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白帝與李赤皇兩人依舊端坐於劇場觀眾席上等待的時候。


    源稚生已接受主辦方的邀請,他拒絕了夜叉和矢吹櫻的陪同,選擇獨自踏入了劇院後台。


    曲折的木製走廊中沒有開燈,一片昏暗之中隻有一盞橘黃色的燈籠在前方浮沉指引,讓人想到《千與千尋》當中女巫的跳馬燈,將源稚生領向更幽深的地方。


    走廊兩側三步一崗,站著的全都是身形魁梧的保鏢。他們身穿製式西裝,在胸口統一釘著代表猛鬼眾身份的黃銅徽章。


    借著燈籠的光芒,能夠看到徽章上鐫刻著龍飛鳳舞的圖紋。


    當源稚生大步從他們麵前經過的時候,他們作為反叛蛇歧八家家族的惡鬼,並沒有對本家太陽般的天照命表示不屑或者僭越。相反,他們按照平時對待猛鬼眾組織高層的態度,同樣向麵前蛇歧八家的天照命深深鞠躬歡迎。


    進退有度、訓練有素、彬彬有禮。


    雖然源稚生明知他們在本家製訂的監察體係中應當屬於不可控的惡鬼,在他們體內全都流淌著暴戾的龍血,在對力量和血肉的渴求作用下,他們隨時可能暴起傷人、乃至是殺人。


    但在此情此景之中,這些西裝保安他們看上去分明和忠貞的武士別無二致。


    他們就像之前上演的《勸進賬》故事中的五位家臣們。既能夠豁出性命,為主公拔刀死戰;也可以口舌為刀劍,掩護主公順利通關。


    劇院後台的走廊不算很長,源稚生很快就看了盡頭的那一扇木門。穿著月底八重櫻和服的櫻井小暮正跪伏在地等待,聽到腳步聲之後。女孩向他行了鄭重的古禮,伸手為源稚生輕輕拉開了木門。


    門後隻有風間琉璃一人端坐在茶桌前。


    他還沒有來得及脫下血染的紅袍,但卻已經提前燒起了一壺滾燙的沸水,各色茶具一應俱全。


    風間琉璃正側身對著源稚生,手中握著一柄並攏的折扇,折扇應和著自己口中哼唱的小調,輕輕敲打在微紅輕吟的鐵壺上。


    聽到木門拉開的動靜,風間琉璃驀然扭頭。他立刻就看見了源稚生。於是一雙深邃的眼瞳當中仿佛亮起了兩盞燈火,對視著隻覺得麵前的眼瞳美得驚心動魄,讓人恨不得溺死在其中。


    “哥哥,你迴來了。”他起身輕笑著向源稚生問候。


    此刻有明亮的燈光從風間琉璃背後,如同奔湧的白浪一般,向著源稚生茫茫而來。


    其實以這種流明的光強,還遠遠不足以讓源稚生視線受限,但他卻忽然感覺到自己的眼眶微酸,在光影中還是不由自主地伸手掩住了眼角。


    在他的麵前,模糊的光影之中站著的,好像不是一身血衣的風間琉璃。而是穿著麻布狩衣,跳完神社祭舞後向兄長問好的源稚女。


    源稚生忽然明白過來,讓他視線朦朧的光影,原來是來自很久很久之前。


    “稚女?風間琉璃?還是猛鬼眾的龍王?”源稚生站在木門邊上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問,“你想讓我怎麽稱唿你。”


    “都是。”風間琉璃向源稚生微微躬身一禮,他以折扇為引,示意對方入座,“哥哥想怎麽樣稱唿我都可以。”


    此刻他眼瞳中煙波流轉,依舊是無比的光彩照人,卻像是夜空中炸開的璀璨煙火,想讓人忽略夜色的空曠寂寥,以此來掩蓋最低下的一層渴盼。


    “你剛才在台上表演的《新編勸進賬》很有意思。”源稚生似乎還在斟酌,他走進房間中盤膝坐下。在矮桌對麵,風間琉璃正一絲不苟地以專業茶道流程為源稚生奉茶。


    “我們在鹿取小鎮上生活時,你在歌舞方麵的天賦就讓人望塵莫及。無論多麽複雜的祭舞你隻要看一遍就能學會,並且跳得比任何人都更好。連當時鹿取神社的神官都希望未來由你來接替他的工作。”源稚生忽然聊起了往事。


    “都過去了呀。”風間琉璃抿唇輕笑,他說,“鹿取小鎮,哥哥你迴去過嗎?”


    不等源稚生開口,他先一步自問自答。


    “我最近迴去過。小鎮已經開始慢慢衰敗了,神官去世之後,神社沒有能力再開展培訓傳統巫女的活動了,圍繞這一門營生生活的居民們也隻能另謀出路。”風間琉璃說,“有時候我在想,如果當時我沒有去那一群女生當中跳那一場舞,我們的故事,還有鹿取小鎮的故事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我不想聊這個……”源稚生沒有迴答這個問題,他輕輕搖了搖頭。


    “好吧,我們換個話題。歌舞伎中具體是哪一段能讓哥哥略微感興趣呢?”風間琉璃問,“是源義經放棄刺出最後一刀,選擇以生命證明卦象的錯誤,最後死在源賴朝懷中的那一幕嗎?”


    “其實不是最後,是你新編的歌舞伎開頭。”源稚生微微搖頭,“至少你的改編給了源氏兩兄弟一段曾經的幸福迴憶。”


    “那麽哥哥你後悔嗎?”風間琉璃用白絹擦幹淨茶碗,把竹雀的位置小心調整,最後彎腰向源稚生奉茶。


    “這個問題你在極樂館的廢墟上已經問過了。”源稚生把玩著手中茶碗淡淡地說,“時間距離現在還不到24個小時,所以我的答案還是那樣。你真的想聽嗎?”


    “不。我的意思不是哥哥你當初是否後悔殺了我。”風間琉璃麵上依舊是風輕雲淡的輕笑,似乎想要揭過那些陳年的恩怨,已經把當年穿透自己心髒的那一刀拋之腦後了,他又問,“我的意思是說。陪我一起在深山裏麵度過的日子,哥哥你現在重新迴想起來的時候,有沒有過後悔?”


    風間琉璃說著攤開了手中折扇,以畫著桃花的扇麵輕輕掩住自己的半張臉,讓人無法直接窺視到他底下的喜悲。


    “我為什麽要後悔那段時光呢?”源稚生輕聲問。


    “因為如果我們隻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我們沒有那些一起在山頂等待日出、等待流星、等待長大的日子。你就可以和殺死其他惡鬼一樣,幹脆利落地殺死我。”風間琉璃以折扇做了一個拔刀收刀的手勢說,“就像這樣,把蜘蛛切捅進心髒再拔出來。上交檔案之後就把我忘掉,不會在某年某天的夜裏,偶然間還會想起,在自己身邊曾經還有過這樣一個人。”


    “我不後悔。”源稚生吹開了茶碗中的碧波,最後一口飲盡熱茶。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麽後悔的話,我隻是後悔陪你一起度過的那些日子太過倉促也太過短暫了。”源稚生輕聲說,“稚女啊,迴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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