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楊應寧進入的時候,映入他眼中的就是這麽驚恐的場麵,汪直正用自己的臉貼在明月的臉頰上,不知道是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明月,還是想讓明月來溫暖自己,隻是那樣閉著眸子,似在享受一片寧靜中的謙和。


    聽到楊應寧進來了,汪直才抬起頭,他默默的讓開了路,沒有與楊應寧說話,說起來,這是兩人那次衝突以後第一次相見,可是誰也不曾先開口,楊應寧檢查了明月的傷勢,還好,看著兇險,其實不過是皮外傷,養上一陣便好了。


    楊應寧放了外傷的藥,又開了幾個將養的方子,便想要離去,汪直卻突然叫住了他說道:“應寧,我想與你聊聊。”


    此時已經入夜,兩人走出屋外,因汪直不允任何人跟上來,此時場地上隻有他與楊應寧兩人。


    西廠的內院場地上,颯颯風聲掠過,發出含混陰冷的聲響,楊應寧看著汪直沉默的表情,長歎了一聲說道:“你知道我的脾性,我不想說的話,你再問也問不出來的。”


    “我不是想問這件事,我想問你,念昱是誰,他有沒有兄弟姐妹。”汪直仰麵望著天幕裏的銀河燦爛,緩緩說道,雖然現在明月皎潔,銀華如織,將夜色裏的人照得纖毫畢現,可是汪直的表情卻讓楊應寧有些看不透,似乎他的表情裏有一種軟弱。這樣的汪直,是楊應寧從來沒有見過的。


    “念昱在家排行最末,上有兩位兄長,及一位姐姐。”楊應寧說著話,目光中無慟無哀,亦無任何喜怒之色,隻是望著他,就那樣望著他。


    汪直迴首見一雙燦然如星的眸子望著自己,忽然深重的倦意從心底裏泛起來,他淡淡的道:“我真的很像他嘛,我會不會就是他呢。”


    楊應寧一雙眸子如水一般,流動著光與影,沉默了片刻,最終說道:“應該不可能,你應該看過國手葉蘭歌的卷宗吧,念昱,便是他譜記的幼女,其實是念昱是個孩子,不過有個高僧說如不以女子身來將養,無法避開幼年的一場大劫。才一直譜記為女。”


    一說汪直迴憶了一下,恍惚間似乎記得確實見過此卷宗,知葉府最後隻有萬安抱著葉氏的屍體逃了出來,隻說葉氏為了守貞,最後自刎而死,而後皇上為了安撫萬安,便將葉府賜於了他,可惜他一直再未嚐踏入葉府的那座華宅半步。自至五年後病重,方借故將此宅歸於朝堂,之後因帝嫌其不吉,沒入公產,最終才慢慢充便為南教坊司的所在。


    風吹打在汪直的臉上,他隱隱感到自己有淚垂下,他原來還隻是一個無父無母之人,不對,如果念昱不是自己,那為什麽人人卻將自己錯認為念昱呢,汪直一遍一遍的念著這些人的名字,遙遠的天際突然烏雲漸起,閃電雷鳴突然而至。


    突然間的電光一閃中,汪直猛然想起那個雷雨夜裏,閃電似乎將天空一次次撕裂,轟轟烈烈的雷聲劈開無窮無盡的黑暗,他一個人藏身在一處四麵俱是壁的暗處,周圍隻有一切都是被噬盡的暗夜,隱隱聽聞遠處有人言道:“萬安,你不用和我說什麽夫妻之情,我永不原諒你,我今若死後必為厲鬼,使君等日夜難安。”那是一個女子的誓言,她是誰?


    瞬息之間,汪直隻覺得心痛如死,原來竟是如此……原來如此……難怪這麽多年來,一到雨夜,他總是難以入睡,時時覺得身邊有血腥之氣圍繞,原來如此……


    這些年的仇怨與冷絕,從來都是錯的,不是家人拋棄了他,反而他們用自己的性命護衛了他的偷生,因為如此絕決,因為不能接受自己獨自偷生的痛苦,居然忘記了這樣的血海深仇……那這個明月也是誰呢?不過世事如棋,翻雲覆雨,誰知曉冥冥中注定會是如何……


    綿綿細雨慢慢隨風而落,汪直卻隻是覺得累了:“應寧,我或許真的是念昱。”


    可是楊應寧仍未說話,一雙眸子如水一般,流動著光與影,汪直轉頭看著楊應寧,兩人隻是那般互相看著對方,一直一直那般看著對方,似想看出對方的想法,又或許想看見的是自己的前世今生。


    此時有個廠衛遙遠的嚷道:“廠公,那姑娘醒了,您不是說有話問她嘛。”


    楊應寧與汪直俱是臉色一變,匆匆跟了這去。走近室內,明月隻能臥在床榻上,臉色蒼白,她看著汪直與楊應寧進來,蒼淡的想要笑一笑,可是一動,卻是覺得身上沒有一處不痛,那笑擠出來比哭還要難看,汪直看在眼裏隻是有些難受,說不出的不舒服,隻是那般看著他。


    屋裏很安靜隻有一側的薰香爐裏吐出縷縷淡白煙霧,汪直不知道為什麽,下意識的便伸出手指,慢慢磨挲著那香爐上的垂環,花紋細膩精致,因爐內有暗炭燃香,觸手微溫,更覺得自己十指尖都是涼寒,好半天,汪直才鎮定下心神,廠衛們早就見機的退了出去,隻有楊應寧坐在明月的身側,有些憐惜的看著她,或許他在不得已的時候,也會折磨這個女人,也會殺了這個女人,可是大部份的時候,他不想看見她有不幸的事發生。


    出了恁會神,楊應寧歎道:“你這是何苦呢,到了皇後身邊,那便是個風眼裏的地方,還得罪了萬通,又握著不該拿東西,你以為有幾條命夠丟?”


    “送我迴去,我有事,要對皇後娘娘說。”明月看了看兩人,終是小聲的哀求他們,她不能躺在這裏,因為何淑女這步棋已經舉了步,不能在這時候斷掉,不能,要不然的話,以後再難有這麽好的機會了,用一個無關緊要,又沒甚背景的嬪妃來為棋子,不是這麽容易遇上如此合適的機會的。


    “你躺著,你有什麽事,不妨交給我來做。”汪直的聲音很冷,可是卻驚住了室裏的兩個人,明月與楊應寧俱是看著他,想要知道這句話裏有幾分真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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