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防盜, 沒買夠, 不要問我為啥是防盜不要暴躁不要難過不要著急  老顧家得了個寶貝女兒的事,全生產大隊都知道了。大部分人都覺得理所當然,誰不知道顧老太太自己生了五個兒子又盼來了八個孫子,愁得見到別人家女兒都快眼裏放光了。如今總算自己家得了個, 那真是恨不得昭告全村的架勢。至於人家送紅雞蛋,送喜饃饃,那不是很正常嗎?


    誰家添了這大喜事不想趁機昭告大家, 你不辦, 那是你家裏沒有那實力!


    可偏偏就在所有人都認為理所當然的時候, 就有一位, 看著這情景,心裏不樂意了。


    這位就是顧家四媳婦蘇巧紅的娘。


    本來這老顧家的事和她老蘇家也沒什麽關係,又不讓她家出雞蛋饃饃的,犯得著她在那裏鹹吃蘿卜淡操心,可她心裏記掛著自己女兒啊。


    她這輩子生了三個女兒三個兒子, 自己覺得自己是老蘇家的大功臣,耀武揚威得很, 每每和人說起, 都是一嘴一個“當初我生我大蛋的時候如何如何, 當初我生我二蛋的時候如何如何,當初我生我三蛋的時候如何如何”, 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寶貝疙瘩蛋。


    到了她閨女, 嫁到了老顧家, 上來就生了兩個帶把兒的,她覺得自己閨女這是有福氣,這是肚子爭氣!一撇腿兒就是一個大胖小子啊,你們能嗎?


    結果如今,她手裏攥著這紅雞蛋,心裏就開始犯嘀咕了。


    “我閨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而且還一口氣生了倆,她老顧家都不知道送個紅雞蛋,怎麽如今,那瘦巴媳婦才生了個丫頭片子,竟然值得送什麽紅雞蛋?”


    瘦巴媳婦說得是童韻,她生得腰粗體壯,幹農活有力氣,看不上童韻這樣的細瘦白的,便說是瘦巴媳婦。


    “娘,我婆婆可喜歡那丫頭片子了。”


    其實蘇巧紅本來心裏就窩著點火,隻是全家都喜歡那小丫頭,她不好發作罷了。如今到了娘家,一邊幫著娘在那裏剁大白菜,一邊嘴裏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寶貝那丫頭片片子,他大伯捎來的麥乳精,我家牙狗兒連嚐嚐什麽味兒都不能,全都給送到老五媳婦屋裏去了。”


    “麥乳精?”蘇巧紅娘可不知道這是什麽玩意兒,一個眼兩個大:“那是啥?”


    “我聽說那是個好東西,咱村裏人都沒見過,營養著呢,比肉都好吃,比糖都甜!”其實蘇巧紅也不知道什麽味兒,就猜著,肯定比肉好吃,比糖好吃,比什麽都好吃。


    “這好東西,就給那丫頭片子了?一個丫頭片子也值當用這好東西?!”蘇巧紅娘用圍裙擦著手,在那裏瞪大眼問。


    “值當著呢!”蘇巧紅有氣無力地說:“我婆婆和你可不一樣,人家不稀罕孫子,就喜歡那瘦巴丫頭片子!我估摸著,這是咱明麵上能看到的,暗地裏,還不知道給她吃了多少好東西呢!”


    蘇巧紅娘在那裏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忽然就抬起那寬大粗壯的屁股。


    “走,別剁菜了,迴去你家瞧瞧!”


    “瞧,瞧什麽?”蘇巧紅一臉懵。


    “我怎麽生了你這麽一個軟蛋,傻貨!”蘇巧紅娘恨鐵不成鋼:“你可是一口氣生了兩個胖小子的,你有底氣,不怕那老媽子!你現在就迴去,我陪著你迴去,我可得去找那老媽子說道說道,有她這樣的人嗎,放著大胖孫子不疼,非疼什麽丫頭片子?那丫頭片子能給她養老送終嗎,丫頭片子能給她摔盆咂罐嗎?丫頭片子都是賠錢貨,疼也白疼,這顧老媽子就是個榆木疙瘩不開竅,我找她評評理去!”


    “哎——娘,你別介啊,這事說不通,人家就認這個理!”


    “怎麽說不通!你別管,你到時候就給我看著,也好好學學,看你娘怎麽對付那老蠢貨!”


    得……蘇巧紅看她娘發火了,也沒敢說什麽,就跟在她娘迴頭趕緊往家趕。


    她娘也是很厲害的人物,想當年還是媳婦那會,和自家婆婆吵架,吵得全村的人都聽得見響聲,再後來生產隊分糧食的時候,因為她覺得分得自己糧食少了,直接撒潑躺生產隊門口不走,最後沒辦法,大隊長隻好對給了她一點。


    可以說,蘇老太太,那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人物,自打嫁人後開啟了罵街掐架的功能,便再也沒有輸過陣。


    蘇巧紅當下心裏也是暗暗地期盼著,也許自己這能幹的娘能給自己找迴點好處?


    這個時候的她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家裏打掃的時候,仿佛糞坑裏有剛扔的山雀骨架子。


    山雀肉啊,可憐她家牙狗都沒嚐過味兒,就這麽被童韻給享受了,想想就氣得肝疼。


    看來是時候鬧騰一場了!


    蘇巧紅娘家是紅旗生產大隊的,和大北子莊生產大隊是鄰居,就隔著一條土路。蘇巧紅娘在前麵氣哼哼地走,蘇巧紅在後麵緊緊跟上,一路上碰到了人,都過來打招唿,臉上笑著問:


    “你家那大胖閨女長得真不賴!”


    “紅雞蛋收到了,好吃!替我謝謝你家老太太了!”


    然而這些話無異於在戳火。


    誰家大胖閨女,那是她家的,那是瘦巴媳婦生的!


    至於什麽紅雞蛋,那更是心疼啊,她家牙狗兒如今也吃雞蛋,一天摳摳索索的也就吃一個雞蛋,想多吃都不能,結果呢,童韻那麽大人了,出了月子竟然還能吃雞蛋?


    她在這裏驢x刮堿,人家在那裏大車撒油,這是什麽世道啊!


    於是這搓火的娘倆,一口氣都沒停,直接奔到了老顧家門前。


    “親家,在家吧?”這個時候傍晚了,各家廚房冒煙了,應該是在家。


    別看蘇巧紅娘風風火火地來了,其實真到了人家老顧家地頭上,她還就開始客氣起來了,至少表麵上沒露出什麽不高興來。


    之前大隊裏帶著大家夥一起背□□語錄,不是就有一句“戰略上要蔑視敵人,戰術上要重視敵人”麽?蘇巧紅娘不懂什麽戰略戰術的,她隻聽說,這句話意思就是,做什麽事得講究方法,對什麽人用什麽辦法!


    顧老太太從灶房裏鑽出來,見了蘇老太太,一下子沒弄明白這來意,便笑著說:“在呢,正做飯呢,吃了嗎?來來來,進屋坐坐,等會一起吃吧。”


    這年月見麵第一句話就是問吃了嗎,畢竟民以食為天,大家都吃不飽肚子。關心下親戚的肚皮問題再順便解決下吃飯,那就是對親戚最大的客氣了。


    “沒吃呢!”蘇巧紅娘陰陽怪氣地笑:“我這是趕飯門來了,要不惹人厭呢!”


    “這話說哪裏去了,快坐下,等會開飯,咱一起吃。”


    說著間,顧老太太忙吩咐四兒媳婦:“巧紅,還不趕緊給你娘倒杯水喝。”


    蘇巧紅忙答應了一聲,滴溜溜地去廚房倒水了。


    別看她在娘家的時候也氣憤了一把,可是來到了婆家,看到了顧老太太,之前鼓起的勇氣頓時煙消雲散了。


    顧家到底是大北子莊大隊的殷食人家,婆婆雖然有些偏心,可其實比起其他婆婆還是要好多了,顧建黨這個人也不錯,對自己挺好,況且下頭還有兩個大胖兒子,若真是鬧騰起來,她也心裏發怵。


    而這邊兩位老太太進了堂屋,坐下來,便開始噓寒問暖起來了。


    “這紅雞蛋,可真喜慶啊!我一看就喜歡,這陣子家裏的雞實在是賴,隻抱窩不下蛋,我也摸不著個雞蛋吃,如今看著這雞蛋,可算是解饞了。”蘇老太太摩挲著那雞蛋在懷裏,笑嗬嗬的這麽說。


    “這個不用急,多養養,總是能下蛋的。”蘇老太太哭窮說沒雞蛋吃,顧老太太可沒有送她幾個雞蛋的意思,直接讓她迴家繼續養雞。


    “哎,就算養好了雞下了蛋,我哪舍得吃呢,下麵幾個大孫子,一個個盯著雞蛋流口水呢!咱這做奶奶的吧,什麽都舍不得吃,隻恨不得都留給乖孫子,你說是不是?”蘇老太太慢悠悠地把話往下引。


    “這話說得就不對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氣,以後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忙活了一大輩子,怎麽就不能吃個好的了,再不吃,怕是都要進棺材了。”顧老太太這方麵是想得開的,所以麥乳精一罐子給童韻補身子,另一罐子當然是給自己補了——誰眼巴巴地盯著她的食兒,她就偏不讓那人如意!


    “這可說得不對了!”蘇老太太拉下了臉:“家裏有壯勞力得幹活,有小娃兒得長身體,哪有咱們吃的東西啊?”


    “沒辦法,我家兒子孝順,媳婦也體貼,他們都說我應該吃好的,家裏好東西都留給我吃。可能各家情況不同吧,兒子和兒子不一樣的。”顧老太太滿臉欣慰地這麽感慨。


    聽了這話,蘇老太太一下子氣得胸口突突的。


    這是啥意思,當她傻啊?她是個睜眼瞎可不是個傻子,不就是說她顧老太的兒孫孝順把好吃的都給顧老太,自己的兒孫不孝順所以自己輪不上吃嗎?!


    “我家兒子孝順,媳婦也孝順,大孫子更孝順!”她不甘示弱。


    “對,你家兒子孝順,媳婦孝順,大孫子也孝順。這不,養出來的女兒,嫁來我家,更孝順!”顧老太太笑嗬嗬地這麽說。


    蘇老太太聽得更氣了,眼前發黑,隻恨不得撲過去咬顧老太一口。


    不過多年的耍潑鬥爭經驗告訴她,這事不能這麽來——畢竟在人家地盤上嘛。


    “我女兒是好,那當然是好!我蘇家出來的女兒,哪能不好,這不,才進門幾年,先抱了一個大胖小子,再抱一個大胖小子,這是給你老顧家傳宗接代開枝散葉!”


    自打這蘇巧紅嫁出去一口氣兩個大胖兒子後,她在她們紅旗公社走起路來腰板更直了,傳出去的話都是,我家裏還有個小女兒,那也是一撇腿就生大胖小子的命,可得掙個大聘禮!


    “是,兩個小子呢!”顧老太太心裏卻冷笑一聲,兩個臭小子啊!


    “對,兩個小子呢!”蘇老太太瞪大眼,再次強調,那不是兩個丫頭片子,那可是兩個小子!


    “嗯……”顧老太太已經失去和蘇老太太說話的興致了,這也太沒勁了,有什麽事兒你就挑明了說,跟我繞什麽圈子,當下也就隨意敷衍著。


    蘇老太太見她竟然不當迴事,忍不住再次說道;“俗話說的話,傳宗接代,開枝散葉,當了人家兒媳婦,就得是生兒子,不生兒子是不行的。咱們這些當婆婆的,也得盯著點,讓底下媳婦生兒子。如果媳婦不生兒子,咱們可就對不起列祖列宗,以後死了,都沒臉往祖墳裏埋,知道不?祖墳都不好意思進!要不然你想怎麽著,等進了祖墳,見了上麵的老祖宗,說我沒能給老顧家生幾個大胖小子,咱老顧家斷子絕孫了,你說你能有臉不?要生就得生小子,那才是添丁進口的事,你說萬一生個閨女,那叫生孩子嗎?那不是給咱家生的,那是給給人家生的!”


    蘇老太太在這邊滔滔不絕唾沫橫飛,顧老太太意興闌珊眼瞅屋頂。


    蘇老太太見顧老太太根本沒當迴事,忍不住再次開口:“你啊,別看是個小學老師,但論起裏麵的理兒來,未必有我門清,你啊就是識字識得迂腐了,而我,我娘家從好幾輩前就住在咱紅旗公社,我是眼瞅著——”


    蘇老太太還要繼續開始她的唾沫橫飛,而就在這個時候,顧老太太卻忽然伸出手,啪的一下子,打在了蘇老太太大腿上。


    “哎呦喂,這大冬天,竟然有個蚊子在這裏叫喚,我打,我打死你!”


    麥乳精的事,廚房裏四媳婦蘇巧紅自然是看在眼裏。要知道她家牙狗兒這已經八個月了,她這裏奶眼瞅著沒有了,牙狗兒該開始吃飯了。


    可鄉下地方,能有什麽好東西,無非就是灌點小米湯,再把紅薯幹磨成粉糊糊喂孩子。偶爾間弄點蘿卜土豆泥的,那算是不錯了。顧家算是條件好的,孩子滿周歲前每天都有一碗雞蛋羹吃,可是她依然覺得不太好.


    前幾日迴娘家,她娘就問她了,老顧家那麽好的條件,就沒給牙狗吃個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好歹也給娘家兩個侄子勻一點過去.


    於是她迴來就和婆婆說著,看看能不能讓城裏的大伯問問,這個小的孩子都吃什麽。誰知道這才幾天功夫,大伯哥那邊就托了大隊長送來了兩瓶子麥乳精。


    她這邊燒著火,那邊可是支著耳朵全聽到了。


    麥乳精,那是好東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縣委裏的大伯哥都費了老大勁兒才弄到的。


    整整兩罐子呢!


    於是蘇巧紅就盤算著,一罐子送到剛生了娃的童韻那裏,另一罐子應該送到自己這邊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麥乳精後,那個美滋滋的樣子,再想著把那麥乳精挖一些送迴娘家,自己娘還有嫂子看著自己那目光, 蘇巧紅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氣。一時腦子裏又開始轉悠著,當然了,不能給多,就拿個小瓷碗裝一點讓娘家嫂子嚐嚐就行了。


    蘇巧紅就這麽盤算著,連給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時候如何給他們說這麥乳精多麽多麽金貴,多麽多麽的營養,這些說辭都想好了。


    可是誰知道,盼到最後,那兩罐子麥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婦房裏。


    竟然一罐子都沒給自己留下?


    蘇巧紅開始還有些不信,後來支起耳朵再細聽,果然就是,全都送過去了!


    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鍋裏貼餅子。


    “娘說了,給老五媳婦的幹餅子裏摻點白麵,要不然咱這紅薯幹餅子太費牙,月子裏吃壞了牙,這輩子都遭罪。”


    說著間,三嫂子利索地把剛貼好的幾個帶白麵的幹餅子單獨放到旁邊一個小籮裏。


    蘇巧紅心裏的那個氣,終於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麵,便開始對馮菊花攛掇了。


    “三嫂,你聽到了嗎,剛才大伯哥托大隊長送來了兩罐子麥乳精。聽那意思,這麥乳精可是個好東西。”


    馮菊花貼好了餅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鍋,聽到這話,動作都不帶停頓的。


    “是啊,好像是個好東西!”


    蘇巧紅本來那句話是想挑事的,誰知道遇到這麽一句沒心沒肺的話,竟然根本不接這個茬,當下也是無語了,怎麽遇到這麽一個傻的?


    不過想想,她還是按捺住了心裏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顧家,顧老太是頂頭老大,平時不說話就算了,一說話,那必然是板上釘釘的,底下幾個兒子沒有不聽的。沒辦法,人家見識廣,又是小學的老師,拿著隊裏的工分,折算成錢那也是一個月十六七塊錢!


    有錢有輩分,誰敢說半個不字?


    蘇巧紅可不敢去找婆婆說,到時候婆婆一個眼神瞟過來,淡淡地來一句:還有沒有規矩?


    她就受不了了。


    蘇巧紅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說,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開口一定是:娘一個人把我們哥五個拉拔大不容易……


    蘇巧紅當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陳秀雲說。


    要知道陳秀雲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陳勝利,那都是跟著自家婆婆學認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著長大的,一個個把婆婆看得比親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這陳秀雲嫁過來老顧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組,婆婆就是營帳裏的元帥專管發號施令的,陳秀雲就是按衝鋒陷陣的將軍,那真叫一個指哪打哪!


    蘇巧紅掰著手指頭數了一遍,發現自己誰也不敢去找,最後隻能找上了這老好人馮菊花。


    馮菊花這個人吧,脾氣好,人也隨和,平時笑模笑樣的,但是小兒子黑蛋才一周歲,難保心裏就沒個想法。


    還是能試一試的。


    於是蘇巧紅瞅著馮菊花,長歎了口氣:“我瞧著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麽看怎麽心疼,三嫂你也該去問問娘,看看能不能允一點麥乳精,好給咱黑蛋補補。要不然別說你這當娘的,就是我這當嬸嬸的,看在眼裏也是心疼。”


    這麽一番話,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馮菊花給說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對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隨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幾個兄弟瘦啊!再說了,一個臭小子,要喝什麽麥乳精?忒糟蹋東西了!”


    說完這個,徑自出去了。


    蘇巧紅坐在那裏“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沒當迴事。


    最後蘇巧紅呸地衝著灶火吐了口:“這就是個傻子,稀裏糊塗的,淨被二嫂和娘哄著了!什麽叫臭小子糟蹋東西,小子才好呢!臭丫頭片子吃這麽好,那才是糟蹋東西!”


    ******


    童韻不知道在灶膛前才發生的這事兒,不過她也在盤算著五鬥櫥裏的這兩罐子麥乳精。一開始的時候娘放在這裏,她沒說什麽,因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夠,委屈了自家這小家夥。可如今兩天過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這下子總算舒了口氣。


    “這兩罐子麥乳精,是個營養東西,補得很,留一罐子在我這裏,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裏去吧。她受了一輩子苦,每天去學校裏也費嗓子,讓她老人家好好補補吧。”


    “咱娘說了,留這裏給你補身子。”


    童韻望著丈夫,搖頭歎:“我這裏每天一碗紅糖水雞蛋吃著呢,哪吃得了兩罐子麥乳精?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爾吃一碗解解饞補補身子罷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說了,娘對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閨女,咱娘更是擺明了要向著。咱娘向著咱,上麵幾個嫂子都是大度的,不會計較這點子事,可是你也應該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會往心裏去。她家牙狗兒又小,才八個月大,未必不惦記著這點吃食。如今你拿著放到咱娘屋裏,隨便咱娘怎麽吃用,或者幾個孫子過去她屋,她給衝一碗,這事看著好看。”


    顧建國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婦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頭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兒,到底還是抱起一罐子:“還是你想得周全,那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裏,等趕明兒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魚給你補身子。”


    說著間,顧建國也就過去正屋了。


    老顧家這院子還是解放前顧建國他爹在的時候蓋的,想著家裏孩子多,老長一溜兒,四邊都是屋子。如今顧老太太獨個住在大北屋裏,老二顧建軍和老三顧建民住在東邊各一間,老四顧建黨和老五顧建國住在西邊各一間。


    院子裏的雪已經被二嫂掃幹淨了,顧建國邁進正屋,隻見他娘正在那裏把報紙往牆上糊。


    報紙是大隊長陳勝利那裏得來的廢報紙,沾了麵糊粘在牆上,圍著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韻說,她奶挺足的,這個留你屋裏,什麽時候想吃就喝一碗補補。”


    顧老太看著兒子特意抱過來的麥乳精,也就沒推辭:“童韻這孩子,素來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裏了吧。”


    顧建國說著間,將那罐子麥乳精放在靠炕頭的五鬥櫥裏,之後又關緊了櫥門。


    “娘,童韻說,讓你給想個名字吧。”


    顧老太聽了,放下那漿糊刷子: “你們自己有什麽想法?”


    顧建國搖頭:“沒呢,這不是想著娘給取個名字。”


    顧老太想起那惹人憐愛的小東西,一時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個,眼瞅著你們兄弟又生了八個,十三次啊,沒一次如願的,這次總算是有個閨女了!我想著,也不指望這孩子大富大貴,隻盼著她這輩子能順遂無憂,就像在蜜罐裏一樣,過個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兒吧?”


    “蜜芽?”顧建國想著這兩個字,真真是帶著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兒,當下點頭:“好,那就叫蜜芽兒。”


    “至於大名,我倒是想到一個,就叫斐吧。九歌畢奏斐然殊,鳴琴竽瑟會軒朱。”


    “顧斐?”


    “對。顧斐,也可通假為緋,寓意為紅色。”


    顧老太太打心眼裏並不喜歡鄉間慣常用的娟兒啊秀兒啊花兒的,不過還是要想到如今外麵那熱火朝天的鬧騰,是以退一步,想著還不如叫緋,寓意麽,那就是生在紅色的紅旗下了。


    顧建國想了想,最後終於道:“娘,我看,要不然還是叫緋吧,紅色,紅色好。”


    顧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兒子的意思,點頭:“嗯,說得對,紅色好。就叫顧緋吧。”


    於是這名字就定下來了,顧建國又和顧老太太說起這滿月酒的事。


    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滿月酒自然是能省則省,可是給親戚鄰居的紅雞蛋,卻是少不了的。所謂的紅雞蛋,就是把家裏雞蛋染紅了,分給親戚朋友,這是給人報喜的意思。


    顧老太太聽了,卻是有些不高興:“才送個紅雞蛋?也未免太虧待我這小孫女了,怎麽也得連帶送個喜饃饃!”


    顧建國聽著有些為難:“娘,這喜饃饃可不好辦,家裏的精細麵也就隻剩那點了,怎麽一分散,咱後頭日子怎麽過?”


    可是顧老太太卻道:“把高粱麵摻點精細麵,做成喜饃饃,走得好的親戚朋友都分點。”


    她老顧家終於有個寶貝閨女了,怎麽也得有點排場。


    老太太說話,一錘定音,再沒什麽讓人質疑的餘地,顧建國沒法,也隻好先這麽著了。


    蕭老太太更更愁了:“那個老孫,就是個放下鋤頭拿起針頭的家夥,他看了,說讓好好捂著出汗,又給肚子上紮了幾針,可根本不見輕,我們這麽小的娃兒,怕耽擱下去落下大毛病,這才說,能不能往縣裏去。老孫還老大不樂意,說這個病就是熬!”


    大家夥聽了,頓時沒聲了。


    要知道現在這看病到縣裏看病,自己隻需要支付掛號費和一部分看病的費,其他看病費由公社裏給出錢。可是因為這樣,公社裏也愁,大家夥都去看病的話,公社根本負擔不起啊。在這種情況下,赤腳大夫就有了。


    這些赤腳大夫,用剛才蕭老太太的話說,那就是放下鋤頭拿起針頭,本身就是個老農民赤腳醫生,沒什麽分量,大多情況下把著關,先給你按照他的經驗開個藥試試。隻有實在是病重了,赤腳醫生才鬆口說可以去縣裏看。


    你若說赤腳大夫沒醫德吧,其實也不是,鎮裏給他的名額和指標就那麽多,他也得省著點用,總不能隨便一個小病就把公社裏給大家夥看病的錢用了,那真出個大病,怎麽辦,誰出錢?


    顧老太太一聽頓時虎起臉來:“這老孫,當初光屁股孩兒時,自己得病了,哪次不是嗷嗷叫,有一次昏過去,還是我給他噴了一臉冷水才激過來的!才兩個月大的小孩兒,哪能隨便亂看。你不用擔心,我過去和他說說!”


    說著間,先去裏屋摸索了一番,取出來十塊錢遞給了顧老太太:“這錢先拿著,你們趕緊去帶著孩子看病,我跟你過去和老孫說。”


    蕭老太太一聽,眼淚都感動得落下來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啊,這是救我呢!”


    說著間,兩個老太太朝隔壁趕去了。


    這邊顧建國兄弟幾個看了,終究不放心,最後讓陳秀雲也跟著過去瞧瞧。


    到了隔壁家,果然那孩子發著高燒呢,老孫在那裏給孩子在肚子上紮旱針。


    顧老太太摸了摸孩子的額頭:“這真是燙得厲害!小孫,你別紮了,讓他們去縣裏吧!萬一把這孩子折騰沒了,你也負擔不起!”


    老孫本來還想再掙紮,見顧老太太來了,想想也是,便也聽了:“好,顧老師,聽您的。”


    蕭老太太把那十塊錢給了劉美娟:“這是建軍娘給的,你拿著趕緊去醫院。”


    劉美娟一把揪過那十塊錢在手裏,抱起孩子,照顧著蕭國棟就往縣裏奔去。


    顧老太太又和老孫說了幾句話,老孫知道顧家多了個女孩兒,也連聲恭喜:“我媳婦正說要我過來看看,今日恰好,就這麽碰到了。”


    說著間,從懷裏掏出了五塊錢:“顧老師,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拿著給孩子買點補品吃。”


    顧老太哪能收這錢,當下一番推讓,最後老孫看顧老太不要,扔下錢背起醫藥箱直接跑了。


    顧老太跑出門外,眼看著那幾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是笑了。


    “嗨,你瞧這孩子!”


    蕭老太從旁看著,想著那老孫對自己冷著臉,對顧老太卻是又問好又塞錢的,不由長歎口氣。


    “還是你當老師的能耐,咱就是老農民,除了種地什麽都不會,也不會維持個人情世故的。”


    都是鄰居,和人和人沒法比。


    顧老太笑:“這有啥,其實就是恰好他是我學生,當年總逃學,可被我教訓得不輕,照著屁股蛋子大啊!如今倒好,可算長大了,也懂事了,說是多虧當年整天打,要不然還當不成醫生。”


    蕭老太想想過去,又覺得自己和顧老太本來就是沒法比的,人家是文化人兒,自己不識字,這怎麽比?當下也就不提了。


    這邊蕭老太迴到家,和一家子說起這事兒來,自然許多歎息。


    蕭老太又想起自己今天也帶著孩子出去曬太陽,可別被傳染了,連忙囑咐建國和童韻都好生看顧著娃兒,童韻自然也嚇得不輕,趕緊多多喂奶,好生用手試著體溫。


    幸好的是蜜芽兒精神頭好得很,在那裏揮舞著胳膊拳頭咿呀呀的,流著晶瑩剔透的小口水,完全不像要得病的樣子,這才放心了。


    當夜無話,誰知道第二日,一家人剛吃了早飯正要去上工,就看到劉美娟來了。


    劉美娟頭上包著個藍布巾,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的,探頭探腦的樣子。


    “嬸在嗎?”


    “美娟 ,這是怎麽了?”


    “嬸,別提了,昨天不是苦瓜發燒了嗎,結果火燒火燎地跑去縣裏衛生所,走到半路,也許是被那涼風一吹,燒竟然退了。我們就說還是去縣裏看看再說,縣裏大夫也沒說啥,就說燒既然退了,迴家好生養著,多喝水,多喂奶。”


    “那你就喂唄!”顧老太不明白了,這也用她教嗎?


    “可,可是我昨晚這麽一折騰,今天死活沒奶了!”


    “沒奶了?那就喂水啊!”


    “我,我不舍得……”劉美娟都想哭了:“那麽小的娃,怎麽好喂水喂米湯,我想讓他還是吃奶。”


    “那你就趕緊多吃點好下奶啊!”


    “可,可是沒有啊!”劉美娟眼淚真得掉下來了。


    至此,顧老太太算是明白了,敢情這是沒奶了來找他們家要了?


    換句話就是,那個什麽苦瓜,來搶她家蜜芽兒的奶?


    顧老太太沒聲了。


    平心而論,她是不樂意的,病了找她借錢,看在孩子麵上,看在多年鄰居麵上,她不說二話,肯定得借。可是要搶她家蜜芽兒的奶,她肯定不喜歡。


    “嬸,這是十塊錢,昨日沒用多少,今天湊吧湊吧又補上了,嬸你先拿著。”劉美娟忙不迭地送上了十塊錢。


    顧老太太沒推辭,毫不客氣地收迴來了。


    “嬸,你看這奶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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