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都是我殺的


    “現在的問題不是我們能不能守住河北,而是汴京是否願意守住河北。”


    李綱這句話說到底了,不管是西北軍也好,虎烈軍也好,實力都還可以,兩軍聯手,絕對可以擋住金軍,甚至可以擊敗金軍,但現在汴京的策略變了,不是主戰,而是主和,皇帝把李綱和種師道趕出汴京,就是一個例證。


    當初廢帝趙恆就是在主戰與主和之間搖擺,先是主和,然後主戰,仗打敗了又主和,導致朝廷一片混亂。趙楷在西北軍和虎烈軍的幫助下,很輕鬆地就奪取了皇位,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主和不得人心。如今趙楷的皇位還沒有坐熱,他又改弦易轍了,也要議和,甚至有意割讓整個河北,和金國劃河而治,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子嗎?


    西北軍現在對皇帝和朝廷非常有意見,而漢王李虎更是一肚子怨氣。李虎和西北人好不容易把趙楷推上了皇位,結果他一轉臉不認人了,把李虎和西北人踢到了一邊,轉而信任童貫和張邦昌這些人,其結果可想而知。


    皇帝和朝廷既然要議和,那就沒有決心打仗,而議和就不能激怒金人,那麽在戰場上自然就縮手縮腳,對前線將士也是百般摯肘,而摯肘的後果就是前線屢戰屢敗,而屢戰屢敗導致皇帝和朝廷更不信任軍隊,更加決心議和。如此惡性循環下去,汴京勢必要亂。


    “汴京要亂?”宗澤雖然年紀很大,但一直都是做小官,連京官都沒有做過,他對汴京的認識很淺薄,對朝堂上的複雜鬥爭也沒有什麽清晰概念,所以他很難相信,大宋到了這步險境了,汴京還會亂,還要自相殘殺。


    “漢王要造反?”宗澤下意識地認為,如果汴京要亂,那肯定和李虎有關係。


    李綱和劉韐同時搖頭。


    這件事解釋起來很複雜,皇帝、童貫和西北人之間的矛盾,主戰和主和之間的矛盾,文臣和武將之間的矛盾,還有李虎居心叵測在一旁虎視眈眈……等等等等,總之汴京的事錯綜複雜,即使是李綱也無法說清楚,更無法預測接下來的形勢如何發展,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汴京堅持議和,如果汴京繼續摯肘西北軍,不斷地把西北軍送上絕路,如果李虎遲遲不願到河北戰場,那麽汴京肯定要亂,而且是大亂。


    “你在漢王身邊待了好幾年,你應該了解他。”宗澤說道,“難道你就沒有辦法說服漢王,請他火速增援河北?隻要河北的戰打贏了,那麽汴京議和的聲音自然就小。汴京之所以堅持議和,很大原因也是因為我們的軍隊在戰場上節節敗退。如果擊敗了金軍,收複了河北和幽燕,汴京還會議和嗎?”


    李綱苦笑。劉韐更是覺得荒唐,這位宗澤倒是耿直,耿直得近乎天真了。


    把金軍擊敗,虎烈軍和西北軍要付出多大的代價?虎烈軍和西北軍損失慘重,實力大損,汴京還能留下李虎?還能讓西北人耀武揚威?今天這位皇帝是用非正常手段奪取了皇位,他不可能容忍李虎和西北人據此威脅國祚。李虎和西北人既然能把他扶上皇位,自然也能把別人扶上皇位,皇帝不可能不防備,當然是把他們殺了幹淨,以免後患無窮。但是,李虎和西北人既然敢冒著禍亂國祚的危險幫助趙楷奪取了皇統,當然會小心防範趙楷卸磨殺驢,他們絕不會白癡到自取敗亡的地步。


    汴京現在就是一盤死棋,必須要棄子,皇帝要棄子,李虎和西北人也要棄子,三方誰都不能退讓,誰退誰死。


    這話李綱和劉韐都不敢說。考慮良久,李綱決定叫劉韐跑一趟洛陽,設法說服李虎。指望李虎出兵河北顯然不可能,但可以說服李虎盡快“棄子”,把汴京的事解決掉,然後上下齊心,和金軍決一死戰。這樣拖下去,大家一起完蛋,相信李虎不願意看到這種結局。


    “這幾個月,我在磁州、相州、衛州一帶招撫了很多義軍,大約有十萬人馬。”宗澤看到李綱、劉韐都是堅決的主戰派,於是又提出了一個建議,“兩位能不能奏請汴京,給這些義軍將士調撥一些錢糧武器?”


    李綱真的笑不出來了。宗老爺子,嶽飛帶著河北義軍打了那麽多的仗,但朝廷一概不認賬,你就更不要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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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日,河北,大名府。


    折可求、王稟、張思正、張灝等人匆忙趕到宣撫司拜見種師道。四員將帥意見一致,絕對不能分兵,分兵必敗。


    種師道陰沉著一張臉,坐在案幾後麵,一言不發。他能說什麽?汴京打定主意要殺西北人,而西北人麵對金軍的攻擊,隻有硬著頭皮衝上去。現在不能放棄姚古和五萬將士,更不能放棄河北。雖然明知這是汴京的借刀殺人計,但除了把頭伸進鍘刀,還能怎麽辦?總不至於現在造反,調轉馬頭殺進汴京吧?現在殺進汴京,把童貫、張邦昌一幫奸佞殺了,但姚古和五萬將士也就完了,河北也就完了,甚至汴京都完了,而西北軍將從此成為大宋的罪人,遺臭萬年。


    寧願戰死沙場,也不能丟棄國祚,更不能背負亡國的罪名遺臭萬年。


    “遵從陛下的聖旨。”種師道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然後他臉色鐵青,感覺自己就象被長劍洞穿了一般,接著胸口一陣劇烈痛疼,張嘴吐出了一口鮮血。


    “種帥……”折可求等人大驚失色,蜂擁圍上。


    “都是我殺的……”種師道躺在折可求的懷裏,兩行老淚淒然落下,“我有罪啊,我殺死了端孺(種師中),我殺死了姚帥,我還要殺死你們,殺死那些無辜的西北將士,我有罪啊……”種師道痛聲慘唿,張嘴再噴鮮血,當即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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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種師道為了自己的忠誠可以犧牲自己的手足兄弟,犧牲自己的種家軍,犧牲自己的袍澤,但並不是所有的西北將門都像種家一樣。


    西北將門是個複雜的群體,每個將門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而折家就是其中的一個突出代表。折家在西北存在了四百餘年,如果都像種家這樣愚忠,把自己家族和追隨家族的勇士們當作可以隨意犧牲的祭品,那麽折家早就滅亡了。


    折家可以為大宋而戰,但折家絕不會屈從於趙氏大宋的淫威做出毫無意義的犧牲,甚至把整個家族和折家軍都賠進去。


    折可求坐在種師道身邊,默默地望著那張蒼老而痛苦的麵孔,望著那一道道因為過度操勞而深陷的皺紋,心裏在滴血。


    這些年,西北將門在汴京發動的一場場戰爭裏,在童貫一次又一次的指揮下,為了滿足老皇帝和一幫大臣們的私欲,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多少西北將門因此而沒落?多少西北勇士因此而埋骨沙場?但西北人得到了什麽?大宋得到了什麽?一次次的失敗,一次次的死亡,西北人在痛苦中哭號,大宋在痛苦中呻吟,而汴京卻在累累白骨上荒淫奢侈,一次次飽飲著西北人的鮮血……夠了,西北人對得起趙氏皇家,對得起趙氏大宋,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既然趙氏要在瘋狂中自取滅亡,那就隨他去吧,但西北人絕不做趙氏的陪葬。


    種師道緩緩睜開眼,看到了折可求眼裏的凜冽殺氣,看到了他臉上的憤怒和決絕。折家做為西北最大最強的地方豪強,四百餘年來屹立不倒,其中最重要一個原因就是每到關鍵時刻,折家都能出一個了不起的人物,替折家做出正確的選擇。


    這次,折家是折可求,而折可求也做出了選擇,種師道可以感覺到那種選擇的痛苦,但折可求義無反顧,把利劍插進了身體,忍受著錐心的痛苦,不是在痛苦中死亡,就是在痛苦中重生。


    “向虎王……求援……”種師道吃力地抓住折可求的手,低聲哀求道。


    折可求搖搖頭,嘴角輕輕抽搐了幾下,“汴京要為西北人的死付出代價。”


    種師道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從這一刻開始,折家終於和汴京走向了決裂,而折家是西北人的大旗,折家和汴京的決裂將在短短時間內影響整個西北將門,西北人和汴京的決裂已經不可避免,再無挽迴的可能。


    “救出姚帥,救出他們……”種師道感覺自己心力交瘁,油盡燈枯,身體越來越冷,漸漸支撐不住了。


    折可求曲膝跪下,咬牙說道:“我向你發誓,我一定救出姚帥,即使粉身碎骨,也一往無前。”


    種師道顫抖著手,指向了自己的戰刀。


    折可求趴伏在地,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種叔,保重。”


    折可求一躍而起,抓起種師道的戰刀,一頭衝了出去。


    屋外,王稟、張思正、張灝等一眾將領看到折可求拿著種師道的戰刀殺氣騰騰地走了出來,紛紛站直身軀,肅然而立。


    折可求緩緩舉起手裏戰刀,厲聲說道:“北上,救出西北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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