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防盜, 沒買夠, 不要問我為啥是防盜不要暴躁不要難過不要著急


    “巧紅,你說什麽呢!”


    好脾氣的顧建黨受不了了, 哥幾個都娶媳婦, 怎麽就他這媳婦, 在飯桌上當著全家人麵跟老人要東西?


    蘇巧紅素日卻是個慣能拿主意的,況且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哪能往迴縮?


    “娘,你瞧瞧這……”她一聲賠笑。


    顧老太太已經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長的手指頭敲打著飯桌。


    “巧紅哪, 你這意思是?我怎麽就沒弄明白?”顧老太太一臉糊塗樣。


    蘇巧紅咬牙,心想竟然裝糊塗,那好吧,我就挑明了說。


    “娘, 我的意思是, 既然童韻那邊一罐子麥乳精就夠了,另一罐子, 幹脆給牙狗兒喝吧。牙狗兒這才八個月, 從小就瘦,我想著他喝了好歹長點身體不是?”


    顧老太太閉上眼,想了想, 最後點頭:“說得有理。”


    蘇巧紅臉上湧現狂喜, 正要謝娘, 卻聽顧老太太又說話了, 卻是問旁邊的馮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馮菊花老實,不懂怎麽這事扯上黑蛋了,不過還是老實迴答:“娘,黑蛋這不是才過了周歲生日。”


    顧老太太點頭,又問蘇巧紅:“還有咱家豬毛,多大了?”


    豬毛是蘇巧紅大兒子,蘇巧紅聽了,心裏犯嘀咕,不過還是說:“娘,這不是兩歲了嗎?”


    顧老太太又問馮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話說到這裏,全家人都有點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蘆裏賣得什麽藥。


    馮菊花再次老實地迴答:“娘,墩子三歲了。”


    顧老太太終於點了點頭,歎了口氣:“咱家孩子多,這一個個的,牙狗兒八個月,確實應該喝個麥乳精,那是該喝的。不過黑蛋這才比牙狗大四個月,總不能說才大了四個月,就不讓喝了吧?黑蛋也該喝!再往上,豬毛兩歲了,也就比黑蛋大一歲,你說憑啥一歲的能喝,兩歲的不能喝?一歲的沒比兩歲的少幾顆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該喝!可兩歲的都喝了,三歲的就隻多長了一歲,怎麽就喝不得,兩歲和三歲小孩不都是滿院子亂跑,你覺得有啥區別?所以咱家墩子也該喝……”


    老太太這一番念叨,底下兒子媳婦的個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麽一說,好像就連老二家七八歲的糞堆和糧倉都該喝了,憑什麽你三歲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歲就不能喝了?欺負我早生了幾年嗎?我又沒比你多幾顆牙!


    可自家有那麽多麥乳精嗎?


    卻聽顧老太太再次長歎口氣:“這一個個的,都該喝,我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麥乳精。建軍啊,趕明兒你去縣裏,給你大哥說說,讓他瞅著點,想辦法弄四罐子麥乳精。”


    “啊?”建軍隻覺得自己莫名地躺槍:“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麥乳精嗎?這,這也不是隨手就能弄到的吧?”


    顧建軍這輩子就不知道麥乳精幹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兒,不過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勁兒,顯然是個好東西。他大哥是縣裏幹部,可也不是開供銷社的,稀罕玩意兒不是說弄就弄到啊。


    顧老太太一臉無辜和無奈:“那有什麽辦法,讓他慢慢想辦法唄,什麽時候弄到了,什麽時候大家夥一起喝!”


    蘇巧紅這下子可傻眼了。


    她又不是純傻子,當然知道大伯哥才弄了兩罐子麥乳精,一時半會讓他再弄四罐子,就是個孫猴子他也一下子變不出來啊!她家牙狗要想等到,那得猴年馬月了!


    “娘——”蘇巧紅硬著頭皮說:“不是說,送來了兩罐子嗎?童韻喝一罐子,還剩下一罐子啊,那罐子——?”


    她點到為止,不好明說,隻拿眼兒期盼地望著自家婆婆。


    婆婆總該懂自己意思吧?


    誰知道顧老太太聽了,一臉的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惦記那罐子啊?”


    蘇巧紅被這話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這不是想著咱牙狗……”


    可這話沒說完呢,兒媳婦陳秀雲便拉下臉了。


    “巧紅,瞧你這勁兒,也實在是沒大沒小了,咱娘一個人把他們給哥五個拉扯大咱娘容易嗎?”


    蘇巧紅大驚,這這這,這怎麽又和那句口頭禪拉扯上了??她不就是要一罐子麥乳精嗎?


    陳秀雲撇嘴笑了笑:“童韻隻舍得留了一罐子給她自己,另一罐子巴巴地送來孝順咱娘了。你這是要讓牙狗從咱娘嘴裏搶食兒啊?”


    蘇巧紅大大驚:“給咱娘了?”


    顧老太太歎了口氣:“童韻,那是個孝順孩子啊!”


    童韻是個孝順孩子,那意思是她不孝順了?


    蘇巧紅臉都白了,她傻傻地看著自家婆婆,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怎麽那罐子,就給婆婆了呢?什麽時候給的……她,她都不知道啊!!


    顧建黨沉著臉,一把拉起了蘇巧紅:“長這麽大了,你懂點事吧?牙狗那小子吃啥不行?你非盯著咱娘嘴裏的那口吃的?咱娘一個人拉拔大我們哥五個容易嗎她……”


    經典口頭禪上來,顧建黨氣得拉扯著自家媳婦出去了,連飯都沒吃。


    陳秀雲抿了抿嘴兒,憋住笑,湊過去問顧老太:“娘,要不要我過去瞧瞧?”


    顧老太太擺手:“算了,讓他們兩口子鬧騰去吧。”


    這一大家子都挺好的,就是巧紅,老算計著自己家那點子事。


    顧老太太有自己的脾氣,她房裏那罐子麥乳精,其實給小孫子也不是不行,可蘇巧紅變著法子給她要,她還偏偏就不給了。


    還是先緊著自己的嘴再說!


    ~~~~~~


    蘇巧紅鬧著要麥乳精的事,自然沒人說到童韻麵前,用顧老太太的話;“童韻正做月子呢,你們別讓她多心生閑氣,月子做不好那是一輩子的事。”


    老太太都發話了,誰還敢說什麽。


    而童韻這幾天,隔三差五喝一碗麥乳精,甜絲絲香噴噴的喝了都是奶味兒,真是好喝。晚上再來一碗紅糖水雞蛋,雞蛋裏泡點油炸撒子,在這物資匱乏的年月,幾乎是奢侈的享受。


    她父母以前都是醫院工作,她也偶爾接觸過一些,知道這要想奶水足,除了營養得夠,還是得多喝水,於是每天早上都讓顧建國把屋裏的鐵皮暖瓶裝得滿滿的。她每天多喝水,奶水足,把個軟糯小丫頭喂得飽飽的,吃完了打兩個大飽嗝,閉著眼兒唿唿地睡去,睡得可香甜了。


    一時望著那噴了紅雙喜的鐵皮暖瓶,不免想起,那鐵皮暖瓶還是結婚那會子置辦的,一直沒舍得用,如今才算派上用場,保暖效果好得很。


    其實這年月結個婚,都得要求三十六條腿兒,衣櫥櫃子桌子,再來四把椅子一張床,一共三十六條腿兒。可她沒那麽多要求,自己是個下鄉知青,成分不好,顧家有那麽多兒子,不願意讓顧老太太花費太多,於是就隻讓顧家新盤了炕,再買個搪瓷洗臉盆,痰盂,外加個鐵皮熱水瓶,這就足足可以了。


    顧老太太一直覺得虧待她,還說過去這陣子風頭,給她置辦好的。


    其實她真沒覺得自己被虧待了,上麵是個好婆婆知書達理對自己也好,下麵幾個哥哥並嫂子都是敞亮人兒,待自己也沒的說,至於自己男人,那可是把自己放在手心裏疼著。


    有時候她看著顧建國那魁梧的個頭,抱著個軟趴趴小丫頭一臉溫柔嗬護的樣子,就覺得這輩子她真是滿足,再沒什麽奢求了。


    當然她也時不時惦記起父母和弟弟,想著他們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如果也能在眼跟前,那該多好啊。


    童韻的父親童興華三十年代初畢業於燕京大學,之後立誌學醫拯救尚在苦難中的中國人民,深造多年,在新中國成立後為首都最知名三甲醫院專家。前兩年認為思想有問題,要深入學習檢討,不過還是正常在醫院上班。誰知前幾個月,不知道怎麽又開始調查了,至今也沒個音信。


    顧建國見媳婦垂著眼不知道想什麽,便湊過來:“怎麽了媳婦,餓了?我給你弄點東西吃?”


    童韻接過蜜芽兒在懷裏,輕輕拍了幾下後背,柔聲笑了笑:“沒,就是剛才,忽然想起我父母來了,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了。”


    顧建國自然知道自家老嶽父老嶽母被調查的事,便道:“這個你別急,前幾天我托大哥打聽打聽去,他說過一段給我迴信,萬一有消息,他肯定趕緊捎過來。”


    “嗯,那得麻煩大哥了。”


    “瞧你,什麽麻煩不麻煩的,我哥就是你哥!”


    童韻聽這話笑了:“嫁到咱家,我算是掉到蜜窩裏來了!”


    她在意的,倒不是這入口的紅糖水雞蛋和那特意給自己送過來的油炸撒子,畢竟以前她父親那位置擺那裏,她什麽沒見識過,什麽沒吃過?在意的隻是婆婆和哥嫂還有丈夫對自己的心意,真是把自己當自家人一般疼著。


    風雨世道,有這樣的家人這樣的丈夫,她還能有什麽不滿足的?


    低頭再看看懷裏那小小軟軟的蜜芽兒,不由喃喃地笑著道:“你啊,就是個蜜罐裏長大的小芽芽,趕緊生根發芽,長大成人吧。”


    而窩在童韻懷裏那白淨軟糯的小人兒,卻靜悄悄地睜開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此時的她,並不是一個無知的娃兒,她擁有上輩子的記憶。


    第11章嫉妒的老四家


    “哎呦喂,這大冬天,竟然有個蚊子在這裏叫喚,我打,我打死你!”


    蘇老太太正說得帶勁兒,忽然被來了這麽一下子,正要橫眉怒火,誰知道顧老太太卻說在打蚊子。


    “蚊子?怎麽會有蚊子?”她才不信呢,哪有什麽蚊子。


    誰知道顧老太太卻伸開她那保養得還挺好的手指,慢騰騰地道;“你瞧,這不是嗎?”


    蘇老太太看到顧老太太那白淨的手心裏有一個黑色什麽,正待湊近了細看,顧老太太卻一下子扔旁邊了。


    “一個臭氣哄哄的蚊子,有什麽好看的,趕緊扔了。”


    說完這個,她抬頭笑嗬嗬地說:“親家母,剛才你說什麽來著,繼續說?你好像是說紅旗公社?紅旗公社怎麽了?這兩年收成不好?”


    蘇老太太黑著臉,撇著嘴,不言語。


    蘇老太太和顧老太太可不同,雖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可顧老太依然是白白淨淨的人,看著挺文雅的,就連那手都是秀氣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齊幹淨的。衣服雖然也是深藍色衣裳,也沒什麽特別的,可那剪裁怎麽看怎麽好看。


    你如果說顧老太這不是個村婦,而是個官家太太,都有人信的。


    而蘇老太太完全不同了,小馬紮似乎撐不住她那壯碩的軀體,一雙手上布滿了老樹皮一樣的鬆皮,臉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顴骨泛紫的嘴唇還有那帶著黑斑的臉皮。


    這樣的蘇老太太一旦黑下臉來,潑婦相全露出來了。


    看著這張臉,你甚至可以想象當年她是怎麽掐著腰和大隊長較勁和鄰居老太婆幹架。


    “親家啊——”老半天不說話的蘇老太太再次開口,那語調和之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顯然她換了一種戰略。


    “嗯?”顧老太太在扔了剛才那個“黑蚊子”後,好整以暇,含笑等著。


    “這紅雞蛋這麽好,可真真是大舍財,咱老五那邊一定添了個大胖小子吧?”


    “是個閨女。”顧老太太笑著說。


    “什麽?閨女?”蘇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個閨女,竟然值當的發紅雞蛋?”


    “怎麽就不值當了?”顧老太太聲音慢騰騰的,那笑也已經收起來了。


    “一個閨女,怎麽就隻當發紅雞蛋了?”蘇老太太已經坐不住,要站起來了。


    “閨女怎麽了?”


    “一個丫頭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閨女給你加生了兩個大胖小子,兩個啊!”蘇老太太幾乎在跺腳:“生了兩個大胖小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是咋對她的?你給她發過紅雞蛋嗎?”


    “喲,生了兩個大胖小子,那怎麽了?”顧老太太好笑地嗤了聲。


    看著顧老太那樣兒,蘇老太徹底被激怒了,一腳直接踩在了馬紮上。


    “姓顧的,我告訴你,別以為你是個人民教師就可以不講理了!我告訴你,在咱們農村,在咱們公社,誰家媳婦要是一口氣生兩個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給我伺候著!我閨女來你家,生兩個大胖小子,你給她發過紅雞蛋嗎?你不給發,行,我隻說你家窮,發不起!可是現在呢,你竟然去給個丫頭片子發,你這算什麽玩意兒?一個丫頭片子,值當的嗎?”


    顧老太雖然說脾氣好,可也不是泥捏的,聽到這話,冷笑連連,嘲諷滿臉。


    “你以為生個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蘇老太這輩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勁兒,生了三個閨女才又憋出三個兒子!這輩子你也沒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個兒子,這就牛大發了,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我就牛氣怎麽了?我三兒三女,你去紅旗公社打聽打聽,我這輩子怕過誰?”


    “姓蘇的,我也告訴你!”


    這下子任憑修養再好的顧老太都有些怒了,關鍵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麽三個女兒,這不是戳人心窩子嗎?我顧老太吭哧了一輩子生了個五個兒子都沒見個女兒!


    “我顧老太這輩子一口氣生了五個兒子!五個兒子!睜眼瞎不識數是吧?你掰著你的手指頭給我一個個地數,數一數五個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個兒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兒子多?”


    顧老太一口氣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個兒子,那又怎麽樣,沒一個閨女!我可就稀罕閨女了,臭小子,我顧老太根本沒稀罕!”


    “兒子算什麽東西,我家一口氣站出去,全都是兒子,我五個兒子八個孫子啊!你拿出你兩隻手都數不清還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腳趾頭一起數!你以為大胖兒子就是什麽好東西嗎,在我家,這根本、不、值、錢!”


    顧老太雖然平時看著還像個文雅人,可是這年頭在鄉間混的,又是個寡婦,誰是吃素的啊?別拿豆包不當幹糧,她顧老太能在大北莊生產大隊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說隻憑個軟弱好欺負人民教師身份!


    “姓蘇的,你別給我扯你那歪歪理,這不是在你蘇家,這是在我顧家!我顧家,我顧老太說了算,輪不到你說話!顧家的兒子就是不值錢,女兒就是金貴,那又怎麽了?你有本事你別讓你女兒嫁到我家來啊?來了我家,就得聽我的!”


    顧老太太激情昂揚,說得那叫一個口若懸河。


    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書的老教師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後是人民教師,站在講台上一口氣上三節課都不帶停一下的,如今若論起掐架,她還能輸給一個鄉間潑婦?


    輸了陣,都對不起那聲顧老師!


    蘇老太聽到這番話,簡直是氣得嗓子冒煙胸口撲撲撲地鼓,她生了三個兒子,可顧老太生了五個兒子竟然還嫌棄?她如今有三個大胖孫子了,可是顧老太竟然有八個,八個!


    “你,你——”蘇老太恨不得直接撲過去掐:“你這講不講道理了,你這還像個人民教師嗎?你竟然和我這個不識字的吵架?你有沒有一點身份!”


    吵架輸了陣,蘇老太開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擊顧老太的身份。


    顧老太冷笑一聲,正待說話,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動靜。


    “媽,這是咋啦,誰和你吵架了?”


    說著間,隻聽得腳步聲,緊接著,就出現了如下場景:


    一個壯實大漢,跨過門檻進來了。


    兩個壯實大漢,跨過門檻進來了。


    三個壯實大漢,跨過門檻進來了。


    四個壯實大漢,跨過門檻進來了。


    兩個七八歲男娃,挺著胸脯,進來了。


    兩個軟糯小娃兒,手拉著手,歪歪扭扭地進來了。


    這一溜兒大小共八個男人,排排站在了蘇老太麵前。


    “這是怎麽了?”


    “這不是巧蘭娘嗎?”


    “嬸,你怎麽過來了?”


    “過來坐就坐,怎麽和我娘吵起來了?”


    “奶奶從來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負奶奶了!”


    “嗚嗚嗚——”最小的那個小孩仰起臉來瞪著大眼睛盯著蘇老太:“壞人,壞人來我家欺負我奶奶了!”


    蘇老太心頭一顫,那,那最小的說壞人的,不正是她的親外孫,兩歲的豬毛嗎??


    可是這個時候容不得她細想,八個男人十六隻眼睛都在盯著她看,仿佛要把她這個“壞人”給打出去。


    她這輩子還沒見過一家子有這麽多男人啊,當場腿一軟,差點就給跪了。


    “我我我,我——”她想說什麽,卻說不出。


    “蘇嬸嬸到底是有什麽事?”老二顧建軍出麵,語氣平穩,眼神卻不太友好。


    “沒,沒什麽事。”她陪笑著說:“他二伯啊,其實,其實是——我來送雞蛋的!”


    說著間,她竟然神奇的從兜裏掏出兩個雞蛋:“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個閨女嘛,我想著我家也沒什麽好東西,恰好雞下了兩個蛋,我特意送過來。”


    顧老太太歎了口氣:“生了個丫頭片子,要什麽雞蛋啊!不值當!”


    蘇老太太連忙衝過去:“不不不,這話不對,值當!值當!丫頭才好呢,丫頭貼心,是小棉襖,貼心!”


    顧老太太毫不客氣地接過來雞蛋,笑著說:“這話說得對啊,丫頭才好呢。至於什麽大胖小子,其實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這一個一個的都是小子,站出來堂屋都裝不下,你說我看著能不心煩嗎?”


    蘇老太太心在滴血:“是,心煩,可不就是心煩嗎,兒子太多,孫子也太多了。”


    顧老太太點頭:“你看到的,這還不全乎,縣城裏還有一個兒子,兩個孫子,等過年時候,你來我家看,那才叫煩,一個個的都是小子,看著心裏就不舒暢!我這輩子伺候兒子孫子的,可膩歪透了。”


    蘇老太太簡直是想哭:“可不膩歪唄,這麽多兒子,這麽多孫子!”


    要是這些兒子孫子都給她,那該多好,她不嫌多。


    顧老太太又笑了笑,繼續說道:“雞蛋這個玩意兒,我一看就喜歡,這陣子家裏的雞實在是賴,隻抱窩不下蛋,我也摸不著個雞蛋吃,如今看著這雞蛋,可算是解饞了!”


    蘇老太太一聽,頓時挖心一般地疼。


    顧老太太說的這話,可不就是她自己的原話嗎?


    她原本是要來教訓一番顧老太太,誰知道沒教訓成,愣生生賠進去兩個大雞蛋!


    那雞蛋其實是她去雞窩裏拾迴來的,迴到屋裏見自己女兒巧紅在,生怕她看到了想吃,便沒敢拿出來,就揣在懷裏,竟然揣到了顧老太家來。


    心疼啊!


    疼得簡直是喘氣都難了!


    那是一九六九年的冬天,天冷得刷鍋水都凍成冰了,這天晃黑時候,大北村被那鵝毛大雪給蓋成了白茫茫一個色,而就在大北村老顧家的西屋裏,婦人一聲高一聲低痛苦地叫著。


    西屋外,顧建國穿著中山裝,焦急地轉悠著,千層底的棉鞋踩得白雪上是一個一個的腳印。旁邊一個穿著土黃布衣,頭上包著藍布的婦人在旁邊勸:“放心好了,頭一胎,生起來都費勁,熬過這一次就好了。”


    就在這個時候,西屋傳來了清脆稚嫩的啼哭聲,緊接著門開了,他們忙撲過去問:“怎麽樣了?”


    穩婆趙婆子歎了口氣,聽那意思,這一胎是這戶人家頭一胎,想必是盼著個大胖小子的,她這費了半天勁,接生了個丫頭片子,多少有點沒臉說。


    “是個丫頭,不過挺好,臉上紅通通的,估計以後是個白淨人兒,難看不了。”


    誰曾想,這話說完,顧建國就呆在那裏了,一時反應不過來。


    反倒是旁邊的婦人麵露驚喜:“喲,是個閨女啊!”


    趙婆子看這光景,心裏更加明鏡亮,想著這婦人看樣子是個嫂子吧?妯娌間難免比較,聽說人家生了個閨女,這都不帶遮掩的,竟然當麵樂成這模樣?至於那爹,一聽是丫頭,都氣得沒話說了。


    誰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顧建國從迷瞪中醒過來了,一拍大腿,滿臉都是喜:“太好了,是個閨女!趕緊的,趕緊的,二嫂你告訴咱娘去!”


    “生了閨女?”都不用去報信了,正屋裏的顧老太推門出來,滿麵欣慰和期待。


    “對,娘,生了個閨女!”


    那二嫂已經衝過去,扶住了顧老太:“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說話間,東邊屋裏又出來兩位婦人,一個懷裏抱著幾個月大的胖娃娃,另一個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紅糖雞蛋。


    “我這剛煮好,趕緊給老五媳婦喝了吧。”


    “快快,端過去。”


    顧建國已經等不得那麽多,拍了拍頭上的雪,在台階前跺了跺腳,徑自鑽進去看他媳婦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個趙婆子晾在那裏,弄了個一臉懵,心說這是咋啦,怎麽生個丫頭片子高興成這樣?這還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興?


    整個人都是懵著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雞蛋共五個,心裏暖烘烘的高興著走出這家宅子,才醒悟過來。


    沾大便宜了,五個雞蛋,這是多稀罕的東西。


    不過是接生了個丫頭片子,人家竟然給五個雞蛋,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著袖子的孫六家媳婦正要拾掇起板凳進門,見到趙婆子,便招唿說:“嬸兒,這是給老顧家才接生了啊,是閨女還是小子?”


    趙婆子記得這孫六媳婦,恰是自家村裏的閨女嫁過來的,便道:


    “是個閨女。”


    那孫六媳婦一聽,忍不住笑了:“這顧老太可算是如了願了!”


    “如願?”


    孫六家媳婦看趙婆子不懂,便招唿趙婆子來大門洞子裏站著,解釋說:“你可不知道這老顧家,顧老太太一輩子生了五個兒子,沒一個閨女,人家心裏盼著閨女呢。等到這五個兒子都結婚生了孩子,又是個頂個的小子,全都帶把兒的!現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兩小子,排排站一共八個小子,弄得顧老太太心煩著呢。人家早就放下話來,說是誰家生個閨女,就把她家老頭子的軍功獎章留給誰家!”


    至此,趙婆子總算明白了:“還有這種稀罕事兒!”


    說著間,見孫六家媳婦那眼兒往自己懷裏瞅,連忙揣了揣兜裏的雞蛋藏緊實了:“這家老頭子還有軍功獎章?”


    心裏卻是想,日子過得挺好的一家人。


    孫六家媳婦道:“可不是麽,顧老爺子是當兵的,抗美援朝,立過二等功,後來給犧牲了。你進門沒看到,人家家門口牆上還貼著烈士家屬的牌子呢!”


    “哎呦,我剛進門好像看到個黃底紅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個睜眼瞎,光看這有個牌子,哪裏認得字啊。


    “對了!就是那個,人家家裏是得撫恤金的,又生了五個兒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縣裏當幹部,其他四個兒子都是好勞力,媳婦也都是過日子好手,是咱大北莊子頭一份地過得好!”


    說著間,不免再次瞅了瞅趙老婆子懷裏,隻見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嬸你運氣好,碰上了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沒什麽好東西!”


    當下拿眼兒瞅了瞅胡同裏頭,也就是老顧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蕭家,先頭沒了一個媳婦,留下姐弟兩個孩子,如今又娶了東邊劉家的閨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趙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慶幸,告別了孫六家媳婦,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個雞蛋,暗暗想著迴去可得藏好了,蹣跚著離開了。


    而在老顧家,顧建國望著自己剛出生的小女兒,兩手無措,正不知道怎麽下手呢。


    軟趴趴的小奶娃,那麽小的腦袋,上麵一層兒黑絨絨的胎發,長長的眼睫毛安靜地垂著,小鼻子小嘴兒嬌嫩得很,這可怎麽抱?可別一下子抱壞了。


    這個時候顧老太並三個兒媳婦都圍過來了,三媳婦馮菊花捧著那晚紅糖雞蛋正喂給老五媳婦童韻喝。


    二媳婦陳秀雲一把將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這閨女,模樣長得真不賴,一看以後就是個俊的。”


    三媳婦馮菊花聽了,噗的笑出來:“也不看看這是誰生的,咱家童韻那可是十裏八鄉的大美人兒,閉著眼睛都能出出俊閨女!”


    說著間,二媳婦抱著小奶娃給了顧老太:“娘,你看,這鼻子這嘴兒,像你!”


    顧老太聽著這話,倒是被大媳婦給逗樂了。


    “你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韻模樣長得好,像她才好!”


    旁邊剛剛生了閨女的童韻,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紅糖雞蛋,總算是有了些力氣,疲憊地笑著說:


    “娘,二嫂說得是,我瞧著像娘,我也盼著能像娘呢。”


    童韻說這話,倒是真心話。


    她這個婆婆,別看就是個小山村裏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氣度,那見識,都不是一般人啊。


    別說普通農村人,就是她這個下鄉的知情和婆婆說說話,都不免佩服她那見識和睿智。


    而論起相貌來,別看已經是五十多歲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還有那皮膚,乍一看,別人頂多以為是四十多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年輕時候必然是個大美人兒。


    要不說她這個下鄉知青當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韻想著,這或許是和自家男人有個這樣的娘有關係。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裏人有見識,模樣長得好,比起城裏人也不差。


    顧老太聽到這話,倒知道兒媳婦說得是真心話。


    她早年逃難來到大北子莊,嫁給了顧建國他爹,之後便一直紮根在這裏,後來顧建國他們的爹抗美援朝沒了,成了烈士家屬,大隊上照顧她,也是真需要一個文化人兒,她就當了大隊小學的老師。


    育人子弟十幾年,在村裏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幾年,世麵上不□□定,各種鬧騰,可大隊裏的人還是尊敬她,大隊長陳勝利小命都是顧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顧老太怎麽樣。


    於是在那熱火朝天的幾年裏,她也是安安穩穩地當她的顧老太和小學老師,倒是沒出什麽事。


    至於底下五個兒媳婦,她最待見的自然是小兒媳婦。


    城裏下鄉的知青,上過高中的,文化人兒,和她說話能說得來。不過也幸好,其他幾個兒媳婦都是好的,也不計較這個,依然相處得和睦。


    如今她年紀也不小了,眼看著五個兒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閨女兒也生下來,抱在懷裏軟嫩嫩的,自然是心滿意足,越看越喜歡,看得心都要化開了。


    “這孩子像誰,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難看的人,總差不了。我也沒其他指望,隻盼著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長大,日子順順心心的,我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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