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宮外,武帝便覺得李夫人有些不對勁,她倚在自己胸口時,氣息微弱,似乎十分的倦怠。


    晚上他來到她的房前,她卻敢將他閉之門外……


    “夫人,為何不肯見朕?”


    “妾身染疾病,形貌毀壞,不可以見帝。”


    “可有禦醫為夫人看過病沒有?”


    “已經看過了。”


    “有無大礙?”


    “無他,隻是染了惡寒。”


    “何不讓朕探視你的病情?朕見到了才肯放心,又怎會嫌你病中容貌?!”


    “可是妾貌不修飾,不敢見君。”


    “朕現在就要看到夫人!”


    他繼續在房門外喚她,卻沒有了迴應。


    他推門,門已經拴上了。


    他隻是固執地站在門外,沒有強行把門撞開。


    他絕不會對她動怒,不想令她有一絲不安。


    鏡的心中仿佛有一片冰被融化了,一國之君,竟然肯為嬪妃如此低頭!她分不清是自己的心在痛,還是李夫人的心在痛。


    李夫人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她的五髒六腑都在浸血。這檮杌吐出的劇毒必定無藥可解,她也許連今夜都熬不過去。


    她生長在貧寒人家,父母兄弟都是普通人。卻有高人在她七歲時將她帶走,收她為徒,傳授給她心法武功,逼得她修煉出一身凡人沒有的法力。


    這高人,竟是前朝的隱士鬼穀子,原來他已經修道成仙,位居仙班的他受人囑托,才找到屆時普通的李氏。


    鬼穀子教她各種道家的法術和武功,她修煉的都是修仙之法,到十五歲時她脫胎換骨,宛若仙子。她隨著鬼穀子收服禍害人間的妖獸,法力逐漸增長,待到十八歲時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鬼穀子又聽命於天帝而離開她,隻留給她拯救蒼生的大任----有兩隻上古兇獸在人間現身----檮杌和畢方,他們躲避天界的追捕,逃入了人間。鬼穀子要她用畢生絕學去收服那兩隻兇獸,也可以殺之以除後患。


    她沒有意識到上古兇獸意味著什麽,隻是答應了鬼穀子。


    鬼穀子走後,十八歲的她迴家見到多年未曾謀麵的父兄。


    他們驚訝於她成長後脫俗的容貌,原來自家的女兒竟宛若那墜落人間的仙子一般!她的哥哥李延年貪慕虛榮,將她獻給了天子----武帝劉徹,果然她的美貌令他一見傾心。


    她沒有想到武帝會為自己癡迷到如此的地步,心裏埋藏的火卻也被他點燃。她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為他生子,心裏愛他,卻不能全心全意。


    她夜夜嬌媚地臥在他懷中,龍塌上天子許之山河的情話,隻能令她感到愧疚。她注定隻能為她的天下大任殫精竭慮,死而後已。


    就算自己死於不測,待那時光飛逝,身邊圍繞無數鶯燕的他,終究會淡忘自己……


    李夫人望了一眼門外他依舊佇立的身影,輕盈地從後窗離開了房間。她借著夜色的掩映禦空而起,向暮靄山飛去。


    雖沒有道別,卻恐怕此生不能再見。


    鏡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李夫人這是要去赴死。


    方才武帝佇立門外的身影,讓她想起了仲文。


    原來他們前世就已經相識相知,甚至孕育了一個孩子。那麽仲文對她,究竟是什麽樣的感情?他對她的幫助,遠遠超出了她能給他的迴報。他一直在原地等,她一到他身邊,他便接納了她。他高高興興地與她成親,哪怕知道她已是別人的女人。從沒有任何的刁難,她一直都是來去自如……


    鏡一直都知道仲文如此縱容自己,她不是遲鈍,隻是心中已經容不下除了白雪之外的男人,便根本無法去考慮仲文的想法。


    可也許是受李夫人的影響,這個男人硬是在她的心裏占據了一席之地,她隻覺得心中一陣絞痛,隻想快點逃離這段迴憶。


    她注定要負他的苦心,卻無法補償。


    李夫人來到了暮靄山,百年之前的景致和鏡所生活的時候有些不同。鏡記憶中地勢很低的腹地,如今和周遭的山林沒有區別。


    李夫人穩穩地落在地麵,她手中緊握通體潔白的寶劍,這寶劍竟然全是由一整塊白玉打造出來!不,看似白玉,卻比真正的白玉不知要堅硬多少。


    鏡通過李夫人的手心,感覺到向體內傳來的寒氣,一絲一縷的冰涼感覺,就如同玄冰劍在握的感覺一模一樣!


    這劍身的材料,分明就是玄冰劍劍刃中鑲嵌的玉石!


    玄冰劍寒冷異常,而此時李夫人手中的白玉寶劍,也散發出了同樣透骨的寒氣,甚至散發著瑩瑩的白光。


    鏡發覺,這寶劍是在向主人報警,越是危險,越寒徹骨髓!


    李夫人向腹地的中心走去,這不就是鏡昏倒的地方麽?


    她手中的劍震顫著發出低鳴,她竟不由自主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她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但她心意已決,絕不迴頭!


    眼前的樹林一片狼藉,參天古樹不是被折斷就是被連根拔起,還有大片的樹林呈現出被烈火燒焦之後的猙獰。


    李夫人內心已如深潭一般沉寂,沒有了任何的思念,她這一生,選擇了大義,拋棄了自己的感情,掩埋了自己的心。


    她踏上那片戰場,站在戰場的中心,手中劍直插入腳下焦黑的大地。


    大地仿佛有了脈搏,隨著寶劍刺耳的鳴叫聲,腳下土地如同心髒般一下接著一下地顫動著。


    鏡隻覺得自己的耳朵要被震聾,眼前的事物模糊出現了重影。鏡聽到了尖銳的鳴叫聲和低沉恐怖的嘶吼聲,也許兩隻上古兇獸也被這尖銳的聲音驚擾,隻見黑夜中兩團不祥的巨大光芒從東西兩個方向襲來!


    光芒漸行漸近,能看出其中兇獸的形狀。


    青紫色光芒中包裹的巨獸狀如虎,周身覆被著紫金的犬毛,人麵虎足,豬的口和牙,尾長約兩丈。他的口中隱約見到紫黑之氣,李夫人就是被他所傷!這便是上古傳說中極其兇惡的檮杌!


    而另一邊赤色光芒中是一隻火紅的怪鳥。他身被紅紋,隻有一隻白色的腳,白喙中銜著跳動噴薄的火焰,似乎隨時都能噴吐出巨大的火龍!這也是上古傳說中的兇獸,有人叫他“火兆鳥”,也是隻禍害人間的畜生。


    鏡心中壓抑,幾乎窒息,李夫人胸口一熱,吐出一口鮮血,吐在了潔白的寶劍上,寶劍立刻被染上了一片殷紅,仿佛盛開的妖異花朵,觸目驚心。


    她苦澀地一笑,這一笑伴著鮮血,依舊傾國傾城。


    她開始詠唱鬼穀子最後交給她的咒語。


    鬼穀子說,這咒語一生隻能用一次,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使用。


    用自己的鮮血,以贈予你的古劍為媒介,將你一生的功力和你全部的生命,都化成最厲害的結界,禁錮眼前的妖魔。


    她口中的語言古老晦澀,細密的字符婉轉地道出。


    隨著夢囈一般的咒語聲,她腳下的大地顫動地越發激烈,終於,地麵碎裂下陷,崩塌的土地中有兩束巨大的光柱從極深的地底穿刺而出,如巨塔般通向天際,分別籠罩住了檮杌和畢方。


    兩隻兇獸此時已經近在咫尺,卻再也動彈不得,隻能在光柱的範圍內憤怒地扭轉著身體,咆哮著想要衝脫束縛,嚎叫聲讓人心驚膽戰。


    檮杌用鋼鞭一樣的尾抽打著結界,而畢方則噴吐出火紅的烈焰想要突破結界。


    光柱一般的結界在兩隻兇手的掙紮下顫動了,撼動了腳下破碎的大地,卻沒有要崩潰的趨勢。


    她的嘴角不停地流出鮮血,經脈俱斷,她的詠唱已成為絕唱!


    籠罩著檮杌和畢方的結界不斷向下收縮,壓得兩隻兇獸也被迫向地麵降下來,一點點被脫入地底。


    光柱一般的結界一點點地固相化,凝結出紫色的晶體,一層又一層如晶礦包裹住檮杌和畢方。結界越來越厚,厚到鏡已經看不清裏麵兇獸的樣子。


    兩隻兇獸相隔數丈,被結界包裹著不斷得向下沉,直到再也傳不出檮杌的嘶吼和畢方的鳴叫。


    極深的地底,才封得住這兩隻上古的兇獸。


    在以後很長的時間裏,隻要沒有人打碎封印,這兩隻兇獸都不會再出來危害人間。李夫人揚起她染血的嘴角,微微一笑。


    這笑容,曾經傾國傾城。


    寧不知傾國與傾城,佳人難再得。


    她終於仿佛隕落的星辰一般,閉上雙眼跌倒在地上。


    鏡的眼前恢複了一片混沌的漆黑,但她還能聽到聲音。


    她失去了觸覺,隨著李夫人的死亡,感官的連接即將被切斷。


    一個溫柔到能夠融化堅冰的聲音,在耳畔迴響起來。


    這是武帝,也是仲文的聲音,溫柔中透著絕望的篤定。


    “你姍姍來遲,愛得朕好苦,不如不遇傾城色!若是有來世,朕一定要與你在少年時相遇,那時朕不再係國家大業於一身,要愛你,陪伴你,去做你想做之事……”


    鏡聽到了葬禮的哀樂聲,她從司儀的誦讀聲中,聽出李夫人被葬在了她死的地方----暮靄山的腹地,司儀口中的“中庭”。等她聽到了蓋棺聲,聽到厚重墓門關閉的聲音,她的周圍又變成了一片死寂。


    終於,紅衣微弱的聲音在鏡耳畔響起:“經此劫難修來的功德,到你世已是第九九八十一道輪迴,生是仙筋道骨……李夫人的墓中有能夠控製檮杌和畢方的法寶,牢記千萬不要打開墓地!……”


    鏡在玉中走過數千年,幾世輪迴。


    她心中淒愴,終於明白為什麽長清和長明兩個曾經作惡的道人會被感動,會費盡心思尋找她,又傾盡性命想要贖罪。


    雪的懷中,鏡微微動了動,臉上劃過兩行清冽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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