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日時,贏奕與分身心神相連,這時的分身已長成了少年,九年的記憶瞬間湧入了本尊的腦海之中。


    錢塘自古繁華,金城千裏,重湖疊嶂。春有煙霞攏紗,夏有百裏荷花,三秋桂香漫城,冬則瑞雪連山。易水之上的羌笛,率性自然,秦淮河畔的燈火,韻事風流。


    仙凡所隔,不過一道天門。修士隨處可見,十大仙門坐落金城四方,或是隱於山林,或是懸於湖島,行走在人生鼎沸處,逍遙於天涯海閣間。


    贏奕自三歲後,每日都會來到易水邊上,坐在那煙柳下舉目望著千劍閣的山門。


    秦烈曾問他,“虎兒啊,日後你想學道,還是問器?”


    秦奕答道,“學道,煉養陰陽,以有為法而至於無為法,飄然世外,隻問長生,非兒所願。”


    “問器,聞萬物之形,曉有無之變化,執殺伐之銳利,憑一器蕩盡天下不平事,英雄兒女,快意紅塵。”


    秦奕堅定的答道,“若有朝一日,兒能踏入仙宗,必問器執銳,以我心為道,以金銳為器,斬盡天下魍魎頭。”


    那日秦奕六歲,正是立冬的天氣。錢塘金城的冬天,積雪過膝,也許是行路困難,十裏八鄉的老客亦是少有盈門,相比於三季的往來頗火,冬日的酒肆,門可羅雀。


    隻是偶爾有幾名修士亦或者踏劍而來,亦或者騎獸而過,路過時小酌幾杯,等待雪停。


    這日秦烈在門外觀望,見無甚客人要來,便早早的關了門。


    一家人圍坐在桌前宵夜。


    這時酒肆外傳來了‘哞哞’的牛叫聲,酒肆的門,被扣響,幾人互看了眼,卻是唐柔去給開的門。


    家中酒肆來了個騎著黃牛的糟蹋老翁。老翁戴著鬥笠來到門前,拍了拍肩上的積雪,這才見他扯著那蒼老的聲腔說道,“店家,還有酒嗎?”


    唐柔上前搭話道,“老先生,小店已經打烊了。”


    唐柔指著路道,“若是您要住店,沿著路,過了前麵那家綢莊,往左百餘米便有一家客棧。”


    老翁不答,卻是自顧的跨過門檻,進入酒肆內,他取了一旁的座位坐下,而後看向秦烈道,“秦掌櫃,這才剛過酉時,你便關門謝客了嗎?”


    秦烈起身相迎,走到老翁身前,作揖道,“老先生,您看這外麵朔雪連天的,也沒客人。”


    老翁緩緩的抬起頭,斑駁的雙目裏似乎有些沉寂,“難道老朽不是客人嗎?”


    “看來我今天來的不是時候。”


    秦烈自知理虧,無意間還傷了老翁的自尊,連忙賠罪道,“柔兒,給老先生上兩壺熱酒。”


    老翁正要起身,卻是被秦烈用手扶住,又將他請迴了座上,“沒客咱就關門,客人來了,門自然就開了。”


    老翁正襟危坐,品了品壺瓶中的桂花釀,這才說道,“今日這酒,味不對咯。”


    秦烈在一邊作陪,聽到老翁話裏有話,卻是請教了起來,“不知老先生何意?秦某酒肆向來不欺客,這桂花釀也是陳年佳釀,味道如何能不對呢?”


    “你這規矩不對。”


    “酒到了我肚裏,味自然就不對了。”


    “老先生,我錯了。”秦烈誠摯賠罪道,說罷,秦烈又向唐柔道,“將酒旗掛上,我們開門,迎客。”


    秦烈在邊上作陪,讓唐柔端來幾疊小菜,當做謝罪。老翁卻是沒動筷碗,自顧品著熱酒。


    秦烈賠笑著問道,“老先生,怎麽趕著雪天來啊。”


    “讓一壺熱酒勾兌的,這天寒地凍的光景,若是沒有壺熱酒禦寒,這個冬天,可不好過。”


    秦烈又問,“您這是從何處來的,又要往何處去。”


    老翁晃了晃酒壺道,“天下之大,四海為家,喝完這兩壺,老夫就該繼續上路了。”


    秦烈打量了眼老翁,連勸帶請的說道,“老先生,這天寒地凍的,今天您來了,願意喝到啥時辰,便喝到啥時辰。”


    “喝好了,便在秦某這住下。待明日風雪過了,在走也不遲。”


    忽然,那老翁看向前桌的秦奕,此時的秦奕也正看著他,兩人四目相視。


    老翁道,“法貴天真,這天地所加,連天風雪,便讓你改了一次初衷。若此時因為我而又改了你的初衷,我與這天地又有何不同。”


    老翁短短幾句,讓六歲的秦奕震耳發聵,“天地不仁,視萬物為芻狗。人麵對自然規律而苟且,麵對世界善惡而苟全。受到外界的影響反而失去了本真。”


    那老翁又看向孩提時的秦奕道,“小娃娃,你看明白了嗎?規矩是法,人心是道,天道有天道的規則,人道有人道的規律。”


    “若你能堅守本心,終有一日你會明白的,何為法,何又為道。”


    側過目,老翁又看向秦烈,“蟜兒,這娃兒不錯,好生調教,未來成就必在為師之上。”


    難怪這個未曾謀麵的酒客,卻能在第一時間喊出他的名字,秦烈聽見這句熟悉的稱唿,瞬間便陷入迴憶之中,此人的氣息與秦烈師尊氣息無二,必是南華真人無疑。


    他沉默良久,方才迴過神來,隨即他便向眼前的老翁執弟子之禮。


    秦烈道,“弟子不知是師尊雲遊至此,未能遠迎,還請師尊恕罪。”


    表麵上秦烈對南華真人執弟子之禮,但心中的警惕卻是未敢有絲毫攜帶。


    隻見秦烈身形一晃,眨眼間便退迴了妻兒身前,一聲劍來八方震蕩,一句出鞘氣貫九霄。


    此時的秦奕咋舌不已,一盞茶前,兩人還相談甚歡,眨眼間,秦烈的氣勢便徹底爆發了出來。六年時光,並不算短。秦烈的種種表現在贏奕看來,都隻是一個為了家庭夙興夜寐的凡人。


    但此時的秦烈,身前一丈,劍氣縱橫,遠比贏奕見過的所有劍修都要強悍。


    秦烈鏗鏘道,“我以避世此處萬年,師尊何故苦苦相逼啊,是師尊容不下徒兒,還是那個女人容不下徒兒。”


    “劍來。”


    在秦烈的身前懸浮著八柄飛劍。


    八劍有名,一名為‘掩日’,劍勢天乾,出鞘則遮天翳日。乾以君之,氣連秋水,勢引長虹。一劍寒光徹九州,鋒芒連莽侵重霄,開合風雲,掩映日月。


    二名為‘真剛’,劍勢地坤,切金斷玉,削鐵如泥,坤以藏之執掌大地,剛正不阿,厚德載物,雅量寬仁。


    三名為‘滅魂’,劍勢雷震,挾之夜行,不逢魑魅,宿掌魍魎,萬鬼避退,雷以動之,震出東方,萬物則生。


    四名為‘卻邪’,劍勢風巽,勘破誅邪,辟易萬端,風以散之,凡妖魅者,見之則伏。


    五名為‘斷水’,劍勢水坎,以之劃水,開既不合,水以潤之,能載舟,亦能覆舟,寬以滋潤萬民,洶則萬物無所歸。


    六名為‘轉魄’,劍勢離火,離火兩重,通陰陽之巧變,善六道之輪轉,火以烜之,順則天下所向,逆則滅世之焰。劍出則魂便,日月黑白,為之倒轉。


    七名為‘懸翦’,劍勢山艮,飛鳥無法遊過其刃,萬物無法逾越其被,艮以止之,劍出輕則如鴻毛,重則如五嶽。


    八名為‘驚鯢’,劍勢澤兌。一劍生機黯然,一劍生機煥然。兌以悅之,一念山河而成,一念百草而生,化為澤,歸於天,鯨落,萬物生。


    浩蕩的劍氣,在酒肆內卷起殘雪,老翁的身前仿佛自成一界,任劍氣如何淩厲,也無法破入分毫。


    南華真人,卻是氣定神閑的說道,“昆吾八劍,你已經能將八劍同時祭出,倒是不易,隻是可惜這麽多年過去了,你仍舊無法讓八劍合而為一。”


    八劍爭鳴,躁動不安,卻被老翁彈指間壓服。


    隻見南華真人,指尖輕彈,那八柄飛劍,柄墜入地麵,整個劍身,都埋入了地裏。


    秦烈給贏奕帶來的震動已是晴天霹靂。而南華真人彈指間便將八劍壓服,在贏奕的眼裏仙人手段,神鬼難測。


    秦烈剛剛想要說話,卻見老翁搶先說道,“多年不見,沒想到蟜兒你也入了煉虛之境。”


    “不容易啊!而你加黃須兒,更讓老夫震驚。”


    秦烈本以為南華真人是奉了上命,特意下界前來追殺他。可此時在南華的身上,根本沒有任何殺氣顯露,他的目光間,甚至極為和藹可親。


    秦烈隻好硬著頭皮問道,“師尊此次下界所謂何事?是受了那個女人的命令,前來截殺徒兒嗎?”


    南華平靜道,“為師一生逍遙,縱觀九界,又有何人可支使我?祖龍一死,天地對我便再無壓製。”


    他看向秦奕,似有所指的說道,“為師今日來此,隻是為了卻一番前塵因果。”


    南華既然已經說明了來意,以南華如今近乎神鬼的實力,若要取秦烈一家老小性命,不過是探囊取物。秦烈心中這才稍安。


    “你來,你來。”南華像贏奕招手道。


    南華向著贏奕說道,“也許你知道我,也許你已經不再記得了。”


    “不遠萬裏,此來便是為了卻我與小友間的因果。”


    贏奕不明就裏,他一個六歲的小孩,能與仙人有什麽因果,口上也不敢作答,生怕父母心疑,隻好在一旁聆聽南華真人的教誨。


    贏奕來到南華身邊,這才見南華開口道,“吾有三劍,縱橫世間。天地之劍道所在,無非此三。”


    “一為庶人之劍,一為王侯之劍,一為天帝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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