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


    吃過早飯李恆安便出了門,說是要去學校中期答辯,顧峋聽了她的話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哦,中期答辯——他一天天地也沒見李恆安幹過正事,差點兒就要忘了這是個大四畢業生。


    顧峋把洗過的碗碟一個個擦幹了放進抽屜裏,這邊剛撂下抹布,那邊客廳裏的手機便響了——是韓長旻。


    “汪興的?果然,還有呢?”


    “記兩個號碼?什麽號碼?”顧峋一邊應著一邊抬頭張望,餐桌上放著幾本林一帆忘記收起來的書,中間似乎加了個筆記本,他起身走過去,拿起旁邊的筆,單手抽出筆記本,“迴頭發給羽天?”


    “對,讓她查一下這兩個號碼,”電話裏韓長旻緩聲道,“昨天海州他們去了王相之學校,找到了兩個電話和兩個地址,電話都是當初留的家庭聯絡電話,地址一個是留的家庭地址,另一個是寄東西的地址,寄東西那個昨天查過了,是個廢品迴收站。”


    顧峋笑出聲來:“真可以。”他說著翻開筆記本,中間的某一頁記著一串地址,他下意識瞟了眼,同時隨口道,“那另一個呢?查過了嗎?”


    “另一個是天慶街528號,一樓103室,海州和鳳哲上午正要過去。”


    天慶街528號一樓103。


    眼神一滯,顧峋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在他心裏默念出筆記本上的地址時,韓長旻出聲報出了同一個地址。


    “韓長旻。”


    “怎麽了?”


    “這個地址,我在一帆筆記本上看到了。”顧峋微微蹙眉,將整個本子前後翻了翻,都是糾錯的習題,就隻有這一頁記了這麽一個地址。


    韓長旻思忖了兩秒,繼而開口:“可能王相之跟他提過吧,兩個人以前關係挺好的。”


    顧峋頓了頓,似乎覺得在理:“也是,你說號碼吧,我記一下。”


    記過號碼,顧峋撕下來線圈本的那一頁,將本子照原樣放了迴去。他看著紙張,一邊走迴沙發一邊發出了號碼。


    十分鍾不到羽天便迴了消息:“號碼已注銷。”


    顧峋輕嘖一聲:“動作真快。”


    天慶街528號一樓103。


    海州叩開麵前的房門,開門的是一個打扮很樸素的中年女人,他微微頷首,很禮貌地一笑:“請問王相之是住這裏嗎?”


    “怎麽又是找這個人的?”女人蹙起眉,“這人填地址填錯了吧,我們家沒有這個人。”


    “沒有叫王相之的?”


    “對,以前聽都沒聽過。”


    鳳哲琢磨著女人上一句話,眉梢微挑:“聽您剛才的意思,以前也有人來找王相之?”


    “嗯啊,就在昨晚,都快十點了突然有人敲門,”女人比劃著,“大概是個這麽高的孩子,穿著二中的校服,上來也問我王相之是不是住這裏,”她說著忽而反應過來,“你們認識他嗎?”


    鳳哲和海州對視一眼,海州笑得很客氣:“可能是我們認識的人,是不是個很清秀的男生,不怎麽笑,眼角下麵有顆小小的痣?”


    “痣......”女人費力地迴憶了一下,微微搖頭,“好像是有吧,也沒留意,不過是挺俊俏,也的確不笑,冷冷清清的。”


    “這樣啊,”海州點著頭,“知道了,打擾您了。”


    “喔,認識的啊,”女人見他們要走,一擺手道,“你們迴去說一下,地址填錯了,不要再來找了。”


    “好的好的,不好意思了。”鳳哲一邊走一邊迴頭賠著笑。


    待出了單元樓,他收了笑道:“海哥,這說的是不是那個.....就那個,也不知道叫什麽,就韓哥一直關照的那個孩子?”


    “我以前偶然見過那孩子,估計錯不了,可是他應該和這些事沒牽扯才對,”海州神色凝重了下來,“還是先跟韓哥說一聲。”


    一聲悶雷,客廳裏的日光逐漸淡去,天色陰沉下來,顧峋推開陽台的窗子探頭看了眼,微涼的雨滴猝不及防打落鬢角,傾盆大雨瓢潑而下。


    “這天.....怎麽說下就下。”


    關了窗子,初暑的悶氣在客廳中泛濫開來,空蕩蕩的房間在雨聲的映襯下愈發寂靜,顧峋兀自靜站了一會兒,起身去放雨具的地方翻了翻,果然,他輕嘖一聲:“一個兩個都不知道出門帶傘。”


    顧峋在彥城二中的門衛室剛登記完家長信息,韓長旻的電話便再次打了進來,他一邊撐開傘走進雨幕一邊接起電話半開玩笑道:“怎麽,今天是進展格外多還是還是你格外想我?”


    “做個人吧。”韓長旻悠悠道,“你要是跟那誰都這麽會聊也不至於到現在還單著了。”


    顧峋幾乎是本能地否定道:“你別亂說啊,我對她可沒興趣。”


    “我也沒說是誰呀。”


    “......”顧峋沒好氣地笑了聲,“還有事兒沒?沒事掛了。”


    “先別,海州和鳳哲去那個地方看過了,王相之留了個假地址,那戶人家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意料之內。”顧峋應道,路過田徑場,再往前走就是教學樓,正值中午,身邊盡是三三兩兩去吃飯的學生,顧峋瞥過那些雨傘下稚嫩的臉,他平時不怎麽和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打交道,這麽一看才恍然覺得,林一帆和這些孩子都不太一樣——他有著一雙很沉寂的眼睛。


    另一邊韓長旻繼續道:“這個是沒什麽好驚訝的,我要說的是另一件事。”


    “怎麽?”


    林一帆的教室在一樓,顧峋在教學樓外張望著,本來他還擔心他如果去吃飯會不會錯過,結果一眼便看見了林一帆和同學正巧走出教室,顧峋抬手:“一......”


    “一帆昨天晚上去過那裏了,大概十點左右,去找過王相之。”


    是電話裏韓長旻的聲音,身周的雨聲逐漸安靜,顧峋的笑意僵在臉上。


    ——昨天晚上那一節並不存在的加課,他和李恆安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林一帆叩開了朋友家的門,得知這個所謂的地址不過是假的。


    他瞞著姐姐自己找去了那裏,事後也沒有告訴李恆安,在李恆安欺騙他時配合地不再追問。


    他轉頭和同學說著話,低垂著眉目,他不笑,透過雨幕顧峋看不清他的眼睛。


    一股莫名的悲涼,襯著大雨,在心下泛濫開來。


    “我知道了。”


    林一帆不經意間看見了他,顧峋笑笑,掛了電話,揮了揮手裏拿著的傘:“一帆。”


    林一帆打發同學先走,顧峋來到走廊下,將手中的折疊傘遞過去,緩聲道:“突然下雨了,看你沒拿傘就送過來了。”


    依舊是素日裏的神情,林一帆微微點頭:“真是太麻煩你了,哥。”


    “不麻煩,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顧峋望著他,這個孩子比他想像的走得更運,在他和李恆安都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他的神色有一瞬的複雜,隨即話鋒一轉,“沒其他事了,你趕快去吃飯吧。”


    “嗯,謝謝哥。”林一帆點頭,言罷忽而留意到他手裏的雨衣,“這個.....”


    “哦,”顧峋看了眼雨衣,解釋道,“你姐上午去學校了,也沒帶傘,”他說著笑了聲,“你們姐弟兩個一樣。”


    林一帆很罕見地抿出個靦腆的笑:“麻煩你了。”


    “去吧。”


    顧峋到彥城理工大學的時候,李恆安正支著電動車坐在大門口保安室簷下,她虛目看這場大雨,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背後理工大的上空是一抹濃重的陰雲,映襯著李恆安的身影仿佛一幅色調陰沉的油畫,她安靜地待在畫裏,周身泛著層淡淡的疏離,感受到顧峋的目光,然後她迴過頭,眼神驀地亮了起來,看不見的屏障支離破碎。


    顧峋無意識地笑了,他撐著傘走向前去,揚眉笑道:“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你怎麽來了?”


    “不然你要在這兒等雨停嗎?”


    “那不然呢?”


    “嘶,”顧峋摩挲著自己的下巴,“家裏又不是沒人,你就不知道讓人送傘?”


    顧峋這個說法讓李恆安覺得陌生,她也確實是好多年“家裏沒人”了,她拿過顧峋手裏的雨衣,笑笑道:“沒想起來,謝了。”


    穿上雨衣,李恆安踢開電車支架:“韓長旻那邊怎麽樣?”


    顧峋一迴生二迴熟地自覺坐上電車,應道:“早上來了電話,他朋友打聽到臥室門前的那些血跡經過dna比對,結果都是汪興的,除此之外,昨天海州去了二中,查到了王相之在學校登記的聯係方式,”他說著輕嗤一聲,“結果地址是假的,電話號碼也已經注銷了。”


    “還有呢?”


    顧峋頓了頓:“沒了。”


    李恆安衝進雨幕,風雨聲幾乎掩蓋了她的聲音,顧峋隱約聽見她道:“看來應該是汪興和王相之搏鬥之後逃掉的,現場沒留下王相之的痕跡,汪興如果和他一夥,他沒理由隻清理了自己的痕跡不管汪興......話說迴來,海州是誰啊?”


    “幫韓長旻做事的人.......哎李憨你稍微慢點,下著雨呢,路滑。”


    速度勉為其難地慢了下來,李恆安撇撇嘴:“就上次韓長旻說簽保密協議的那些人?”


    “對。”


    李恆安輕嘖一聲,麵露費解:“那這些人就也不管自己做的是什麽事?隻管聽韓長旻的話?”


    顧峋笑得意味深長:“這世界上總有些人,有能力,好奇心不重,嘴巴嚴,最重要的是缺錢。隻要韓家能保證做的都是合規合法的事,就肯定有人願意做;而且也不止韓家,幾乎所有製裁者家族都會有這種‘編外人員’,因為現在吸血鬼的數量雖然降下來了,但我國疆土遼闊啊,分布廣啊,一個家族管好幾片地方,肯定就需要這種人,他們沒必要也不可能接觸到核心情報,隻管拿錢辦事就行。”


    “這樣啊,”李恆安話裏有話道,“那我算編外人員嗎?”


    顧峋敏銳地察覺了這句話裏的要素,嘿嘿一笑:“你不算,你隻管辦事,沒錢拿。”


    “......”


    電動車一聲轟鳴再次提速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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