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登山道。


    一枚硬幣被塞進到鳥居柱子的縫隙之間。


    風雨一晌暫退,鳥居上還是濕漉漉的,富士山籠罩在薄紗般的雲霧中。


    風間琉璃輕輕敲敲鳥居的木柱,站在鳥居底下默然了片刻,然後收迴了手指向楚子航和許白帝解釋:“這裏是富士山山口的入口處,過了麵前的這座鳥居便相當於正式踏入火山口路段了。這是一座活火山,底下積蓄了三百年的熔岩沒有釋放,誰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富士山會再度醒來向世界發出咆哮。所以登山客們有在木柱縫隙裏塞硬幣祈求好運的傳統。”


    “好運是指希望這座火山不要噴發嗎?”許白帝問。


    “或者也是希望自己不會腳滑掉進火山口裏麵去?”風間琉璃擺擺手散漫地迴答,“如果真的有一天火山噴發了,難道近距離直麵熔岩的登山客可以活下來,遠在幾十公裏外東京的上班族會被遮天蔽日的火山灰嗆死?就因為登山客給鳥居塞了硬幣而上班族沒有,怎麽可能?”


    “是啊。”許白帝點了點頭,“所以這個傳統其實最開始不是為了自己祈求好運,而是在為這個國家祈求好運。”


    “希望我們這次登山也會有好運氣。”風間琉璃屈起手指又敲了敲自己的額頭,“這片土地也會有好運氣。”


    他們抬頭向前望,石頭砌成的粗糙登山台階在視線中很快就消失了,更遠處是荒蠻的黃泥,黃泥被行人腳步翻出來的一麵呈現出深淺不一的黑色。


    在如此之近的距離深切感受富士山,這座大和民族文化中的“聖嶽”遠遠沒有在遠處眺望時那麽美好。


    沒有寂寞如晚櫻的雪線,沒有蒼茫遼闊的天際雲海,也沒有垂落的聖潔如洗的金光,天地間好像隻剩下了黑黃二色的泥土。


    和那些老人們皺縮又鬆弛的皮膚根本如出一轍。


    不久之前兩份報告幾乎被同時送到了他們麵前,一份是關於多摩川地區鑽出的探洞中發現鬼齒龍蝰與接近生物胎血成分的水樣,另一份則是關於直升機上的人員在富士山火山口出現畸變異狀。


    簡單分析之後基本可以確定多摩川完美具備胚胎的孵化場所需要的條件,而另一邊人體的畸變則更接近許朝歌身上出現的詭異變化。


    身為蛇岐八家當代家主的源稚生自然選擇前往多摩川的地質探洞,隨他一同登上直升飛機的隻有愷撒和劉扶南。這兩人作為合作勢力代表,起到製衡作用必須前去監視蛇岐八家,而楚子航和許白帝則選擇了登山尋找可能出現的許朝歌。


    考慮到監控畫麵中出現畸變的正是直升飛機中的乘客,為了避免觸犯言靈領域的特定規則,一行人特意迴避使用空中載具而是選擇了最原始的登山途徑,順著人氣不算太旺的須走口路線攀登,很快超過了先行者向上跋涉。


    途中駐紮在山麓位置的宮本澤充當了向導,擔任領路和講解的工作。


    “宮本先生請仔細講一講您所了解的情況吧。”風間琉璃淺淺地笑了起來,轉向宮本澤詢問。


    “好的。”宮本澤吞咽了一口唾沫,“我觀察到的是直升飛機駕駛員他們的狀態都很奇怪,肉體的畸變現象已經很嚴重了出現了龍鱗和角質組織,但精神卻依舊保有著相當程度的清醒,甚至說沒有什麽變化,還可以和往常一樣進行對話……”


    “這方麵我們已經在呈上來的報告中看到了,我們想要知道的是關於這座活火山的情況。”楚子航打斷了宮本澤的講述,“氣象與地質方麵。我在營地裏看到你們預估富士山有5%左右的概率噴發。”


    “其實5%的意思和99%一樣,都是隨時可能噴發。數值大小僅僅代表我們監測的指標時岩漿中氣體濃度,因為火山噴發的成因大多是因為在壓力差作用下,岩漿中氣體不斷出溶導致岩漿體積膨脹,積聚到頂點時就會產生火山噴發。”宮本澤苦笑著迴答,“一開始氣象局給監測環節設置的安全閾值僅僅隻有1%,超過1%就該發送預警。但實際上他們給我的最底線是10%。”


    他撓了撓有些微癢的臉頰,向身後擠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你們早就應該給市民發送天災紅色預警的短信了,但有人覺得不如等大家被熔岩滾過十遍再發短信。”風間琉璃說。


    “是因為那時候所有人都變成了生理意義上的熟人,所以比較好開口嗎?”許白帝隨後開了個玩笑。


    “我想應該是因為政治……很複雜的政治。”宮本澤一本正經地接住了許白帝的玩笑,掠過了一大段本可以用來解釋的話,向身後的三人笑笑,“反正火山防災協會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給市民出具一份新的防災避難計劃,氣象局隻需要在計劃中摻雜一些警示就足夠了,災難沒有發生也至少不會被千夫所指。我想新一份的計劃現在應該正在緊鑼密鼓地編寫當中吧。”


    “如果災難發生了呢?”


    “那算是瀆職失察,瀆職視察遠遠好過向世人宣言中的末日沒有來臨。”宮本澤帶著幾分無奈地說,“最起碼前者還可以歸結為科研人員個人的問題,領導們隻需要鞠躬道歉就好了。而後者對神棍來說都是致命的打擊。”


    “可以,這很政治。”許白帝點點頭,即使相隔很遠的距離,她的視線向上窺見了雲層中隱約的黑點,那是依舊在火山口忠實盤旋著的直升機。


    “他們現在沒有意識到問題吧?”楚子航問。


    “沒有。我拉響的警報是在山麓的營地,之後切斷信號封鎖了所有消息不允許外出。”宮本澤說,“他們還在天上沒有降落下來過,而這恰恰是讓人感覺到恐懼的地方。在他們的意識中他們依舊是好端端的混血種,恪盡職守正在堅定地執行本家下達的命令,如果耳機中沒有傳來離開的命令,那麽他們會一直死死盯住那頭屍守的行蹤,盡最大努力確保不會因自己的失誤而釀成不可挽迴的大錯。”


    “他們好像看不到各自畸變的身軀,聽不到彼此沉重的喘息,甚至沒有意識到龍化的爪子根本扣不住狙擊槍的扳機。”宮本澤歎息著搖頭,“唯一的好消息是至少他們依舊把自己當成是蛇岐八家的一份子,槍口對準的是屍守而不是我們——或許我們還能嚐試著拯救他們?哪怕無法恢複原型,隻要保持本心不變,在枷鎖限製的情況下我們能否把他們當作武器而不是敵人?”


    “也許吧。”麵對宮本澤的說法,其餘幾人不置可否。


    轉過一個彎,眾人麵前出現大片的沙礫。


    踩在鬆軟的沙礫層上很難感受到踏在實處的安定感,風間琉璃三人基本上是走一步就會劃開一米,在身後留下鬆垮的痕跡,楚子航默默彳亍著,凝視著麵前蛇形逶迤的痕跡,黃金瞳中靜靜燃燒著熾烈的火焰。


    “還真是恐怖啊。”風間琉璃輕輕念叨著宮本澤的講述。


    “雖然僭越,但我還是想問一下,目前這種局麵本家是否有相應的反製措施。”宮本澤眼含希冀地望著身後的三人,“因為實在是……實在是太詭異了。”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幾人彼此對視了一眼傳遞完畢信息,許白帝手掌輕輕向下壓了壓表示局麵還是可控的。


    “那就好。”宮本澤微微舒了一口氣,喉管中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似乎想要衝淡一行人之間凝重的氣氛,主動向大家談起了一些關於富士山的奇聞軼事。


    “雖然一直被稱為聖嶽,在外國遊客眼中更是不可不去的著名景點,但其實富士山的部分山體是私人所有的。“也許各位聽過淺間神社嗎?在德川幕府時期,富士山海拔3250米以上,一直到山頂部分都是屬於德川家康的,後來他把這部分財產捐獻給了淺間神社。從新憲法出台之後,神社方麵一直在致力於讓官方承認他們對富士山山頂部分所有權的合法性。在上個世紀70年代他們終於得到了法理上的認可,2004年開始理論也被落實了,為了發展旅遊業,官方每年都需要向淺間神社支付一筆巨額租金。”


    “所以他們好像從古至今都很有錢。”


    “是啊。畢竟很多時候他們是不事生產不需要繳納賦稅的。”宮本澤感歎,“八百神明的恩澤澤被世人。”


    談話之間一行人已經快接近富士山山頂了。


    管理人員用細繩拉起歪歪斜斜的登山通道,細繩上掛著無數麵彩旗。


    此刻風雨暫歇,泥土砌成了山坡,有幾名登山客倚在坡麵上向他們這一行人點頭問好,嘴巴咧開露出和煦的微笑,天藍色衝鋒衣在風聲中抖動出巨大的弧度。


    領頭的宮本澤向登山客笑笑,伸手招唿後麵的一行人跟上。


    風間琉璃同樣微微頷首迴以一個羞澀且無害的微笑,手中握著神社的禦神刀,一身和服廣袖依舊翩遷。


    無知者不會意識到剛才是怎樣的惡鬼向他們致意,隻會以為風間琉璃這般風神如玉的少年或許是淺間神社的某位修行者,想要盛裝登臨山頂向上蒼證明自己完成了某種修行。


    “哦,對了。”宮本澤忽然意識到了某個問題,“本家沒有對富士山山頂部分進行封鎖嗎?發生了這種事情應該要把無關人員全部請離現場吧。我之前談到淺間神社具有富士山部分所有權的時候,想說的就是這個問題。”


    “我們隻是作為斥候對火山口進行探索。”風間琉璃說,“一旦確定了問題的嚴重性,本家應該會封鎖半座富士山吧。隻要本家願意的話,這座城市、這個國家也會遵循我們的意誌運轉起來。”


    “是啊,我們是這個國家的骨骼和脈絡,是這個國家的守護者。”宮本澤點點頭,“真好。”


    他沒有做停歇,率先轉過一個山坳,而落在隊伍最後麵的許白帝向前方兩人做了個手勢,上前撕碎了登山客的身軀。


    那哪裏是倚靠著山坡略作休息的登山客,那根本就是幾頭身負鱗甲生出巨蛇長尾的死侍!


    沒有人會覺得那雙黃金瞳中笑意和煦,那裏隻有擇人而噬的暴虐,以及永不知魘足的貪婪。


    “這裏就是富士山的火山口了,沿途足足有四公裏。普通人沿著官方規劃好的路線環繞火山口一整圈大概需要一個半小時。”宮本澤指了指麵前灰色的深坑,又指了指天上還在盤旋的直升機,“直升機還在,那就說明屍守應該也在。我在上山之前給直升機上人員下達了命令,表示屍守一旦出現異動我會立刻引爆安裝在屍守身上的炸彈,因此沒有出現突發狀況的話不要擅自開槍射殺屍守。”


    深坑中灰色的火山岩密布,以超級混血種的視力,透過巨大的裂隙甚至能夠看到底下泛著金紅色的光芒,熔岩如大河在他們所踩著的山體下隨意流淌,滔滔不絕。


    “很聰明。”風間琉璃讚成了他的做法,“一旦射殺屍守,失去目標的直升飛機必定會要求返航。但他們現在的狀態絕對不能返航。”


    “是啊,或許他們永遠都無法返航。”宮本澤沉鬱地迴答,他很快甩掉了這種情緒繼續建議,“我們可以先在這裏轉一圈方便收集到足夠的資料,最後再解決屍守和直升機上畸變人員的問題。沿途路線官方都設置好了就不需要我在前麵帶路了。”


    “確實不需要了。”風間琉璃點點頭,向旁邊的楚子航遞過去了一個眼神。


    楚子航麵無表情地拔出村雨,步步向宮本澤逼近。


    “是因為牽扯實在太大,所以不能留下任何知情者嗎?”宮本澤麵對這種陡然之間的翻臉並沒有多少意外,他轉身把後背留給楚子航,“我也可以效仿為伍子胥自沉於江中的漁夫啊。”


    “不是。”風間琉璃說,“這股力量確實太怪異了。宮本先生,難道你沒有發現你已經成了死侍嗎?”


    “什麽……”


    “事實上我們已經封鎖了富士山,從山麓開始,包括那座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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