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辜死去的蘇程,是符燕升的內侄,符燕升自覺對亡妻虧欠良多,因為非常看重這位內侄,而蘇程也的確很爭氣,無論是官員考的成績,還是在餘杭實習時的表現,全都可圈可點。


    蘇家是書香門第,出過進士,出過舉人,可惜當年蘇家有人寫詩嘲諷時政,蘇家被抄家,蘇家子弟後來便再無人入仕,好在蘇家有符燕升這個當女婿,他把蘇家接到晉地,蘇家這才免受迫害,得以休養生息。


    眼看著蘇家就要從蘇程這一代開始好轉起來,可蘇程卻死於非命。


    可想而知,這對於整個蘇家,對於符燕升,全都是一記重創。


    何苒在信裏把蘇程之死如實相告,並且她讓符燕升轉告蘇家,讓蘇家選派三名年輕子弟前往京城,不拘性別,隻要是蘇氏後人便可。


    這封信送出不久,錦衣衛對於朱燕和的審訊也有了新的發現。


    這個發現就連鍾意也吃了一驚,他立刻上報何苒。


    “大當家,你還記得喬西常嗎?”


    何苒當然記得,喬西常有個妹妹是偽帝周熾(齊王)後宮裏的喬美人,周熾死後,喬美人卻誕下一名男嬰,喬西常落網,喬美人母子卻下落不明,至今也沒有抓到。


    何苒問道:“喬西常還活著嗎?”


    鍾意點點頭:“喬西常還在詔獄裏。”


    何苒又問:“喬西常和朱燕和有關係?”


    鍾意說道:“兩年前,朱燕和以原配膝下無子為由休妻另娶,後娶的這位娘子姓喬,名叫喬春,她是官家女,在戶籍上就是喬西常的妹妹,喬美人的姐妹。”


    聽到鍾意特別點出在“戶籍”二字,何苒眉頭輕揚:“她的身實身份是什麽?”


    鍾意說道:“喬春原名楊春,祖籍豫地,長在西北,早年楊家從榆林販馬,與韃子商人做生意,楊家也因此積攢了萬貫家財,後來武東明起兵之後,榆林關閉馬市,販馬的生意不能做了,楊家便做起了大車店的生意,他家有十幾家大車店,全都是在官道上。


    那時喬西常的父親還是知縣,喬知縣好色,家中十幾個姨娘,這十幾個姨娘給他生下六個兒子十三個女兒,其中隻有喬西常是嫡出,為了讓這些庶女日後能夠高嫁幫襯父兄,在她們年幼時,喬知縣便從中挑選容貌姣好的記在正室名下,當成嫡女教養,其中喬美人被選進宮中,還有幾個女兒也都嫁得不錯。


    楊春生得貌美,十二歲時,其父賄賂喬知縣五萬兩銀子,將楊春送進喬知縣府中並且也記在正妻名下。


    因為喬知縣素來好色,因此,就連喬知縣的正妻也不知道楊春來曆,還以為她是喬知縣的外室所出,但是身為嫡長子的喬西常是知道的。


    楊家把楊春送到喬家,是想讓楊春高嫁,可惜楊春生不逢時,沒過多久,周熾倒了,江南失守,荊重光帶著永和帝南逃。


    喬家就是那個時候,把楊春嫁給朱燕和的,朱燕和隻是一個江湖漢子,哪怕喬知縣已經不是知縣了,喬家的女兒也不是他能娶到的,更何況楊春年輕貌美,朱燕和不惜為她拋棄糟糠。”


    聽到這裏,何苒便想到了那位下落不明的喬美人,以及喬美人生下的兒子。


    “喬美人母子是用漕幫的船逃走的?”何苒問道。


    “對,喬知縣已經老邁,喬家當家做主的是喬西常,他把楊春嫁給朱燕和,條件就是護送喬美人母子順利逃走。


    當時那種情況下,也隻有漕幫才有這個能力。”鍾意說道。


    何苒心裏已經有數,問道:“楊家該不會真的隻做大車店的生意吧。”


    鍾意冷笑:“大當家聰慧,朱燕和交代,就在三個月前,楊春的哥哥找到朱燕和,讓他想辦法殺死當時還在餘杭實習的蘇程,朱燕和為此親自去過餘杭,但是蘇程吃住都在衙門裏,出行也從不落單,朱燕和沒有找到下手的機會,隻好從蘇程身邊的同僚下手,馬東興好賭,他便設局讓馬東興欠下賭債,逼馬東興就犯。”


    放眼天下,尤其是在江南,漕幫勢力之大,各地官府對漕幫都是以拉攏為主,朱燕和的父親是與韓大當家一起長大的好兄弟,兩家後來又結為姻親,雖然韓家已經不做幫主了,但是朱燕和在幫中的地位並沒有絲毫影響,其父死後,他便接替了父親的長老之位,他是漕幫四大長老之一,且是其中最年輕的一個。


    他自幼在幫中長大,他在幫中的擁躉,可能還要多過宗祺這個半路接管漕幫的幫主。


    他的確有實力有機會殺死蘇程,並且把其他人滅口。


    鍾意繼續說道:“朱燕和已經交代,那些大車店由楊家父子管理,但是楊家早在武東明起兵之後,便把賺到的錢全都轉移到豫地老家,就連楊家的孫輩和女眷,現在也都在豫地。”


    想到何苒會說什麽,鍾意搶先說了出來:“我已經派人去豫地捉拿楊家婦孺。至於楊家的那些大車店,暫時不準備一網打盡。”


    無論何苒,還是現在的鍾意,都是做過情報或者正在做情報的,以前不知道有這麽一個楊家也就罷了,現在知道了,一眼便能看出,楊家的那些大車店,都是用來收集情報和傳遞消息的。


    楊家背後的主子,不是韃虜就是達剌。


    當年送楊春到喬家,顯然也是想讓楊春入宮或者被送到某位高官的後宅,可惜生不逢時,楊春能出嫁的時候,大半天下已經是何苒的了,而喬家搭不上苒軍新貴,隻能把楊春嫁給朱燕和。


    何苒沉聲說道:“讓你的手下做事俐落一些,不要引起當地百姓的恐慌。”


    鍾意稱是,轉身出去。


    十日之後,楊家女眷和孫輩全部被押解迴京,這一大群老的老小的小,自是不能關到詔獄,鍾意索性把他們帶到自己府中,他的府裏隻有他一個主子,空著很多房子,現在正好可以關押犯人。


    得知他把犯人全都關在自己家裏,何苒失笑,說道:“你該不會想在家裏弄個監獄吧?”


    鍾意:“嗯,我已經在讓人挖地牢了,可惜楊家人運氣不好,住不進去了。”


    何苒無語。


    晉地的官道上,五名騎馬的漢子又累又餓,忽然看到不遠處迎風飄揚的旗子,欣喜道:“看,那裏有家大車店,咱們進去打尖吧。”


    大車店裏除了能雇到大車,還能住宿和打尖,有時候還能找到便宜的女人。


    無論是坐車的還是騎馬的,都能在大車裏歇歇腳。


    漢子們在大車店前翻身下馬,把韁繩扔給迎出來的夥計:“不要舍不得草料,銀子不會少給。”


    夥計笑著答應,衝著門裏大聲喊道:“有客到!”


    漢子們用衣袖抹了把汗大步走了進去,今天大車店裏人不是很多,隻有角落裏有幾個人正在賭骰子,看穿著應是正在等活的車把式。


    一名漢子高聲說道:“三斤羊肉,三碗羊湯,再來一筐餅子,有不要錢的鹹菜也給切點。”


    這時,一名夥計笑著過來,捧上一隻粗瓷茶壺和三隻大茶碗:“客官,第一次來吧,以前沒見過。”


    大車店裏的夥計,都有一雙好眼睛,這三名漢子背上各背著一個大包袱,包袱裏方方正正,一看就是大戶人家雇來跑長途送東西的,但是所送的東西也不會特別名貴,多並就是給老家的親人送節禮壽禮之類。


    為首的漢子說道:“咱們是豫地的,這次是奉主家之命來晉地給親家公賀壽的。”


    夥計說道:“現在不打仗了,路上也太平了,從豫地到晉地也能暢通無阻了。”


    那名漢子搖搖頭:“的確不打仗,可也不算太平,我們從豫地出來時,就遇到錦衣衛抓人了,哎喲,可慘了,連繈褓裏的孩子也要抓,我們幾個嚇得夠嗆,等了大半日,沒見那些錦衣衛再迴來,這才敢上路。”


    夥計一怔:“錦衣衛到豫地抓人?豫地哪裏?”


    那名漢子說道:“就是豫地的南河屯啊,也是,這是個小地方,想來你們外地人沒聽說過,不過那裏離官道也不算遠,我們從那裏路過時,剛好遇到。”


    夥計說道:“幾位稍等,我進去看看羊肉切好沒有。”


    夥計轉身進了後麵,片刻之後,夥計把羊肉端出來,一個留著兩撇小胡子的中年人也跟著走了出來,手裏端著一個托盤,托盤裏是一大盤子鹵羊蹄。


    “沒想到今天還能遇到老鄉,真是巧了,來,這是我家廚子最拿手的鹵羊蹄,幾位兄弟別客氣,全都嚐嚐。”


    中年人張口便是豫地口音,果然是老鄉。


    漢子們也不客氣,招唿中年人坐下一起吃,寒暄幾句之後,中年人便問起錦衣衛抓人的事:“不瞞幾位,我家在北河屯,和南河屯隻隔著一條河。”


    其中一名漢子說道:“你是北河屯的啊,我二姨家的表妹就嫁到你們村了,她婆家姓高。”


    中年人連連點頭:“高是我們村的大姓,哎喲,這可真不是外人,來,上一壺酒,記我帳上!”


    幾杯酒下肚,漢子們便把他們遇到錦衣衛的經過說得明明白白。


    “聽說那家人姓楊,家裏的男人都在外麵做生意,家裏隻有女人和孩子,最大的孩子也才十五六歲,最小的還在吃奶呢,對了,還有他們家的姑娘們,連臉都不給遮一下,就被扔到囚車上,被人指指點點,以後哪怕被放出來,這名節也給毀了,怕是不好嫁了。”


    另一個漢子說道:“不好嫁也比死了要好吧,那幾個小孩子,都還那麽小,嚇得哇哇大哭,從豫地到京城那麽遠,大人都撐不住,何況是孩子,我看十有八九活不了。”


    “還有老婦人,那老婦人沒有八十也有七十了,白發蒼蒼,走路顫顫巍巍,有個錦衣衛嫌她走得慢,還踢了她一腳,老婦人被踢倒在地,好半天才爬起來,唉,太慘了!太可憐了!”


    漢子們說得口沫橫飛,沒有注意到中年人的臉上已經變色,也沒有心思再談天說地,找了個借口便迴到後麵。


    幾個漢子互相交換了目光,吃飽喝足,便騎馬而去。


    後堂之中,中年人對一個夥計說道:“剛剛那些話你也都聽到了吧,你馬上騎馬,去給我二哥報信。”


    夥計說道:“五爺,要不要派個人迴老家看看?”


    “看個屁,全都抓走了,還有啥可看的,算算時日,這已經過了半個月了,他們也該到京城了,唉!把小明叫來,讓他往老太爺那裏也送個口信。”


    十天後,楊家十幾個男丁全都坐到了楊老太爺的客廳裏,他們是收到楊老太爺的傳信趕過來的。


    “老大,你來說說,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楊大爺一臉怒容,他聽老五說了這事之後,便派人快馬加鞭迴了南河屯,一切都和那幾名漢子說的一樣,錦衣衛忽然出現在南河屯,抓走了楊家的女眷和孫輩,就連八十歲的老祖母和繈褓裏的孩子也沒有放過。


    楊大爺忿忿:“我打聽到了,朱燕和那個廢物被錦衣衛抓了,一定是他把楊家供出來的。”


    楊五爺啪的一拍桌子:“原來是他!當初就不該把楊春嫁給他,我早就說了,一個在河裏混的二流子,難堪大用!”


    楊春是他的女兒,也是楊家長得最漂亮的姑娘,因此老太爺才想把楊春嫁入高門大戶,最後能進宮當娘娘,可是楊家隻是商戶,根本沒有這個資格,這才把楊春送到喬家。


    楊老太爺看一眼麵前的兒子和侄子們,沉聲說道:“我剛剛收到太後讓人送來的書信。”


    眾人一驚,全都憑住唿吸,聚精會神看向楊老太爺。


    楊家以前的主子是達剌王子,早年楊家表麵是馬販子,其實一直在為達剌人做事。


    後來達剌王子攻打大同時,被何秀瓏所殺,沒有了這位能幹的王子,達剌政權旁落。


    楊家也同時沒有了主子,販馬的生意也不能做了,便開起了大車店。


    也就是那時,楊家決定送楊春進宮。


    三年前,達剌王子的妹妹滿氏成為韃虜王後,滿太後派人找到了楊老太爺,從那時開始,楊家改投滿太後,最近兩年,他們已經為滿太後送了幾次情報。


    利用蘇程,激化符燕升與何苒之間的矛盾,便是滿太後交給楊家的任務。


    而在此之前,楊家陰差陽錯,有了一個在漕幫任長老的女婿朱燕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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