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敘走出船艙,抬頭正見吳晨、彭羕兩人站立船頭,衣袂飄飄,夜色在身後隱隱漂浮,頃刻間就要騰空而去一般,心下震動,連日來的憂心瞬即丟在一旁,緩步走到吳晨身邊。


    彭羕察覺薑敘走了過來,撇嘴說道:“薑大軍師怎麽得空出來了?”


    薑敘微微一笑:“永年兄不為虛名所累,無事一身輕,令我著實羨慕。聖人謂‘見賢則思齊’,所以出來學學永年兄的閑情雅致。”


    彭羕怎會聽不出薑敘話語中的挖苦之意,眼睛翻了翻,道:“不為虛名所累是沒有,閑情雅致倒是有的。我聽說宓子賤彈明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聖人以為善,不知伯奕對此有何想法?”


    薑敘反唇相譏道:“‘周公吐脯,天下歸心’,永年兄對此不知又有何想法?”彭羕嘿嘿冷笑:“管夷吾治齊,逸四肢、全耳目、平心氣,而齊霸天下,伯奕以為如何?”薑敘曬道:“召公朝迎星出,暮頂星入,《甘棠》一頌千古為傳,永年兄又以為如何?”彭羕尖聲道:“孫叔敖治楚,安臥枕榻,三年而楚霸”薑敘厲聲道:“傅說相盤庚,赤衣跣足,披霜帶露”彭羕道:“百裏奚”薑敘道:“膠鬲”彭羕道:“範睢”薑敘道:“範蠡”


    彭羕舉的是伸伸手就能治理天下的人物,薑敘抬出的則是殫精竭慮治理天下的人物,兩人越說越氣,聲音越來越大,卻是誰也說不服誰,一時之間兵丁不知發生何事,都向船頭望來,船艙中的龐德、張庭等人也從船艙中探出頭來。


    吳晨看了左邊看右邊,見兩人鬥雞般你爭我辨,不覺好笑,幹咳一聲道:“薑大哥、永年兄不要吵了。聖人治理天下,不拘成法,因人而異,更因時因地不同。周公、召公等人恰遇創業之始,草創艱難,百廢待興,稍有疏殆,則前功盡棄,所以這些人殫精竭慮,嘔心瀝血。而宓子賤、管仲等人卻是守成之時,民定國安,所為皆有成規,難隻在用人。舉能用賢,身雖逸而四海平,兩位以為如何?”


    吳晨勸二人不要爭吵,同時說出了治國“閑逸”與“勞心”的原因,表麵上是兩人各打五十大板,但以大哥稱唿薑敘,稱彭羕為“兄”,何親何疏,爭吵的二人心中自是明白。彭羕終是不好駁吳晨麵子,冷哼一聲扭頭向渭水看去。薑敘也是冷哼一聲,扭頭向另一邊看去。


    吳晨尋思道,彭羕個性偏激,愛找人麻煩,說話又是陰陽怪氣,午前得罪了龐德,現在又得罪了薑敘,怪不得劉璋不喜歡他,隨便安了個罪名將他逐出成都了。隻是難得彭羕一身才學,就這樣“爛”掉終是不忍,總要想法子治治他才是,否則以後掉了腦袋還不知道是誰讓他掉的腦袋。隻是現下還是安撫薑敘來的要緊些。攏了攏薑敘的肩膀,道:“薑大哥辛苦了,陳倉城散糧、財的事情辦的如何了?”


    薑敘臉色稍稍和緩了些,道:“我軍放棄陳倉,兵丁雖然滿腹怨言,但沒有鬧事,還算比較順利。”


    吳晨點點頭道:“唔,王戩的情況怎麽樣?”薑敘道:“公良一直將王戩留在身邊,原天水的將領找過公良,但公良壓了下來,所以沒有鬧出大事。”


    彭羕插嘴道:“沒鬧大事,小事還是有的了。”薑敘臉色一沉,住口不說,彭羕當即將頭擰到一邊去。吳晨笑道:“對王戩我也是沒辦法,他不攪出大事已經算不錯了,這件事今天就不提了。薑大哥來的正好,關於此次救天水薑大哥有什麽想法?”


    彭羕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耳朵卻側了過來。薑敘瞥眼看了看彭羕,淡淡的說道:“解雜亂紛糾者不控卷,善鬥者不搏戟,批亢搗虛,攻敵之所必救,我想這才是此次解天水之圍的辦法。”


    彭羕冷哼一聲:“散關城高水深,山勢險峻,隻怕不等你攻下散關,夏侯淵已經攻下天水了,還談什麽批亢搗虛。照你的方法,安定才是糠,被夏侯淵搗才是真的。”


    薑敘怒聲道:“我什麽時候說過要進攻散關?不到兩日夏侯淵破上邽圍天水,必是舍棄輜重,輕兵疾進,軍需補給在其掃平關隘後,源源而來。此時我軍橫渡渭水,截斷上邽,斷其軍需咽喉。夏侯淵糧道被劫,迴身反噬,我軍就可和天水守軍前後夾擊夏侯淵”


    彭羕嘿嘿冷笑:“好,好一個前後夾擊。夏侯淵疾出散關沒錯,隻是沿途燒殺擄掠是在幹什麽?取我之糧,為其所用。所以取上邽對他非是致命之擊,他仍可全力攻取天水。待天水城破,再反身迴撲,匯合三輔兵出散關。嘿嘿,那才叫真正的前後夾擊。”


    薑敘怒道:“天水就這麽好取?”彭羕怪聲道:“夏侯淵沒取上邽前,上邽好不好取?”薑敘厲聲道:“依你所說,那根本就不用去救天水,天水已經被攻下了!”


    彭羕嘿嘿冷笑:“所以說你的法子不行。天水現在到底什麽情況,是在還是不在我們手上?如果在,能守還是不能守?如果守,能守多長,能不能支持到援軍到達?什麽情況都不明,怎麽能貿貿然就去攻上邽?孫臏‘圍魏救趙’可以,因為就算魏國攻下邯鄲,那也是趙滅了,跟齊有何相關。但用這法子救天水就不行,天水的重要性不言自明。”


    薑敘怒道:“那依你呢?難道就不救天水了?”彭羕得意洋洋的說道:“救,當然要救,‘圍魏救趙’不行,卻可以‘明渡陳倉,暗過甘穀’。我軍在此分開,留一部在陳倉大肆搜羅渡船,令陳倉中的哨探將消息傳過去,說我要強攻上邽,大隊由此上溯至西戎,由西戎潛入甘穀。甘穀一帶多密林溝壑,可供我大軍藏匿,若天水還在,就以雷霆萬鈞之力,前後夾擊夏侯淵殘部,其必逃逸,我軍緊躡其後可盡複失地。若天水不在,仍可起奇兵之效,一舉奪迴天水。嘿嘿,伯奕以為如何?”


    薑敘冷笑道:“甘穀雖在天水後方,卻是羌、氐的領地,民風彪悍排外,向不與漢人來往。大軍到此,隻怕不是隱蹤匿行,而是前門拒虎,後門惹狼吧。”


    薑敘是天水人所以對天水的人文、地理更加熟悉,一番搶白正抓住彭羕的把柄,彭羕麵紅耳赤,青筋暴現,開口就要罵娘,吳晨眼見勢頭不對,當下喝道:“好了,別爭了。”彭羕、薑敘雖然停住爭吵,卻是怒目相向。


    吳晨心中暗歎,以前身邊隻有一個薑敘,出謀劃策,攻無不克,如今多了個彭羕,卻是吵吵嚷嚷,半天拿不出一個主意,而且看兩人的架勢,吵上半年也不會有結果,一切還得自己想辦法。


    邁步走到船舷,向遠方看去,視線所及一片茫茫的夜色,耳畔隻有流水拍擊船體的嘩嘩聲。吳晨倚在船舷,右手輕輕敲打著船舷,的的有聲。薑敘,彭羕知道吳晨正在思考,都不敢出聲打攪。


    良久,吳晨突然輕聲道:“上次天水來報信的是不是任曉?”薑敘愣了愣,接道:“不錯。”吳晨笑道:“這裏麵有問題。”薑敘一愣:“難道”吳晨淡淡一笑:“任曉我很熟,當時程銀進攻安定就是任曉從昌平一路飛馳傳來的信,人我是信的過的。隻是任曉雖然機靈,武功比起王樂來卻還是差了點。王樂重傷,任曉卻能毫發無傷的衝出來,薑大哥不覺得這裏有問題嗎?”


    彭羕走到船舷旁,皺了皺眉道:“你的意思是圈套?”


    吳晨道:“我不敢保證是圈套,但可以肯定一點,夏侯淵放人出來求救肯定是有目的的。”頓了頓,微笑道:“‘圍魏救趙’者,在涓而不在梁。”彭羕一愣,轉而哈哈大笑:“好,好一句‘在涓而不在梁’,世人論兵法皆以‘圍魏救趙’為批亢搗虛的典範,你卻別出機杼看出孫臏誌在龐涓,妙,實在是妙。”吳晨微微一笑:“韓遂最喜歡用‘圍點打援’,我差點上了他的當,當時是徐大哥提醒了我。此次還是同樣這一招,我又差點上當,幸好及早發現。”


    薑敘一直靜靜的聽著,此時長歎一聲:“幸虧沒有攻上邽,否則一定會掉進陷阱。”彭羕嘿嘿冷笑道:“不但是上邽,恐怕對麵的河岸早布滿了青州兵,早等著我們上岸,就可以像夾河蟹一樣,一夾一個準。”薑敘冷哼一聲,倒是沒有反駁彭羕。


    吳晨微微一笑:“不單這樣,韋端已經率軍從槐裏出來了。我軍若過渭河,等於讓開了扶風到涼州的路,韋端就可以長驅直入,匯合出新平的費曜前後夾擊安定,將安定一舉拔除。”


    彭羕、薑敘聽得驚出一身冷汗,心中大叫好懸。


    薑敘道:“幸虧公子看出來了,否則這次真慘了。既然知道了鍾繇的詭計,現在掉頭迴去,殲滅韋端。”彭羕在旁冷冷的道:“說了半天,就這句還像人話。”薑敘大怒,斥道:“你什麽意思?”彭羕聳了聳肩:“沒什麽意思,隻不過表示讚同而已。”


    吳晨眼見兩人又要開吵,大聲說道:“不行,我們不能迴去。”彭羕、薑敘兩人同聲問道:“為什麽?”吳晨嘿嘿冷笑:“現在迴陳倉,如果韋端沿用堅壁清野的戰術,安定、天水兩頭都別想救。製人而不製於人,你們過來看”轉身向船艙走去,薑敘、彭羕兩人互瞪一眼,一左一右向船艙擠去。


    當兩人進到船艙時,吳晨已將地圖鋪在了艙中的小案上,龐德、文援兩人一人舉著一盞油燈在吳晨身邊照著亮。吳晨沒有抬頭,向兩人招了招手:“過來,過來,你們看”薑敘、彭羕齊聲冷哼一聲,一左一右分站在吳晨兩邊。


    吳晨道:“鍾繇的意圖是分從天水、陳倉、新平三個方向向我們進攻,夏侯淵走渭水南岸,魏諷支援陳倉,費曜出新平。夏侯淵一路輕兵疾進,走得這麽急這麽快,肯定沒帶攻城器械,天水城高水深,馬騰、義兄圍攻半年不曾攻下,我看夏侯淵一時半會也難克平天水。所以在天水方向,夏侯淵是取待敵姿勢。”從地圖邊的小袋中取出一隻雙叉的藍色箭頭,主箭頭指向天水,側箭頭指向渭水,接著道:“魏諷被我軍所破,又被韋端放水淹了大軍,人活著沒活著還是個問題,但韋端卻率兵出了槐裏。”取出一隻藍色箭頭指向陳倉,“要從新平攻安定,或者溯涇水而上或者穿越吳山,但這兩個方法都存在冒險的地方,若被安定掐住山穀或緊扼涇水水道,那就寸步難進,而且安定有徐大哥和我師兄守著,費曜難有作為,我們可暫不考慮他。”從袋中取出一個藍色鋒線貼在新平,再取出一隻紅色箭頭貼在陳倉,“這是我軍,我們與韋端正好頂著,但天水卻被夏侯淵圍住了。若不救天水,韋端完全可以采用堅壁清野的戰術,等我軍糧草耗盡,匯合渡渭水的夏侯淵,將我們圍在這裏,聚而殲之。但若救天水,難免就讓夏侯淵逮住了機會,給我們一個迎頭痛擊。”


    文援慘叫道:“救又不是,不救又不是,到底應該怎麽辦?”薑敘、彭羕麵麵相覷,如今局勢實是兇險異常,一個處理不好,安定半年來的成果將付之一炬。當下二人都沉默不言,一時之間船艙內一片死寂。


    隔了半天,龐德終於恨聲道:“說來說去都是這該死的渭河,要不是有它擋著,安定鐵騎怕過誰來?”


    吳晨撫掌大笑:“沒錯,沒錯,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夏侯淵正是因為有渭河擋著我們,所以才丟棄輜重,奇襲天水”目光陡然一寒,沉聲道:“隻是他千算萬算終究沒算到,渭河同樣可以幫我們大忙。”右手食指順著渭河向下移去,停在渭河畔一個紅色的大圓圈處。


    薑敘道:“公子的意思”彭羕驚叫一聲:“老天,你不會想去打長安吧?”


    吳晨眼中寒芒愈盛,道:“薑大哥曾經說過,我軍在渭河上遊,所以對渭河下遊的長安、扶風具有極大的戰略壓製力。但如今這種壓製力還隻停留在我們腦袋裏,如何將其轉化為實實在在的壓製力,讓鍾繇動彈不得,正是我們需要考慮的。”長身而起,雙目掃視了身旁的幾位,淡淡的說道:“鍾繇手下兵多將廣,實力雄厚,大大強於我們。鍾繇可以將主力一分為三,而且每一支的兵力都要比我們強。因此我軍到哪,鍾繇總可以調齊大軍前後左右進行夾擊。戰勝這樣的對手,硬拚不是辦法,打陣地戰,爭一城一地的得失,沒有出路。隻能求變,以變應強,以變製敵。”


    薑敘喃喃的道:“以變應強,以變製敵”彭羕嘿嘿大笑:“好,夠利害,龜兒子鍾繇這迴龜殼不保了”


    船艙門此時突然被撞開,王戩撲了進來,納頭向吳晨跪去,雙目紅腫,將船板磕得咚咚直響。


    吳晨驚道:“王戩,你這是幹什麽?”王戩放聲痛哭,雙手隻是緊拽著吳晨的衣角不放。張庭撲通跪了下來,淚水滾滾湧出,抽噎道:“大帥,不要不管天水啊,天水裏住的都是我們的人,我們的兄弟,我們的至親”


    “打迴天水,打迴天水”


    吳晨大驚,抬頭向外看去,外麵黑壓壓竟然跪了一船板。吳晨喝道:“你們幹什麽,全給我起來”


    張庭哭道:“求大帥收迴成命,不要不管天水,就算死我們也要救出天水,就算死也要死到天水”船上眾人齊聲哭喊:“死也要死在天水,死也要死在天水”王戩淚流滿麵,咚咚的磕著地板,鮮血順著額頭流了滿臉,整條船上的氣氛頓時慘烈無比。


    “你們幹什麽,要造反嗎?”一把陰森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從吳晨身後傳來。吳晨急迴頭,成宜撫著胸口在薑敘的攙扶下走上了船艙。原來薑敘見大勢不好,轉身下到裏艙,將正在修養的成宜摻了上來。


    張庭哭道:“成帥,大帥要不管天水,去打長安。天水要是丟了,我們,我們還能算人嗎”成宜一雙紅目向吳晨望來,吳晨喝道:“誰說我要放棄天水?”張庭哭道:“我親耳聽到的,大帥說不打夏侯淵,要去打長安”王戩捶胸頓足,眼角的淚水隱現淡淡的血絲。


    吳晨厲聲喝道:“救天水的法子多的是。但渡河去打夏侯淵,那不是救人,那是去送死。你們死了,天水還有人救嗎?”船上眾人愣了一愣,漸漸停止哭鬧。吳晨大聲道:“明白告訴大家,夏侯淵為什麽肯放出人向我們求援,那是誘引我們上鉤,好將我們一網打盡。天水的弟兄現在指望誰救他們?指望我們!我們死了,他們還能指望誰?沒有了,我們死了,他們誰也指望不上了。所以現在至緊要的是牽製鍾繇主力來追我們,引開對天水的攻擊。不這樣的話,不但我們會死,天水的人統統都得死。”


    成宜尖喝一聲:“你們聽到了沒有,還不給我迴去”張庭抽噎道:“天水和長安差了十萬八千裏,打長安和救”


    吳晨厲聲道:“龐德,拿劍來”龐德大喝一聲,將腰中配劍遞給吳晨。吳晨抽出長劍,燈光之下,一抹長泓在劍身上一掠而過,王戩、張庭等人不由倒退一步。吳晨嘿嘿冷笑,長劍起處,“哢嚓”一聲,艙中小案斷成兩截,案上的地圖分作兩半緩緩飄落船艙。


    吳晨厲聲喝道:“再敢說迴援天水的,斬立決!”眾人懾於吳晨的氣勢,登時一片寂靜。


    成宜幹咳一聲,道:“公子說的沒錯,大家迴去好好想想,散了,散了”薑敘、彭羕在旁異口同聲道:“眾位放心”兩人互瞪一眼,開口道:“天水一定會沒事”兩人又互瞪一眼,臉扭向一邊,終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剛才的不快就此煙消雲散。


    吳晨看著漸漸散去的天水將領,長舒一口氣。


    ※※※


    “反了,反了”


    隔老遠,皇埔酈就聽到了鍾繇憤怒的聲音,不由微笑道:“看來司隸大人火氣不小,卻不知道是誰惹他生這麽大的氣。”身邊的費清一幅魂不守舍的樣子,輕應一聲,沒有接話頭。皇埔酈啞然失笑,拍了拍費清的肩膀,安慰道:“瑤兒不會有事的,你沒聽那些人說嗎,瑤兒和那兩人聯手戰左方,他們是將瑤兒救走,應該沒有惡意。”費清怒道:“一個大閨女被兩個臭小賊捋走,怎能讓人放心,萬一,萬一我,我以後有何臉目見婉兒於九泉。”皇埔酈長歎了口氣,抬手撫了撫晗下的長須。費清也歎了口氣,道:“酈兄不要見怪,我,我實在是擔心”皇埔酈道:“我知道,我知道,不過幾日來搜遍了長安城,仍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想是已離開長安城了。如今河東郭援蠢蠢欲動,陳倉那邊又一直和安定交戰不休,司隸多事之秋,子卿還是要分清輕重。”費清歎了口氣,苦笑道:“知道,知道”


    “費叔叔來了”鍾毓奔出房門,一臉興奮的喊道,但見費清臉色陰沉,眼神登時暗淡下來。費清自是知道鍾毓也在擔心費瑤,岔開道:“你爹爹在和誰生氣?”鍾毓道:“剛才接到臨晉府伍將軍發來的戰報,馮翊郡最近來了一支人馬,從涇陽開始,一路打下了萬年、下邽、重泉等鎮,左馮翊被他們鬧得雞飛狗跳。”


    費清、皇埔酈相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安定”


    “沒錯,是安定,而且是安定的主力。”話聲中,鍾繇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書房門口。幾日沒見,鍾繇臉色憔悴,雙目紅赤,顯然已經幾天沒有睡過好覺。


    費清大吃一驚:“安定主力不是被牽製在陳倉一帶嗎,怎麽到了左馮翊?”鍾繇冷哼一聲,手中竹簡向費清丟去。那竹簡約有幾斤重,鍾繇這一擲卻不帶絲毫風聲,又緩又平的向費清飛去,宛如有個繩在上麵吊著一般,皇埔酈心下暗讚鍾繇好深的內力。費清一把抄住竹簡,打開仔細看去。


    鍾繇厲聲道:“我們低估了小賊,一直以為他是全力追擊馬騰,沒想到他是兵分兩路,一路沿涇水而下,潛蹤埋行到左馮翊,一路小賊親自領軍沿渭水攻擊陳倉。”


    費清看完竹簡,瞠目斥喝道:“安定在搞什麽,他們到底要做什麽。”皇埔酈接過費清收中的竹簡,低聲念道:“按戶授田,每戶八十畝,按戶收租,田租四鬥”眉頭登時皺了起來。


    費清氣得直哆嗦:“不分將相王侯,不分軍功民望,統統授田,高祖言‘無軍功者,不得裂土分疆’,他們這樣搞下去,君不君、臣不臣,國將不國了。”皇埔酈擼須道:“但授田、減租一事卻正對那些不明是非、不明君臣之儀的愚夫愚婦的心思”


    有人跟著生氣,鍾繇倒是靜了下來,沉聲道:“愚夫愚婦不可怕,倒是小賊的用心可怕。”皇埔酈道:“看此軍的路線是向臨晉而去,它是想聯絡河東,東西夾擊”


    鍾繇嘿嘿冷笑:“不是聯絡河東,目標正是臨晉。我馮翊大軍一直屯駐蒲阪津,隔河遙遙壓製河東,郭援雖然蠢蠢欲動,仍懾於大軍之威,不敢過於放肆,但大軍的糧草供應卻都在臨晉。安定沒有實力和我全麵開戰,心思就用到這上來了。”


    費清道:“元常的意思,安定是要讓郭援為他們火中取栗?”


    鍾繇冷笑道:“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小賊就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作的。”費清驚道:“小賊好深的城府,好狠的手段。”鍾繇不住冷笑:“這還不算狠的。”甩手向費清丟過一塊半尺見方的布絹,正是飛鴿傳書。費清接在手中,展開一閱,冷汗登時冒了出來。皇埔酈探頭看去,布絹上滿布著蠅頭小字,細看之下,倒吸一口涼氣,驚道:“用山洪衝擊陳倉城?吳晨到底是不是人,他怎麽想出來的?”


    費清接道:“不管他怎麽想出來的,終究還是太嫩了,隻顧著消滅魏子京,忘了上遊的韋無病,所以還是被水淹了。隻是後麵說小賊去向不明,莫非他是要攻擊上邽”


    鍾繇道:“小賊被水淹了後,實力大減,而且天水有夏侯淵、陳倉有韋端看著他,他再狠也狠不到哪裏去。但在馮翊,卻沒有一個能讓我放得下心的人。子卿,我請你來,是想請你代我暫領幾天司隸校尉之職,我要親自到臨晉走一趟。”


    費清道:“元常要去臨晉?”鍾繇道:“不錯。自安定出發後,一路都隻聽到小賊如何如何,卻一直沒有聽到號稱‘神威天將軍’的馬超的消息。若我估計無錯的話,偷襲馮翊的人一定是馬超。”


    “馬超”這兩個字的震懾力,就像當年的呂布一般,幾人的心頭陡然一沉。費清點頭道:“對付馬超還是元常把握大一些,那我就隻好勉為其難了。”


    一個兵丁匆匆走進月門,快步奔向眾人,俯身跪在台階下稟道:“大人,新到的飛鴿傳書。”鍾毓搶上前一步,拿下那人手中的布絹,雙手遞給鍾繇。


    鍾繇甩手一抖布絹,剛看了一眼,臉色登時大變,怒喝道:“好小賊,竟敢打長安的主意!”


    ※※※


    段明靜靜趴在山坡上,對麵就是馮翊糧倉。營中燈火通明,帳幕層層疊疊,隱隱幢幢,巡邏的兵丁來迴穿梭。


    蒲阪位於潼關北十餘裏,背靠襄山。襄山與河東的首陽山同屬秦嶺山脈的支脈,卻隔黃河相望。臨晉離蒲阪約八十裏,位於洛水東岸,商顏山橫亙在洛水與臨晉之間。漢武帝時,穿商顏山引洛水灌溉糧田,所以臨晉一帶物產豐饒,關中軍糧供給半出於此。


    而駐守糧倉的軍營就駐紮在商顏山南麓,主要是便於利用洛水的水運減少陸路運輸的損耗。


    一天前,段明等人跟著出臨晉的糧車終於找到這處隱秘的地點。望著眼前的營帳,段明隻覺手心的汗不住地向外湧出。這裏就是此行的最終目的,隻要燒了此處的糧倉,壓在蒲阪的司隸大軍將不戰而亂,郭援趁勢而起想想就覺得興奮。


    “呱呱”山下傳來一陣鳥鳴,段明撮唇“咕咕”叫了兩聲,山下躥上來一條黑影,沿著山勢匐高縱低,轉眼到了身邊。


    “段明,怎麽樣?”贏天慢慢爬了過來,壓低聲音問道。段明搖了搖頭,低聲道:“還不是時候,防守現在很嚴。到下半夜,估計下半夜防守會鬆懈下來。”


    山下忽然一陣馬嘶,一個兵丁策馬狂奔而至,營上的士兵大聲吆喝道:“幹什麽的?通名”那軍士拉住馬韁,大聲喝道:“‘軫虜將軍’手諭,叫馮鼐出來見我。”


    軍士聽得來人口氣強硬,不敢怠慢,匆匆跑下去了幾個。一會兒工夫,一個肥肥胖胖的軍官在軍士的左摻右扶下上了大營營門瞭望處。營外的將領似乎已等的不耐煩,大喝道:“馮鼐,伍將軍的大隊人馬就在途中,你還不開門迎接。”馮鼐一個哆嗦,顫聲道:“這就來,這就來”轉身大聲叱喝手下兵丁,大門在一夥人吵嚷聲中緩緩打開。滾雷般的馬蹄聲在遠處隱隱響起。


    段明暗叫一聲不好,轉身做了一個手勢,貓腰而起,和贏天兩人向山下竄去。


    “超哥,大事不好了。”贏天氣喘籲籲的說道,“好象伍習已經知道我們要攻打糧倉,派了好多人馬過來增援了。”


    馬超一身白袍,高坐馬上,輕應道:“知道了。軍師,你怎麽看。”旁邊的尹默道:“如果讓伍習的增援人馬和守倉的人馬迴合,就難有下手的機會了。但現在動手,我軍會變成兩麵受擊”


    馬超皺了皺眉,道:“段明呢?你認為該如何?”段明一臉興奮,大聲說道:“我看是個機會,伍習這人架子很大,人還沒到,先派人叫守倉的人開門迎接他,此刻軍倉營門大開,我軍正好一股作氣衝進大營,隻要燒了糧倉,伍習那些兵丁就會亂了主張,此時我們再迴身反撲,那就是一石二鳥。”


    馬超點了點頭,厲聲喝道:“好,跟我來,燒了糧倉”身後的西涼羌兵同聲怒吼,馬超一馬當先,向山側衝去。


    “稀溜溜”群馬嘶鳴,幾息之間,西涼羌騎已繞過山坳,燈火通明的糧倉大營出現在眼前。營前的官兵仍在準備迎接伍習大駕的事宜,西涼羌兵的突然出現,驚的眾人一時之間完全失去了主張,癡呆了一般呆站在原地。那個喊門的將領撕扯著嗓子喊道:“閉門,閉門,別放他們進來”


    “嗖、嗖”幾聲,弩箭從黑暗中電射而出,幾個驚慌失措的兵丁慘叫一聲翻滾在地上,瞭望樓上的兵丁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麽事,已被弩箭射穿咽喉,翻跌下箭樓。


    “殺啊”


    喊殺聲震天而起。慌亂的兵丁顧不上拉緊大門,嘶叫著向營內奔去,馬超飛馬衝進大營內,銀槍橫掃,“嗤”一聲,身前竄逃的幾名士兵化作一團血霧,瞬即飄逝在夜風中,白色戰袍一片血色。匆匆整隊而來的兵丁見此可怖情景,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馬超厲聲怒吼,白馬橫跨三丈,突然竄至這些兵丁身前,長槍連探,槍氣帶著撕裂大氣的尖鳴將這些人裹在其中,為首的四人慘叫都沒有發出,殘肢斷臂向外激射而去。身旁的兵丁慘叫一聲,轉身就跑,馬超大喝一聲,催馬跟進,身後的羌騎瞬間踏過地上的殘肢,鐵流洪濤般向營中狂湧而去,左手拿著火把,右手提著長矛,見物就燒,見人就戳。


    一線火光在夜色中閃了一閃,瞬即爆裂成滾滾的火舌,翻卷著向烏黑的天空舔噬而去。


    伍習厲聲怒吼:“是安定雜碎,快去救糧倉”手中長戟擺動,身後的騎兵大喊著向前衝去。


    “嗤、嗤”山口一陣強弩的尖嘯,衝在最前的馮翊騎兵慘叫著翻滾到地上。


    震天的騷亂中,馬超放聲咆哮:“燒,沒燒完糧倉,誰也不準後退。後退的,斬立決。”


    “哧”一聲尖響,衝出箭幕的幾個馮翊騎兵突然四碎而開,露出營門口的一人一騎。馬超一身血衣傲立營門,青朦朦的戰氣如火焰般籠罩全身,銀槍前指,噬天的火焰將馬超的身影遠遠投射在血色的地麵上,巨大的身影隨著吞吐不定的火焰不住的跳躍,宛如遠古的戰神在血色的祭禮中,欲破土而出,重現昔日榮光,上萬馮翊騎兵瞬間停滯不前。


    山上的段明張弓搭箭,“嗖”的一聲,“軫虜將軍”的大旗在夜風中緩緩飄落。段明放聲大喊:“伍習死了,伍習死了”


    “轟”,左馮翊兵馬再無鬥誌,齊發聲喊,四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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