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星的背影消失在照壁,雲儀悄聲問道:“主薄,您看奸商公子能不能勸服程遊啊?”沈思自吳晨於小安定初起兵便任主薄一職,雖然近來早已升遷為安定太守並領金城、安定民事,但雲儀唐強等一些從小安定便跟隨吳晨的老兵,卻仍以“主薄”相稱。


    沈思聽雲儀問話,撚了撚頷下的長須,還未接口,一旁的唐強已搶著道:“我看難。我聽尹尚說,程遊人倔,脾氣又壞,被張橫打入水牢前還以箕子、比幹自比。這十幾天來,幾次暈倒牢中,被救起之後卻又走下水牢,自縛鐐銬,我看是死誌已堅,想說服他,難,太難了。”說著連連搖頭。


    沈思撚須笑道:“世上若還有一人可勸服程遊,這人必定就是奸商。”徐庶道:“哦,看來主薄倒是對奸商信心滿滿啊。”雲儀道:“難道軍師也不看好奸商公子麽?”徐庶笑了笑道:“不是不看好,而是關心則亂。實話說,安定、金城初平,治亂、撫民、調配、生產等等,都要人接手,你們公子一走了之,將亂攤子都丟給了我和主薄、奸商幾人,每人都管數攤,連歇息的時辰都少之又少。程子路這個人前次盟會時曾和他見過一麵,為了雖然耿直了些,但真有其才,何況他還是金城本地人,由他出麵,招撫流民,安撫豪門大戶,事半功倍,就這麽死在牢裏,當真是可惜了。”


    徐庶說話時,沈思連連點頭。雲儀歎道:“軍師這麽一說,我也真覺得是可惜了。主薄,你看咱們奸商公子能說服他麽?”


    沈思道:“勾吊之術不外兩類。其一,挫其銳,滅其威,拂其意,逆其心,即通常所說的激將法。隻是程遊心情剛直暴烈,張橫自刎於城河後,更是心如死灰,倘若再受刺激,沒人能逆料他會作出什麽事情來。因此奸商隻有采用另一種,即捧其心,美其誌,順其心,投其所好。隻是這方法知易行難,具體如何,我也不知。”


    雲儀笑道:“啊,程遊愛馬如癡,既然要投其所好,由馬入手一定能成。我這就去馬廄挑幾匹好馬去。”說著便要起身向庭外走,沈思、徐庶相視大笑。徐庶道:“一個人連命都不要了,如何還會在意身外之物?程遊一心求死,現下和他談馬論駒,一定被他轟出來。”


    雲儀搔了搔腦袋,尷尬地道:“怪道他兇神惡煞的,實話說,當囚徒還當得如此蠻橫,我還是頭一次遇上,原來是早就不想活了,激怒我們就是讓我們砍他腦袋的。”


    沈思和徐庶又是一陣大笑。雲儀道:“啊,難道又錯了?”


    沈思撫著長須笑道:“公子出使金城大營後,就曾說程遊性格剛烈,為人直言不諱,張橫雖然能用,卻必不能人盡其才。程遊出使安定,宴席中我察其言觀其色,發覺他對元直頗多欣羨之色,可知那時已經心向安定了。隻是這人也傲氣的緊,呆在水牢不出來,一是心中對張橫的怨憤之氣未平,二是於於‘忠’字,為張橫盡死節,三來則是怕出來後卻無處施展才能。所以去勸服他的人就要從這三處著手,既要疏泄程遊對張橫的怨憤,又要不損程遊‘忠義’之名,更要明了他的誌向,欣賞他的才幹,令他深信,即便出來後,也能才盡其用,三者缺一不可,否則就算是死程遊也決不會俯身屈就。”


    開始說了幾句,此後一直沉默的唐強此時突然一拍大腿,說道:“是了,主薄觀人之能果然厲害,經主薄這麽一說,我算是終於明白了。”


    這時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名兵士在庭外大聲稟道:“稟徐軍師,沈主薄,漢陽的飛鴿傳書到了。”雲儀站起身,高聲道:“傳進來。”一名兵士匆匆步入,將手中布絹呈給雲儀,再向廳內眾人團團一揖,退了下去。雲儀緊走幾步,將手中布絹遞給徐庶。徐庶展開一看,眉頭立時皺了起來。


    沈思道:“出了什麽事?”


    徐庶沉聲道:“前幾日,我曾提醒成公良,吳帥率軍圍攻陳倉之際,一定要提防鍾繇用圍魏救趙之計,偷襲漢陽,沒料到成宜卻調段正及五千軍馬急援隴坻,他自己則帶了六千兵馬順渭水而下支援公子。如此一來,天水危矣。”


    沈思一愣:“怎會這樣?”


    徐庶道:“如今我軍據有安定、金城、漢陽郡大部,韓遂有武威,張掖和敦煌,馬騰逃到隴西。韓遂新敗,重整士氣訓練士卒還需一段時日。隴西本有李堪為太守,我軍若繼續追擊馬騰,大軍壓到隴西,李堪馬騰必同仇敵愾,相輔相助。鍾繇再從陳倉出兵騷擾我軍側翼,我軍難免就陷入兩麵作戰之境。我軍轉向陳倉,梁興、馬騰各懷心事,必然內鬥不止,安定西線就穩定下來。因此我軍在攻破隴坻後舍棄馬騰,順勢而下急攻陳倉,本是想挾我軍大勝之勢,軍隊氣勢如虹之機,閃擊陳倉,拔下這座堅城,切斷涼州、三輔之間的聯係,穩定東線,進而壓製三輔,那時才可以全力進剿西涼殘部。”用手指指地圖,眾人紛紛起身圍了過來。徐庶接著道:“我軍主力現在陳倉渭水一線,我軍的輜重、糧草從兩個地方來,一條取陸路,從臨晉出發,經隴坻至陳倉,需時六日。另一條取水路,從漢陽翼城出發,順渭水而下隻需一日一夜就可將大批糧草運至陳倉。兩條線運送補給之難易,相差有如天壤。且漢陽位在渭水南岸,魚米之鄉,而安定、金城戰亂方熄,民間擾攘未安,別說調糧,便是一直補糧也難以為繼,遑論向陳倉輸糧了,因此我軍的物資多半要靠漢陽輸送,鍾繇偷襲漢陽不但可和我軍隔渭河對峙,斷去我軍水運的便利,還可趁勢搗毀我軍糧倉,更可和隴西的馬騰連成一線,東、西、南三線夾擊我軍。”


    沈思皺眉道:“一石三鳥,好毒的計。隻是成宜已經得元直提示,為何還要分兵隴坻?”


    徐庶搖頭道:“鍾繇兵多將廣,從槐裏派兵出新平攻隴坻,急兵出散關偷襲漢陽,遣人支援陳倉,三路軍馬我軍做不來,但以三輔的實力卻是綽綽有餘。一路實兵,兩路虛實相兼,令我主力難以兼顧。從成公良德應對方略來看,一定是鍾繇將槐裏出新平軍馬的消息,通過我軍斥侯先一步傳給成宜,而散關的軍馬按兵不動,以至令成宜研判失誤,以為鍾繇此次誌在隴坻,想從汧城過蕭關,偷襲我軍主力後翼。”


    沈思聽到這裏,眉頭也皺了起來,低聲道:“漢陽一失,我軍完全失去水利之便。若迴師攻打漢陽,鍾繇可依半渡之法迎擊我軍,陳倉軍再從後追襲,我軍怎能討得好去?若放棄漢陽,依目前安定的存糧,怕是撐不到年底。”


    唐強恨聲道:“鍾繇這廝一直沒什麽動靜,沒料到一出手就是這麽狠的招數,一定要把我軍趕盡殺絕才罷休。”


    徐庶歎道:“我軍從安定起兵,掃隴坻,圍陳倉,連續作戰一個月,中間還和馬騰惡戰四次,戰線太長,兵卒疲弊,其勢已是強弩之末。依照鍾繇以前的性子,隱忍這許久,正是等待這一時機。我軍戰線過長,他一定會從這方麵下手的。也怪我當時沒有交代清楚,留下隱患。唐強,傳書給駐街亭的梁毓,令他火速支援漢陽,並派兵丁通知陳倉的公子。雲儀,傳書駐翼城的王樂,要他緊守城門,在我支援大軍來前絕不應戰。”二人應令,大步奔了出廳。


    沈思皺眉道:“王樂是漢陽人,對漢陽地理、人脈知之甚撚,應該可先一步發現敵情吧?”


    徐庶搖搖頭,低聲歎道:“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門外兵丁大聲稟道:“軍師,槐裏的飛鴿傳書到了”


    ※※※


    “采蓮秋水畔,水悠兮清漣漪。照影摘花花似麵,心幽兮絲爭亂。


    淩波風浪晚,隻身兮影相對。但聞遠處歌聲傳,情切兮向歸岸。”


    一陣輕柔婉轉的歌聲,遠遠從河麵飄來。河岸邊青青的蓮葉接天相連,一葉小舟時隱時現,隱隱穿行,劃破清清河水。


    歌聲發自小舟,舟上幾個少女和歌嬉笑,似乎在蕩舟采蓮。歌詞寫采蓮女心切遠出的心上人,聽聞遠處歌聲,即放眼向望,柔情蜜意、濃濃思念,盡皆融入歌聲。


    黃睿立在船頭,晚風肆意撩起鬢角的黑發,在眼前不住拂動,遠望水天一線,青山起伏如濤,心中千頭萬緒,當真亦是“心幽兮絲爭亂”。


    身後的顏淵道:“長安果然是帝王之鄉,小小的采蓮女都有如斯佳句。隻是現下仲夏間,似乎不是采蓮之季。”


    黃睿沒有接聲,望向半邊懸在天際的落日,滿天的餘暉為青山、綠水披上一層淡淡的金輝。那小舟越行越遠,歌聲時斷時續,更見悠揚。


    船家操著秦味濃鬱的官話,略顯得意的應道:“客官有所不知,此時荷花盛開,長安城中達官貴人皆喜荷花的淡淡清香,因此霸河一帶船女仲夏之時采的是荷花,而非蓮子。”


    船家頭戴蓑笠,身披鬥篷,滿頭白發,滿麵皺紋,膚色古銅,搖櫓的一雙大手滿布老繭。顏淵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船家續道:“論到詩詞,此處離長安還有三、四十裏,等到了長安城,三尺孩童也會吟唱幾首詩三百,才真當得上帝王之鄉。”微頓了頓,道:“聽客官的口音,似乎不是秦地人氏,兩位到長安是投親還是入伍啊?”


    顏淵道:“很早就聽聞長安乃帝王之鄉,此行專為遊曆。”


    船家吃了一驚,道:“客官想來還不曉得,涼州戰事吃緊,長安一帶到處征兵。外鄉口音的,遇上好點的差官,還可無事,遇上急著交差的官爺,保不住便被強拉了壯丁。兩位無事千萬不要去長安。”


    黃琪英轉身問道:“一路行來也見了很多逃難的百姓,經老丈一說才知是雍涼戰事吃緊。我們也有誌報效朝廷,隻是不知戰局到底如何?”


    船家搖搖頭:“原來你們還是想去投軍的,害小老兒擔心半晌。陳倉一帶的戰事,小老兒也是聽逃難的右扶風百姓說的。既然你們曾遇到過逃難的百姓,小老兒所知隻怕也不會比兩位知道的多多少。”


    黃琪英道:“聽說涼州作亂的是個叫無什麽兒的異族人,身高三丈,青麵獠牙,每天要吃一顆人心。既是如此,為何逃難的百姓中沒有涼州人,反而隻有三輔之一的右扶風郡人?”


    船家笑道:“什麽無什麽兒,那人叫吳晨,地地道道的漢人”


    顏淵、黃琪英齊聲驚唿:“什麽,他叫什麽?”


    船家被驚得一個哆嗦,櫓漿一歪,小船簌地打橫過來,黃琪英腳下一滑,撲通一聲跌入河中,顏淵大驚,探了出手,叫道:“黃大哥,拉住我的手,我拉你上來。”側身將手伸出,船家也急忙趕了過來,向水中的黃琪英伸了出手。黃琪英拉住船家的手,急聲問道:“老丈剛才說那人叫什麽?”


    船家急道:“管他叫什麽,客官先上來再說也不遲。”一麵說說一麵用力拉住黃睿的手,想將他提出水來。黃琪英哀聲道:“老丈不告訴我,我就一直泡在這水裏。”


    船家無奈,大聲道:“他叫吳晨”話音未落,就聽顏淵突然歡唿一聲,踴身從船上跳出,通的一聲落入河中。


    船家心中一哆嗦,暗忖,莫不是遇到了兩個瘋子?隻不知這船錢要得還是要不得了。


    黃琪英、顏淵二人在水中把臂歡唿。


    其時夕陽西下,河中滿眼粼光。


    ※※※


    鍾毓聽得腦後風響,急邁一步,也不迴頭,左手拇指與無名指相對,三指翹立,向身後揮點而去,小指正迎向急攻而來的手掌的脈門。


    費瑤一聲嬌笑:“好一招‘芙蓉映波’。”纖手輕揚,在空中劃了個半圓,斜斜切向鍾毓右側脖頸,腳下裙舞飛擺,右足前踢鍾毓膝側。


    鍾毓再跨一步,右手急翻而下,向費瑤的足尖按去。


    費瑤嬌喝一聲:“男女授受不親。”鍾毓聞聲一驚,向下按的手就慢了一線,費瑤一聲嬌笑,右足已踢在鍾毓膝側。鍾毓一個趔趄,向前跌去,轉過身瞪著費瑤,一張俊臉憋得通紅,怒喝道:“你又耍詐。”


    費瑤笑道:“兵不厭詐,你爹爹是用兵高手,難道沒教過你麽?”左手一揮,向鍾毓胸前點去。鍾毓冷哼一聲,閉上眼睛,對費瑤的招數隻作沒看見。


    費瑤一指點到鍾毓胸口,見鍾毓一動不動,嬌喝道:“木頭,你怎麽不閃啊?”


    鍾毓氣道:“反正也閃不開,幹脆不閃。”


    費瑤眼珠轉了轉,笑道:“鍾家‘芙蓉指’好大的威風,到今日才知不過而而。”


    鍾毓猛地睜開眼,怒聲喝道:“你說什麽?”


    費瑤道:“我說鍾家‘芙蓉指’不過而而。”雖然一臉的不屑,卻掩飾不住眼中躍躍欲試的神情。


    鍾毓冷哼道:“那隻是我學藝不精,可不是鍾家‘芙蓉指’不行。”


    費瑤眼珠再轉,拉著鍾毓的袖子,輕輕道:“鍾哥哥,是我不好,三個哥哥都在外麵,爹爹又一直不讓我出來,人家心裏好悶,你再陪我打過啊。求你了,鍾哥哥,鍾哥哥”


    鍾毓聞著費瑤身上傳來的淡淡幽香,聽著費瑤的輕言軟語,心中不由一蕩,被她戲弄的火氣轉眼消了一大半,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順勢走開一步,悶聲道:“陪你打過可以,你還使不使詐?”


    費瑤連連搖頭。鍾毓再退一步,拉開架勢,道:“那我便試試你費家的‘無憂掌’吧。”


    費瑤笑道:“還是鍾哥哥最好。不過天氣這麽熱,打來打去又有什麽意思?聽說霸上荷花都開了,鍾家的‘芙蓉指’不就是取自芙蓉各種形態的麽?鍾哥哥,不如你帶我到霸上去看看好啦。”


    鍾毓收了式子,詫異的問道:“這事應該問費叔叔才是。”


    費瑤吐了吐舌頭:“爹爹好兇的,方才你也見他吼我了。他啊,最呆板了,說女孩家就該呆在家中,我要說出去,他肯定會吼我。鍾哥哥,你最好了,你說帶我去,爹爹一定同意。”一麵說一麵牽著鍾毓的衣袖輕輕搖晃。


    鍾毓心中一蕩。他和費瑤兩人年歲相近,鍾瑤、費清兩人感情又極好,早有結成兒女親家之意。費瑤心無城府對這些事似懂非懂,鍾毓卻是長了兩歲,對大人的心意心知肚明,因此對貪玩的費瑤百般遷就。見她軟語相求,心中早就軟了,放緩語氣道:“好是好,隻是出去後可千萬不要惹事,否則就沒下迴了。”


    費瑤一聲歡唿,原地轉了幾個圈,飛也似的跑了開去,隱隱丟下一句話:“鍾哥哥,你和爹爹去說,我去換男裝。”


    ※※※


    黃睿、顏淵同時開口道:“你識得吳晨?”兩人一愣,呆了呆,又同時道:“你去涼州是找吳晨的?”


    兩人你眼望我眼,道:“你先說。”這次卻仍是異口同聲,兩人哈哈大笑,向對方道:“那我先說”。


    這次竟然還是異口同聲,顏淵笑著擺手:“好了,別推來推去,我先說吧。早先我就曾對琪英大哥說過,我是襄陽人。在襄陽時,吳晨曾在我家中住了半個多月,卻惹來一堆麻煩。他一走了之,別人卻都來找我的晦氣,我實在是熬不住了,就棄家出走,聽說他到了涼州,就一路走到關中來找他討債。琪英大哥,你呢?”


    黃琪英點頭笑道:“他確是個大麻煩”想起從襄陽到南陽的那一個月,雖然隻是遠遠望望小倩,就已經感到心滿意足。偶爾和她說上句話,似乎就成了全天下最快樂的人。心道:“如今知道吳晨的下落,應該能很快見到小倩了吧。”想起小倩開心的笑顏,心頭一暖,一絲微笑不禁意間掛上了嘴角。


    顏淵看著黃琪英一臉憧憬、一臉幸福的神情,心頭一突,暗忖,不會吧。心中正在驚異,卻聽黃睿提聲喝道:“是誰在門外,出來。”顏淵一驚,轉身向門外瞧去。


    但聽得門口一聲低咳,接著傳來一把尖銳、陰沉的嗓音:“半年不見,小子沒半點長進,對長輩仍是這般大唿小喝。”


    “吱呀”一聲,一人推門而進,鳩衣百結,麵目陰騭,正是左方。


    “是你。”黃琪英低喝一聲。


    左方大剌剌的走了進來,嘿聲道:“小子記性不差,那也不用我再多說廢話,將《天人合一訣》交出來吧。”


    黃睿心中暗驚。自襄江邊和左方交手後,黃睿對左方的武功深自忌憚,專門就此向父親請教,知道此人名叫左方,是左慈的遠方堂弟,為人忌刻易怒,睚眥必報,當日為了逃難,曾用言語詐過他,不想他竟一直追到了長安。深吸一口氣,道:“好,《天人合一訣》就在這裏,你來拿吧。”探手入懷,像是要從懷中取物事,猛地飛起一腳,踢在屋中方桌的桌沿,那小案唿的一聲,向左方直飛而去。桌上的油燈受此震動,燈芯立滅,燈中火油兜頭向左方潑去。


    左方一豎右掌,掌力透掌而出,“啪啦”一聲桌麵被掌風劈的四碎,火油雖被掌力劈的四散,但仍有星星點點的火油濺到了他身上,疼的左方大吼一聲,便在這時,就聽“嘩啦”一聲,窗棱碎裂,一條黑影破窗而出,左方急怒攻心,箭步跟上,縱身躍了出窗。


    其時正值仲夏,天氣炎熱,頗有些人在客棧庭院中的一顆大樹下納涼,猛然間就聽得二樓客房中一聲大叫,跟著窗透碎裂,一條長凳臨空飛落,蓬的一聲,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驚的眾人驚叫一聲,紛紛站了起身,脾氣暴烈的幾人立時抽出兵刃,大聲喝罵。左方躍出窗戶,眾人當即挺兵刃就圍了上來。


    “直娘賊的,沒事嚇唬你老子。”“他奶奶的,活的不耐煩了,敢來消遣老子。”“混帳,沒事亂吵吵什麽?”喝罵聲中,一名使刀的大漢抽刀劈向左方脖頸,一名使劍的精瘦漢子劍光閃爍,直刺左方雙眼,一名使鞭的大漢就地一滾,軟鞭順勢卷向左方雙腿。


    左方嘿嘿冷笑一聲,身子突然如陀螺般旋轉,隻聽“叮”“叮”兩聲,使刀大漢龐大的身軀唿的一聲,向圍觀的人群拋出,使劍的漢子連退數步,麵色慘白,一絲鮮血從嘴角慢慢溢出,使鞭的漢子軟鞭迴卷,緊咂著脖子,一張臉掙得通紅。


    左方喝道:“方才從房中躍出來的人往哪兒跑了?”左方瘦瘦幹幹,似乎風一吹便會被卷走,若在平時,客棧中這些刀頭舔血的人又怎放在眼裏,隻是方才以一敵三,贏的輕輕鬆鬆,院中沒有一人看出左方是如何出得手,身手當真強悍之極,一時間,眾人都知不是他的對手,卻也不願在他淫威之下示弱,當下皆是沉默不語。


    左方怒喝道:“說是不說。”眾人隻覺眼前一花,左方似乎動了動,那使鞭漢子的頭顱從脖頸上跳了起來,被頸中的鮮血噴的老高。眾人駭的驚唿出聲,齊齊向後倒退一大步。


    那使刀的漢子這時爬了起身,叫道:“直娘賊的,方才哪有什麽人出來了,就見一隻畜生跳了出來,向那邊去了。”伸手指了指北方。


    左方急著追黃睿,也沒聽出那使刀大漢言辭中的嘲諷之意,厲嘯一聲,躍牆而過。嘯聲尖厲,震的眾人耳膜生疼,轉眼間已在數十丈外。眾人聽他去的如此迅疾,心中皆是駭然,但聽得他不住遠去,也不禁長舒一口氣。


    屋中的顏淵、黃琪英也是長舒一口氣。顏淵輕聲道:“這人是誰,武功好生了得。”


    黃琪英道:“他叫左方,是左慈的堂弟。”見顏淵望向自己的眼神說不出的怪異,苦笑一聲,道:“這也是吳晨留給我的大麻煩。”臉色突然一變,急聲道:“不好,他又迴來了,我們走。”顏淵心下一凜,細聽之下,尖嘯聲果然越來越近,急忙奔向門口。


    ※※※


    望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費瑤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脫出牢籠的感覺當真是極好。好歹自己也是一代名帥皇甫嵩的外孫女,沒上過戰場,又怎說得過去?隻是偏生費清頑固的緊,說什麽自古沒有女孩子上戰場的事,因此費瑤的三個哥哥在三輔為將為校,卻隻讓費瑤學什麽繡花女工之類的,當真是鬱卒的要死。最近聽說涼州土匪頭子吳晨出兵陳倉,大哥費曜親率大軍出新平,二哥費垣為偏將輔佐涼州牧韋端守槐裏,三哥費明在散關當兵。想到這裏,費瑤就心中有氣,憑什麽他們都有仗打,而自己就要留在家裏學刺繡?幸好有個木頭鍾毓,騙他帶自己出來,否則一定被悶死。想想鍾毓發覺自己不見時欲哭無淚的表情,費瑤心下又有些歉意。


    “鍾哥哥人很好的,一定不會生氣。”費瑤暗暗嘀咕,“若是家裏的三個哥哥對我都像鍾哥哥那麽好,我又怎會跑出來?都是他們平時趾高氣揚,不將我放在眼裏,我才要逃出來找機會壓壓他們的氣焰。否則,若真讓他們立了軍功,鼻子還不頂到天上去?哼,我一定要先立軍功,還要立大大的軍功,讓你們再不起人,那時啊,一定給你們好眼色看。”遙想自己身披得勝袍,胸插大紅花,在三個哥哥麵前耀武揚威的走來走去,而三個哥哥的眼中盡是欣羨與羞愧之色,心頭就不由得一陣陣歡喜,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便在這時,街上突然一陣擾攘,費瑤吃了一驚,忖道:“莫不是鍾木頭追來了?”探身向樓外張望,遠遠就見一個身影現身在遠處的一座屋頂上。那人衣裳破爛不堪,補丁沒有上百也有幾十,早將原先布料的質地和顏色遮住。滿頭亂發,像是一蓬蒿草,人卻長的又瘦又幹,在屋頂上縱躍如飛,倒像是一支竹竿頂著一個鳥窩在屋上快速飛奔。那人一麵跑一麵厲聲大唿:“黃睿,黃睿,識相的快將書交出來,否則,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費瑤隻覺有趣,暗暗笑道:“這黃睿是誰,怎會無此無良,連叫花兒的書也搶?”低頭向街上瞧去,但見街上人潮湧動,兩個公子哥一樣的人在人群中左穿右插,向茶樓這處奔了過來。費瑤含笑望著兩人,正暗暗尋思該不該幫叫花兒攔住兩人,無意間就將目光掃向一人身上,猛然間就覺的似有一道閃電在腦中轟然炸裂,轟轟的雷鳴聲裏,天地、人群驟然間化作一片流光溢彩,街上的擾攘聲嘶喊聲頃刻間湮滅在隆隆的雷聲中,再不可聞。流光溢彩裏,眼中見到的隻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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