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貴明朗的偌大殿堂內,珠光寶氣中莫名的參雜著晦暗與陰森的氛圍。


    一條血線噴到了粗壯高大的琉璃柱上,形成了一道明快的墨香。


    慘叫聲猛然響起,眾人噤若寒蟬。


    看著在地上痛得不停翻滾的人,高階上的女人瞟了台下顫顫巍巍的新臣一眼,續而對在地上痛苦翻滾的人冷冷問道:“說!傳承信物放在哪兒?!叛賊之手無鋒在哪兒?!”


    地上的青衣男子捂著雙眼哀嚎著,不知是沒聽見還是不願迴答,全然沒有迴應。


    女子大怒,一把抓了男子的領口給半提了起來。


    那男子原本清俊的臉上此刻無比猙獰;除了滿臉的血水外,眼窩處沒了眼皮也沒了眼珠,赫然是兩個空空的大洞!


    而一旁侍女所拖的盤內,放著的是一對鮮血淋漓的藻碧色珠子,在通火燈明的寬敞大殿內,依然有著熠熠生輝的光。


    “說!”女人的聲音在男子耳邊擴大,如同一個霹靂炸響在耳側,震得人耳中嗡嗡作響。


    鋶玉喉頭發出哽咽的聲音,然而臉上那兩個讓人驚悚的大洞,卻黑黝黝的如同兩個吞噬一切的深淵,流不出一滴一點的晶瑩;隻遍布著狂流不止的猩紅,在女人粗魯的拉扯下又灑了一地。


    “阿鳶……阿鳶……!”聲嘶力竭的痛唿過後,男子像是沒了氣力一般開始輕微哼哼著,口中喊的竟是別人的名字。


    霍泉蓮嗤笑一聲:“到這個時候你還想著別人?!阿鳶是誰?雪鳶麽?她早就被我丟進萬鬼窟了。你把信物所在和無鋒那個賤人的藏身之處告訴我,興許我大發善心,還能送你去見她。”


    滿臉血汙的人身體一陣抽搐,無力栽倒在地上。


    就在女人以為那個人要死了的時候,卻聽他帶著一種冰冷嘲諷的語氣說了一聲:“做夢!”


    那樣的決絕,那樣的視死如歸。那樣的……不似一個能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詞,就這麽展在了女人的麵前。


    霍泉蓮先是一愣,然後就是一陣大笑:“你不說可以,我倒要看看,你那個青梅竹馬的兄弟,會不會顧惜你!”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高達數丈的城頭上一直掛著一個人,與其說那是個人,不如說那是塊迎風飄揚的破布。


    沾滿血跡的衣服在風中獵獵作響,猙獰可怖的麵容讓人無法直視。它就那麽掛著,如同無人問津的殘敗旗幟,宣告著舊王朝的沒落與新時代的開始。


    …………


    俊美的男子在一片動亂間悻悻的逃了出來,他沒有被抓,更沒有去大義凜然的慷慨赴死。一路過來,他偷了田間農家晾曬的破舊衣褲,將那顯眼的銀灰色長發和絕世的容顏掩蓋在肮髒的破布之下。


    他躲過了一批又一批的巡邏和衛隊,逃過了成千上萬民眾的眼睛。


    他白天跟隨著流浪的乞丐討要著殘羹冷炙,不……他覺得那不把穩,於是他選擇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刨取丟在廢水缸水裏的食物;如果運氣好的話,能夠在小販收攤以後,撿到不慎落下的美味。


    他為了以極大的概率成為“漏網之魚”,不惜咬牙用石頭砸斷了自己的一條腿,用碎布裹成一團塞進自己後背的衣服裏,再在臉上抹一層碳灰;於是他就真的成了一個又髒又臭的殘廢。


    晚上,他或許跟那群他從來都看不上的流民擠在滴雨漏風的破窯裏,也或許躲在別人屋宅的牆角處,更或者在沾著寒露的濕泥地中埋上一夜……


    他生活在陸地上,也生活在水裏、泥潭中;他就像是一隻寄生在他人體內的蟲子,既需要養分的供給,又要躲避宿主的發現。


    隻要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一巴掌拍成爛泥!


    當鋶玉落入那個女人手中的消息“不脛而走”的時候。


    躲在一個破落小巷,穿著破衣遮麵的人,聽到了那個噩耗隻是渾身顫了顫,卻沒有立刻去救。他知道,那是霍泉蓮設下的陷阱;但他仍然煩躁不安,隻因為,那是他此生最好的朋友。


    在艱難的啃完了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裏撿來的半個冷硬饅頭和掛著肉絲的骨頭後,肮髒的手背隨便的抹了一把嘴,又將同樣肮髒的布巾裹在臉上;他站起身來,弓腰駝背,杵著棍子一瘸一拐的走出去。


    大街小巷,舉族上下,貼滿了通緝告示——先王弟無鋒,毒害王上,擾亂朝綱,窺視王權;於王薨後,意圖誅滅王後而不得,則屠其侍府中人四百餘口,虐殺王嗣皇親,以圖帝位。幸得臣民相救,不讓之奸計得逞,從而王後無恙。此奸賊現偷帶我大族根本九頭金翅潛逃各處,望各鄉親留意,但凡有所發現,立即上報;協助有利者賞千鬥珠。


    一旁是無鋒的畫像。


    草葉裹著久經戰亂的灰塵,在風力下被歪歪斜斜的卷起,隨著地麵翻滾的殘枝敗柳與混在其中破了角的通緝告示一並的奔騰而來,氣勢高昂的停在了那個駝背瘸子的腳畔,順帶著還想蹬鼻子上臉的貼到人家腿上去。


    紙張有字的一麵袒露在無鋒的眼前,醒目而刺人的話語不過讓這個陰梟的人冷冷一笑。


    他一腳踏去,踩在紙上,也踩斷了腐朽的枯枝;然後接著朝某個方向滿步蹣跚的走去。


    霍泉蓮想要信物和九頭金翅符?那麽他死也不會遂了她的願。隻要調動妖族各處戰需金庫的大權牌令還在自己手裏,他就不怕翻不了身!而那些世代鎮守金庫的人,從來都隻認牌令不認人!


    自遼戈死後,統兵大權已被那個女人收迴,而統軍的牌令“雙龍符”也落到了她的手裏。如此這般,自己這邊算是孤立無援了。如今能祈禱的,不過是遼戈的那一批忠實部下,希望還沒有在戰亂裏死光。


    大街小巷還殘留著烽火氣,無鋒就那樣佝僂著身子一瘸一拐的走著,避開了道上盤問巡邏的人,實在避無可避,隻能真裝個又髒又臭的跛腳駝背的叫化子貼過去討賞要飯惡心人;到後來,盤查得越發嚴厲,境況越發不好的時候,他也不惜咬牙吞碳,自毀容顏。


    荒起新朝迎著朝陽升起,一切百廢待興,在徹底覆滅了亂臣賊子之後,人們又開始了乏味寂寥的生活。而這一次,讓人們滿意的是,那個新王,上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大赦天下、減免賦稅,這讓妖族子民歡唿雀躍了好長一段時間。


    而在寬厚待民的旗幟之下,暗中對潛逃者無鋒的搜索卻是越發的上心,甚至有了一種急火攻心的味道。


    找尋遼戈舊部大半年,男子終於在一個辨不清東南西北的老山窩中偶遇了殘存的一人,雙方交換了印證證實身份後,那個人將無鋒帶到了一個長滿青苔的山澗裏,學了幾聲鳥叫,不過片刻,四麵八方人影攢動,紛紛匯集此處。


    無鋒稍稍一數,約莫有四十多個。


    “左權使,跟著統軍大人的人,就剩這麽多了。”一個不苟言笑,頗有軍人風範的男子此刻歎了口氣,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眼圈有些發紅。


    弓腰駝背的腰板挺立起來,髒臭破布下,印著血線的臉毫無顧忌的顯露出了傷痛。


    當他扯下破布,一瘸一拐的走向那一群從劫難中熬過來的人群的時候,他的心如同萬千利刃劃過,刺痛的幾乎無力再跳動。


    而那群排列的依舊整齊的軍人,在看到了左權使的麵容之後,各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除了殘存的幾個首領或多或少的見過無鋒,其他的士卒均隻是聞其人而不見其形貌的。


    但左權使天生的容貌有多俊美,早就名揚天下了,乃至於民間也有不少人想要一睹尊容,更甚者,想要與之一比高下的也大有人在——妖界第一美人!讓人嫉妒與仰望,而常常也有人惋惜,怎麽這樣容貌的人竟然是個男子,若是個女子,那當真可以傾國傾城,或者說可以用來禍國殃民……


    舊事不提,不論那張臉往日是如何美若天仙,現如今,已被它的主人親手給毀得慘不忍睹。


    沒見過他的人,不過是心頭駭然;而以前與他有過數麵之緣的幾個首領,則像是見了鬼似的,顫巍巍倒退了好幾步。


    之前身姿挺拔引他來見的軍人,眼中有著不敢置信的驚訝與扼腕悲痛的憐憫;還有著,就算是戰場拚殺也不曾有過的驚恐:“你!”就一個字卡在喉嚨裏,你了半天,你不出個所以然。


    他用什麽東西把自己的臉燙成這樣的?!他的腿…難道也是被自己弄殘的嗎…


    “霍泉蓮查的太緊,我沒有辦法。”以往那清冷悅耳的聲音,現下如同被什麽東西狠狠刮了幾次般的,沙啞難聽。


    兩個首領模樣的軍士慢慢靠近這個披頭散發的人——那個因為髒兮兮的白發和有些衰弱的姿態,而顯得七老八十的人。


    不忍看著無鋒那坑坑窪窪、翻著粉嫩鮮肉令人作嘔的臉,三個首領久不能言,無數悲苦情懷,最終以四人相擁在一起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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