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很遺憾,但我還是必須告訴你,這個領域並不是隻作用在富士山某個海拔高度之上的。這其實是一個足以籠罩大半富士山的言靈領域。”風間琉璃說,“直升飛機上的乘客、路途上我們碰到了登山客,還有你們所在的那一片營地……全部都在這個領域當中。我們正在測試領域能夠導致人體發生畸變的閾值。現在初步推斷或許是a級,但可惜你的血統不足以豁免這種畸變。”


    “大半座富士山?那豈不是很多人……”


    “是的,很多人。你見過死侍潮嗎?可能我們又要麵對一次了。”


    “死侍?原來我也已經變成了那種樣子嗎?”宮本澤想到了在監控畫麵中所見到的畸變人體,他麵色茫然地四顧,試圖找出一麵鏡子能夠看清自己現在的模樣。


    但沒有任何可以充當鏡子的介質,為了確保行程的秘密性,他不被允許攜帶任何通訊設備,更何況是手機。


    也許肩負特殊任務的其他三人會有,但他們都隻是靜靜凝視著宮本澤。


    視線分別落在後腦、眉心、心髒、脊椎……神情冰冷,像是思考等下如何落刀的屠夫。


    直到一旁的風間琉璃倒轉了刀柄,把手中的禦神刀遞給宮本澤。


    “謝謝,謝謝。”宮本澤握住了刀柄拔出,把流水般的刀刃舉高到自己眼前,他的手腕止不住地輕顫,刀刃振蕩著空氣發出銳響。


    刀刃反射出熔岩的赤紅,宮本澤眨了眨幹澀的眼球,當中同樣是一片通紅。


    入目最開始的還是自己那張熟悉的臉龐,眉眼輪廓如昨。


    但這股熟悉感並沒有持續太久。山口裹著硫磺氣味的山風一吹,鏡中人的嘴角附近肌肉群開始不自覺地抽動,口腔內部不知何時被牙齒咬破了,溢出殷紅的血漬,鼻翼微微顫抖著近乎貪婪地吞吸著山風。


    “不不不。”宮本澤打了個寒顫,在鏡中人的逼迫下,步步後退努力控製著麵部肌肉群,“我怎麽看自己都不是那種怪物。你們一定是出現幻覺了……你們是從本家來的,是不是在集體食堂吃的飯?我知道很多致幻的食物,比如迷幻蘑菇中的裸蓋菇,吃了這種蘑菇之後會導致神經紊亂和興奮,像是看見五彩斑斕的魚群從天花板上飛過或者枕頭上有小人在圍著篝火跳舞……”


    “不存在這種情況的。”風間琉璃冰冷而堅決地搖了搖頭,擊碎了宮本澤的幻想,“你也看見了直升飛機上那些人身上的變化不是嗎?難道所有人都吃了蘑菇,所有人都做了同一種魔夢?”


    “萬一呢?”宮本澤的精神幾近崩潰,抱頭大聲地向風間琉璃咆哮。


    “沒有萬一。”風間琉璃忽然貼近到宮本澤身前一米的距離,“你現在有沒有聞到新鮮血肉的香氣?”


    宮本澤依言下意識地聳動了鼻翼,在風中他真的聞到了一股似無還有的香氣。宮本澤不是愛酒愛煙的人,但那股香氣是如此的誘人,仔細迴味後他篤定這遠遠勝過天底下一切的美酒美食,自己沉重鬱結的皮囊恨不得被香氣全部拽走,拽進熔岩河流的最深處,溺死在幻夢中再無痛苦。


    他猛然意識到什麽,像是深夜在噩夢中驚醒後坐直,恐懼地瑟縮著,身體大幅抖動從本能的引誘中掙脫了出來。


    這股理智一方麵證明,比起通常死侍而言,他確實更偏向於人類方麵;但另一方麵又無時無刻不在說明這個言靈領域的可怕。


    如果是在東京最繁華的銀座展開,那麽隻需要領域的掌控者一人,就能夠拉起鯨吞天下的千軍萬馬!


    下一刻風間琉璃奪過了宮本澤手中的禦神刀,把刀刃反轉直指杵到對方眼前,根本不留下任何逃避的退路,宮本澤雙眼甚至能夠感受到鋒銳的寒意。


    “看看現在你自己的樣子。”


    鏡中的宮本澤明明是在恐懼,但卻眼睜睜看著自己嘴唇一點點裂開,直到最後形成一個誇張的幅度。在長時間的注視下,口腔中的牙齒也一點點變得尖銳了起來,最終變成兩排不規則的鋸齒。他麵對鏡中的自己根本無法用視覺飽和的理論解釋,說是因為聚焦於某個物體上時間過長,導致視覺神經自動將其解構重組就像看多了一個字之後連字本身都不認識了……宮本澤說服不了自己。


    他現在唯一想要做的就是閉上嘴巴眼不見為淨,但下頜卻宛若脫臼般滑動,簡直狀若癲狂。


    這絕對不是人體結構能達到的程度,人類的嘴巴最多隻能張開到30度,連混血種也難以突破這種桎梏。鏡中的宮本澤嘴巴張開了至少100度,麵前發生的情景更像是下頜左右兩半沒有合攏的蛇類正在進食、或是在狂笑。


    宮本澤忽然覺得鏡中的自己十分陌生,陌生到令人發自內心地感到恐懼。


    “還真是醜陋啊。”風間琉璃用刀刃輕輕拍了拍宮本澤的左臉,“為什麽要變成這樣呢?帶著寧靜和祥和去死不好嗎?”


    “我……我不想死。”


    “沒有人想死。但這是一場戰爭,戰爭中總會有流血犧牲。你那晚沒有登上須彌座對嗎?須彌座上死了很多人,他們也不願意去死,但他們的死亡是有意義的。我不排斥死亡,我隻是討厭無意義的死亡,那叫做賭博。”風間琉璃說,“你的身份是蛇岐八家的子弟,你的責任是守護這片土地,你的覺悟就是為了殺死神能夠付出任何代價。”


    “這個言靈領域的力量很恐怖,唯一值得慶幸的一點,它至少給了你們選擇的機會不是嗎?”風間琉璃把禦神刀移到宮本澤肩頭,像是中世紀的領主為麾下騎士授勳,“選擇吧。像是蛇岐八家的英雄一樣死去,還是像叛徒懦夫一樣被殺死?”


    風間琉璃第二次把禦神刀交到宮本澤手中。


    這一次宮本澤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所以……我現在應該揮刀剖腹自盡嗎?”宮本澤偏頭注視著自己攤開的手掌。


    還是那樣骨節分明,和每一位科研人員一樣,是握筆的手指。


    但在他們眼中呢?


    麵前站著的不會是宮本家族的中堅骨幹,而是一頭麵目猙獰的蛇形死侍,死侍手中還緊緊攥著鋒利的禦神刀不想鬆開,表現出一副一言不合生死相向的意味……


    宮本澤自嘲地笑笑,忽然明白過來風間琉璃遞到給自己的意思了。


    肯定沒有寄希望於能從刀身鏡麵中看清楚自己,他是在暗示自己可以原地剖腹自盡了,免去家族力量的內耗應該算是最後可以做出的貢獻了吧。


    “這種逃避和自我感動的盡忠方式還是算了吧。你是優秀人才,優秀人才應該物盡其用。”風間琉璃向腳底下的火山口微微揚頭,“代我們下去裏麵看看吧。”


    ……


    沒有佩戴任何防護措施,僅僅隻是握著風間琉璃提供的一柄禦神刀,手中則握著一台佳能攝像機,宮本澤沿著火山口山壁獨自走向翻滾的熔岩。


    站在火山口向下俯瞰的時候會覺得底下隻是淤積著淺淺一灘的白霧。但當宮本澤真正走下火山口後才發現富士山的情況遠比在上麵看起來更糟糕。


    白茫茫的霧氣升騰起來,唿吸之間滿是硫磺的氣息,四下空曠如同被夜幕籠罩的原野。但原野上生長出來的並非是綠色植被,而是灰褐色的凝固火山岩,地貌崎嶇嶙峋。


    如果現在有儀器進行實地勘測的話,紅色的警報數字不知道要突破多少,會把局長的心髒病嚇得複發也說不定,其實這次駐紮營地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研究員絕大多數都死侍化然後被本家控製起來,局長真的被嚇出心髒病也不多這一份壓力。


    宮本澤漫無目的地想,事已至此他反倒平靜下來了,一路上甚至有閑情逸致去試圖抓住脊椎背後生長出來的長尾,但那條看不見的長尾好像故意躲著自己一樣,手掌抓向哪邊尾巴便躲到另一邊。


    也許不讓自己抓住尾巴也是一種生物體無法逾越的本能壁壘,比如正常人無法舔到自己的手肘或者睜眼打噴嚏?


    他環顧四周,到處都是厚厚的火山灰,自己像是身處遙遠的外太空行星。半凝固的岩漿是星球表麵,而還在流淌的岩漿則在灰塵中衝刷出道道溝壑,所有溝壑的盡頭全都連通向那條熾熱的熔岩河流,疏鬆多孔的火山石在熔岩中沉浮不定。


    和西方奇幻中繪聲繪色描繪過的地獄如出一轍。


    這算不算是提前踩點呢?


    既然自己已經變成了死侍的模樣,那麽死後也確實應該永墮地獄。


    他小心地調整攝像機角度,將視野中的一切忠實地記錄下來。


    現在幾乎能確定自己就是一頭死侍了。


    畢竟如果宮本澤身軀真的隻是尋常混血種的強度,那麽他此刻應該已經窒息昏迷了。或者說他根本走不到這個地方,身體完全耐受不了這種極端環境,和海淵中恐怖的水壓一樣,逼人的高溫熱浪將這裏化為了生命禁區。


    “我現在已經來到了富士山火山口流淌的熔岩麵前。我對各種物質分別取樣沿途進行了保存,希望對你們接下來的研究有幫助。”宮本澤說,“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


    “做的不錯,現在去試一試熔岩裏的溫度好了。”風間琉璃在耳機中淡淡地命令,“我想釋放言靈領域的始作俑者應當就藏在岩漿底下。”


    “所以接下來還需要我直接躍進岩漿河當中?”


    “當然。希望你最後能留下坐標。”


    “我會被燒成骨頭。”


    “所以你希望能夠自由選擇另一種死亡方式嗎?”風間琉璃問。


    “這倒不是。”宮本澤在聲道另一邊搖了搖頭,“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收攏我的骨頭帶迴家?”


    “放心好了,我們會把你按照英雄的待遇安葬的。”


    “不是為了安葬。”宮本澤說,“請把我的骨頭收攏起來送給岩流研究所的宮本誌雄先生。能夠保持清醒的人體畸變,每一份類似素材都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


    “舉手之勞,我可以答應你。”風間琉璃說,“當然如果你在火山噴發的威力下灰飛煙滅,我也沒有辦法。”


    “岩漿的溫度大概在900c-1300c左右,火葬場焚化爐的溫度很少會超過1000c,岩漿裏一般的人體怎麽都應該被燒成灰燼了把。”許白帝說。


    “其實如果不是考慮到超高溫下炸彈不穩定,我本來打算讓宮本澤綁上一身的c4炸彈再跳入岩漿中的。”風間琉璃輕輕微笑著說,“許朝歌此刻很可能藏在岩漿底下。”


    “我知道。”許白帝點點頭,“這種溫度我都能頂住,他龍化程度如此之深,沒道理承受不了。不過我們還是搞不懂這個領域是怎麽一迴事。”


    “從宮本澤他們的狀態來看,像是從精神領域影響現實層麵。a級血統以下的混血種根本承受不住這種侵蝕。”風間琉璃想想說,“還真是恐怖,以意誌轉移物質。”


    “有些言靈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通過意誌轉移物質,比如繪梨衣的審判,比如我的超再生能力。”許白帝說,“但創造的難度遠勝於改變,而改變的難度又原勝於毀滅……這是什麽位階的力量啊?”


    “我現在有點相信神的聖骸寄生在許朝歌身上了。”風間琉璃搖頭失笑。


    忽然響起了蒼涼的悲歌蓋住了他的笑聲。


    佇立在火山口上的三人循聲望向眼前屏幕,執掌攝像機的宮本澤還沒有跳入熔岩河中,因為某種攝人心魄的場景深深震撼了他。


    熔岩中漂浮著一塊如小島般巨大的火山石,紅藍色的光點散落在石頭周圍,石頭上整齊劃一地排列著許許多多的類人形生物。


    它們的長尾掃在地上,手爪虔誠地蜷縮在胸前並攏,鱗甲覆蓋的喉嚨極速起伏著,空氣振蕩聲帶把一個又一個音節吐出。


    被視為隻會殺戮與進食的死侍在火海之間共奏出一曲高亢的聖歌,而鬼齒龍蝰拱衛著唱詩班燦如銀河星辰。


    那歌聲的音調簡直穿金裂石,透過收音裝置鑽進耳朵中要把鼓膜刺穿。


    “讚頌吾王的蘇醒,毀滅即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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