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太後身邊有漢人通譯,她給楊家的這封信寫得情真意切,信的前半部分都在讚美楊家這些年來做出的貢獻,而在後半部分,滿太後希望楊家利用漢人的優勢,打入到苒軍內部,尤其是西北的符燕升部隊、何大力部隊。


    楊五爺麵沉似水:“什麽意思?咱們老楊家沒有讀書人,也培養不出武將,好不容易有個長得好點的丫頭,還給胡亂許配出去了,現在又讓咱們打入苒軍內部,咱們能做什麽,去養馬嗎?”


    楊五爺是楊春的父親,他對楊春寄予厚望,給皇帝當便宜老丈人的美夢一做就是好幾年,最後楊老太爺卻做主把楊春嫁給了朱燕和。


    為此,楊五爺一直耿耿於懷。


    “老五,你說什麽,養馬?”一直沉默不語的楊三爺忽然開口。


    楊五爺一怔,他氣惱之中說出的話,難道老三還當真了,真要讓他去養馬?


    楊家本就是馬奴出身,最擅長的就是養馬。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就連楊大爺也怔了怔,驚愕地看向楊老太爺:“阿爹,該不會真讓老五說中了吧,滿太後就是讓咱們去苒軍裏養馬?”


    去軍隊裏當馬倌,想要下手就很容易。


    隻要一頓加了藥的草料,就能讓那些將軍們的戰馬在戰場上腹瀉脫力,委靡不振。


    經驗豐富的楊家人甚至可以精確控製發作時間,而在此之前,沒有人能夠察覺出異樣。


    楊五爺也反應過來了,還真是要讓他們去養馬啊。


    楊家當然也有其他人手,比如大車店裏的夥計,可是軍營不比其他地方,進去之後便和外界失去聯係,所以要想把事情辦成,就必須楊家人自己去,而不能把重任交給那些夥計們。


    可是楊家人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麽冒險的事了,那是苒軍,軍漢們可不管什麽證據,隻要他們有所懷疑便是一刀,殺死幾個馬夫,就像撚死幾隻螞蟻,錦衣衛要先抓人,再審訊,最後再決定生死,可是那些軍官們可比錦衣衛野蠻多了,他們動動手指,便能讓人腦袋搬家。


    楊五爺一屁股坐迴椅子上:“你們誰愛去誰去,我反正不去,我已經犧牲了一個如花似玉的閨女了,總不能讓我連這條命也搭上吧,還有家裏的婆娘和孩子們,現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聽到楊五爺說起被抓走的家眷,其他人也默然不語,齊齊看向楊老太爺。


    楊老太爺大怒:“你們這些喪良心的,忘了咱們楊家的家業都是怎麽來的嗎?沒有老汗王和王子,你們哪來的大房大屋嬌妻美妾?現在老汗王和王子都不在了,你們就無法無天了,太後的命令你們不聽了嗎?


    老大,你是大哥,你說如何?”


    楊大爺清清嗓子:“我婆娘有個同鄉,在符燕升的部隊裏當百戶,當年他們駐紮在大同時,我婆娘還幫那位百戶的老娘帶過東西,別的事也就罷了,若是想去當個馬夫,找找那位百戶,應是沒有問題。”


    馬夫,隻是小角色,對於那名百戶而言,隻是一句話的事。


    楊老太爺顯然對楊大爺的態度比較滿意:“好,榆林那邊的事就交給老大,何大力那邊呢,你們誰能搭上關係?”


    楊老太爺話音剛落,外麵響起重重的敲門聲。


    楊家眾人在屋裏開會,門窗緊閉,門外還有可信的夥計把守。


    敲門的便是外麵的夥計:“老太爺,外麵來了很多人,把宅子圍起來了。”


    眾人都是一驚,楊老太爺尚且還能穩住,他沉聲問道:“來的是什麽人?”


    “是官兵,都是官兵,好多官兵!”


    現在的官兵,就是苒軍。


    眾人嚇了一跳,苒軍怎麽會來?


    不過想想也是,錦衣衛已經到南河屯抓過人了。


    隻是苒軍來得也是湊巧,剛好他們所有人都在一起。


    若是往常,他們分散各地,想抓他們可不是容易的事。


    想到這裏,眾人猛的瞪大了眼睛,一起看向楊老太爺,若不是楊老太爺傳信讓他們全都過來,他們又怎會大老遠跑到這裏來?


    若是到了現在還不知道這是別人挖坑讓他們跳,楊家人就是傻子了。


    可他們不是傻子,且還比很多人都要聰明。


    他們中計了!


    人家把他們湊到一起一網打盡!


    “不要慌,全都進暗道!”楊老太爺沉著應對。


    眾人齊齊鬆了口氣,暗道的門打開了,眾人魚貫而入。


    這條暗道曆時三年才修好,從這裏可以直通一片胡楊林,到了那裏就安全了。


    可是當他們搬開出口的石板,從暗道裏走出去時,等待他們的,除了透過胡楊林灑進來的陽光,還有一張從天而降的大網!


    楊家眾人如同一條條待宰的魚,被罩在網中,一名身穿鎧甲的將官哈哈大笑:“守株待兔,老子還是頭迴抓兔子抓得這麽輕鬆。”


    什麽兔子,明明是魚,被魚網套住的魚!


    楊家被一網打盡的消息先一步送到京城時,何苒正在清歡樓喝訂婚酒。


    京城裏素有辦訂婚宴的習俗,不過一般都是準新郎和男女雙方親友,準新娘還是未嫁的姑娘,這個場合她是不出席的。


    可是陸暢不是普通的大家閨秀,她不但出席了自己的訂婚宴,還大大方方地和賓客們見麵。


    賓客們悄悄議論:“這樣不合規矩啊。”


    馬上有人出聲質疑:“為什麽不能參加自己的訂婚宴?”


    想想也是,明明這是人家自己的訂婚宴,為什麽不能參加呢?


    有人歎息:“不一樣了,現在真的不一樣了。”


    又有人笑道:“女子都能當大將軍了,當然和以前不一樣了。”


    一個少年說道:“可是以前也有女子當大將軍啊。”


    眾人一想也是,何驚鴻也好,李錦繡也罷,她們全都名揚天下的女將軍。


    “也許是因為那時隻有一兩位有名的女將軍,而現在不但有將軍,還有女官,女夫子,對了,朝廷裏主事的也是女子。”


    眾人懂了,現在有本事的女子越來越多,有話語權的女子也越來越多,就連新律法也對女子越來越寬容了。


    “是啊是啊,大經街開包子鋪的老張,平時最愛打老婆,有事沒事,想打就打,誰勸都不行,也不知是誰給他老婆出了主意,他老婆讓街邊代寫書信的人寫了一份狀子,告到了衙門,你們猜怎麽著?”


    “怎麽著?”


    “衙門讓穩婆給老張媳婦驗了傷,然後就派衙役把老張從鋪子裏鎖走了,老張挨了二十大板,衙門做主,讓他和老婆和離了!”


    “真的假的?衙門還管打老婆的事?”


    小梨從樓下大廳裏轉了一圈,便來到二樓的雅間,雅間裏,李錦繡和上官夫人帶著兩家的女眷坐了一桌,韓老夫人也在,和上官夫人坐在一起。何苒自己單開一桌,坐在旁邊聽著兩家人討論婚期、聘禮和嫁妝。


    她還是第一次出席這樣的場合,她不參與,隻旁聽。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不過流霞說了,像這種兩邊實力對等,又都不缺錢的沒有意思,就是那些小門小戶,為了你家隻出五十兩聘禮,卻讓我家陪嫁二十五兩,爭得麵紅耳赤不可開交的,才最有意思。


    何苒好奇:“真會當場爭得不可開交嗎?”


    流霞點頭:“不止是口頭上爭得不可開交,還有動手的,談著談著就打起來的也是有的,去年順德府有個案子,就是大定的時候打起來了,男方的三叔把女方的大哥給打死了,鬧出了人命,這案子鬧得沸沸揚揚。”


    何苒低聲笑道:“好在今天不會動手,否則男方要吃虧了。”


    李錦繡一大家子,無論男女都是練武的,勞家卻是一家子讀書人,慣常唇槍舌戰,武力值為零。


    再看宗祺和陸暢,全都低著頭裝模做樣的不說話,何苒看著他們就想笑。


    小梨湊過來,壓低聲音把在樓下聽到的議論說了一遍,何苒莞爾,這才哪到哪啊,她要做的還遠遠不夠。


    正在這時,候在門外的勞家丫鬟悄悄走了進來,在宗祺耳邊說了什麽,宗祺眉頭微蹙,對眾人說了聲抱歉,便走了出去。


    何苒凝眉,什麽事這麽急,非要在這個時候離席,莫非是漕幫裏出了事?


    何苒看一眼流霞,流霞便識趣的跟了出去。


    片刻之後,宗祺和流霞一前一後迴來,宗祺麵色如常,親自為幾位長輩倒茶。


    兩家已經談到嫁妝了。


    何苒輕聲問流霞:“怎麽迴事?”


    流霞壓低聲音:“來的是韓家的一個婆子,說是韓家的小小姐抽了,韓家大奶奶著急,一腳踩空,從遊廊的台階上摔下去,暈死過去了。”


    所謂“抽了”,是民間的說法,一般是指幼兒生病大哭不止時忽然沒有了唿吸。


    何苒不悅:“所以她們不請大夫,也不讓韓老夫人迴去,卻讓宗公子過去?”


    流霞點頭:“那婆子哭得好不可憐,說這麽大的事,家裏沒有男人撐著不行。”


    何苒冷笑,真是不知所謂。


    “宗公子怎麽說的?”無論如何,宗祺現在還坐在這裏,所以朱燕敏的小算盤打空了。


    流霞忍不住笑了:“宗公子叫了兩個手下跟那婆子迴去了,不說是家裏沒男人撐著不行嗎?那兩個手下不但都是漕幫的,是自己人,而且都是男人,個個虎背熊腰,比宗公子強壯多了。”


    宗祺生得長身玉立,屬於那種穿衣顯瘦脫衣有肉,乍看上去,的確不如漕幫那些彪形大漢們強壯。


    “那婆子原本哭哭啼啼不肯走,是被那兩個漢子強押著走的。”流霞說道。


    何苒微笑,雖然宗祺什麽都沒有和她說過,可是隻看今天這事便能猜到,朱燕敏平時沒少作妖。


    想到朱燕敏,何苒便想起了朱燕和,蘇程和另外兩名年輕官員的血還沒有幹呢。


    韓家救過宗祺,若是沒有當年韓家父子出手相救,也就沒有今天的宗祺。


    但是韓家父子被人害死,宗祺不但給他們報仇雪恨,還保住了韓大當家多年的心血,更是保住了韓家的女眷,讓她們擺脫了被算計吃絕戶的命運。


    韓家的救命之恩,宗祺已經加倍償還,宗祺已經不欠韓家的了。


    半個時辰後,兩家人終於談妥,成親的日子訂在明年四月,那時春暖花開,不冷不熱,正是一年當中最好的時候。


    宗祺其實是想提前的,最好訂在今年,可是李錦繡態度堅決,必須要讓陸暢在娘家過完年再出嫁。


    陸暢的生母早逝,她自幼長在李錦繡身邊,麵對強勢的婆婆,繼母根本插不上嘴,李錦繡說什麽就是什麽,上官夫人又是個好性子的,於是一切都按李錦繡的心意。


    至於聘禮,宗祺恨不能給個最高的,九十九抬。


    可是李錦繡不讓,還有那麽多百姓吃不上飯呢,你出九十九抬聘禮,這是要讓我們武安侯府放在火上烤嗎?


    不行!


    最多六十六,我這個當祖母的不覺得孫女委屈,這六十六抬聘禮,到時全都跟著嫁妝一起抬迴去。


    何苒全程旁聽,待到兩邊談完,宴席也就散了。


    宗祺要送上官夫人和韓老夫人迴府,上官夫人笑著說道:“不用你送,你還是送李老夫人迴去吧。”


    李錦繡擺手:“我也不用他送。”


    何苒:“你送我吧。”


    宗祺知道何苒有話問他,說道:“其實這件事上我也有些為難,琮琮還小,離不了娘,朱燕敏若是死了,琮琮長大以後,我不知該如何麵對她。”


    何苒說道:“有她這樣當娘的嗎?琮琮養在她手裏,怕是很難長大。”


    她雖然沒有養過這麽小的孩子,不過一個小孩,總是會在關鍵時刻生病,多多少少有些奇怪。


    小孩子是不會裝病的,所以有問題的就是朱燕敏這個當娘的。


    何苒說道:“今天是你訂親的日子,若是你一時心軟,跟著那個婆子去了韓家,你猜,兩家的談話還能不能進行下去,明年四月你還能不能抱得美人歸?


    這次你做得很好,她沒有成功,可是你猜她還會不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猜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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