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月十五,卓秉恬與杜受田兩人早早到了無逸齋,因為今日是月中講評。前幾個月道光因為忙於政事一直沒有禦駕前來,這次可能是以為前朝與後宮都傳了喜訊,令他心情舒暢,於是昨日就交代說:“朕明天過來看看三個阿哥學業如何。”


    於是兩位師傅不敢怠慢,明知道皇帝要早朝之後才會到無逸齋,他們也早了兩個時辰到齋中,給自己的弟子溫習課業。


    月中講評若是好了沒有獎勵,若是差了連帶著師傅沒有好果子吃。因而杜受田不敢放鬆,奕誴這個吃貨平時學業就弱,此時更是被師傅教訓地叫苦連天,反觀奕詝老老實實地按杜受田的要求溫課。


    杜受田心中輕歎,奕詝此次受傷迴來變了個人似的,完全沒了以前的跳脫,學習反倒更加刻苦,對他來說不知是禍是福。


    他轉眼看卓秉恬卻落得輕鬆自在。奕忻的課業從來不需要操心,因而卓師傅明麵上坐在奕忻身側督促,其實此時已經不知神遊何方了,而奕忻也將臉埋到書後頭,看不出他在看書還是在睡覺。


    人比人氣死人!


    天色瞬轉,總管太監清涼的一聲:“皇上駕到!”將五人從各自的狀態之中拉了出來。兩個師傅帶著三個弟子齊齊跪拜在門口:“萬歲萬歲萬萬歲!”


    道光搓手進來,見到他們不住笑道:“都起來,都起來,今個兒月中評,因此沒有群臣隻有師生。”


    眾人謝恩之後垂手站立。道光到齋中上座坐下,嗬嗬道:“別站著了,奕詝奕誴奕忻你們先坐下,給兩位師傅也賜座吧。”看得出他心情十分舒暢,到現在笑容都沒有停過。


    卓秉恬拱手道:“皇上,考評是否可以開始了?”


    “開始吧,朕瞧著呢。”


    卓秉恬將紙張發下後,朗聲道:“本次月中評,題目有二。第一題乃單句題:過則勿憚改;第二題乃詩題,絕句,可自擬。”


    見道光點頭,他才繼續道:“開始答題吧。”


    奕忻拿到題目心想還好這兩個老家夥沒有刁難他們。第一題是出自論語,原文是:“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語義清晰,立論也不難;試題也隻是絕句,沒有提起他坑爹的要求。思索了一下之後,就開始奮筆疾書。


    道光掃過奕詝與奕忻兩人,見兩人下筆不停,寬慰地點點頭;唯有奕誴咬著毛筆頭,皺起雙眉卻怎麽也下不了筆,他才苦笑一聲。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奕忻就將卷子交了上來。道光接過卷子瀏覽後點頭道:“奕忻對經義熟撚還能自發其論,不錯不錯,隻是這絕句”


    卓秉恬眉頭一跳,不會這小祖宗又給我亂來吧?忙起身謝罪道:“六阿哥對詩文一事並不精通,也是老臣教導之過。臣乞皇上降罪。”


    道光擺手:“卓師傅別太謙虛,朕看奕忻這首絕句當得上是佳作啊。”


    嗯?難道小祖宗沒有鬧笑話?他斜眼看了眼奕忻,見他眼觀鼻鼻觀心一幅虔誠的模樣。


    道光卻已經將奕忻的詩句念了出來:“縱身戲浪入滄海,寒冬酷暑兩相宜。自信人生兩百年,會當擊水三千裏。氣勢算得磅礴,隻是前兩句與後兩句不是很協調。不過以七歲年齡做出這樣的詩句,奕忻不亞於曹子建啊。”


    奕忻聽得那個汗顏,後麵兩句還是毛太祖的詩句,隻是他隻記得這兩句,隻能絞盡腦汁補了前麵兩句,當然不太搭調了。沒想到道光皇帝一讀就讀了出來,怪不得後人稱有清一朝皇帝平均素質在曆史上是數一數二的。


    “隻是,奕忻你這字還得多練練。”道光皇帝扶須搖頭道。


    奕忻的毛筆字比螃蟹爬的差不了多少,隻是能夠看清楚他寫的是什麽而已。


    不一會奕詝也交了上來,道光誇獎了幾句,說他有了長足的進步,然後交了隻有半卷的奕誴被訓斥了個狗血淋頭。


    道光賞了兩個師傅之後臨時起意道:“奕忻文章出彩字卻差,奕詝文章尚有欠缺這一手小楷卻極漂亮,你們兩個算是平手,不如這樣,朕再出一題,讓你們也分個名次出來。”


    “請皇阿瑪出題。”奕詝率先應道,奕忻也隻得應戰。隻有奕誴苦臉在一旁,已經沒有他什麽事了。


    道光脫口而出:“題目就是:禁煙何如?”也就是說禁煙這個主意怎麽樣?說完之後,自得地微笑。


    皇帝不自戀,母豬會上樹。奕忻暗罵了一句,顯然廣東那邊鬧得轟轟烈烈,皇帝的尾巴有些翹起來來。


    卓秉恬為難道:“迴稟皇上,阿哥們年歲還小,這政事恐怕無法勝論。”


    “無妨,”道光擺手,“朕的阿哥是龍子,怎麽與普通人家的孩子一般。如果不出意外朕萬歲之後,就從這三個孩子裏麵挑個人出來繼承大統,既然如此,政事他們也是要懂的。”


    “皇阿瑪言之有理,禁煙雖然是前朝之事,但是兒臣在宮中也有耳聞,國之大事兒臣作為皇子必須關心。”奕詝率先逢迎道。


    奕忻略微吃驚地看著奕詝,這小子怎麽了?今天打雞血了?


    道光讚同地點點頭:“好,奕詝你是哥哥就你先說。”


    “兒臣以為,鴉片之禍巨大,既然禁就需嚴禁,否則洋人之心不死。嚴禁則需要施以強硬手段,不可與洋人媾和,哪怕封海戒嚴也再所不惜。”


    道光露出了“深得朕意”的表情,轉而問奕忻:“奕忻,你覺得呢?”


    奕忻這下就左右為難了,如果想要得到道光的歡心則必須附和,但是他打心眼裏不想徹底切斷戰前談判的道路,在他看來哪怕是嚴禁也是需要有計劃的嚴禁,而不能這麽亂來。封海戒嚴,虧奕詝說得出來,閉關鎖國的虧中國還沒吃夠麽?


    但是要是將自己心中所想說出來,道光皇帝肯定不給他好臉色看,那麽對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是一個嚴重打擊,說不定還會給卓秉恬帶來不測。


    說還是不說?這真是一個問題!


    卓秉恬此時已經給他使了眼色,並且微微搖頭,他最了解奕忻躊躇不答的原因肯定心中在打小算盤。


    道光也不催促,柔和地望著這個最為得意的兒子。


    終於,奕忻下了決心,他要為此事做最後一搏!


    “皇阿瑪,兒臣以為嚴禁也可,但是需要考慮到洋人反應。洋人狼子野心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難免起兵戈。而大清鐵騎已經久疏戰爭,朝中眾臣人心不齊,如若開戰,勝算就不知幾成了。因此,兒臣以為廣東禁煙之事是否過熱了?”


    話音剛落,卓秉恬就輕聲歎氣,而道光聞言則麵色不快,不等他反駁,奕詝就跳了出來:“六弟此言差矣。我大清國以武立國,八旗將士掃蕩天下何曾有過敵手?皇阿瑪禦駕親征堪平張格爾叛亂,也是一世雄主。反觀洋人海外彈丸之地,飄洋過海勞師遠征,又怎麽能敵過以逸待勞的八旗將士?六弟怕戰不妨在宮裏呆著,我這個做哥哥的定要代皇阿瑪掃平蠻夷!”


    道光皇帝不禁喊了聲好:“孺子可教,心意可嘉。奕詝雖然瘦弱,但是仍有掃平四海之心啊。奕忻,你還是要向哥哥學著點!”


    奕忻張了張嘴隻得低頭稱是,心中已經開始吐槽。


    學他什麽?學他臨陣脫逃將北京交給英法聯軍?學他連太平天國這樣的農民軍都擺平不了?學他連皇帝權力都交給了一個老女人?


    奕詝這次與他針鋒相對,是擺明了車馬要開戰了。


    道光皇帝興致勃勃而來,敗了半興而去。而始作俑者被卓秉恬埋怨了半天不提。


    當夜,皇帝按例到坤寧宮宿寢。


    “皇上,臣妾見您今天心情不如前些天好了?”皇後在無人的時候嫵媚非常,環著道光的腰問道。


    “別提了,朕今天被奕忻氣到了。”


    “哦?”


    道光將在無逸齋中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皇後掩嘴輕笑:“臣妾也想不到奕詝這麽小年齡就有如此誌向。”


    道光也誇讚了一聲,轉而道:“隻是奕忻卻讓我少許失望了。”


    “六阿哥少年天才,有舞文弄墨的能力,可能少了些揮斥方遒的血氣。”


    道光點頭:“皇後說的不錯,安答每次跟朕提到奕忻都說他對騎射並不很上心。”


    “那就不奇怪了,雖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皇上還是要對奕忻武功方麵多督促呢。”皇後放下了帷帳,“時辰不早了,皇上請安寢。哦,對了,瞧臣妾這記性,還有件事忘了跟您說。”


    道光閉上眼睛:“何事?”


    “琳貴人有孕了,臣妾覺得她在翊坤宮的房間簡陋了點,而且翊坤宮人多熱鬧不利養胎,不如讓她搬來坤寧宮住,一來好與臣妾做個伴,而來臣妾也可以幫皇上順得龍子。”


    “此等小事,皇後你做主就可以了,無需問朕。”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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