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傷的岡田和近藤象泥一樣癱軟下去,他們不僅受了傷,而且也徹底喪失了爭鬥的勇氣。當你發現你自詡高超的武藝在別人手裏隻是小孩一樣的玩意兒時,你不可能還有戰鬥的**。受傷較輕的岡田踉蹌走近在地下翻滾慘號的赤賀梅之軒,這個心高氣傲的名家子弟,此時落魄的模樣還不如街頭的乞丐。


    李天郎停槍住手,心裏有幾分遺憾。


    原本準備用來在西域對陣殺敵的絕技第一次卻用在了曾經是朋友的人身上,而且還不是在戰場!


    樹林裏有輕碎的腳步聲,似乎一隻小鬆鼠正躍過樹枝……。


    李天郎苦笑起來,一股酸澀從心底汩汩而出-----今天是怎麽了,越不想來什麽卻總來什麽!


    “廬原兄真沉得住氣!何必呢!叫這麽多人流血,”李天郎歎了口氣,“兄要殺我,來殺便是,派上外人,卻是兄的不是!自天郎走出鴻臚寺,我等便恩斷義絕,隻是沒想到這麽快便刀兵相見!”


    廬原武直今天穿了一身耀眼的白色錦袍,上麵繡有粉色的荷花,緊束的腰間,別著扇子,整齊的發髻也一絲不亂,那麽潔淨,那麽瀟灑從容,似乎剛剛從風花雪月的青樓雅舍裏款款而出。要不是繡有龜膽族徽的寬大袖口處,垂落著明亮的長刀,任何人都會被他的風華絕代所傾倒,都不會想到他是來殺人的!廬原武直一步步走出樹林。腳踩得積雪嘰嘰著響,他沒有急著迴答李天郎地話,直到站到李天郎的正對麵,先是笑,笑得很自然。


    沒有一絲愧疚。


    赤賀他們拚命流血換來的,似乎就是他廬原武直躲在一邊慢慢觀察李天郎的實力。


    擊敗李天郎注定就是他的事,是吧?


    “是啊!沒想到秋津君。哦,不。應該是李天郎槍法也甚了得!我可是真的不想和你直接交手,但現在看來,我是非出手不可了,” 廬原武直的刀尖戳進地麵,沙地一聲,“因為已經不是殺不殺你地問題了,也非私人恩怨。而是我必須維護大和武士的自信和尊嚴!所以,秋津君,看來我們隻有生死一戰了!”


    不等李天郎迴答,廬原武直輕笑出聲,“還記得在日本時,我們經常私下比武麽?”


    李天郎腦子裏迸出了記憶地碎片:在清新的竹林裏,兩個風華正茂的少年正揮舞木刀互相比試,輸者不僅要忍受贏者的爆栗。還要為贏者代做三天習字。盡管方天敬和伊藤風之信嚴厲禁止兩人私下較技,但少年爭強好勝之心,哪裏又管得了那麽多。每當李天郎贏了,都會讓美香來打爆栗,要是他輸了,廬原武直就會推開他妹妹。自己來打爆栗,因為挨打多的,總是他……。


    “我一直不服氣,也盼著和你有真正一決劍法高下的機會,我等了好多好多年啊!太久太久了!以至於我都以為沒有機會了!嗬嗬!”廬原武直緊盯著李天郎的眼睛,“我很想瞧瞧,方老夫子地唐流,和我伊藤一脈,到底誰高些?我師雖嘴上不說,想必心裏也想知道罷?”


    劍法?李天郎嘿然。廬原武直。你這又是何必!剛才的場景,你一定在一邊細看過了。不就是對槍法沒有把握,激我用刀罷了。拐這麽多彎,也算處心積慮……,這樣的心思,這樣的修為,怎麽會得武學精髓!唉,伊藤風之信怎麽會將衣缽傳給你!


    “你我今日非得分出高下?”李天郎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生死一戰!” 廬原武直斬釘截鐵地說,“就你我!我絕對不會留情!作為武士,我想你也不會手軟!那不是情誼,而是對一個武士的最大侮辱!”


    “好!”李天郎將大槍往地裏一戳,“就遂了廬原兄的願罷!”


    “哈哈!哈哈!”廬原武直大笑道,雙手左右一展,雲袖飛舞,很瀟灑地做出邀請姿勢,“好!好!”


    倭刀在廬原武直手裏閃亮,他心裏暗暗高興,因為他已經操刀在手,而且已經將刀舉起,這樣就將出擊的時間節約一半!而李天郎居合術再是出神入化,爐火純青也不可能快過他,還未動手,已得先機!


    “看招!”笑音未落,廬原武直腳尖一踮,寬袖如兩片鼓足勁風的船帆,衝李天郎浩蕩而來。衣袖間寒光躍動!突然間,倭刀一閃,破空而至!很快!很猛!冷風撲麵,殺氣衝天!


    沒有時間拔刀,李天郎隻有後退!當他側身閃避第二刀時,鋒利地倭刀越過他的後背,劈飛了他的衣襟,直落下來,劃傷了他的左小腿,使他身影不由一滯!


    此時李天郎青筋暴現的手堪堪抓住刀柄!


    兩眼發紅的廬原武直抓住戰機一刀快似一刀,毫不留情,他絕對不會讓李天郎有一點機會!伊藤一刀流威猛無比地氣勢淋漓盡致地揮灑出來,狂飆般的刀風激飛了地上的落葉和積雪,如被戰艦艦首劈開的巨浪,咆哮著四散噴射。


    驚人的氣勢,駭人的速度!


    淩厲的攻勢頓時將李天郎團團罩住,將他肆意撥弄,似乎馬上就要將他撕成碎片!


    比上次遭遇大食刀手要艱險得多!


    看著在刀鋒間艱難後退的李天郎,阿米麗雅渾身發冷,天呀,對手太卑鄙了!李郎危險!


    而車底下的馬夫,已經嚇得尿濕了褲子!


    想退進樹林躲避我大劈大砍的威勢?聰明!不過不能給你機會!廬原武直幾乎要狂笑起來,沒門!廬原武直手裏地刀叫“芝引陣虎徹”。乃天皇所賜,鋒利無比,吹發可斷。平時他都舍不得用,今天似乎預感到赤賀他們無法得手,特地隨身帶來。嘿嘿,刀人合一,誰人匹敵!哈哈!哈哈!刀刃割開了李天郎地袖管。他的右臂完全袒lou開來!混蛋!好大地膽子!居然貼著長刀翻滾過來,混蛋!找死!看招!廬原武直又驚又怒。這家夥好象知道我的下一招似的,不管怎樣我也要劈了你!


    右臂很冷,流血的創口感覺不到疼,不是因為冷風,而是刀實在太鋒利,劃開皮肉的時候血都來不及湧出,隻有金屬親吻地冰涼……。


    躲過了廬原武直三刀。已經受傷兩處,而李天郎沒有一點機會拔刀還擊,如果再這樣,隻有死路一條!隻有博命一擊才能絕處逢生!


    廬原武直又在挺腰了,他勢必翻腕向左劈斬,雙手握刀的他,向左揮擊就要蓄勁挺腰。很小地空擋!而且轉瞬即逝!


    伊藤一刀流剛猛簡便,確實勁敵!可惜。照伊藤大師的修為,那是如秋水的心境,舞狂瀾的劍法。廬原武直盡得其形,卻心浮氣躁,霸氣太盛,不能得其意!於是就有這求勝心切的小小破綻!對李天郎來說。這是絕處逢生的轉機!


    他移動腳步,在對方的刀尖前麵右轉,右臂一擺,長袖揮擊猛虎下山般地倭刀!冒著右臂被斷的危險用衣袖裹擊撲來的長刀!不是為了顯示武藝,而是別無他法!


    手臂畢竟是血肉之軀,怎麽能和銳利的長刀對抗,不能硬接,也不能沿著對方的刀路走,隻能用一個巧勁,抓住其勁道最大剛開始衰落時撥轉它的去勢!這正好是太極功夫的精華所在!


    堅韌絲綢縫製的衣袖被一層層切開。李天郎手臂旋動。毛皮和絲綢軟軟硬硬地包裹了長刀,使其所向披靡地威勢為之一滯!


    機會來了!


    李天郎的左手終於有機會拔出了大昆!反手拔出。拔刀既是出擊!


    攪動的刀鋒將衣袖紛紛切碎,惱怒的廬原武直沒想到李天郎會用這樣的方法,也沒想到柔軟的絲綢會這樣纏人! 所謂以柔克剛,卻真地如此!混蛋!


    “當!”兩把脅差猛然相格,火星濺落!


    廬原武直同樣用左手的脅差架住了大昆,但右手的“芝引陣虎徹”徹底疲軟下來……。於是李天郎流血的右手又拔出了“潑風”,順勢往外一削, 廬原武直被迫移步躲閃,電光火石之間,兩人旗鼓相當,但李天郎一舉扭轉了沒有還手之力的被動挨打劣勢!


    四把刀糾纏在一起,仿佛兩隻追逐交配的蝴蝶,緊緊相貼,抵死纏綿……。


    令人眼花繚亂的刀鋒嚎叫著揚起霧狀的血紅,啊,這是怎樣的美麗啊,悠悠醒來的赤賀梅之軒喉嚨裏發出被虐地呻吟,死在這樣地美麗裏,比燦爛的櫻花更加絢麗!恐怖而淒冷地美麗啊!


    金屬格擊的聲音是日本武士交手極少遇到的,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顫音就象死神怪異的大笑,他在激鬥的兩人頭上盤旋,隨時準備投下不耐煩的生死鑒!


    廬原武直狂性大發,一長一短兩把刀舞得氣勢磅礴,刀光如從天墜落的瀑布,牢牢地封住對手,似乎占盡上風。但赤賀梅之軒提心吊膽地發現,李天郎的刀光雖然沒有廬原武直那麽氣衝鬥牛,如日中天,但每次平平揮出總是恰到好處地將華麗的瀑布攪亂,迫使對手不得不一次次收勢調整,而每調整一次,廬原武直手裏的兩條瀑布就萎縮一分……。


    突然,一道刀光從下而上劈開了紛密的瀑布,在李天郎跳躍扭腰轉身的同時,那刀光又化著一道飛虹,直擊廬原武直麵門。廬原武直的大刀剛剛劈下,李天郎居然前躍直撲迎麵而來的刀,他瘋了麽!廬原武直頭上的毛發根根炸起,對手的劍直戳自己的前胸,而大刀已然不可收,這樣他隻有側身避讓,左手的脅差就被逼出了攻擊圈,而右手威猛的大刀,大刀…….混蛋!對方撲到了麵前,肩膀正好架住了自己的手腕!整個大刀雖然就在敵手身後落空了,還要提防那把左手脅差!不過我不相信你重心衝前的身軀能及時收勢來對抗我的脅差!除非你是神仙!


    李天郎當然不是神仙,他也明白自己這樣衝過去的危險性!但是廬原武直僵直的思維怎麽也想不到,在他揚起自己左手的脅差時,李天郎並沒有象他想的那樣收勢重新起刀,而是手腕向上一抖,直刺的潑風便轉勢變成了上挑,力道自然不大,但扭身的廬原武直仿佛被吸過去似的,整張臉規規矩矩地撞上了上揚的刀鋒,自己把自己送上了上去!


    噗!他的眼睛裏一片血紅,有一個尖銳的物體在血紅中掠過,怎麽迴事!廬原武直使勁眨眨眼,還是血紅,太黑了!天怎麽突然變黑了!怎麽迴事!我還要殺人呢!有粘稠的液體流過嘴角,是什麽!是血嗎!


    亡命的驚天一擊!


    勝負即在頃刻之間!


    幾乎是同時的怒喝!有血飛出!乾坤瞬時凝固!


    這是決定勝負的呐喊!


    李天郎一個踉蹌,差點撲倒在地,左肩赫然出現一道開裂的傷口,很整齊,也很長。烏紅的鮮血遲疑了一會,迅速湧了出來,沿著胳臂順流而下,沁過緊握大昆的左手,一串串滴落在地,嗒嗒作響。


    廬原武直仍舊白衣飄飄,荷花搖曳。


    但是-----


    他的臉上都是鮮血!


    阿米麗雅再也按捺不住,飛身跳下馬車往李天郎奔去。


    “別過來!”穩住身體的李天郎大喝道!


    嗚~~~~~~嗚~~~~~~


    是廬原武直的喊叫!


    “當啷!”“當啷!”他手裏的雙刀一齊跌落在地!捂著自己的臉,廬原武直瘋狂地在原地打著轉,一股股鮮血從指縫裏汩汩流出。


    “眼、眼睛!廬原大人的眼睛!”蘇醒過來的赤賀梅之軒和觀戰的近藤、岡田一樣目瞪口呆,他們原以為廬原武直取得了勝利,但欣喜轉眼間就化為泡影!


    李天郎沒有和廬原武直再對劈,而是采取了中土劍法裏的“直擊”!所謂刺死砍傷,刺可以發揮“潑風”長度的優勢,加上李天郎往前的衝勁和翻腕靈巧,所以一擊得手!其實廬原武直隻是被刺瞎了右眼,但傷口遠比李天郎的深,大量的鮮血又糊住了左眼,使得廬原武直覺得自己兩眼都瞎了!


    於是他完全崩潰了!


    破裂的眼珠落在手裏軟軟的,象焉氣的小球,那感覺一定很恐怖,因為廬原武直並不是軟弱咋唿的新手,他要是如此慘號,肯定心理受到極為沉重的打擊,不光是自己受了傷!


    誰都看得出李天郎贏得了勝利!


    “你們,扶著他!走吧!快走!”受傷最輕的近藤上前抱住了狂唿亂叫的廬原武直。


    李天郎皺眉看看自己流血的傷口,轉首對飛快給自己敷藥包紮的阿米麗雅說,“把藥給他們一點!止住血再說!”


    “李天郎!李天郎!沒那麽便宜!我們再來!再來比試比試!” 廬原武直掙紮著大叫,“讓我們拚個你死我活!混蛋!”


    看著自己這位昔日的玩伴,李天郎心裏一陣抽搐,錐心的疼痛遠比傷口劇烈:自己這一刀不僅傷了廬原武直,也將自己和日本之間的臍帶徹底割斷了…….,包括美香,包括孤苦伶仃的母親!


    這世間也許本來就不存在原諒!


    直到李天郎斜kao在馬車裏休息,遠處依舊傳來廬原武直憤懣絕望的嘶叫。


    “李天郎!狗東西!你迴來!你給我迴來!”


    迴來!迴迴來!迴迴迴來!


    再也迴不去了!


    永遠也迴不去了!


    李天郎閉上了眼睛……。


    真累,幾乎都要散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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