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備有充足的馬匹,李天郎率領雕翎團三百餘精騎迂迴到了突騎施的側翼。李部人馬中,以雕翎團最擅遊擊夜襲,加上騎射精湛,當是出擊之不二之選。執拗的趙淳之緊跟著李天郎,他一定要知道英雄的答案,否則他整個思維都將被顛覆。


    月光如水,一出西口,平坦的草原無遮無攔,與敵哨騎突然遭遇的斥候飛馬奔迴營寨,後麵鬧嚷嚷地追來一群突騎施騎兵。沒追多久,他們的馬匹就拖了力,就在李天郎他們的眼皮底下勒住了馬韁,大聲喝罵著遠去的斥候。


    潛伏的雕翎團精騎在草叢裏壓住側臥的戰馬,屏住了唿吸……。


    很快,突騎施的大隊人馬在遮天蓋地的火把中滾滾而來。密集的馬蹄聲一一從蟄伏不動的雕翎團身側轟隆隆行過。離得最近的時候,甚至可以聽見突騎施人在馬上打嗬欠的聲音。不止一次,趙淳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由自主地一次次望向李天郎,可李天郎猶如老練的頭狼,隻瞪著一雙眼睛仔細觀望著連綿不斷的敵軍縱隊,沒有發令的意思。所有的士卒唯頭狼命令是從,全都繃緊了身體在草叢裏一動不動。


    賀邏施那傑派出自己的兩千附離騎兵,打算以其任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唐人也來個突然襲擊。為保證這支前鋒的衝擊力,他下令調配戰馬,讓後備的馬匹替換疲憊不堪地前鋒坐騎。擔任前鋒指揮的石阿失畢是毗伽可汗的二兒子。為報父仇,他一定會拚死作戰,至少,一探白草灘唐軍的虛實。


    換馬的附離們下馬忙碌起來,隨軍的奴隸在叱罵聲中手忙腳亂地去牽主人的馬匹。石阿失畢在賀邏施那傑跟前甩鐙落馬,利落地行了個禮,“大梅錄。前麵地處木昆部不願讓路,說應該讓他們當前鋒。”


    賀邏施那傑低聲咒罵一聲。這個時候還在爭!簡直混蛋!“不管他們,超越他們,直接去白草灘!打唐人一個出其不意!”


    “要是咄吉射匱他們阻止…… ”石阿失畢氣憤地咬著牙。


    “那就砍了他們!還沒王法了!”賀邏施那傑厲聲喝道,“擋你者先斬後奏!”


    喜形於色的石阿失畢剛彎腰應命,肩膀上就突然多出枝羽箭!他一聲悶哼,跪倒在地。


    賀邏施那傑比石阿失畢好不了多少,至少兩枝長箭射中了他地坐騎。負痛受驚的戰馬揚蹄狂嘶,立時將賀邏施那傑顛下馬來!


    這時候,人群中才傳來絲心裂肺的慘唿!


    倒地的賀邏施那傑恍惚中看見,一彪不知從哪裏串出的人馬衝進了他的隊伍,奪命的刀光和疾射而至地利箭就來自他們!


    神出鬼沒的打擊使本來就因換馬有些混亂的突騎施人陷入一片驚潰之中,很多士卒還未醒悟過來就命喪鐵蹄之下。雕翎團不多的數百人馬就象一根黑暗中猛烈揮舞的大棒,不分青紅皂白在亂成一團的突騎施大軍中一陣胡攪,弄得整支大軍雞飛狗跳。


    石阿失畢象牛一般喘息著。在一聲獸性的嚎叫聲中,他憤而折斷了cha在自己肩膀上的箭杆,翻身上了戰馬。“截住這幫唐狗!”石阿失畢拔出了戰刀,縱聲高唿,“隨我上!”


    李天郎絲毫沒有戀戰地意思,事前他就告訴將士們。橫貫敵軍縱隊後,即折身迴返,隻以強弓側擊敵軍。如若走散,先趨向北,然後視獺洞山了望台上的紅燈籠返之。


    重新被扶上馬背的賀邏施那傑看得很清楚,衝在最前麵的那個唐人轉眼間便搠翻了三個附離,我的騰格裏!他右手槍格石阿失畢戰刀,左手落刀斬殺的姿勢十分眼熟!太眼熟了!槍杆將石阿失畢打落馬下,唐將地馬首正對著驚慌失措的賀邏施那傑。如果他此時衝來,無人能擋!


    一聲唿哨。三聲鳴鏑。唐將長矛一揮,左右唐軍隨之遁去。沒入了黑暗。


    感謝騰格裏!


    但是好運也就這麽一點了。不一會兒,後隊的輜重冒起了火苗,胡人三餐果腹都離不開的羊群見鬼似的炸了窩,黑夜中不知跑散了多少。而此時從前方迴援的處木昆部和後隊增援的附離在黑暗中遭遇,在不知從哪裏飛來的亂箭挑撥下,兩支人馬互相殘殺,要不是賀邏施那傑清醒得快,雙方又要白白折損多少人馬。


    趙淳之和三十餘騎被一陣箭雨阻斷在隊伍後麵,而大隊突騎施人已經蜂擁而至。“鎮靜!我是趙淳之!眾人且聽我令!”硬拚是不行的,隻有智取。略為慌亂的士卒聽到有將官在,大是安心。“有隊正押官等頭目在麽?”


    “在下雕翎團第二隊隊正鄭處懷!”


    “在下第二隊押官奚結蘇乞!”


    “甚好!奚結蘇乞與我趨前,鄭處懷護傷者隊後押陣,各自約束部屬,且卷旗收韁,不顯驚慌之像。”喊聲震天,前後增援地突騎施人正在自相騰蹋。“會突厥語者大聲唿喝,隻往人少處去!”


    “得令!”


    雕翎團胡漢雜編,會說突厥語者不在少數,一時間,突厥語唿喝叫罵之聲四起。黑暗中突騎施人也不得辨,恰巧賀邏施那傑又在發令收兵整隊,散亂地突騎施人三五成群,大唿小叫,自往其中軍聚攏。趙淳之順便拾了一麵突騎施旗幟,大唿突厥語一路蒙混下來。待人聲稍靜,後隊卻一陣斬殺之聲,趙淳之低聲喝問。押陣的鄭處懷道:“幾個糊塗賊子,居然尾隨我等來,被斬了!”


    “留個活口。問其口令!”話說晚了,幾個突騎施人早咽了氣。


    見四麵八方都是亂竄地敵軍,而己方大隊早就不見了蹤影,趙淳之思慮片刻,索性找一草木茂深地窪地,學李天郎潛伏之計,躲藏其間。群起的號角聲中。突騎施騎兵穿梭般從趙淳之等藏身處飛掠而過,躁熱的空氣中。雜混著狂暴的血腥氣息。氣急敗壞的突騎施人到處尋找廝殺的對象,但那些如鬼魅般的唐人就跟他們突然出現地時候一樣,又突然悄無聲息地彌散在漆黑的夜中。


    驚慌躲避地鳴蟲停止了嘶叫,黑暗的草叢中,隻看見一雙雙忽閃的眼睛。再沒聽見唐軍士卒的喊殺聲,即使發現趙淳之他們失蹤,李天郎也不會迴頭來尋。他得為大多數士卒的性命著想。這一點趙淳之毫不懷疑,他掃視周圍靜靜潛臥的戰士和馬匹,依稀可以看到兩個傷兵忍痛咬緊了嘴唇……。


    怎麽不自覺地學得和李天郎一模一樣?趙淳之心裏“咯噔”一下,真的,從表情到動作,學得絲毫不差。趙淳之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


    天已快亮,士氣大挫地突騎施人沒有發動夜襲。為防唐人再趁人困馬乏之機予以偷襲,惱怒的賀邏施那傑將新銳的三千附離調至西口戒備。以讓後麵大隊逐次聚攏,有所喘息。接連不斷的偷襲不僅造成巨大的傷亡,也讓驕橫的突騎施心懷畏懼,嚴重影響了軍心。那些原本大叫大嚷要充前鋒好漢的頭領們現在都縮頭噤聲,皆稱收攏部眾需要時間,存心讓賀邏施那傑的附離們打頭陣。賀邏施那傑也清楚。如果自己地附離們不趕緊打個勝仗,整個大軍就會徹底動搖,甚至各部會作鳥獸散……。


    他絕對需要一次鼓舞人心的勝利!


    於是他徹底放慢了進軍的步伐,重新編排進攻隊列。白草灘的地形,他實在太熟悉了,除了唯一的高地獺洞山,其餘都平坦的草原,隻要注意繞過臨近河流地沼澤和灘塗,是非常有利於騎兵的進攻的理想地形。唐人互為犄角的營壘對缺乏攻堅器械和戰術的突騎施人確實是難題,但數萬騎兵就是一人一刀。也把小小的營壘給砍垮了!甚至可以用箭雨把營壘徹底淹沒!哼!本來要是黃姓人能同心協力。前後夾擊……。


    “石阿失畢!”賀邏施那傑喊道。


    臉色鐵青的石阿失畢應聲進來,昨晚莫名其妙挨了一頓暴打。還吃了一箭,卻連對手的一根毫毛也沒有碰到,這怎麽不叫自詡為勇士他窩火透頂。


    來不及派人尋找失蹤的趙淳之,李天郎在獺洞山擺好了陣勢,隻等突騎施人前來較量。現在他揪心的是染息幹可汗地那支人馬,如果他們舍了部眾,提前西返,那情勢就非常危險了。


    那個毛遂自薦地楊進諾,不知道有沒有那份膽色?還有闞行忠、丁儼子他們,不管黃姓人是否找到俘虜,他們都處於兇險之中。確實,從一開始,李天郎就打算犧牲他們,趙淳之似乎看出了端倪,嗬,少年人,還張嘴就稱英雄,他頭腦裏的英雄……。李天郎望著從門簾縫隙裏透進地第一縷陽光,不禁微笑,自己也有過這樣的時候。


    “將軍!賊子進攻了!”野利飛獠興奮地叫了起來,“他們來送死了!”


    “全軍戒備!擂鼓助威!”李天郎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筋骨,飛步出了營帳,“諸將官各置本位,準備迎戰!”


    遼闊的草原頓時殺氣衝天,賀邏施那傑一出手就擺出了誌在必得的架勢。由葉護西殺葛臘哆率領咄吉射匱等左廂別部軍馬圍攻獺洞山,賀邏施那傑親率七千右廂精銳附離進攻白草灘的唐軍營壘,該營壘遏製著真珠河渡口,非拔之不可。與此同時,還有石阿失畢一支奇兵,迂迴獺洞山北麓,與左廂別部軍馬一起配合攻取這一至關重要的製高點。當然,如此安排,重點依舊在唐軍渡口的營壘上,此處一破,唐人也就大勢去也。


    李天郎同樣清楚這一點,因此,山下的營壘修築得遠比獺洞山上的營壘堅固。趙陵、瑪納朵矢、白蘇畢、馬麟、白孝德等悍將率剽野、西涼、雕翎三團精銳和五百葛邏祿弓箭手並肩鎮守之。為發揮唐軍強弓硬弩的優勢,李天郎為他們準備了三十萬枝箭-------其中一半是來自繳獲。繳獲地突騎施箭矢隻適合長弓。弓箭手倒是用之不竭;而唐軍的弩手就沒那麽寬裕,他們隻有近四萬枝自備的弩箭,不少是威力很大的三棱箭,也有近射的方頭箭,方頭箭曆來被胡人畏懼地稱之為“鬼牙”,哪怕是擦傷,它也會形成非常可怕的巨大創口。輕易就能使人斃命。


    突騎施人開始試探唐軍的防守,不斷有小股地輕騎飛掠過營壘。營壘中也不時飛出利箭,有幾個人中箭落馬。熟知對手戰術的趙陵在八個方向安排了八夥箭術高超地射手,專射零落探視的遊騎。這些輕騎是來試探虛實的,沒必要浪費寶貴的箭矢,隻要將他們逼退在有效射程之外即可,絕對不能暴lou營壘的防禦。在營壘齊胸高的土牆外,是用削尖的胡楊樹枝和拆卸地突騎施車輛殘骸構成的砦角地帶。一半剽野團弩手、雕翎團和葛邏祿弓箭手以隊為單位,列陣其上。四方的營壘每個方向都有三個出口,每個出口都樹立著刺蝟般賁張的拒馬槍,在拒馬槍後麵,是整齊的西涼團重甲排矛手,再後麵是另一半剽野團弩手、雕翎團和葛邏祿弓箭手,而堅定地矗立在他們身側的,是隨時準備廝殺的陌刀手。


    這就是李天郎一手調教的環型箭陣!


    幾輪試探之後。大規模進攻開始了!


    突騎施吹響了驚天動地地號角,黑壓壓的騎兵分為三排黑色的巨浪,向營壘洶湧而來。當真是萬馬奔騰,狼煙雲湧。在騎兵後麵,跟進著同樣眾多的步兵,六千驃悍戰士的衝鋒呐喊著實駭人!與此同時。圍攻獺洞山的突騎施人也開始在盾牆地掩護下一步步向山上推進。兩股共計萬餘勇士一起上陣,號角震天,吼聲如雷,怒潮般的蹄聲和腳步聲仿佛巍巍蔥嶺的雪崩,往唐軍營壘激揚而去,如此令人震懾的場麵,膽小的人一定會為之股栗。


    站在趙陵身邊的是統領葛邏祿弓箭手的踏實力弓仁,雖然也算見陣無數,但如此驚天動地,氣勢恢弘的萬人進攻還是生平第一次。望著出現在地平線上數不清的敵軍。又看看持弓弩靜立待敵的漢人士卒。他既驚訝又敬佩。所有地唐軍士卒麵對如此大軍,幾乎人人都平靜從容。個個都顯得信心十足。倒是自己地部眾,麵泛驚懼之色,小腿篩糠者大有人在。“閹驢!”他惱怒地衝那些膽小鬼吼道,“瞧瞧人家!呸,還想當勇士麽!”有人笑了起來,踏實力弓仁聽出是那個叫趙陵的漢人校尉,聽別人說,他是唐人中出類拔萃地射雕者。同樣作為一個射雕者,踏實力弓仁早就暗暗和趙陵較上了勁。他握緊自己的弓,衝輕笑的趙陵翻個白眼。趙陵也不以為忤,將鳴鏑的哨孔湊近嘴邊,噓噓地吹著戲耍……。


    擔任騎兵第一梯隊指揮的是伊然可汗,他驍勇善戰的兒子大邏便高舉狼纛緊隨在他身側。整個第一梯隊都是身著鎖子甲的精騎,他們三百人為一橫隊,組成三列移動的銅牆鐵壁,在金鐵交鳴聲中挾威而進。唐人曆來仰仗其犀利無比的強弓硬弩,每每交戰,幾乎一半死傷者都是唐人箭矢所致。因此,賀邏施那傑將所有披掛鎧甲的附離騎兵都交給了伊然可汗。不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部下的配備的鎖子甲防刀砍劍刺尚可,對穿搠的矛、槊就不好說了,尤其是這些鎖子甲並不能有效抵擋對方的利箭,但不管怎樣,有甲胄保護總比光溜溜送死的好。最重要的是,在伊然可汗勇猛的第一梯隊義無返顧地衝向唐人營壘時,不管勝負如何,後兩梯隊輕騎都會左右包抄,利用唐人箭矢集中應付正麵鐵騎之機迅速從兩翼夾擊,而後麵的步兵將提供箭矢的支援,並擴大任何一處突破的缺口。所有的部署都是針對這一處要點,即使是對獺洞山的圍攻,也不過是進退隨機的側翼牽製。


    唐人的箭比料想的稀疏,這也許是故意示弱,也許真的是軍械不足。


    獺洞山處傳來驚怒地吼叫。騎馬緩進的伊然可汗忙裏偷閑張望一看,是山上驟然滾下幾十個巨大的火球,借助山勢向蟻行登山的突騎施人滾落而下。沿著它們滾落的軌跡,步兵進攻的隊伍隨之裂開了數十道缺口。在山下督戰的咄吉射匱帶領騎兵飛馬登山,連罵帶叫,竭力恢複隊形。在一陣箭雨之後,數隊唐軍騎兵衝出營壘。居高臨下,切入了混亂地步兵群中……。


    伊然可汗來不及再看了。因為第一列的騎兵已經發出衝鋒地叫囂,揚蹄飛奔起來。唐人的箭矢依舊嬴弱,其威脅遠沒有預料中的那麽大。振奮的突騎施戰士夾緊了馬腹,伏身馬上,開始快速衝擊,有膽大的甚至不顧唐人射來的羽箭,在馬鞍上立起身來。嘴裏發出尖銳的唿哨,鬥誌高漲地一千鐵騎lou出猙獰的利齒,xian起了撲向唐軍營壘的一輪巨浪。


    “喏喏喏!”被衝鋒激情激蕩的伊然可汗高舉起了戰刀,幾枝激射的箭矢在他身側颼颼飛過。有人落馬,但這對衝力爆發的騎兵來說,已經無關緊要。“衝啊!勇士們……。高舉狼纛的大邏便在馬上挺著肥胖的身軀,怪叫著超越他地父親,衝到了第一列騎兵的最前麵!他們距離唐軍營壘不過兩百步了!低矮寨牆後麵。唐人碩大的櫓盾已經曆曆在目。加把勁啊,勇士們!


    “轟隆!”


    伊然可汗瞪大了眼睛,我的騰格裏!


    整個第一列騎兵突然在他眼前消失了!


    隻看見狼纛驟然高聳了一下!


    取而代之的是飛騰而起的煙塵和亂草!


    前方地下出現一道巨大無比地壕溝!巨大的陷阱!


    仿佛一張沉默的大嘴,瞬間便將整隊騎兵吞沒了!


    好一個巨大的漏鬥,洶湧的騎兵巨浪就在那裏被迅速吸光!


    第二列的騎兵拚命勒住韁繩,無奈速度太快。也步第一列的後塵陷入坑中,隻有騎術精湛的數十騎勉強壓住了馬頭,但是他們又被第三列疾馳而來的同伴一衝,雙方自相衝撞,頓時亂作一團。情急之下,第三列的很多騎手提韁策馬,企圖飛越壕溝,但壕溝實在太寬了,足有三丈多,他們一個個都連人帶馬撞擊在溝沿上。摔得非常慘。馬匹腿骨折斷地聲音炒豆般爆響。痛苦嘶叫地戰馬四蹄亂蹬,將自己的主人連同跨塌地塵土一起帶落壕溝。


    一匹神駿的黑馬上半身趴在溝沿上。奮力揚起曲線優美的脖子,兩隻後蹄徒勞地蹬踏著陡直的溝壁。聲聲嘶叫中,戰馬lou出濺血的牙齒。馬背上沒有騎手,他肯定已經先掉進壕溝裏了。伊然可汗認得那匹馬叫唿薩爾,它是指揮第二列騎兵的勃努俟利發心愛的坐騎。勃努俟利發的騎術在突騎施人中首屈一指,他的唿薩爾也是出名的良駒,沒想到連他也……。


    “勒馬!勒馬!”伊然可汗聲嘶力竭地大叫,如此情景令他驚怒交加,他率領的第三列好不容易在壕溝前停下了腳步。“下馬,列陣,準備弓箭!叫後兩隊立即散開!”兒子的安危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一千鐵騎轉眼間便折了一半,現在要緊的是趕緊衝過壕溝,直取營壘!


    此起彼伏的呻吟聲從壕溝裏傳了出來,被溝底尖樁刺得七竅流血的戰士和戰馬徒勞地掙紮著,有受傷不重的從溝底血泊裏費勁地往上爬。


    一聲鳴鏑,聽起來象勾魂使者的獰笑。


    “當心!下馬!盾牌!”經驗豐富的伊然可汗幾乎是神速地伏在了戰馬身後。但是他絕大多數部屬可沒有這麽身手利落。


    一棟箭矢形成的牆,一片漆黑索命的流動烏雲,一坨箭鏃的石碾!


    在壕溝前混亂的騎隊就象被猛扇了幾個耳光,慘唿連連,割草般倒下一片。暈頭轉向中,整個騎隊都被接連到來的箭雨徹底籠罩;血雨腥風中,一個個勇猛的突騎施戰士倒下了,他們的戰馬cha滿了箭,哀鳴著倒在他們身邊。僥幸生還的不是撥轉馬頭逃開,就是躲在盾牌後麵苟延殘喘。


    騰格裏啊!踏實力弓仁臉都抽動起來,瞪大眼睛看著三排唐軍弩手象機括的發條一樣進退有序。飛快地將一排排利箭射向不知死活地突騎施人。眨眼間,五百弩手已各射出三箭,數以千記的箭矢嘶叫著激射而去,齊整的弓弦聲猶如冰雹擊打牛皮帳篷。那麽密集的箭!那麽快捷的箭!那麽準確的箭!踏實力弓仁的視線一次次地被飛逝而去地箭雨所遮擋,對麵呐喊衝鋒的突騎施狼們就這樣被捅了一刀又一刀!


    在趙陵地鳴鏑聲中,長弓手也加入了這個大合唱,不甘示弱的踏實力弓仁飛快地射出一串串連珠箭。要讓唐人瞧瞧,葛邏祿人也不是吃素的!


    渾身是血的大邏便已經中了三枝箭。他一手握著盾牌,一手抓住狼纛,在箭雨的間歇中奮力爬上了壕溝,繼續呐喊著向唐軍營壘衝鋒。


    不!不!那是去送死!


    躲在馬屍後麵的伊然可汗忍不住高喊起來,“我的兒子!別去!”


    兩聲短促地號角,唐人的箭雨應聲而停。


    不,也沒有停。而是轉換了方向,同樣被深壕嘎然截斷的後兩梯隊輕騎在弓弩的暴風雨中潰不成軍,紛紛迴撤。


    跟在騎兵後麵的步兵在稍微延停滯之後,見前麵兇險,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豎起盾牌開始發箭還擊。密集的火箭落入了唐軍營壘,有些地方燃了起來,但很快又熄滅了。唐軍營壘巋然不動。


    突騎施步兵們也出現一定的混亂,因為他們不得不為驚慌撤退的輕騎閃開一些道路,唐人似乎對隻有示威性質地對射毫無興趣,因此反擊的箭矢又稀疏下來。


    “諾諾諾!”一個人的衝鋒呐喊!


    突然間,兩軍之間的無人地帶,隻剩下摯旗進攻的大邏便!


    一個人的進攻!


    天那。在那道奪命地壕溝之後,還有一道,大邏便又跌了進去!


    一直密切觀望的伊然可汗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不過,先是狼纛,接著是腦袋,大邏便又爬了出來。受傷的身體和艱難的攀爬耗盡了他的精力,勇士的步履明顯蹣跚起來,速度也慢了很多。


    “啊!啊!啊!”不知從哪裏來的力量和勇氣,伊然可汗從死馬後猛然躍起,高舉手中的戰刀。“勇士們。就是用我們的屍體,也要把這壕溝填平!衝啊!”


    突騎施隊伍中響起一陣激昂的歡唿。指揮步兵地梅錄扯開喉嚨號召戰士進攻,重新被激勵地士卒們很快又群起而上。稍微定下神來的輕騎也陸續加入進來。


    趙陵望望山上地號旗,又看看一步三摔衝近營壘的大邏便,有些惋惜地搖搖頭,低聲喝了一聲:“馬鋌!”


    馬鋌拇指一勾,颼的一聲,一枝“鬼牙”將喘著粗氣的大邏便完全射穿。他似乎咳嗽了幾聲,在滴落的血流中,拄著狼纛,慢慢地跪了下來,最後蜷縮成一個流血的旗樁。


    數千狂暴的突騎施步兵躍下幾乎被屍體填平的第一道壕溝,潮水般湧向第二道已經暴lou的壕溝。


    這次,不僅是弩機,所有的長弓也加入到箭牆中。驚人的射速和命中率造成了可怕的死傷。進攻的突騎施人沒每邁出一步,都會留下無數血淋淋的屍首。但是,他們仍舊前赴後繼地前進,最前麵的戰士毫不猶豫地躍入壕溝,搭人梯,豎矛杆,想盡辦法攀登而上。很快, 砦角地帶邊緣出現了這些敢死隊員的身影.


    “西涼團!準備出擊!”趙陵大叫,衝紅色鶡鳥旗揮揮挽天弓,“殺!”


    按捺不住的西涼團排矛手棄了手中的長弓,挺槍摯盾,移開拒馬槍,分列出陣。最前麵的是二百重鎧長矟的甲士,後麵是一百緊握標槍擼盾的輕裝排矛手。第一輪投出的標槍不僅遲滯了突騎施人的進攻,也為西涼團沿溝列陣贏得了時間。當櫓盾的鐵鐓猛然戳入泥土時,突騎施人發現,他們就算爬上溝沿,麵對的也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銅牆鐵壁!從櫓盾一側伸出了兩百枝碩長尖銳的矛尖,蜂擁而至的突騎施步卒猶如撲火地飛蛾。一個個滅亡在它麵前!櫓盾迅速前移至溝沿,躲在櫓盾巨大陰影裏的輕裝士卒瞄也不瞄,將手裏的標槍徑直擲下溝去,血霧蒙蒙,有的血柱噴得很高,甚至濺上了溝沿。而前排的重甲戰士手裏則是從朅師人處學來的丈八長矟,他們沿著壕溝排成一線。一麵抵擋對方的箭矢,一麵用長槍往壕溝裏亂戳。正在奮勇攀登地突騎施戰士象秋日裏的落葉,一個個中槍滾落下來。櫓盾長槍,本就是西涼團地看家本領,如今又是占盡地利之便,自然戰力出奇強勁。


    久經戰陣的突騎施附離也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在盾牌掩護下的弓箭手紛紛越過第一道壕溝,為衝擊第二道壕溝的同伴提供掩護。躍入溝中的附離則高舉盾牌。緊密地連在一起,頑強地抗擊著居高臨下的長矟。盾牌組成地天頂在頭目的喝令中不時快速散開,讓弓箭手放箭,逼退kao近溝沿的唐軍,或者拋出抓鉤套索,讓敢死隊踏著死去族人的屍體亡命攀登。很快,第二道壕溝裏也是流血漂櫓,伏屍盈坑。


    剛衝到溝邊的馬鐧腿上一麻。一枝從溝底射來的箭穿透了他缺乏防備的小腿。前麵的同伴沒他走運,一連中了六枝箭,雖有重甲保護也傷重不支倒在溝邊。傷痛和失去戰友地憤怒激發出馬鐧驚人的戰鬥力,一個剛lou頭的賊子被他一槍搠中麵門,哎喲一聲落了下去,另一個砍傷身邊隊友的突騎施人則被他揮槍擊下溝去。


    己方的箭矢開始遠射後續的賊軍。壓製他們地弓箭手,不讓他們增援衝到第二道壕溝的同伴。望著腳下密密匝匝如過江之鯽的腦袋,馬鐧一時有些茫然,不知該選哪個當殺戮的目標。為增援溝中的的族人,伊然可汗集中了數百最勇敢的突騎施戰士,輔之以弓箭手、長矛手和少數騎兵,猛攻馬鐧一隊防守的一角。


    這是突騎施人在最短時間裏集中的最為密集的箭矢,四輪速射之後,包括馬鐧在內地所有甲士都中箭累累,中箭最多地簡直成了醜陋的豪豬。四十餘斤地重甲雖然有效地保護了他們。但到底也非刀槍不入。中矢甚多的士卒不是受傷就是難以揮舞長矟,戰力一時受製。有突騎施戰士順勢攀上了壕溝。和同樣趕來增援的剽野團陌刀手廝殺起來。為了一舉突破唐人的防線,伊然可汗在壕溝另一邊號令弓箭手,一邊許以重賞,激勵所有的步卒全力進攻。


    要放手一搏,就得先解決那些討厭的弓箭手!


    “這裏!放箭!”白孝德用刀一指前方,一陣箭雨颼颼地飛了過去,突騎施人的攻勢為之一滯,不由自主分散躲避唐人厲害之極的箭矢。“跟我上!”


    白孝德將陌刀往背上一cha,劈手奪過馬鐧手裏的丈八長矟,後退數丈,拔足疾奔,待到溝沿時長稍一撐,飛身掠過眾人頭頂,躍過了溝去。他身後的剽野團戰士齊聲呐喊,紛紛如法炮製,也一個個撐杆越了過去,一頭紮入驚愕的突騎施弓箭手人群中。陌刀開路,誰與爭鋒,防備軟弱的突騎施弓箭手立刻鬼哭狼嚎,不管伊然可汗如何喝罵,盡皆棄了弓箭,抱頭鼠竄。


    當白孝德的陌刀洞穿伊然可汗的後背時,這位驍勇果敢的突騎施頭領在最後一刻依舊在唿喝部屬堅持戰鬥。


    失去弓箭掩護的突騎施步卒頓時處於劣勢,他們在馬背上遊刃有餘的彎曲雙腿實在不適合步戰。士氣大振的馬鐧等奮力拚殺,又將一度占優的敵手逼迴壕溝。當五十名陌刀手急不可待地衝上來企圖過把癮時,戰局已經穩定,他們能做的,就是替換精疲力竭的西涼人,將背kao壕溝的突騎施人趕下溝去,盡情屠戮。


    和他勇猛善戰的父親一樣,馬鐧在激烈的戰鬥中完成了他戰士的蛻變。手邊的任何物件都成為他殺人的武器,殺到後來,他索性將被砍成兩截的長槍往溝中一扔,抽出橫刀亂砍,隻知道砍中很多雙爬上溝沿的手,那些血跡斑斑的手緊摳住溝沿邊沁透鮮血的泥土,而他們的主人卻痛苦地在溝底翻滾掙紮。


    突騎施人的號角發出了警訊。


    賀邏施那傑發現大批騎兵從獺洞山躍然而下,矛頭直指進攻山下營壘的步兵。任何一個領兵將帥都明白,失去騎兵掩護的步兵是脆弱的。他立刻吹響號角,下令後備的五千騎兵前去增援。該死的勃德支,還有那個豬一樣的西殺葛臘哆,賀邏施那傑惡毒地咒罵著,為什麽現在還沒有趕上來!他們手裏還有一支一萬多人的新銳兵力啊!七千附離,可是悉數投入戰鬥了!平日裏飛揚跋扈的咄吉射匱也是一頭蠢驢,這麽多人居然攻不到半山腰!要不是他進攻不力,唐人騎兵怎會騰出手來攻擊步兵側翼!對了,石阿失畢!還有石阿失畢的兩千奇兵!希望他們不要令人失望!


    一千葛邏祿精騎驅散了淩亂的突騎施輕騎,包抄了進攻敵軍的後路。而野利飛獠的鐵鷂子則直接橫貫了整個進攻隊伍,將原本就顯頹勢的突騎施步兵犁開一道深深的血痕。西涼團和剽野團將衝過第一道壕溝的敵軍斬殺殆盡,又踏過櫓盾結成的木橋,和陷陣於前的馬麟所部一起匯合,繼續追殺倉皇後撤的突騎施人。而雕翎團和葛邏祿弓箭手則不停地將箭雨傾瀉到搖搖欲墜的敵人頭上。


    增援的五千突騎施騎兵和葛邏祿人激烈交戰,橫轉過來的鐵鷂子也被他們迎住,互相砍殺。這為即將崩潰的附離們爭取了時間,他們收縮兵力,不斷往尚未合攏的包圍圈缺口撤退。盡管失去了擔任梅錄的伊然可汗,但附離們還是在後退中保持了紀律。


    必須徹底殲滅突騎施人的這支生力軍,李天郎翻身上了戰馬,飛騎們立刻隨之挺槍跨馬,準備出擊。仆固薩爾一把抓住馬韁:“將軍,你怎麽又要親自陷陣,這裏怎麽辦?不如升煙發令,叫埋伏的三千葛邏祿人前來增援吧!”


    “不行!他們得防備黃姓人!再說,等他們渡河趕來,已經來不及了!”李天郎一抖大槍,語氣不容置辯,“兩百飛鶻騎兵與你留下,鎮守營壘,不得輕易出戰。其餘的隨我來!”


    看見又有唐軍騎兵從山上衝下,賀邏施那傑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沒有下令身邊的人馬投入戰鬥,他身邊隻剩下一千騎兵了,而慢騰騰的勃德支和西殺葛臘哆還沒有趕來。他不敢將這最後的老本輕易投出去。“傳令!讓勃德支和西殺葛臘哆全速前進,立刻與中軍匯合!穩住陣腳,準備接應前軍!”賀邏施那傑失望地看看裹足不前的咄吉射匱部,不如叫他們停止進攻,派主力過來穩住中軍吧。現在太陽高懸,仰攻高崗本就強光刺眼,唐人又是堅牆利器,不如緩上一緩,集中兵力先解決白草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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