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向高崖行軍的吳晨等人,也望見了數裏之外的那處烽火。段明興奮的道:“大哥,韓遂真的派人出擊了。”吳晨自聽聞定西失守後一直緊繃的臉上,終於現出一絲平和,低聲道:“此次李文大意失定西,導致我軍陷入腹背受敵的窘境。而解除當前困境唯一的辦法就是先吃掉韓遂,破其東西夾擊的策略!”


    一旁的彭羕道:“萬一這次韓遂這龜兒子窩在龜殼不出來怎麽辦?”吳晨略一沉思道:“倘若他不出來,就突襲首陽縣,佯攻隴西,吸引梁興部南下,在其南下的過程中再實施分割包圍,各個殲滅!”


    抬眼望了望天色,抬高一些聲音道:“贏天,去把那幾個西涼斥候收拾了。我們就在高崖等候韓遂大駕光臨。”


    ※※※


    高崖位於榆中東北二十裏處,陡峭雄峻的馬啣山與綿延起伏的黃家山分列南北,兩側山勢左右逶迤而至,在高崖陡然*,形成長約數裏的峽穀,是由榆中趕往定西的必經之路。龐德贏天以及部下的六千人埋伏在南側的馬啣山,而吳晨段明率四千兵士埋伏在北側的黃家山。


    為了隱藏兵士和戰馬,已將兩側山崖茂密的林木中部伐空,但從外麵看去,卻沒有絲毫異樣。


    月影西斜,將山峰的側影長長投射在山下的土路上。穀外滿目清輝,長逾兩尺的野草在夜風中不住搖擺,如海浪翻滾,一直延往天際的盡頭。


    吳晨想起聽聞上邽失守後伏擊魏諷的那次戰役,那晚與今夜是何其相似同樣是後方突然失守,腹背受敵,糧草運補被敵人截斷,情況壞至不能再壞;同樣是節節勝利之下突如其來的打擊,陷入動輒全軍覆沒的窘境。隻是那晚滿天星鬥,今夜卻是明月高懸。


    倏忽之間,那次戰役已過去了近一年,其間水淹三軍,火燒湯峪,佯攻槐裏,活捉韋端,破襲夏侯淵既有勝利的歡欣,也有失敗的苦澀。想起麥積山下薑囧滿麵不舍,痛聲疾唿的淒烈,喬山山穀烈火中奮力向上攀爬的文援剛毅不屈的怒吼,不由黯然神傷,心頭一片酸楚。


    身旁的段明輕聲道:“大哥,有動靜了。”


    吳晨低咳一聲,極目向曠野中望去。


    亂草之中,一線黑霧徐徐升起,點點火光明滅閃爍,似若草海之上突然湧出萬千漁火,瞬間漫布整個曠野。


    吳晨精神一震,暗道,來得好。


    那數千鐵騎來得極快,不過片刻,前鋒部已進入山穀。鐵蹄踢踏的隆響在山穀中不住轟鳴。


    段明壓抑住滿心的興奮,低聲道:“大哥,出擊嗎?”


    吳晨搖搖頭道:“韓遂生性多疑,而且經常幹些損人利己的事,他知我軍撤軍,雖然想追擊,但也害怕我軍可能留下了部隊殿後。以他的個性,隻會慫恿張猛先來追擊我們。要破除腹背受敵的局麵,這次一定要吃掉西路軍的韓遂,張猛這個小腳色,讓他過去。”


    一旁的彭羕心悅誠服的道:“還是主公棋高一籌。”


    吳晨微微一笑,凝神向下看去。


    數千鐵騎從山穀中奔踐而過,蹄聲隆隆,轉瞬奔馳出穀。片刻後,隻餘下滿穀的塵灰和逐漸遠去的蹄聲。


    穀對麵忽的響起幾聲“咕咕”的鳥叫,吳晨知是對麵埋伏的贏天在詢問方才為什麽不出擊,向段明點了點頭。段明雙手合攏,正欲作答,被吳晨一把拉住。段明吃驚的望向吳晨,卻見吳晨目光炯炯的望向西麵的曠野。段明凝目向右望去,不住翻卷的草浪中,無數人影在夜色的掩護下急速迫近,人數在萬餘之間。


    一定是韓遂的追兵。念頭一閃而過,段明隻覺一股熱血直衝腦際,全身都熱了起來。


    那些人越奔越近,數百人突然加速衝進山穀,數百鎧甲的顫動與奔踏地麵的聲音,在山穀中不住迴蕩。山上的眾人知大戰將臨,心情都說不出的緊張,連唿吸都急促起來。


    吳晨神色平靜如洹,從神色上一絲也看不出有什麽變化,但握弩機的手,青筋越來越顯。


    遠處的曠野中猛得響起一聲低沉的號角,進入穀中的西涼兵士停住腳步,突然轉身奔向穀外。夜色掩映下的曠野,原本螞蟻般向穀口狂湧而來的西涼兵丁似乎也停止了前進。


    吳晨懸在嗓子眼的心幾乎跳了出來,暗喝道:“不好,被發現了!”


    贏天學鳥叫的“咕咕”聲,電光火石般在腦際一閃而過。對,一定是如此。為方便騎兵進駐山地砍伐了樹林,但如此一來山林間棲息的山鳥都飛跑了。數百人奔進山穀,這麽大的動靜怎麽會沒有夜鳥驚飛?


    吳晨暗罵失策,正待長身而起傳令攻擊,腳下的山巒猛得一震,接著地表不住顫動,滾滾的馬蹄聲悶雷般從東麵的曠野響了起來。吳晨大驚失色,抬頭向左側望去,東麵的曠野中,無數火把揮舞晃動,一如火潮平地而起,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段明驚喝一聲:“不好,上當了!”


    吳晨冷汗瞬時浸透背衫。右側有韓遂萬餘大軍奔襲而至,左側張猛率軍迴身反噬,情況至此已糟至不能再糟。念頭在心間一閃而過如果返身逃走,自己這邊四千人馬可以借助山林的掩護逃至祖厲,但對麵的龐德贏天以及六千兵士,必然陷入決死之境。倘若拚死一搏,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卻有可能全軍覆沒


    彭羕驚喝道:“主公快下令撤軍,不然全軍覆沒了!”


    吳晨隻覺一股刺骨的冰寒從後背騰起,電流般躥至頭頂,在寒氣的刺激下,全身汗毛都乍了起來。暗暗道,鎮定,鎮定,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


    悶雷般的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忽然一麵旗幟從揚起的塵灰中斜飄而出,旗角獵獵,向西不住甩動。吳晨心頭巨震,猶如身陷滿天迷霧,驟然間電閃雷鳴,迷霧頃刻間蕩然無存,心頭一片雪亮。起身大唿道:“放火,將西麵的敵軍封住,全軍攻擊張猛!”


    彭羕驚喜道:“此時正刮東北風,我怎麽沒想到放火阻敵?”


    此次伏擊本就已準備好火矢,隻等韓遂進穀就封穀放火,此時聽吳晨高聲傳令,安定兵丁精神大定,張弓搭箭,將綁有硝石火油的火箭不間斷的射向西麵的山林。火舌飛騰而起,在林間草叢撩燒。涼州四月的草木已有些青翠,經火苗一燒濃煙滾滾而起,將下風處的西涼兵丁裹在其中。奔湧而來的兵丁被煙熏的眼鼻刺痛,目不視物,陣形登時大亂。


    吳晨厲嘯一聲,高舉手中銀槍策馬奔下山崖,安定軍齊聲高和,跟著狂湧而下。東麵曠野上的點點火光亦是迅速逼近,鬆散的隊形逐漸聚攏。明亮的火光之下,隻見軍陣中的士兵身穿玄色短襟,偏袒右胸,竟然沒有一人身穿鎧甲。一麵大旗迎風飄揚,玄色的底麵上,龍飛鳳舞的繡著一個大大的“宋”字。


    彭羕尖聲喝道:“是‘河首平漢王’宋建的義從羌!”


    義從羌是一部分彪悍的羌民聽從漢朝廷的征召,參加對鮮卑匈奴的征戰。這些人生性狂野,悍不畏死,有秦軍左手提人頭,右手挾生虜,裸衣追擊敵軍的悍烈之風,戰力冠絕涼州,因此從穿束一看便知。


    吳晨原以為伏擊之策被韓遂識破,令張猛假意過穀然後返身圍攻,此時才知是宋建率兵誤打誤撞壞了自己的計謀,有些驚惶的心態平穩下來。但義從羌戰力素來令涼州各諸侯為之側目,吳晨首次碰上,不由得暗暗皺眉,尋思道:“宋建一向采取坐山觀虎鬥的策略,這次怎麽會如此巧的趕上我和韓遂的爭鬥?”


    段明高聲道:“大哥,進攻吧!”


    吳晨搖搖頭:“等等,看清他們的實力再說,他們再靠近就用強弩射擊。”


    軍號聲響起,安定軍駐足在兩側山崖的緩坡上,以左右夾擊之勢,列陣以待。數千義從羌緩緩聚攏,在兩箭遠處慢慢停下。此時天上明月高懸,萬裏無雲,一派晴和,山崖上卻火舌翻卷,舔噬天際,宛如煉獄。兩軍在明滅的火光中劍拔弩張,針鋒相對,更添一股慘烈之氣。


    吳晨望著對麵義從羌軍陣,雖然人馬已經停下塵灰卻並沒有停止,前後左右四處滾湧,塵灰彌漫,映得火把光黃蒙蒙一片,耳旁不由響起馬超說的話:“精銳之師奔襲,帶起的塵埃層層疊疊,清而不亂。塵頭散亂,非久經訓練之師。軍止而塵不止,四處溢出軍陣的,必是疏於操練之師,以我軍馴練之精良,盡可以一殺十。”


    想到此處,吳晨嘴角溢出一絲微笑,心中湧起此戰必勝的強大信心,低聲道:“段明,我率兩千兵丁在正麵突擊,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你率剩餘的兵丁和龐德分從兩翼側擊!”段明低應一聲,策馬向左側繞去。吳晨隨即指示傳令兵將命令以軍號發出。軍隊部署完畢,吳晨靜靜注視著對麵數千義從羌,隻待龐德、段明各自就位就下令進攻。


    忽然一名義從羌首領從陣中策馬而出,向天大聲疾唿。那人喊一句,身後的數千軍士跟著喊一句,那人邊喊邊將手中大刀向天揮舞,義從羌士兵群起響應,手中長刀向天亂舉。這些人越喊越大聲,越喊底氣越足,轟隆隆聲若雷鳴,陣中的戰馬喧嘶齊鳴,一時間唿聲沸反盈天、震天動地。


    彭羕驚道:“龜兒子們在搞什麽鬼?”


    吳晨道:“管他搞什麽鬼,先殺了領頭的再說。”厲聲喝道:“雲儀,拿弓來!”雲儀高聲應是,將手中的大弓向吳晨擲去。吳晨一把抄住大弓,厲喝一聲,雙臂振力,一人高的大弓被拉成滿月形,幾乎在同時,戰意、氣機亦達至巔峰,長嘯一聲,羽箭破空而出,在明滅的火光中化作一絲黑線,電閃雷轟般撲向義從羌陣前領軍高唿的首領。“嗤”一聲銳響,羽箭洞穿脖頸,那人慘叫都沒有發出,直接栽下戰馬。


    兩軍相距不下兩百餘步,吳晨卻一箭射死領軍前鋒,義從羌兵士心下駭然,身形後傾,拉得戰馬齊齊後退。


    吳晨鼓足氣力高聲喝道:“跟我衝!”催馬俯衝下山,兵丁齊聲怒吼,狂潮一般向前衝去。對麵的義從羌中戰鼓也敲了起來,軍陣在鼓聲中緩慢啟動,迎向飛奔而至的安定中軍。吳晨厲聲喝道:“放箭!”萬箭齊發,羽箭的鐵箭簇在噬天的火焰的映襯下,閃爍著冷豔的金屬寒光,如萬千流星瞬時迸發,狠狠紮入義從羌軍陣,義從羌前排的百餘名兵士被羽箭射中,慘叫著翻身墜落地上,無主的馬匹四散奔逃,數十戰馬中箭,前膝突然跪倒將背上的兵丁狠摜而出,兵丁被遠遠摔在地上,來不及慘唿,安定騎兵高舉長矛奔踏而過,瞬間將那十餘人踏成肉醬。


    數息之間,兩軍已狠狠撞在一處。矛刀交錯,鮮血噴濺,十餘名義從羌兵丁慘嘶著墜落戰馬。


    吳晨從敵人胸膛抽出銀槍,手腕抖動,一槍飆入正前方一名義從羌都尉的喉嚨,那督尉長聲嘶吼,脖頸頂著槍尖傾身前撲。吳晨手腕再抖,揮槍橫掃,血色的槍尖從督尉脖頸斜飆而出,頸血嗤嗤,噴的督尉頭顱在空中不住翻滾。正奔前的一名義從羌見眼前情景如此駭人,急拉馬後撤,胸口猛得一疼,銀色的槍尖帶動噴湧而出的頸血,在空中劃了一道鮮紅的弧線刺入胸膛。那兵丁一時不得就死,怒吼一聲,張臂夾住銀槍,一名義從羌兵丁與一名督尉一左一右,夾擊而上,督尉橫刀斜掠,長刀沿槍杆砍剁吳晨握槍的雙手,兵丁高舉長刀,當頭向吳晨劈下。


    電光火石間,吳晨單手扳槍,猛得鬆手,長槍“嗡”一聲反彈而起,狠狠撞在斜飄而來長刀上,一股巨力沿刀傳來,震得那名督尉半邊身子幾乎麻痹,虎口更是鮮血噴濺,長刀脫手和銀槍一起飛向空中。督尉驚駭欲狂,撥馬後奔。


    幾乎在同一時間,左邊的大刀卷著凜冽的勁風當頭劈下,吳晨雙手急探而出,以不可思議的高速迎向急劈而至的大刀。“啪”的一聲,雙手猛的合攏,將那柄大刀穩穩夾住,順勢前推。那兵丁隻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勁力當胸撞至,正欲撥馬逃竄,已被刀柄撞碎胸膛,慘唿一聲,翻身墜下戰馬。


    吳晨催馬而上,單手抄住從空中墜下的銀槍,反槍橫掃,挑在同槍一起下墜的大刀的刀柄上,長刀急射向撥馬奔逃的那名督尉。“嗤”的一聲,長刀洞穿髒腑從前激射而出。那督尉狂噴鮮血,屍身在馬上顛了顛,隨戰馬跑出數丈才墜下馬去。


    一旁的義從羌兵丁眼見吳晨頃刻間擊殺四人,心下驚駭,紛紛向後退卻。吳晨厲嘯一聲,縱馬而上,安定軍蜂擁而上,以吳晨為錐尖,利刃般深深鍥入義從羌軍陣。


    山上的彭羕見正麵已破入義從羌陣中,當即舉號發令。一旁觀戰的龐德、段明等人立時發動軍陣,數千兵丁手挺長矛以驚人的高速狂衝而下,整個山脈似乎都在整齊劃一的馬蹄聲中顫抖。密密麻麻的長矛向前長長探出,冷豔的金屬輝光寒意逼人,令人有種避無可避,瞬間即要被刺穿的駭人之極的壓迫感。


    “轟”的一聲,龐德部在右翼先和義從羌撞在一處,衝擊力之強,連山上觀戰的彭羕也有種瞬間窒息的感覺。鋒尖處的龐德長刀翻動,身前數人從中腹被剖開,屍體在龐德狂猛的勁力的撞擊下,向後拋跌撞在其後的義從羌兵士的身上,被撞的兵丁鮮血噴濺,倒翻下戰馬。


    如此威勢,看得義從羌眾人頭皮發麻,返身而逃。此時段明部率軍破入義從羌左側,與龐德部左右夾擊,馳騁而入,所過之處義從羌人仰馬翻,死傷枕籍,頃刻間穿鑿而出。戰騎在曠野中兜轉,返身衝迴。僥幸逃命的兵丁驚得魂飛魄散,戰意頃刻間土崩瓦解,嘶喊哭嚷著向曠野四散奔逃。


    吳晨指揮大軍緊追不舍。追出十餘裏,猛見左側火光閃耀,一隊騎兵從側翼奔襲而至,心知必是張猛的軍隊看見火光趕來增援,當即高聲喝道:“段龐向右側攻擊,將他們趕過去。其他人隨我來!”龐德、贏天、段明、王霆等人聽聞軍令,齊向右側加速,掌劈槍挑,將潰散的義從羌向左側驅趕。


    義從羌被追了十餘裏,早已不辯東西,發覺右側追擊的安定兵丁勇猛難當,齊向左側奔逃。


    張猛見有盟守之約的義從羌鬼哭狼嚎奔突而至,高聲喝道:“全軍堅守,用箭射住陣腳,敢奔上前來的,殺無赦!”


    一騎突然從夜色中奔突而出。那馬與馬背上的騎士一身黑色,而且馬速極快,眨眼間旋風般奔至麵前,張猛厲聲喝道:“什麽人”一支大戟已從側前方疾刺而出,戟尖寒光吞吐閃爍,猛然間幻變成無數閃爍的寒芒,身周半丈方圓似乎都在其籠罩之中,狂猛之極的勁力,怒潮般從兩側狂湧而至,唯有正對敵人的正前方卻是一團漆黑,不但不見寒光,也感覺不到迫身而至的裂人髒腑的勁力,反倒有一股極強的吸力將張猛向前吸去。更可怕的,如此強猛地招式,耳中卻聽不到一絲聲音,如同敵人一戟將張猛從整個世界割裂開來。


    張猛情知生死隻在一瞬之間,厲嘯一聲,身子急速後仰,左腳勾住戰馬環轡,半個身子斜吊在戰馬上,一股森寒迫人的勁氣刮麵而過,如針如砭,激的張猛遍體生寒。那人輕咦一聲,似乎沒估道張猛騎術之精,竟能避過必殺一擊。張猛聽聲音發自身後更是如受雷殛,心驚道:“若方才向前迎擊,此刻已屍首分離。此人招式匪夷所思戰馬速度又是奇快,纏鬥下去必死無疑。”


    正待仰身催馬,細碎至如萬千銀針破空的聲音從頭上狂飆而下。張猛急忙將左腳鬆開,頭上腳下的向地上墜去,撞地的瞬間,右手橫撐,從馬腹下斜躥而過。身後一聲戰馬的慘嘶,幾點水滴噴濺到脖頸上,張猛知必是那人劈死戰馬,暗叫聲好險,左足點出,騰身躍向一名校尉,一腳將那人踹飛,空中轉身*在戰馬上。


    贏天高聲喝道:“張猛,我還沒打過癮呢,快迴來,繼續打過。”蹄聲細碎,黑馬縱身而來,張猛心膽俱寒,撥馬躥入陣中。亂兵此時也一窩蜂的湧上前來。武威兵丁終究和鮮卑、北匈奴等異族征戰多時,一邊撤退,一邊用刀劈砍陣中亂竄奔突的義從羌兵丁,盡力保持著陣形向東北撤退。


    驀的一聲號響,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從右側翼響起,吳晨率軍從前方兜截而至,武威軍不知前麵有多少人,但見前方無數火把揮舞晃動,照得整個平原亮如白晝,驚恐莫名,轉身向東潰散。


    連退出十餘裏,張猛才收攏住殘兵,迴望曠野,滿目清輝。風吹長草,無邊的海浪不住起伏,一派安寧靜謐,在後追擊的安定軍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再瞥眼身旁的殘兵敗將,個個神色疲憊,眼神中滿是驚恐慌張,想起跨過黃河進入涼州時,這支自己一手帶起來的子弟兵曾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如今卻是如此落魄,張猛隻覺心頭一片茫然,有種不知所措又欲哭無淚的感覺。


    “或許該是時候迴武威了。”


    張猛茫然的想著。此時明月沉在西邊的山崖上,寬廣的原野上投下一片銀白的光影,曾經以為遙遠至不可追思的記憶,就在此時複蘇了。那時自己和張行等人鬥雞走狗,累了就去酒館鬥酒猜拳,那時是何等的逍遙快活。猶記得和張行一起去偷了人家的一隻鬥雞,那家豪富的家丁追了出來,並放出了狼狗。那些狗子窮兇極惡的在身後狂吠,自己就在山路上沒命的跑,用力的跑,但它們卻越追越近,而張行也是越跑越遠。山路上似乎隻剩下自己和那群眥著白牙的狗子。自己傾盡全力想追上前,卻越跑越慢,終於腳下一軟摔在地上。想要爬起來,卻怎麽也爬不起來,狗吠的聲音近得就像已到了身後,心中無比的害怕,但手腳卻怎麽也不聽使喚,就在此時,眼前忽然伸出一隻手,張行急促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快,把手給我”


    抬頭,眼前是張行的大手。茫然間,張猛向那隻手抓去,狗子,山路,大手,一切卻在瞬間消失,隻餘下銀白的月色依舊籠罩在曠野上。


    張猛望著伸向前方空空的右手,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身旁響起雷赭的聲音:“大人,後麵有隊兵馬靠近,兵丁請求大人定奪。”張猛冷哼一聲,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轉身道:“是什麽人?”雷赭道:“還還不知!”張猛怒道:“飯桶,要你們這些廢物何用?”


    一個兵丁跑上前來,大聲稟道:“稟告大人,來的人是河首平漢王敕封大將軍段規的人馬。”


    張猛冷冷的道:“早猜到就是這個沒用的家夥!”雷赭順著語氣道:“不是他們咱們也不會敗的這麽慘!我看幹脆把他們全宰了消氣!”


    張猛道:“算了,將他們宰了,還有誰替咱們和小賊交戰?”雷赭顫著聲音道:“大大人還要和小賊交戰?”張猛道:“哼,不過輸了幾場連魂都被他嚇跑了。看在你們這麽膽小的份上,明日啟程迴武威!”雷赭驚喜交加,一揖到地,大聲讚道:“大人英明!”


    此時雷赭的一番話完全出自內力,沒有一絲拍馬溜須的做作,張猛如何聽不出?嘴角漏出一絲微笑,道:“好,這就去見見段規!”


    親衛在前領路,領著張猛到新紮的寨門前,啟開寨門,就見段規率領一隊義從羌遠遠聚在營門外。張猛迎了出去,道:“段大將軍,別來無恙啊?”段規年紀在四十歲間,胡須花白,愁眉苦臉,身高將近九尺,卻有些佝僂。胡須頭發上都掛著青草的碎葉,臉上、身上鮮血淋漓,不知是別人的血還是他自己的血。見張猛迎了出來,急忙翻身下馬,道:“敗軍之將,本已無麵目見人,隻是想起還曾連累郡丞大人退軍,實是罪該萬死。此次來,正是專程負荊請罪。隻是大錯已成,規不敢自求原諒,隻待大人賜規一死。”撩起前襟,雙膝跪在地上。


    張猛暗道:“什麽負荊請罪,我看是找個地方藏身。看在你還有可利用之處,暫時不與你翻臉。”急忙趕上幾步,扶住段規,道:“此戰之敗,輸在小賊太過奸詐。勝敗兵家常事,小輸一場,也可令兵士多處一份警戒之心,並非什麽大事。將軍負荊請罪,猛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段規還待客套,一騎飛奔而至,斥候大聲叫道:“段將軍,數裏外發現大批人馬向此處奔了過來。”聽聞傳報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氣。段規驚道:“不好,小賊又來了!”張猛厲聲道:“快進營寨。下令兵士加快築寨,敢怠慢的,定斬不饒。”


    兩騎從西麵飛奔而至,其中一人高聲喝道:“是我,韓文約!”


    張猛、段規等人張弓等待,月色之中,馬上那人臉容瘦削,麵容鳩戾,確是韓遂。眾人放下兵刃,此時才覺得背脊一片冰涼,原來是汗水浸濕了重衣。


    韓遂跳下戰馬,怒聲道:“為什麽不拖住小賊?若再予我半個時辰,小賊必然全軍覆沒。此番不勝反敗,全是你們這群廢物壞我大事!”張猛冷冷的道:“我與段將軍和小賊激戰之時,不知涼州牧大人在何處?”韓遂聲色俱厲道:“山火阻路,隻有繞路來援。隻需再撐半個時辰,小賊就必死無疑。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你們也撐不到,要你等何用”肩背脊張,殺機登時升至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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