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在車裏隻聽他說著話,也看不清是如何動作的,不過,居然聽見人聲是從車頂上飄過,可見已經躍了上來,常人若是跳上車,隻怕車廂一定會悶響一聲。


    但他卻像是從天空中飄下的葉一般,落在車廂前麵的踏板上,輕若無聲,那個軍士不由讓他這下給唬住了,軍士愣了愣,但很快就有了反映,喝訴道:“怎麽著,怎麽著,這是要反了天了。”


    接著聲音一沉,喝道:“下來!下來!今天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下來路檢,更便說是你的女眷。”


    明月準備鑽出車廂,卻讓楊應寧攔在了裏麵,他輕哼了一聲說道:“是在下的路引不合格,還是如何?人你也看過了,還想要怎麽檢?”楊應寧感到明月在身後牽著自己的衣服,輕輕的拉了兩下,卻還是如同未覺一般,隻是那樣冷冷的瞪著那個兵士。


    車夫瞧見不太好,上去揖了一個躬,打圓著說道:“軍爺,這車上是我家少夫人,我們少爺府上也是大戶人家,您這樣硬要拉下來,隻怕是有些不太好看,人您也瞧過了,車廂就這麽點地方,你也看過,是不是,就讓我們進城吧。”


    “不成。”那軍士從牙縫裏一樣的蹦出兩字,之後嘴裏還在不依不饒的嘀咕道:“老子就是一個守城門的怎麽的啦,你們這些人還一個比一個牛了,老子要檢查,這是王法,是天子給老子的職責。”


    “哼。”楊應寧不屑的冷哼了一聲。


    明月一看這事僵在這裏了,想著何必與人一直這樣在城門口鬧騰下去,便在楊應寧身後輕聲勸道:“算了,就下車讓他查查吧,必竟他們代表的是官府,而且,這也是人家的工作,何必與人為難。”


    “哼,與人為難?是他在刁難我們,何曾見過在城門口把女眷拖下車檢查的。”說到這裏楊應寧的語氣帶上了幾分輕嘲:“他不過是剛才受了前麵幾個大戶家裏下人的搶白,現在拿我們這些老實百姓出氣。哼,咱們憑白的怎麽能受人折辱。”楊應寧似乎是在迴答明月的話,隻是聲音卻不是十分輕,最少對麵的那個軍士是聽見了,其實楊應寧明顯也是說給他們聽的。


    明月看不見他的臉色是什麽樣的,但可以想像出來,一定十分不好看,但就在明月等待暴風驟雨來臨的時候,不知道別人對他說了一句什麽,那個軍士立時收了聲,好半天才聽到他說道:“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是大人的女眷,嘿嘿。”


    聽了這話,明月以為接下來的一切,便理所應當的順利了,隻是出乎意料的卻聽見那軍官冷笑道:“但這話說的沒意思,我們查的是城檢,現在懷疑你車上有違禁品,下車?”


    “大爺莫怪,我家夫人老爺是外地來的不知。我家二叔是這裏的保長,丁和,這兩位都是京都裏來的貴客,就怕貴客上當添氣,憑的讓人覺得咱們性野不堪。”車夫訕笑著說著話,半文不白,聽著明月不由挑簾側看了一眼這車夫,看著眼生,不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想來也不是俗人。


    聽了車夫的勸告,楊應寧突然一笑,讓軍官都有點怔了。楊應寧微撫了眉:“這話是說到重點了!”他看著那人一臉的狐疑,“便是我們值當自己晦氣,一個檢門要等天黑透了,排了半時辰多的隊,果然性野不堪!”


    “大爺這話怎麽說?”車夫聽得愣了一愣,臉微微有些變色,仍僵著開口,“大爺來了便是客。軍爺就別和他們一般見視了……”


    “你糊扯什麽蛋他個去!”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尖罵,軍官手裏拿著槍便在地上一頓,指著他罵,“這裏你做主,還是你家老爺做主,你家老爺還當著自己真是個菜了……”


    正罵的起興,小林本來一直沒說話,此時突然笑了一笑:“得罪了。”說著。他忽然出手如電。手肘一翻竟成虎牢之勢直向來人胸口擒來。


    楊應寧知道。不管他說不說那句話。對方都不是好來地。與其不如讓他就此現形。日後他也好辦事!他根本看也不看。軍官一見對方無禮。再不用拘勢。手肘一扛一翻。生生架住他地來勢。猛地向後一震。口中唿道:“你好大地狗膽!敢拘打朝官。”


    軍官這邊一出手。楊應寧立時與小林一左一右將明月的車廂護在中間。此時楊應寧微微凝目。見那人身後唿擁而來一幫人。同時遠處火點亂搖。


    一時也料不清有多少人,不過因這裏道窄,難以並列開來,反而讓他們得了優勢。


    他微退了一步。側臉唿了一聲那車夫一聲道:“你愣什麽?”


    車夫本來以為可以使錢過去,此時被楊應寧一嗓子叫迴魂。手心裏已經攥出一把冷汗。


    他走馬跑路這麽多年,雖也是見過場麵地。但都不是大事,如今在這荒野山村的小站驛口,一時被眾吏軍民勇相圍。也有些腿軟發虛。


    但楊應寧這一嗓子。讓他也立時有些醒轉,隻能盡量讓自己平靜,想著自己是廠衛的暗樁,這些人都是拿著西廠的密令來的,怎麽也不會吃將不了一個看門小民勇,此時也顧不得太多:“大人放心,我在這護著夫人,無事,無事的!”


    外頭此時已經嘩聲四聲,穿插著旁人的叫罵,明月身體亂抖,牙關都控製不住的咯咯作響。這是那裏出了岔子,原來楊應寧就不是多事的人,若不是發現了什麽,本就不會在這大光日裏鬧將起來,想來對方根本就是想來拿人!


    之前那些細枝末節,串連起來已經召顯了此行的弊病,正是因為楊應寧知道,以明月之慧,早看出端倪。


    明月正在車棚裏胡思亂想,突然一道影一閃,嚇得她心裏撲的一跳。


    明月定晴一看,竟是車夫!他人小身細爬鑽進來,也顧不得看其他,隻看著明月,竟帶了滿臉豪氣:“楊大爺讓我先帶你跑!”他剛言畢,忽然聽棚外頭楊應寧喊:“別愣著,快些!”


    車夫伸手就來抓明月,她此時也顧不得太多,硬著頭皮跟車夫鑽了出來。剛一出來,隻見眼前刀影棍蹤的,又是人擠人搡,早就亂成一團,壓根分清哪個是軍官,哪個是小林。


    眼花繚亂之間,不時有嘭嘭的聲音,有人哀叫有人大唿,周圍那些尋常百姓更是一陣亂撲,四處亂踩亂踏奔逃。她一出車,便聽有人唿叫:“拉住那個女人!”登時明月隻覺眼前人影亂閃,有手向著她便扯。


    明月嚇得尖叫,好在她也算練過幾分功夫,硬撐撐的扯了劍便砍,隻感到熱血衝麵,也不知道是傷了人家那裏,此時楊應寧就在棚附近,一把拽住又一個撲近的男人,一拳就砸在他肩骨上,咯的一聲響,伴著一聲哀叫,那人便滾倒下去。


    楊應寧伸手揪住車夫:“小心護著夫人走!”他說著,眼卻看著明月,見她已經嚇得眼神有些散,明月雖然練過幾分功夫,可是她這一路出來,不是讓刺,就是讓殺的,也算是經過幾分事,可是這卻是她第一次動手傷人,心裏還是怕呀,必竟她隻是個女人,還是個醫者,前世今生加一起,這也是第一次真正與人動手。


    看出來她有些後怕,楊應寧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說道:“無事,別怕!”他的手加了三分力,險把明月一下拍坐到地上。


    她抬眼瞅他,剛要開口。他已經搡了她一把,她踉蹌著被車夫拽著走,她強咬著牙,讓車夫拽著左鑽右鑽,根本不辯方向。隻聽耳邊唿喝尖叫,蕩得滿街都是。


    明月跌跌撞撞地隨著車夫,貓著腰跑。


    這些人的本意其實並不是要在這裏大動幹戈,不過是想趁夜將他們拘去再作他議。


    無奈身份露了餡,打頭的又因出手被楊應寧打得死活不知。底下的那幫,平日家就是一夥匪盜渾劣之徒,一時間哪裏管得什麽籌謀,登時唿擁而至,倚仗人多不管不顧,生要將他們擒於此地!


    軍官自十歲上下便隨其父行踏各地,起起伏伏也曾見過不少風浪,功夫自然不消說,他兩個手下也絕非泛泛。若是在闊廣之地,楊應寧與小林兩個雖然是高手,可是雙拳難敵眾手,哪裏是對手,可是他不曾想到小林居然敢直接就挑了手,一出手便讓小林打的半死,一時失了章法。


    好在地狹不利,進退皆難。一時間竟讓他們衝擁四散,擠在人堆裏亂打一通,但倒一片又上來一堆,摟胳膊抱大腿招數用盡,害得他們猶作困獸鬥。


    而這小村莊四散各地,周圍的民眾也有,但明顯被欺得極為膽小,如此動靜,其他人隻是四散而逃,竟無半人出頭。小林一直貼著楊應寧半寸不離,楊應寧瞧著這幫人無法無天,竟至此肆無忌憚。簡直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下手也格外狠毒起來。


    小林手底下也頗有些功夫,這時候看著兇險,也顧不上明月了,他可是聽了命來助楊應寧的,可是沒聽命來護明月。


    楊應寧一邊瞅著一邊往明月地方向挪。替她攔擋了人讓她能快些脫出身去。此時眾人被擠衝地四散。其實他可以拽著明月往後頭河邊跑,但是他想要留在這裏拖住這些人。所以索性拿一把賭。讓明月先往安全地地方去。自己尚在這裏拖著。那些人也就直盯著他地方向渾衝。一時間他胸憋氣。急火狂飆。


    想到八成是那萬國舅惹來的事,一時是氣,一時又悔,悔不該聽明月的迴京安定此事再出發。


    他此時也顧不得細想這個中地滋味,心裏隻是盼著明月能快快找個安全藏身之處,別再傷著才好!


    這時不知是哪個地火把甩到棚上,一下將草棚燎了。火起之處,四周火光耀眼。


    楊應寧一掃,擠擠挨挨全是人頭,擁在一團馬嘶亂踏。


    明月晚上換地是一條白裙子。此時晃在遠處格外顯眼。已經有人掙紮著往那裏擁。試圖拿住女人當人質。車夫不知從哪撈著一根杆子。怪腔怪調地喊著扭著身亂揮打。


    車夫死死揪著明月地手。他知道明月跑地慢。但沒想到她居然能跑地這麽慢!要擱著他自己。早過了河竄山裏去了。


    但他既聽了楊應寧的命,又年少,一時打將起來,也有一股豪壯之氣渾然而生,居然也拚開了幾人。


    明月幾乎是生讓他拖著。讓車夫推著走。兩腳跟穿了鐵鞋一樣沉重不堪。並不是她不想跑。而是她自己地身體完全使不上力氣。她根本不敢往後瞧。是憑著一股意誌力在跟著車夫奔。


    這身子本來就是嬌養著的,那裏吃過這樣的苦,到後來,她直根本就已經不是她的了,痛都感覺不到。車夫一直把她拽到河邊,徑自就踏了下去,說著:“再加點勁。過了這山,便是到了靜湖了!過了靜湖就是五湖總兵的軍紮,到那就安全了。”


    明月抬眼見黑黑的一片,山並不高,說是山,隻不過是一圍子丘包。但憑她,哪裏就上的去?又讓車夫拖進護城河裏,河水一浸,整個人都要癱了。她話也說不出,車夫在後麵推助著她,可是明月不會遊水,入水便怯了三分,那裏使的上勁。


    車夫知道,此時便是唿喊求助也無用。不是他們心狠,是他們根本不敢管。他隻好浮水過了河,半扯半拽著明月渡水,明月雖然怕的要死,可是也不敢亂動,隻是悶進了半腔水進肚,才上了岸,又要往林裏鑽。


    並不陡,但對已經喝了一肚子的水的明月來說根本就是難越的險峰,看著明月怎麽也跑不起勁,後麵又有人來追,車夫也顧不了太多了,索性把明月背起來跑。


    後頭聲音漸遠漸稀,他也不敢看。他不是小林,他沒有好的身手,現在他要做的就是護好明月,明月的命就是他的。要是她有事,便是安全了,隻怕西廠也要拿他出氣的。所以此時他恨不得把吃奶地力氣全用上。


    明月就這般讓著車夫背著亂鑽一陣,漸漸便近了山頂。


    車夫的腳也越發亂顫起來,他雖然是個車夫,也算是粗使喚。但常年駕車,也算是出門有車駕,人也嬌貴起來。


    這山雖不高也不陡,但身上負著一個人,加上剛才憑著心火衝跑出來,此時也開始體力不濟。頭上山的時候,還能說幾句安慰的話,後來便隻有咯咯咬牙的份。氣喘如牛,在這荒野之地聽得格外真。


    “放我下來。”明月忽然低語,她的聲音已經氣若遊絲,但極是堅定。


    “後頭……不,不知何,何時便……車夫氣都順不過來,索性把最後幾個字咬全了,“湖,湖上有船,上了船再說。”


    他們肯定要沿湖封水,就算沒船,沿著岸沿能尋著人也成。


    “這翻上來,還要翻下去。到時一道死在這裏!”明月忽然掙紮起來,口裏說著,“車夫,你幫我送個信兒,迴來我讓廠公好好賞你!”


    車夫瞅著近在眼前的頂道,腿哆嗦的厲害。一時哪禁得住明月在後背掙紮,身子一歪,險跟著明月一起滾倒。虧的小車夫在邊上拉著,這才穩住。


    明月顧不得許多,從手上褪了個鐲子遞給車夫:“臨出來的時候沒有銀子,你拿這換個船!”明月咬著牙,強撐著那點子意誌。說罷,也不及看車夫,一拉車夫,從腰間拿出另一件:“你腿腳快,水性好。你往湖裏去,沿著岸往西去。參個廠所,便把這個給他瞧。讓他速速往這裏來!”


    車夫一拿在手裏,掃看一眼,便倒抽一口冷氣,明月腰間暗袋裏是她臨行前,汪直送給他的西廠玉令!雖然他不認識,可是看那繡功,那錦袋,這車夫也是走南闖北過來的人,那裏瞧不出來是個好物件。


    車夫摸著手上的東西,抬眼看明月:“你們是西廠的大統領吧?”


    “楊大爺信你,讓你帶我跑。就知道你是當的起事的,這東西你萬不可隨便給人。記住,一定要是身上係藍帶手裏配著繡春刀的廠衛的才給他!”明月看著他,車夫抽搐著臉忽然哭了起來:“可是把您放在這裏,廠公與大爺得抽了我的皮……”


    明月握著他的說道:“快去,廠公看見這玉令會懂是我讓你走的,不要再耽誤了,再折騰都要死在這!”


    正說著,又聽見後麵一陣囁囂,車夫把牙一咬說道:“我曉得了。放心吧!”


    這頭明月因為是傷後身子虛,又不熟水性,喂了半肚子水,實在跑不得遠路,楊應寧那邊也是打的一踏胡塗,他眼瞅明月的身影消失在見不著,心下微微是一寬。


    見這般糾纏下去也不是辦法,最後不是打死,也得累死。


    他正忖度著,忽聽著一陣馬嘶聲,遠遠的一道影子竟是夜馳窄徑而奔,口裏喊著:“全都住手!”


    對方聽了這聲音,簡直如聞聖旨,一時間糾拉撕扯的竟全停了手去。此時小林正被六七個人圍著滾在河溝裏,小林一手向著對麵的一人狠狠戳去,那人哀嚎一聲縮成一團。


    隻聽一聲慘烈的尖叫劃破長空,聞聽之人,全不由抖了一下。


    這白淨臉的相公,看著出塵如仙,下手當真是狠啊!


    小林脫了困,忙著竄上來往楊應寧身邊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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