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9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太和殿中,每日例行早朝如期舉行。眾大臣早早地到了殿中,趁皇帝還沒到之前三五紮堆地閑聊。


    當前最熱的話題自然是廣東那邊的禁煙局勢。林則徐在離朝之前信誓旦旦,而如今在廣東那邊也是幹得熱火朝天,奏報更是隔三五天就有一本迴朝。


    奏報中傳迴來的都是些好消息。比如繳獲多少多少斤鴉片,比如截獲幾船走私,比如抓獲多少個不法商人以及與其同流合汙的官員。


    朝中大臣竊竊私語,細聽之下大多是對禁煙之事的溢美之詞。


    唯有一人站在眾臣前麵,此時卻閉目作養神狀一點參和討論的意思都沒有。一名身著二品官官服的官員上前拱手行禮:“穆彰阿大人好。”


    此人就是道光一朝權傾朝野的穆彰阿。


    穆彰阿睜開雙眼,開顏迴禮道:“喲,伊裏布大人,你是何時迴京的?”


    伊裏布笑答道:“昨兒奉旨迴京述職,今個兒早朝就過來了。”


    “嗬嗬,你剛調任兩江總督不久,自然是要和皇上說說情況。怎麽樣?比起你在雲貴,江浙那邊可是要清閑一些?”


    “清閑什麽呀。”伊裏布苦笑,“林總督在廣東縱橫捭闔,連帶江浙都要忙碌起來。平時往來的公文都要將我埋嘍。”


    “所以才要大人你去啊。幹好了,就是對皇上對大清對我等這些在京同僚最好的助力了。林大人那裏是最前線,你這裏也不輕鬆,可要盯牢了。”穆彰阿輕握住伊裏布的手,慢慢說道。


    伊裏布點頭輕笑:“中堂訓斥的是,下官自當殫精竭慮。”


    穆彰阿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說話,繼續閉目養神。伊裏布則重新迴到門口,垂手站立。


    過不了片刻,道光皇帝也到了。眾臣三跪九拜之後,開始了今日的議事。


    道光皇帝今日心情奇好,一掃月前的陰霾。首先是因為廣東禁煙之事進展迅速,林則徐果然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其次卻是因為後宮之中即將再添新丁。


    “什麽?琳貴人有孕了?”坤寧宮中皇後驚聲道。


    王福泉低聲迴答:“是的,奴婢也剛得知。太醫一早來瞧過了,確實是喜脈無疑。皇上也是等太醫走了才去上的早朝。”


    皇後聞言怔怔,猛然揮手將桌幾上的物什掃落一地。


    “靜妃與祥妃兩人尚在,現在有多了個琳貴人,好,好!王福泉,本宮記得烏雅氏進宮有數年了吧?”


    烏雅氏是琳貴人的姓氏,王福泉答道:“正是,之前一直不見皇上臨幸,年前還因為打碎了太後心愛的青花瓷瓶被貶為常在。”


    “那怎麽又會懷上龍嗣?”


    “娘娘您忘了?自從靜貴妃代掌六宮以來,就對敬事房說要雨露均沾不可專寵,因而月前琳貴人就被翻了牌子。哦,那個時候她還是琳常在呢,萬歲爺臨幸之後才升了她的位分,做了貴人。”


    皇後咬牙切齒:“又是靜妃!”


    “這不隻是靜妃呢,琳貴人可是祥妃宮裏的人。”王福泉在提醒道。


    皇後仰麵歎了口氣:“如果隻是靜妃還好對付,可是祥妃從來不是省油的燈。她們這是要瓜分聖眷啊可憐奕詝斷腿至今未愈,而皇上竟然沒有對此事深究,將幾個太監打死了事。奕詝啊,我的奕詝啊!”


    王福泉沉默不敢應聲。


    奕詝腿傷之後,皇後常常掩麵歎息,有次竟然當他麵黯然落淚。奕詝腿瘸了意味著他繼位的可能性被降到了最低,而且作為一個皇子,瘸腿將是他一生難以磨滅的傷痛。靜妃與祥妃這招棋實在太狠了,甚至比讓奕詝身死更絕。


    “娘娘,”王福泉欲言又止,皇後揮手道:“有什麽事你就說吧。”


    “琳貴人的伺候宮女跟奴婢是熟識,或許有些事情可做。”


    皇後坐正身子急問:“真的?你與她關係如何?”


    “這關係額應該還是滿密切的奴婢”王福泉吞吞吐吐,皇後不耐煩道:“有什麽你就說什麽,別給本宮支支吾吾的!”


    王福泉咬牙跪倒在地:“奴婢曾經有段時間中意她,她也中意奴婢,所以,所以,所以結過對食,隻是後來性格不合又分開了。請娘娘恕罪,請娘娘恕罪。”


    “哦?還有這事?”皇後麵露喜色,“你來,本宮當沒你這迴事。如果是這樣,事情就好辦了”


    無逸齋中奕忻正與奕誴交頭接耳。


    “啥,琳貴人有喜了?”奕忻驚訝道。


    “噓,噓,別那麽大聲,我也是聽額娘說的。”奕誴對他擠眉弄眼。


    看不出來道光這麽能幹,五十多歲的人了還能連發連中,可惜啊,又一個如花美眷被糟蹋了,想當年阿哥我連女孩子的手都木有摸過,天理何在啊


    有清以來如此腹誹自己老子的阿哥他是頭一個。


    琳貴人十九歲跟宜泉一樣是十四歲入的宮,難不成宜泉五年之後也要被那什麽了?可能還用不了這麽長,祥妃最近一直讓靜妃將宮中關係好的年輕妃嬪的牌子遞上去。


    想到此,奕忻又不住一番惡心。


    兩人的竊竊私語被冷冰冰的一句話語打斷:“師傅們迴來了。”


    兩人趕緊滾迴位置坐好,奕忻小聲對奕詝道:“四哥,謝了。”奕詝並不理他,隻盯住手中的論語,不住誦讀。


    奕忻心中歎了口氣。奕詝自從傷後迴到無逸齋就是這個樣子,對兩人都是冷漠之極,每天與他們少有說上三句話以上的時候,更多的時候一個人默默在那裏誦讀課文。


    奕忻原以為奕詝至少要在坤寧宮裏呆上兩個月時間,誰知不到半個月奕詝就拄了拐杖迴到了無逸齋。


    而且一迴到無逸齋就是這個模樣,兄弟之間雖不說已成仇敵,但也形同路人。


    早朝結束,道光走後穆彰阿率先走出了太和殿,剛出殿門不遠,伊裏布就隨身跟了上來:“大人。”


    “到我府上再敘吧。”穆彰阿目不斜視,伊裏布聞言拱手目送他離開。


    穆彰阿迴到府上,下人伺候他換上了常服,沏了壺鐵觀音在大堂之上端坐。不一刻,門子就來傳報:“老爺,伊裏布大人來了。”


    伊裏布此時也換了常服,一身黑色印花馬褂款款而來。


    穆彰阿起身相迎:“伊裏布大人龍行虎步,在江南是春風得意啊。”


    伊裏布謙聲道:“中堂大人這是在取笑在下,江南的日子不好過啊。”


    “來,來先坐下,來人,奉茶。”


    伊裏布謝過之後將氈帽取下放到茶幾上,在下首正襟危坐。


    穆彰阿輕笑一聲:“在府上就不要如此拘束了。之前在朝堂之上,人多口雜,與你也不好多言,此時盡可暢所欲言,來跟我說說江南的情況。”


    伊裏布先是歎了口氣,然後才道:“中堂大人,下官之前說在江南日子不好過真不是謙虛。”


    “哦?”


    “林則徐在廣東禁煙,剛去那段時間還好。最近兩個月他突然風向大變開始著手嚴禁,封了廣州港不說,還往福建浙江發文,讓我等嚴守海禁,每隔三日還發文問詢是否查獲有走私船隻。”


    穆彰阿眯眼讚道:“林靜遠果然行事周密,禁鴉片之心非常堅決。”


    伊裏布不解:“大人這說哪裏話?他是兩廣總督,下官是兩江總督,官階上算是平級,可在公文中語氣卻是如上峰一般,語帶問詢,下官真是”


    “真是什麽?伊裏布你去雲貴曆練了幾年,心性還是不見長。林則徐現在什麽人?禦命欽差,見官大半級,也可以說是你的上峰,這點氣都受不了麽?”


    “受點氣無所謂,隻是大人也知道,他林某人在廣州鬧騰,弄得今年底下的上貢直接折了八成,那可是近百萬兩雪花花的銀子啊,中堂大人您可要管管此人。”


    穆彰阿冷哼道:“怎麽管?當今聖上的心意你還不明白,今日早朝對廣東禁煙之事滿是褒獎之詞,上意已定我等做臣子的隻能遵從。”


    “那總不能任他胡作非為吧?”


    “你放心,”穆彰阿起身道,“他蹦達得越厲害老夫就開心,老夫不止不去製止,反而要為他再添一把柴火,讓他燒得更厲害些。燒著燒著,人會燒沒的,但是真金白銀燒不掉隻會越燒越多。”


    “大人的意思是”


    “你和其他人隻要等著,林靜遠的路就要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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