。此時天色微明,隻見子侄輩韓籍、韓裳等人也在人群中,韓遂心中稍定。成公英奔至身前,向韓遂深作一揖,道:“明公無恙,屬下大幸。”


    眾人灰頭土臉,神色倉惶,袍甲血跡斑駁,人數更是不滿百人,涼州苦心經營的數十載在韓遂心間一一劃過,從最巔峰時期的領袖數十萬部曲,勢力跨越涼州三輔,到今日的不滿百人,所遇挫敗無過於此次,心中不由大慟,啞聲道:“前方鋒銳呢?”成公英低聲道:“已被段明率軍擊潰。”


    韓遂急怒攻心,仰天厲聲笑道:“一時大意,竟為乳臭小兒所辱。我軍後方未失,敵軍腹背受夾,勝敗之數尚未定!暫且讓小賊囂張一場,至榆中後再與小賊算賬!今日之恥,他日當千倍萬倍以報!”


    遠處悶雷般的馬蹄聲響起,初生的朝陽映射下,滾動的塵頭中金屬寒光不住閃動。眾人齊聲驚道:“賊軍追來了!”韓遂寒聲道:“怕什麽!賊軍以強弩揚名,昨晚之戰卻以長矛衝鋒,可見成紀被斷對小賊打擊之巨。我軍箭弩齊備,賊軍不追來便罷,追來就讓他來得去不得!”


    眾人見韓遂重現雄心,心中亦是大定,一幹人撥馬向榆中的方向馳去。龐德、王翦等人遠遠望見韓遂的身影,縱馬狂追。那百餘人人數雖少,卻是西涼精銳,馬術箭術極精,每逢安定追兵殺近,必返身以勁箭射擊。連著兩次衝鋒被擊退後,龐德命令控製馬速,忽快忽慢的在西涼軍後吊著,雖保持在一箭之地外,但隻需西涼軍稍露懈怠,就可衝擊而上。


    韓遂也正是要這一箭之地的距離,戰馬奔襲如此長距離的時間,已足夠他逃進榆中城。兩軍一前一後,片刻間已穿出高崖之間數裏長的葵園峽。再奔得半個時辰,雄偉的榆中城已出現在地平線上!


    韓遂起自金城郡新安縣,卻是在榆中一戰成名。中平二年十一月,董卓、鮑鴻於美陽大破韓遂、邊章聯軍,韓遂退至榆中。張溫令周慎追擊韓遂,韓遂以成公英鎮守榆中,親率大軍繞道葵園峽,於此截斷周慎的糧道,周慎丟棄輜重撤軍,韓遂趁勢殺出,大破漢軍數萬人,朝野為之震驚。倉皇逃命之際再見榆中,隻覺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榆中城牆南北長三裏,東西長四裏半,西南十裏是高度位於雪線以上的啣山,七裏河由此發源,向北奔流,沿榆中城西北半裏外蜿蜒而過,匯入西北三十裏處的黃河。而那處正是黃河大“幾”字的第一個拐彎。


    晨暉之中,榆中城旌旗招展,矛戟生輝。韓遂隻覺築城的每一塊青磚都是如此的親切。*數下馬鞭,一邊催馬一邊高聲喝道:“開門!”眾人亦跟著高聲喊道:“開門!”


    一人高踞城頭之上,大聲喝道:“涼州大人,榆中城門絕不會再為君而開。安定大軍已近,免君自誤,請君繞行!”喊話那人年紀在二十上下,身高七尺,臉型瘦長,麵相清雅,一身青衣立於朝陽之下,自有一股儒雅不群的氣度,正是扶風人蘇則蘇文師。


    去年三月,吳晨以私通程銀罪將韓至、師亮等人斬首,抄沒韓家、師家家財入府庫。因三輔戰亂避亂師家的蘇則連夜逃出臨涇奔入榆中。至五月張橫中計自殺,榆中並入安定版圖,蘇則又跑到金城(今甘肅省蘭州市西)。西涼兵四處抓壯丁時將蘇則抓入軍中,韓遂以其才學任命為軍司馬。昨晚追擊吳晨,大軍傾巢而出,榆中空虛,韓遂特意超擢蘇則為行榆中城守,不想正因這一任命,卻被其拒在城門之外,韓遂如何能不氣?厲聲喝道:“蘇文師,我待你不薄,你如此對我,你你算對得起我”急怒攻心,“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成公英高聲道:“文師,州牧大人或有不當,但身為臣子,當應嘉善自勉,寬體苦衷。何況大人擢你於軍旅,任命於落魄,知遇之恩未報,文師卻效小人嗜主於危難,豈非令世人齒冷?”


    蘇則高聲道:“公英不必再言,今日之舉實出無奈。追兵已近,眾位還是趕緊繞行榆中,否則難免自誤!”成公英道:“聽文師之言,似有苦衷”韓遂咆哮道:“不用和這背主家奴再說廢話。守城兵將聽著,斬殺蘇則,獻城來歸的,賞金五千斤!”城牆之上卻是絲毫沒有動靜,韓遂仰天慘唿,張弓搭箭,一箭向蘇則射去。


    “嗖”的一聲,一件鬥大的物什從女牆下飛出,正麵迎向羽箭。羽箭射在物什上,被其帶著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篷”的落在韓遂腳下,接著在地上滾了幾滾。韓遂戰馬受驚,驚嘶一聲,人立而起。成公英在一旁看得真切,那件物什竟是一個滿麵驚恐的人頭。雖然經此一摔臉上沾了些灰塵,但眉目依然非常清晰,正是武威太守邯鄲商。張猛出力助韓遂攻擊安定,條件之一即是韓遂派人對付邯鄲商。韓遂也怕邯鄲商在武威摯肘張猛,起兵之始便命閻令刺殺邯鄲商。此刻邯鄲商的人頭在榆中出現,躲在雉碟下的人已是唿之欲出了,即令成公英身經百戰,也覺得此際脊背陣陣發涼。


    韓遂拉住馬韁,掃了一眼地上的人頭,麵色瞬時一片死灰,慘嘯一聲,縱馬向北狂奔。成公英等人急忙跟在身後。繞過榆中城,韓遂徑向西行,直到七裏河邊,才緩緩停下戰馬。成公英急忙命眾人搭建浮橋,自己催馬來到韓遂身後,低聲喚道:“明公”韓遂仰天長歎道:“眾叛親離,莫非這就是眾叛親離?”語聲中說不出的悲涼。成公英道:“背離明公的,皆是鼠目小人。明公還有我們,如何能算眾叛親離?”韓遂霍然轉身,滿麵淚水縱橫,額上白發斑駁,片刻之間似乎就蒼老了十餘歲,苦笑道:“公英不必安慰我,我是真的老了。”


    其實麗日當空,普照大地,榆中城矗立光線中,氣勢無比的雄偉。遙想當年縱馬唿嘯,馳騁沙場,如今眾叛親離,狼藉竄逃,隻覺天下之大,卻無容己一身之處。心中淒涼無比,終於哽咽出聲道:“我老了,公英還年輕,去投吳晨吧!馬超不是他對手,鍾繇不是他對手,我也不是他對手,今後這天下會是他囊中之物吧。公英不必因為我耽擱了自己的前程!”


    成公英翻身下馬,雙膝跪在韓遂身前,大聲道:“明公待屬下恩重如山,屬下自幼失慈,明公撫養成人,教授武藝,超擢提拔,屬下就算死也不會背叛明公。今吳晨雖然勢大,卻有鍾繇虎視於漢陽,難以舉兵遠襲。若派兵鎮留金城,少則難以保住諸縣,多則摯肘用兵三輔,其勢難以兩全。明公於羌、氐多有恩義,且暫時隱忍於羌中,以待鍾繇之變。安定三輔征戰,明公就可招唿故人,安撫羌胡,其勢仍有可為!”


    韓遂望著成公英剛毅冷峻的麵容,心中湧起一股暖意,鼻中一陣酸澀,動情的說道:“疾風方知勁草,歲寒乃見鬆柏,古人誠實不我欺!”


    韓籍高聲道:“明公,賊子追來了,快些上橋!”韓遂仰天長嘯,高聲喝道:“小賊,今日就讓你猖狂,咱們走著瞧。”縱馬衝上浮橋。成公英高聲喝道:“兄弟們先過去,我抵擋一陣!”


    西涼兵爭先恐後的湧上浮橋。成公英仗刀擋在最後。此時王霆、雲儀等十餘人都已追至,眼見西涼眾將在前,王霆驟馬奔上浮橋,舉刀劈向成公英。成公英哈哈長笑,一刀撩向空中的長刀。


    金屬撞擊的脆響響徹曠野,王霆跨下戰騎長嘶一聲,連退數步。成公英冷峻的麵容升起一絲坨紅,但雙足穩穩踏在橋頭,竟是一步不退。


    王霆高聲喝道:“賊廝鳥的,好大的力氣,再來過,老子不信拚不過你!”催馬而上,仍是原式劈下。“鏹”一聲脆響,王霆再退數步,成公英麵色蒼白,嘴角逸出一絲鮮血。王霆大怒道:“再來,再來,我就不信拚不過你!”雲儀此時飛身趕到,厲聲喝道:“王胡子,你玩什麽,叫你抓韓遂,不是叫你跟人拚臂力!抓不到韓遂,看大哥怎麽收拾你!”


    王霆赫然一驚,對成公英道:“賊廝鳥的,老子看你是個好人,讓路,老子不難為你!”成公英艱難的搖了搖頭,王霆大怒道:“老子那十篇軍規還沒抄完,放走韓遂老子要被罰抄多少份軍規!”縱馬踏上浮橋。成公英向後退了幾步,迴身看見韓遂離對麵不過一丈距離,淒聲長笑道:“明公,公英先走一步了。”飛足疾踏,腳下浮橋寸寸斷裂,連踏數尺後,“轟”的一聲悶響,浮橋終於斷裂,橋上眾人齊齊跌入水中,濺起半丈餘高的水花,河水打著急速的漩渦,卷著眾人向下遊漂去!


    韓遂淒聲喚道:“公英,公英”雲儀縱馬馳到河邊,急聲喚道:“王胡子,王胡子,你死哪去了?”十餘丈外傳來王霆氣喘籲籲的聲音:“小白臉,老子在這裏,快拉老子一把!”雲儀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隻見王霆匍匐在一處河岸下,左手揪住岸旁長草,在水中載浮載沉。雲儀急忙跳下戰馬跑向王霆。


    韓遂在對岸厲聲喝道:“迴去告訴小賊,今次之仇我一定會報!”撥馬向西竄去。王霆拉著雲儀的手爬上岸,喘著粗氣道:“賊廝鳥的,逃命也逃得這麽囂張!”雲儀一個暴栗敲在王霆腦袋上,喝斥道:“還不是因為你,不是你貪玩,韓遂這次死定了。如今韓遂跑了,我看這迴是你死定了!”


    王霆急忙道:“好兄弟,你不說,我不說,誰個知道是我貪玩放走了韓遂!好兄弟,你就救救哥哥。哥哥給你磕頭了!”雙膝跪地就要給雲儀磕頭。雲儀閃到一邊,急聲道:“算我怕你了!”王霆仍是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響頭,向眾人道:“兄弟們,你們一定要當什麽也沒看見!”眾人又好氣又好笑,七嘴八舌的應承一聲。


    “韓遂呢?抓到沒有?”贏天催馬奔來,老遠就衝著眾人大聲喊道。王霆向雲儀眨了眨眼,雲儀無奈的應道:“被那老小子跑了,跑過河了!”贏天氣急敗的道:“老烏龜跑得還夠快!兄弟們待這幹嘛,快渡河去追啊!”眾人齊應一聲,沿河而走,尋路渡河,贏天另派一人急速迴報龐德韓遂渡河逃走的消息。龐德不敢怠慢,派人將消息火速送往吳晨。吳晨帶著彭羕荀諶眾人於午間趕到榆中,龐德率眾人在城門處迎接。


    吳晨跳下戰馬,向龐德、王翦等人點頭示意,一眼瞧見跪在眾人末尾的蘇則,朗聲大笑,疾步走上前扶起他,笑道:“聽說文師已經走了三迴了,今次還走嗎?”蘇則赧然道:“不走了!”


    吳晨拉著蘇則的手走到榆中城門之下,拍著城門說道:“重新得迴榆中雖然很開心,但能得文師相助,實勝得榆中百倍!”蘇則赧然道:“屬下無德無能,隻怕當不起明公稱讚!”


    吳晨哈哈大笑道:“文師過謙了!不過我有一事不明,能不能請文師告訴我?”蘇則抬頭,隻見吳晨目光炯炯的望著自己,神色真摯而熱烈,隻覺心頭暖意滾滾,幾乎潸然落淚,急忙低頭道:“隻要是則所知,則知無不言!”


    吳晨緩緩說道:“我想知道文師三次棄我而去,今次卻獻榆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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