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這話裏的意思,其實還是要錢。大明朝的事,說到底,都是錢的事。慢說是營救一個縣令,就是去剿倭寇打北虜,也是要先付開拔銀,再給菜食金,否則一樣指揮不動部隊。皇帝不差餓兵,錦衣衛同樣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精細人。


    楊承祖知道,如果自己強行下令去救人,這些人多半也得虛應故事去一下,不過那效果可就說不好,也許誰一不留神單刀出手,張嘉印就能直接提到正六品了。再說這些人都是自己的前輩,真要翻了臉,以後這個地方,自己還就沒法混了。


    不過對於他們的反應,他也早有準備,二話沒說,隻是迴到房裏對柳氏道:“娘,那箱子還是得給我用一下。您放心,也就是過一手的事,等張縣尊救出來,該是咱的還是咱的。”


    柳氏自然不能出去和一群粗坯見麵,隻是坐在炕邊上,手裏緊抱著一個小木箱子,兩眼發直。聽了楊承祖這話,似乎有些舍不得,但最終還是把盒子遞過去道:


    “承祖,這份家業本來就是你的,你想怎麽用,娘哪能有二話。就算是迴不來,娘也認了。說來要不是我個婦道多嘴,你也不必摻和到這麽大的事裏。你千萬當心啊,保住人才是要緊,錢財隻是身外物,娘在鄉下也有間老房子,咱們終歸有地方住……”


    楊承祖隻好又磕了個頭,來到外麵,將箱子掀開,露出一片白花花的銀子。“我們楊家幾代錦衣,也沒積攢下什麽,全部的老本都在這。這裏有二百多兩銀子,外加我們在白馬坡四十八畝地的地契,連這所房子的房契都在。左右折一折,大概能折出六七十萬錢,無多有少,就全當給各位叔伯發的一點犒勞。隻要咱們把張縣尊完好無缺的救出來,豁出命去,我也得為大家再討一份恩賞。萬一交手的時候有了什麽傷損,各位隻管找我說話。”


    他這一大包大攬,就算是王忠都有些不好說話。畢竟楊家幾代錦衣,也並非沒有人脈,邊緣化楊承祖,那是因為他資曆不夠。可要是說把他擠兌到當賣家產的份上,也有點說不過去,人家楊家也有三五知己的。王忠自恃身價,倒是拉不下臉來再說小話,但一旁自然有人幫腔。


    楊大興的結拜兄弟宋連升把臉一板“大侄子,你這是跟誰來勁呢?老前輩這話可不是衝你說的,用的著你出來衝大個?這衙門口的事,咱管就不錯了,花掉了腦袋,也是他們衙門口掏錢。沒錢發犒勞,就讓他們自己借錢給幾位大老爺買棺材去,咱犯的上麽?這是你爹賣命的錢,可不能這麽糟踐,趕緊收起來。”


    “宋叔,您這話是向著我我知道,可是這事,我既然攬上了,也就得管下去。這個錢也就算我先墊的,張縣尊是講究人,還能賴了我的帳不成?那個焦榕,你跟個木頭樁子似的在這幹什麽,趕緊去給大家買點酒肉,咱們商量商量,怎麽救人才是正經。”


    焦榕像孫子似的被支使著出去買吃喝,可是心裏卻樂開了花。小畜生,你不給我麵子,不肯讓你後娘嫁我,早晚讓你知道我的厲害。你這錢墊出去容易,想要拿迴來,卻要過我這戶房的手。到時候不折騰的你主動把你後娘獻出來,我就跟你的姓。


    這十幾個錦衣衛倒也不好意思真去拿楊大興的錢,畢竟好歹也是同袍多年,這麽個拿法有點說不過去。還是王忠道:


    “咱們是自己爺們,不要講究這些俗禮。我信的著你小子,知道你不會黑了我們的錢。不過外麵那些軍餘,全是跟著咱們混飯吃的,自身連軍籍都沒有,都指望外快過活。要是不給他們錢,怕是他們不賣命。這些散碎的銀子,還是發給他們。至於這整銀,老夫替你收著,再幫你兌些散碎銀兩,等將來這事解決了,這銀兩要是少了一分一毫,你就拆了老夫的房子。”


    “老爺子,您說的這叫什麽話?自己爺們,要是連您都信不過,我還信的過誰?”楊承祖拿這場麵話一捧,王忠也就不好再和他為難。對方已經伏低做小,擺出後生晚輩的架式,自己要再拿長輩的派頭壓人,怕是其他人也要說話。


    既然定下了救人的調子,下麵就是方式方法的問題。王忠道:“這事說起來,也紮手的很啊。那麽多趟將,打起來一不留神,把縣太爺傷了,這就是個責任。要是咱們不管,這責任是衙門口的。咱們一管,這責任誰還說的清?老夫不是怕事,是我見過的事太多了,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你還不如什麽都不做,反倒沒人能怪你。”


    楊承祖也知,老頭這話其實說的倒是個道理。如果在錦衣衛拿人過程中,張嘉印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最後這板子很可能落在錦衣衛頭上。畢竟那些人冒充的是錦衣衛,再在格鬥中導致縣令死亡,那麽錦衣衛背鍋,也是大有可能。


    再說這一夜過去,天知道張嘉印是不是活的?隻是他又盤算盤算,這幫人出來是求財,不是求氣。真殺了縣令,對他們又有什麽好處?眼下就是在救人的時候,不能搞出紕漏,務求一擊必中。當然這事裏還有個隱患,就是萬一那些人真是錦衣衛,那事也不好善後。


    吃著焦榕買來的烙餅卷肉,宋連升皺著眉頭道:“這事啊,我看還得他們縣衙門的人出麵。你去了一群生臉的,怕是那些趟將一見就起了疑心,把縣太爺剁了,可別怪我們。”


    “那是,那是。我們衙門肯定要出人,隻是他們一群酒囊飯袋,怕是頂不了多大用。真到了拿人的時候,還是要各位好漢動手。我們大老爺隻要平安脫險,定會感激列們的大恩大德。”


    這幫衙役倒不是真打不過那群土匪,他們擔心的,其實也是自己主官判斷錯誤。萬一人家是真錦衣衛,報複不了七品正堂,還報複不了一群衙役麽?所以找上錦衣衛,就是想甩鍋。


    可是錦衣衛叫上衙役,又何嚐不是想甩鍋?如果真的一不留神,讓張嘉印出了三長兩短,反正有你衙門的人跟著,這縣令怎麽出的意外,就大可把鍋甩給衙役麽。


    兩家都存了坑人的心思,不過表麵上卻是稱兄道弟,格外親厚。捕快都是地裏鬼,捕頭亞賽城隍爺,誰又是好相與的?


    本地的捕快頭目鐵中英也是個三十多歲的魁梧漢子,幾杯酒下肚,把胸脯拍的山響“我們衙門的人,全聽各位錦衣老爺的吩咐,讓我們怎麽幹,我們就怎麽幹。隻是我們都是抓賊的本事,拿這大盜,還真是外行。”得,這又是一個甩鍋專業戶。


    楊承祖不想看他們扯皮,接過話道:“鐵頭兒,這事我倒是有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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