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之後,雲錫縣早晚的溫差較大。早晚冷得需要蓋涼被,日上高頭的時候卻曬得眼睛都睜不開。


    午後一個時辰,校場練習下來的將士們全身是汗。平日裏都會尋個地方納涼,喝口水。今日卻十分意外的發現,小涼棚裏擺著一籮筐一籮筐陰涼井水鎮過的甜瓜。往日這種東西吃一次夠得上半個月的俸錢,將軍雖然偶爾會送一兩個給大家分,但是這樣大場麵的簡直是難以想象。


    “好吃。太好吃了。”阿鬆吃完,接著又塞了一塊。


    “沒錯。太好吃了。”同期的阿舉也是吃得喜笑顏開。左手一塊,右手還舉著一塊。


    諾砂挽了挽袖子,遞過去一塊浸過水的手巾,讓兄弟兩擦汗。看他們吃得開心,她也很開心。掄起瓜刀,又切了一個水靈靈的大瓜,分給大家。還不忘大聲的招唿,“兄弟們多吃點。今天的甜瓜管夠。一會你們還可以帶給值班的兄弟們。”


    “好嘞。謝謝二少奶奶。您還親自為我們服務。真是過意不去。”帶隊訓練的百夫長左佳棠笑得一口大白牙亮亮的。插著腰讓弟兄們吃個夠,才從諾砂手裏接過一塊。他身高中等,身形偏瘦,但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小胡渣的亂七八糟和黑黝黝的皮膚卻掩蓋不了他棱角分明,一看就很聰明的麵容。拿著瓜,他一屁股坐在了瓜攤邊上。和兄弟們狼吞虎咽不同,一口一口慢慢的吃起來。


    這時一個小隊的人正好巡邏迴來,趕上這一場也加入了瓜局。帶隊的是一個中年男人,臉上有道疤,看著挺兇。摸了摸涼涼的瓜卻沒動。左佳棠喊道,“老易,怎麽不吃啊?”


    老易掏出短煙槍,咬在嘴邊,笑了一下。“老了,牙口腸胃都不好了。這涼颼颼的東西,吃了牙疼,還拉肚子。”


    諾砂聽到這話,連忙從身後的案台上,拿出一個茶壺放在老易麵前。“那您喝茶吧。這是秋補的暖茶。對寒涼體質有好處。”


    “這……”老易抬頭看著笑盈盈的諾砂。今天她穿了一身麻衣粗布,頭飾也是十分簡單,活脫脫一個小丫鬟的樣子。老易一時沒認出來是誰。


    “老易,這是二少爺剛過門的媳婦。”左佳棠把吃剩下的瓜皮往框裏一扔,解釋道。伸手又拿了一塊。


    “哦,是二少奶奶啊。”老易終於露出一個笑容。但是猙獰的傷疤讓這個笑容看起來有些嚇人。


    可是,諾砂一點也不在意。拿了個茶碗,用袖子擦了擦,給老易倒了一碗秋補茶。“易隊長,這個茶溫潤,你試試看。”


    “誒,誒。謝謝啊。”老易受寵若驚的接過茶,喝了一口。剛剛巡邏得來的燥煩一下子消了不少。“好喝。好喝啊。好像比酒更管用。”說著,連連喝了好幾口。


    “您喜歡喝,就帶走吧。我準備的有富餘。”諾砂把一整壺的秋補茶都放在了老易的麵前。


    看著茶,老易眼神亮亮的,手卻推拒著。“這,這使不得。哪裏能要二少奶奶的東西。”


    “別客氣。昨晚如果不是你們,我可能就死了。這可是我的感恩之心。一定得收下。”諾砂握住老易的手,把茶壺塞進了他手裏。


    感受到諾砂熱乎乎的情誼,老易也就不客氣,接過茶,還不忘說,“二少奶奶,叫我老易就行了。我不姓易,隻是大家都這麽叫而已。”


    “哦~為什麽叫這個名字啊?”諾砂感興趣的坐了下來。


    左佳棠索性也坐了過來,拿過兩個茶碗,用袖子擦了擦,倒了兩碗清水。一碗給諾砂,一碗給自己。打趣地說,“因為老易來的時候,什麽都不記得。隻會含糊的念叨著yi。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甚至不知道是什麽字。大家就幹脆叫他老易了。”


    “原來如此。”諾砂眼中包含著哀傷的點了點頭,又問。“那你們來了多久了?”


    “二少奶奶,您是問來當兵多久了?還是來朱府多久了?”左佳棠接口道。


    “都可以啊。”


    “我啊。”左佳棠想了想。“十六歲當得兵。當了十六年了。”


    “這麽久?”


    “是挺久。想著結婚生子就離開的。結果在軍營轉來轉去,就這麽久了。”


    “那左大哥您是多久來朱府的呢?”


    “五年前吧。一開始是在朱家營,三年前才來的朱府當百夫長。我和老易是老戰友了。來朱家營的第二年,他來的。後來轉到朱府就把他一起拉來了。”


    左佳棠說得豪邁。老易卻不領情,有些埋怨的說,“你是怕我死在軍營裏麵,提前讓我來感受退休生活的。”


    “這不好嗎?”左佳棠說,偷摸的倒了一碗秋補茶。


    “我怎麽會知道。前半生我都在戎馬征戰,雖不知來處,至少感覺自己活著。在這朱府卻養得骨頭都懶散了。”老易也灌了碗茶,仰頭看著天。眼神中有一種叫做死氣的東西沉沉浮浮。


    “老易,你到現在還沒恢複記憶嗎?”諾砂好奇地問。


    “想起來一點。我知道我的名字。或者說,我知道了一個名字。但是不是我的,我就不知道了。”


    “哦。可以告訴我嗎?”


    “有什麽不能的?那個名字叫做林厚。雙木林,厚實的厚。”說著,老易沾著茶水,在桌子上寫下了這兩個字。


    看到這兩個字,諾砂的瞳孔抑製不住的就放大了。拚命壓製才不至於衝動的抓住老易問問題。卻還是沒忍住用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想從那張殘破不全的臉上看到曾經那個人的樣子。可惜十三年過去了,她都不記得那個人的樣子了。


    諾砂直勾勾的眼神弄得老易有些不自在,不由得坐直了身體。喚道,“二少奶奶,你沒事吧。”


    諾砂尷尬的收迴目光,不經意的和左佳棠對視了一眼。左佳棠有些疑惑的看著諾砂,問道,“二少奶奶認識這個人?”


    聽見這話,老易也是精神了,同樣盯著諾砂。“還是二少奶奶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


    被兩個大老爺們盯著看,諾砂連脖子都往後拉直了。尷尬的解釋道,“嗯。聽…聽…聽過類似的名字而已。不過,我沒見過。所以,就多看了兩眼。”


    盯著看了一會,左佳棠笑了,老易也笑了。隻是老易充滿了惋惜。“我以為會有點提示呢。唉,看來到死,我也不會想起我是誰了。”


    左佳棠亦是感到有些失望。他說,“唉~老易啊。你就老實的當我大哥吧。我以後給你養老送終。”


    聽到左佳棠的話,老易沒有像之前那樣直接忽視。而是伸手拍了拍左佳棠的肩膀,一副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樣子。


    看著這兩人,諾砂恍惚間以為自己看到了九爹和十二爹。他們兩個在十二個爹爹裏麵關係最好。雖然已經不怎麽能記得十二爹的模樣了。卻還記得他經常和九爹一起喝酒聊天時的背影。隻是即便是逃亡路上,兩人也還是會少年意氣,快意恩仇的大快朵頤。而不是如此的長籲短歎,人生苦悶。


    如今卻已經八年未能再見到此等場麵。就在八年前,收到十爹消息的十二爹獨自出門尋人,至今了無音訊。而十二爹的名字就是林厚,綽號妖神。是十二金刀衛中最小的,武功天賦最高的。一手短刀使得出神入化,殺人於無形。失蹤的時候,林厚才22歲。很年輕,很愛笑。和眼前這個一看就快四十歲的男人完全不同。


    諾砂看的走了神,全然不知朱墨然已經走了過來。被清喚了好幾聲才迴頭。高升的太陽實在是很刺眼。她恍惚的站起身,突兀的就跌倒了。朱墨然臉色大變,一伸手就把諾砂抱進了懷裏。哪知落進懷裏的人兒燙的像塊烙鐵,差點讓他丟出去。


    還好朱墨然體質耐熱,不由分說的就把又燙又軟的諾砂抱了起來。大聲的召喚少翁,“少翁,快來。”


    還在切瓜的少翁,和手傷了還堅持給他打下手的桂娘都聽見了。一抬頭,看到已經整個人都軟在朱墨然懷裏的諾砂。兩人連忙放下手裏的工作,跑了過去。


    少翁手一探,燙的他馬上收迴了手,著急火燎的說,“走,迴院子。”


    一聽這話,朱墨然根本沒有考慮到自己的身體情況,就抱著諾砂飛奔而出。那步法快得少翁和桂娘小跑都跟不上。


    看著四人的背影,左佳棠和老易都笑了。左佳棠說,“年輕真好啊。”


    老易卻認真地說,“你也認真找個媳婦吧。”


    “誒。是,老大哥。”左佳棠又要偷摸喝秋補茶。


    老易一伸手就把茶壺收了,瞪著他說,“年輕人的,你有苦寒症啊。喝多了,上火。”


    左佳棠摸了摸鼻子,轉身拿了一塊甜瓜。“我有甜瓜。哼~”


    白了他一眼,老易望著驕陽,眼裏有了些不同的東西。似乎找到了一些生的希望。


    受傷加上過度勞累,於是中暑的諾砂給了朱墨然一個秀恩愛的機會。弱不拉幾的家夥居然一路抱著就迴了黃鸝院。結果,兩個人一起癱倒在床。還是少翁和桂娘把他拖到一邊坐下。


    看到這一幕的若婕也跟了進來。“這是怎麽了?”


    “中暑了。”少翁生氣的說,“都說了。受傷了,不能太勞累。這下好了,還中暑。真是一個比一個不聽話。”說著,還瞪了桂娘一眼。


    桂娘吐了吐舌頭,弱弱的辯解道,“她能聽我的,就不是我的小姐了。”說來,諾砂和桂娘從小一起長大。雖然父親們是兄弟,也是主仆,但是兩人是當做姐妹一起長大的。所以,大兩歲的諾砂就是要強勢不少。桂娘喜歡她,也就很依賴她。


    “去打水吧。”少翁皺著眉頭,像個長輩一樣。


    “好。”桂娘本能的就轉身。卻被若婕攔住了。


    “我去~”若婕推了一下桂娘的手,也有些不高興。“你也受傷了。別再讓人擔心了。感覺這裏就我多餘。”最後那句話嘟嘟囔囔的,若婕白了少翁一眼。轉身出去打井水了。


    朱墨然緩過氣來,問少翁,“怎麽樣了?”


    “沒事。”少翁沒好氣的說,“你怎麽樣了?還喘嗎?”確定諾砂沒事了。少翁忙轉身給朱墨然把脈。“嗯。還好。就是走個路,不要用氣。”


    “好。”朱墨然撫了撫自己的胸口,像是對自己懺悔一樣的說。


    “姑爺,你也中暑了嗎?”桂娘好奇地問。


    “沒有。老毛病。”朱墨然又順了兩口氣。但是臉上已經沒有了血色,連帶著還咳嗽了兩下。


    少翁卻冷著臉說,“老毛病,老毛病,你下個決心就能治好的。非得等到不好治了才治。”


    “閉嘴。”朱墨然扶著扶手想站起來,但是屁股才提起來,就又放下了。


    “閉嘴就能治好你了。你再動氣個幾次,不等到師父來找我們。你就死了。”少翁很生氣。似乎這件事情對他來說非常難受,卻又有些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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