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知識:1、“曳洛河”是突厥語“壯士”的意思。據史書記載,安祿山不僅兵馬眾多,還有一支由少數民族降眾中驍勇死士組成的精銳之師,共計八千人之多,稱為“曳洛河”。


    2、安祿山不僅受到玄宗皇帝恩寵,楊貴妃及楊國忠等初時也以之為外援,交往密切。盡管年紀比楊貴妃大二十多歲,仍舊要拜楊貴妃為幹娘,玄宗也讓楊貴妃族兄楊釗(即楊國忠,國忠是楊釗因為圖讖上有“金刀”二字,請求改名,以示忠誠,玄宗賜名“國忠”。)楊銛、楊錡等與安祿山兄弟相稱。


    3、楊國忠真正受寵得勢應該從楊貴妃入宮兩三年後,即天寶四載左右,改名“國忠”是在天寶九載,本書略有提前渲染。


    4、玄宗皇帝的玄武門是指唐中宗景龍四年(公元710年),李隆基的政變。其年六月,韋後和安樂公主等密謀毒死了中宗李顯,立溫王李重茂為帝。韋後想效仿武則天稱帝,於是在京畿要害部門安cha韋氏子弟,廣聚黨眾,準備廢黜重茂自立,但又害怕相王、太尉李旦反對,故欲尋機殺之。相王之子、臨淄王李隆基接到密告,即聯合太平公主等先發製人,衝入羽林衛軍,殺了韋後派來統領衛軍的韋璿、韋播,占領了玄武門,隨之縱兵闖入皇宮,斬殺了韋後和安樂公主。相王李旦和隆基父子二人掌握了軍政大權,威懾少帝重茂讓位。相王登基,是為睿宗,同時也為李隆基最後成為皇帝鋪平了道路。


    5、秦王破陣樂是唐時著名歌舞大曲,原是唐初軍歌,主要是歌頌唐太宗的英勇戰績。唐太宗親自為此曲設計秦王破陣樂舞,此曲亦流傳國外。秦王指地是唐朝李世民(秦王是他的封號)公元620年,秦王李世民打敗了叛軍劉武周。鞏固了剛建立的唐政權。於是,他的將士們遂以舊曲填入新詞。為李世民歌。玄宗李隆基又把《破陣樂》改編擴大為比原來李世民時的120人還多幾倍的龐大樂舞。不過這數百人演出的《秦王破陣樂》全都是宮女著裝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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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磐石將軍李天郎?”一個聲音響起,並不大,在李天郎耳中卻如炸雷一般,將所有地遐想轟得粉碎!


    迴憶的風塵煙消雲散,李天郎地眼睛在朦朧中聚焦,慢慢迴頭,看清了。是方才在安祿山身邊注視自己的那位中年壯漢,他頓時警覺起來,來著不善,善者不來啊。“在下便是!磐石之稱……。”


    “李兄過謙了!即使大唐高手如雲,但一招之內,能降伏‘曳落河’軍中第一勇士拔野古雄缽者,也是屈指可數!早就聽說安西四鎮有虎狼九翼:左陌刀李嗣業、右陌刀田珍,小諸葛段秀實、唿雷虎席元慶、驃騎槍張達恭、飛天鬼賀婁餘潤、突厥狼阿史那龍支、鐵鷂子野利飛獠。還有就是閣下你,最近鋒芒畢lou,聲名鵲起的磐石李天郎!”來人豪爽地哈哈大笑,“沒想到號稱祿山精兵的‘曳落河’,會在天子腳下栽個天大的跟鬥!要是平盧、範陽兩鎮數十萬將士知道,恐怕找上門來要和李兄一決高下的好事者將絡繹不絕。李兄怕是難得清淨了!”


    李天郎微微一笑,淡淡地說道:“比武切磋也是學武之人所好,以武會友更是我輩快事。在下靜侯各路英雄,相互討教,點到為止……。早聽說過安祿山大人手下有一支聞名遐邇的‘曳落河’親軍,雖隻八千之眾,但個個都是以一當百地驍勇戰士。沒想到不經意之間能和這樣的戰士競技,天郎甚為欣慰,僥幸取勝,何足掛齒。雕蟲小技倒真貽笑大方了!”


    “好!不驕不躁。不卑不亢,進退有度。力道得當,確實性若磐石!”漢子讚許地點點頭,眼神也溫和了許多,“隻是太過謙虛,那招‘戰龍迴首’可是神形兼備,功力在吾之上啊!” 看著大驚失色的李天郎,漢子悠悠然添上一句:“能得方天敬師尊的真傳,原本就該如此出類拔萃!”


    “啊!”李天郎徹底地聳然動容,方天敬!方老夫子!這個人居然一口就提到他,加上那一招靈巧獨特的“戰龍迴首”功夫,必與方天敬大有淵源,這麽說,恩師他一定還活著!百感交集中,李天郎一把握住對方的手,急切地問道:“師尊尚還健在?一向可好?天郎不肖,既對師尊近況一無所知,也未盡一分弟子心意…..。”


    “師尊雖年愈八十,但仍精神矍鑠,鶴發童顏。對李師弟你,可是念叨得緊啊!”漢子微笑著點點頭,又上上下下地打量李天郎,“真是英姿颯爽,玉樹臨風,怪不得連皇上都對你青睞有加啊!”


    “失禮了!敢問兄長尊姓大名?”一股親切的暖意熱烘烘地泛遍全身,有親人的感覺真好,對方既以師弟稱唿,想來與方天敬和自己均有非比一般地關係…..。


    “吾名田承嗣…..。”


    “原來是二師兄!小弟見禮了!”方天敬很少提到自己在中原的經曆,隻斷斷續續提過兩個弟子,一個是郭子儀,另一個就是麵前的田承嗣。對此李天郎還依稀記得,隻是從來沒有和這兩個人謀過麵。“一直無緣拜見二師兄,今日得見,真是激動萬千!”說罷深深一拜。


    田承嗣伸手扶起他,在李天郎肩上重重拍了拍,重又緊緊握手。欣慰地說:“我也沒想到我們師兄弟還能相見!想我等一東一西,相隔萬裏,卻能相逢於大明宮!真是天意啊!”說罷與李天郎同在迴廊邊坐下。


    “師尊現在何處?天郎恨不得立刻cha翅飛到他老人家身邊,拜伏在他老人家膝前!”想到自己的恩師,李天郎聲音哽咽,眼角溢淚。


    “師尊一切安好,現居終南山下地風林坳。我昨日才去拜見。想來師尊見到功成名就的你,一定歡喜欣慰得緊!”


    “什麽功。什麽名!”李天郎不好意思地擦去眼角地殘淚,“一個小小的都尉,也是運氣好,周圍弟兄和高大人抬舉而已!怎比得上師兄!”


    “嗬嗬!我算什麽!當初一門心思投筆從戎,混跡於長安官場,卻報國無門,受盡了冷眼!幸虧安大人不拘一格用人才。對我等落寞之人予以重用,視為羽翼,讓我等有機會建功立業,光宗耀祖!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安大人雖為胡人,但胸懷大誌,文武兼備,又忠勇可鑒。深得聖上寵信,其神采可比三國劉備,有此明主,除肝腦塗地,夫複何求!你看那些‘曳落河’們,原本皆為同羅、契丹、奚的降眾。然安大人躬親撫慰,申宣威惠,夷人朝為俘囚,暮為戰士,莫不樂輸死節,感恩竭誠,以一當百!況我輩乎!” 田承嗣神采奕奕,慷慨激昂,“安大人對我恩重如山,我一定在他麾下創出個名堂來!不信比不過你大師兄!大丈夫寧當舉事而死。終不能咬草根以求活耳!哈哈。高尚兄的話,當真暢快淋漓!”


    “是哪個莽夫又在背後折損我那?”一個身著緋紫官袍的書生飄然而至。嘴裏兀自笑罵道,“承嗣你怎麽老是管不住自己地大嘴啊?”


    李天郎定睛一看,來人清秀拖俗,頗有幾分儒雅之風,一雙丹風眼目光如炬,使略顯媚氣的麵容驟然肅穆,讓人不可小覷。“這位就是名震平盧、範陽兩軍鎮地智多星高尚高不危!”田承嗣介紹道,“天郎和我關係不比常人,自然說話就沒那麽多顧忌,高兄多慮了!”


    “田大哥是我師兄……,”李天郎施禮道,“許久未見,難免互述別情,高大人莫怪!我師兄對大人你可是敬佩得很那!”


    “恩?承嗣,你怎麽從來都沒提過你的這位磐石將軍師弟?”高尚淡淡地還禮,轉首問道,“這個時候你口風倒是緊得很!”


    “高兄說笑了,我們很小的時候同讀一間書院而已…..。”田承嗣腦子轉得很快,哈哈笑道,“也算開襠褲朋友罷!高兄從來沒問過,我那裏又會多提這些瑣事!”突然話題一轉,反問高尚:“高兄這次重返長安,必是感觸良多,當初落魄離京如今衣錦入宮,滋味可是大大地不同?”


    高尚黯然歎口氣,說道:“這還不是托了安大人地福!想我高某年少即以聰慧勤學、工於文詞聞名鄉裏,自負才高八鬥,遊學天下。受李齊物大人,高力士公公垂青,推薦入朝。卻進不得科舉,又被閑以小小左領軍倉曹參軍!嘿!奇哉怪也!朝堂庸才滿階,卻容不下一個高不危!”


    “那是昔日舊事,還提它做甚!現如今你官拜平盧掌書記,深得安大人信賴,還說要繼續保舉你兼任屯田員外郎,皆是人人眼紅的美差!”田承嗣嗬嗬笑著拍拍高尚地肩膀,“現在天高任鳥飛地高不危,恐怕很快就要高處不勝寒啦!”高尚陪著幹笑兩聲,翻眼看看李天郎,眉毛突然抽動兩下。李天郎移開目光,負手觀望遠處的山景,對高尚的探詢不理不睬。


    “對了!安大人進殿這麽久,想必又得了不少賞賜,高兄可聽見什麽?”田承嗣接口問道,顯然不希望出現尷尬的局麵。


    “吾等小吏,也隻能在殿外聽候,那裏進得到裏麵!不過聽小太監說,皇上甚是高興,說給咱大人在長安修建了一座大府邸,還和安大人開玩笑說胡人眼窄,他就索性造得豪華些,免得讓大人笑話。”


    “啊,這麽一來,朝廷上流傳的那些誹謗誣陷之辭看來都被皇上彈指拂去了?”田承嗣舒了口氣,感歎道。“能得到聖上如此的信任,朝堂內外,又有幾人!”


    “是啊,憑我感覺,今日入朝,安大人絕對還會加官晉爵,”高尚若有所思地說。“但是天威難測,朝野詭異……。”


    “都是朝廷裏地那幫狗官。終日隻知擺弄奇花異草,廝混歌伎青樓,享受吾等邊庭將士血汗換來的太平,卻又在聖上耳邊搬弄是非,栽贓陷害忠良之士,塞絕諫言之道,埋沒勵精圖治之輩!連王忠嗣和楊矜慎這樣功勳卓著地名將忠臣都難逃厄運!哼!老子終有一天……。”意識到自己的失言。田承嗣驟然收聲,看了眼珠翻動的高尚一眼,唿唿喘了兩口氣,展顏一笑,“唉!多說無益!倒是今日的盛宴,值得期許,聽說太常寺精英盡出,極為隆重!”


    “嗬嗬。是啊!也算我們有眼福啊!”高尚突然話鋒一轉,直問在旁不做聲的李天郎:“李兄在安西可曾聽聞安大人?對之可有評論?”


    李天郎搖搖頭,說道:“小弟遠處西陲,又是一介小將,那裏會聽到安大人地什麽傳言!”


    “哦?高仙芝高大人文韜武略,膽識過人。倒是我們安大人極為器重地人啊!李兄深得高大人賞識,自然不會泯然與眾人,怎麽說話吞吞吐吐,官腔滿舌,與俗人無異?”高尚居然不顧禮儀,咄咄逼人,連田承嗣都皺起了眉頭,而李天郎隻是輕笑一聲,答道:“大人何必取笑於我,你又怎知我說地不是實情?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高兄心思縝密,詞鋒機巧。但似乎有些過於妄言了!”


    “嗬嗬!你們兩個八字不合麽!” 田承嗣見局麵不妙,趕緊打圓場,“皇上不是說了嗎!安大人一肚子都是忠心,還收他做幹兒子哩!管什麽他人傳言!”


    一個小太監衝高尚招手,高尚也趁機打個哈哈:“山野粗人,言語直率,李兄莫怪!你們師兄弟先且聊著,吾先去了!”說罷拂袖揚長而去,神情甚是放浪倨傲。


    “這個高尚,有時確實自以為是!”田承嗣說道,“這小子目空一切,為求功名甚至可以對他老母不聞不問,任由其四處乞食!唉!兄弟不要見怪!自從離開長安,他就脾氣大變!唉,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他如此質問你,可能是憂心安大人的安危吧,現在楊國忠一幹人與大人針鋒相對,勢同水火,天天在皇上麵前說大人有反叛之心,想把大人弄成第二個王忠嗣,形勢委實艱險……。安大人若有什麽不測,我等一幹親信,掉了腦袋都說不定!還談什麽仕途!什麽建功立業!”


    “楊國忠和安大人勢同水火?不是吧?”李天郎訝然道,“方才我還看見楊國忠和安大人攜手共入朝堂,互以兄弟相稱,親熱得很呀!”


    “所以高尚說天威難測,朝野詭異……。不說這個了,朝廷的事,與我等武將何幹!隻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安大人受一幫宵小陷害!”


    李天郎突然想起在朝堂龍尾道上,安祿山南北睥睨,久久不去,懷戀氣吞之野心,昭然若揭,全然一方梟雄,不似忠心護國之人。但聽田承嗣如此說來,又不好妄加說項,隻有抱拳道:“師兄不必多言,小弟心下明白!小弟祝師兄早日飛黃騰達,得償所願!”


    “彼此!彼此!你大師兄郭子儀天寶元年即中武舉,後做左衛長史,因屢立戰功,平步青雲。如今已經官拜天德軍使兼九原太守。可是風光得很那!師尊再三嚴令,不得泄lou其名諱,讓方家弟子,名不見經傳!嗬嗬,不知道最後我們師兄弟三人,誰能成為師尊他老人家最得意的衣缽傳人!”


    “師兄言重了!兩位師兄都是人傑,小弟……。”正說間,迴廊那頭出現了安祿山龐大的身影,兩人都住了口。


    “師兄且去!後會有期!”


    “明日我就要隨安大人返迴涿州,沒想到我兄弟二人僅此匆匆一麵,居然連杯水酒都沒共飲一杯!實為憾事!”田承嗣歎口氣,握住李天郎手搖了兩搖,“此去天各一方。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唉!” 師兄弟默默拱手道別。李天郎閃在一邊,讓安祿山一幹人趾高氣揚地從身邊走過。那叫高尚的人在安祿山耳邊低語幾句,那肥壯地腦袋轉向李天郎方向轉了轉,漫不經心地停留片刻,又自顧走了開去。跟在他後麵地田承嗣走了一陣,又迴頭衝目送的李天郎揮揮手,兩人不約而同地在心裏道聲:兄弟珍重!


    “宣李天郎進殿!”長長地吆喝聲。有領路地小太監匆匆過來。李天郎整整衣襟,一步步走向大殿。大門邊幾個太監交頭接耳,不時拿眼睛瞟將過來,隱隱聽得“此人是誰?”“皇上怎會親自召見此等小吏?”“奇怪!奇怪!”


    一邁進殿門,李天郎便利落地跪下,行朝臣之禮,甚至沒有來得及看清楚高坐龍椅的皇帝長什麽摸樣。“臣安西果毅李天郎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很久沒有聲音,李天郎心中一緊。汗水瞬間沁透腋下,他不敢抬頭,隻有保持伏地叩拜地姿勢一動不動。


    李隆基已經分別召見了高仙芝、安祿山等重臣和幾個外國使節,李天郎是他今天在延英殿召見地最後一個人,也是官職最小的一個,但卻是他最想見地一個。七年前,他駕巡弘文館,隻遠遠望過李天郎一次。還是同行的李林甫指點出來的,所以如今對李天郎的摸樣,李隆基早就忘了個一幹二淨。不過他實在很想見見這個特殊的皇親,這個玄武門建成之後……,有好奇,也有難言的惻隱。更有揮之不去地惆悵……。對李天郎,他曾轉過很多念頭,殺之?釋之?囚之?不一而足,當初一念之慈放了這個忤逆之後,讓他去安西自生自滅,以為再也見不到了,沒想到他如此命韌,如今能活生生跪在自己麵前。


    朕是天子!一手創下開元盛世地唐明皇,而你,李天郎。卻還是個充軍的戍人。老天翻雲覆雨。就是這麽戲弄人間的,即使你的先祖登得大極。恐怕你也未見得會得到上天青睞!皇室宮闈的血雨腥風,勾心鬥角,輕易就可以將你化為齏粉……。武德九年的玄武門,既不是開始,更不是結束,什麽時候又會開始,什麽時候才會結束?冪冪之中,自有天意。朕的玄武門,是東都洛陽宮城玄武門,兩個玄武門成就的都是不可一世地帝王!而你,李天郎,你這個忤逆之後,建成僅存地後裔,仍舊遊離在宮闈之外地皇室嫡傳,還有飛翔與玄武門的心嗎?還能讓你有飛翔地翅膀嗎?


    凝神注視看著跪拜不動的李天郎,李隆基竟然一時神滯,半天沒有做聲。高力士斜眼看見,輕輕喚道:“皇上,皇上。”


    李隆基吐出一口氣,雙手一攏,終於開口說道:“平身!”


    李天郎這才抬起頭來,看見了正對大門朝陽地玄宗皇帝,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自己這位身著龍袍的叔輩皇帝。


    “李天郎,上前來!”


    高力士再次看看皇帝,皇帝正專注地看著李天郎上前幾步,在階下騰地跪倒,好大的勁,也不怕斷了膝蓋!嗬嗬,小子倒很識相,看你下麵怎麽辦。高力士轉頭再看李天郎,和八年前相比,可是滄桑了許多,當初鋒芒逼人的銳氣似乎已經蕩然無存,黑紅的臉膛隱約可見沙場艱辛的磨礪,下巴處的那道傷痕,將原本器宇軒昂的麵部線條粗暴地扯斷了……。乍看上去,李天朗和那些戍邊人沒有什麽兩樣。


    “李天郎,抬起頭來!”


    李隆基的目光從高處罩落下來,印在李天郎的臉上,李天郎感覺到了老者地溫暖慈祥,也看到了眼光裏閃動地猜疑和猶豫……。玄宗皇帝保養得極好,六十多歲也未顯老態,眉宇間既然有飄逸之仙氣流動,窮奢極欲,縱情聲色的唐明皇,倒真地不似麵色虛浮的昏庸酒色之君。但與年輕時的畫像相比,也少了許多飛揚的神韻,此時的唐明皇,更象一位頤養天年的老官家。李天郎心裏不知不覺生出一絲親近,他也是自己的親人啊!但卻是如此遙遠,不!李天郎警告自己,將莫名的親切掐斷,別忘了自己是一介武夫李天郎。隻是大唐地普通子民,除此之外,什麽也不是!而現在隻是自己受皇上青睞,特破例召見,皇恩浩蕩……。


    有翻書的嘩嘩聲,李隆基收迴目光瀏覽了一下李林甫特地為李天郎專擬的奏折,裏麵不僅詳述了李天郎八年來的經曆。還有三條不同的處置意見。


    “李天郎,你可知朕為何要見你?”


    “小臣不知。”


    迴答很簡短。也很老實,既不恭維,也不解釋,說明充分了解自己的處境,全憑皇帝做主。


    “你是大唐邊塞軍將,又連立大功,朕曆來惜才。賞罰分明,見你一見,也是常理!”李隆基將奏折重新合上,“此其一也!”


    高力士瞅瞅靜聽聖喻的李天郎,嘴角浮出一道旁人不易察覺地微笑。


    “安西雖遠,但仍為我大唐之土,絲綢重道直通天子側畔,皇權森然。與長安無異! ”聽清楚了,不管你在哪裏,都在我掌心之中!“望你忠勇為國,竭力戍邊,盡顯我大唐威儀,朕封你為驍騎衛將軍。永鎮西域,直至-----”永遠別再迴來!永遠!李隆基加重了語氣,“埋骨蔥嶺!此次覲見,空前絕後!這就是朕容你見麵的第二個原因,個中深意,你可明了?”


    埋骨蔥嶺!空前絕後!


    李天郎凜然一沉,天那,意味著永別中原!永離扶桑!


    但是,依然享有自由!依舊可以放馬西域!李天郎隨之如釋重負,天意啊。天意。他重重地叩首,低聲應道:“臣謝主隆恩!”


    “安西雖苦寒。但也是你最好地歸宿……,”玄宗的聲音低沉柔和下來,“中原雖大,卻也未必是容身之處……,退下吧,參加盛宴後就隨高仙芝迴安西,自己飲一杯長安的餞行酒吧!去吧!去吧!”李隆基用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趁朕還沒有改變主意!”


    再次抬頭望見高高在上的皇帝,李天郎心頭一片濕潤,從此我將從你的記憶力消失,再也不來煩你了!一種說不出的親醇情感使李天郎再次重重叩首,聲音哽咽:“臣去了!陛下珍重!祝我皇萬壽無疆!”


    “你快去罷!”李隆基揮揮手,語氣顯得十分倦怠,“好自為之!”


    李天郎緩緩退下,看著李天郎委靡地後背,玄宗自言自語地說:“這般處置,可否?”“陛下仁之明之,李天郎即當領會,唉!奴才也沒想到陛下會放他迴安西…….。”高力士搭上了話,“陛下苦心竭慮,寬廣胸懷,曠古絕倫!老奴真心拜服!李天郎當認陛下為再生父母……。”


    “罷了!告訴高仙芝,李天郎此迴安西,足不得越隴西半步!違者死罪!”


    “老奴領旨!”


    “不僅如此,朕所見所聞,不得再有李天郎其人其名,違者亦死罪!”


    李天郎被小太監帶迴到麟德殿宴會場地時,神情頗為恍惚。原以為會驚心動魄的麵聖會是這麽淡然,皇帝的話不多,自己的話更少,既沒覺得殺機重重,也沒感到詭異莫測,倒似最平常的覲見一般。但是這反而使李天郎產生一種夢遊的感覺,他使勁擰擰自己的手,是真的,不是在夢裏,自己又有驚無險地趟過了一道生命轉折點上地激流……。


    上天的意誌?


    皇帝的一時仁慈?


    還是先祖陰魂的庇佑?


    張達恭打消了探詢李天郎麵聖情況的打算,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管好壞,都把磐石將軍折騰得夠戧。罷了,罷了,平安就好!


    “高大人在上麵去了,嘿嘿,官銜高麽!”張達恭說話間遞給李天郎一杯酒,“定定神吧,這宮裏地禦液瓊漿,是比安西的燒刀子強啊!”


    李天郎接過酒杯,這才醒過神來四下張望。


    好盛大的場麵啊!


    數千名文武百官番國使節濟濟一堂,各按官銜高低分層落座,不同的語言和服飾猶如春天盛開的百花,一起在冬日裏盛放。每個條桌上都擺滿了珍饈果品,精製的酒具裏盛滿了美酒。司禮太監和宮女們分隊伺候,隨時為賓客斟酒送菜。太常寺陣容浩大地演出隊伍已經在沿麟德殿階梯展開的上下兩個舞台左右預備停當,兩道由繡花彩綢圍成的後台在陽光下發出五色斑斕的光暈,俊男美女們豔麗地衣裝點綴在環衛大殿地禁軍旗仗間,將整個麟德殿裝扮成一座五彩繽紛的巨大花山。


    豔陽高照,吉時已到。


    微風中,有冰雪清涼地氣息。一陣若有若無的缶鍾之聲,似乎是從半空裏灑落下來。


    兩隊身著豹皮坎肩地大漢整齊地邁步走到那一百麵犀皮大鼓前。盡管是數九隆冬,但這一百名大漢都是**著半身,lou出一身筋骨凸現肌肉。樹立在鼓架上的犀皮大鼓,每麵就有半人多高,鼓麵繪滿澡錦花紋,皆為精製的上品。要想擂動這樣的龐然大物,沒有足夠的力量和技巧是絕對辦不到的。怪不得那些擂鼓的壯漢不怕冷,恐怕呆會還要大汗淋漓呢!


    麟德殿頂出現了黃羅傘蓋和天子儀仗,眾人頓時安靜下來,十名大嗓門地太監扯直了嗓子大喊:“大唐皇帝駕到!”


    “咚!”


    “咚咚咚!”


    鼓聲炸響。


    百麵大鼓齊聲雷動,兩百個沉重的鼓槌敲擊出同一個節奏,鼓聲由緩而急,震動宮闕。文武百官應聲下拜,執金吾皂旗一揮。禁軍士兵合著鼓聲以槍墩地,齊唿萬歲,引得百官也同聲歡唿,震耳欲聾的萬歲聲使積雪為之冰裂,棲鳥為之惶飛,旭日為之失色。


    任何人都不能不被這樣攝人心魄的場麵所感染。所震撼!包括上座的安祿山,也包括下坐的李天郎。


    李天郎誠心誠意地跪拜在地,和眾官一起山唿萬歲。這就是大唐啊,巍巍大唐!


    待唐明皇和楊貴妃坐定,鼓聲嘎然而止,百官也平身重新落座。


    大司儀手捧詔書,朗聲念了一通,無非是敬天祈福,皇恩浩蕩之類。待他念完,鼓聲又起。樂工們也隨鼓擊槌而歌。大鼓聲聲,如怒濤排塹。山崩地裂,氣勢磅礴。


    “嗬嗬,要是軍中有此大鼓,衝鋒陷陣勢必暢快淋漓!”張達恭歎道,“金鼓神韻,此天下第一也!”


    李天郎點點頭,武威軍中雖也有戰鼓百麵,但實在敲不出如此驚天動地的氣勢。所謂金戈鐵馬,沒有戰鼓齊鳴,何來氣衝鬥牛!


    鼓樂未畢,則聞絲竹聲聲,這是太常寺的雅樂合奏,由太常卿親自率領,各器件排列成隊,鼓笛齊奏。以十部樂地“燕樂”開始,清商樂、西涼樂、高麗樂、疏勒樂、龜茲樂、康國樂、高昌樂、燕後樂等各顯神通,依次演奏。不管是漢魏以來中土的傳統樂器瑟、琴、箏,還是當今流行的篳篥、橫笛、曲項琵琶、五弦琵琶,以及各種花色繁多的鼓、銅錢、響板均由數十名樂工一起奏響。剛被激揚震蕩的金鼓拋上雲霄的眾人又再次被飄飄仙樂弄得心旌神搖,如癡如醉。


    樂聲剛畢,麟德殿瞬間鴉雀無聲,須彌,喝彩之聲響徹闕下。


    一聲嬌喝。


    絲竹又起,立部伎、坐部伎地樂舞依次出場,彩袖飛舞,錦帶飄飄。


    “帝宅王家大道邊,神馬龍龜湧聖泉,昔日昔時經此地,看來看去漸成川,歌台舞榭宜正月,柳岸梅洲勝往年,莫言波上春雲少,隻為從龍直上天!”


    十二位頭戴芙蓉冠的舞伎想是坐部精華,將開篇一曲《龍池樂》演繹得美侖美奐,眾人無不如沐春風,暖意洋洋。


    緊接著,玉笛聲中,《紫雲迴》餘音繚繞,清響飄逸;胡琴悠悠,《淩波曲》婉轉淡雅,滲人心脾;琵琶錚錚,《秋風高》雲天澄澈,涼風習習;最後羯鼓長笛相合,五十名少女齊舞《春光好》,把個豔陽天襯得嬌豔欲滴,春意盎然,酒酣耳熱的百官們采聲震天。


    “這些名曲,皆是吾皇所做,當真絕妙無雙,世間少有!”旁邊一桌文官中有精通音律者,立時現場說起書來,將明皇夢得《紫雲迴》。龍女拜索《淩波曲》等典故娓娓道來,聽得眾人兩眼發直,連稱仙緣。


    盡管對音樂不是太熟悉,但李天郎和張達恭還是一次又一次被精湛的表演所感染,不由自主融入其間,忘記了所有地煩瑣雜事,傾心於美妙的音樂中。


    稍事休息。高處的小舞台施施然走上三個人。


    有眼尖的人叫道:“是乃李氏兄弟!三人齊出,必為〈渭川曲〉也!”


    “正是!正是!”那說書的人樂極笑道。“必是皇上欽點,我等今日方才有此等耳福!”


    李天郎即使在安西也聽說過李龜年、彭年、鶴年等李氏兄弟的大名,他們本都是龜茲國地貴族,個個都有才學盛名,入長安後成太常翹楚,極得明皇恩寵。三兄弟中,彭年善舞。鶴年、龜年能歌,尤其是三兄弟合作之《渭川曲》,尤得皇帝喜愛。也隻有這樣地宮廷盛宴上,眾人才有幸一睹三兄弟聯袂齊出的風采。特有地西域音律撥動著李天郎的心弦,六年啊,在西域差不多整整六年。經曆過風霜雪雨,也跋涉過炙熱險川,在那最接近蔚藍天空的地方。心境是如此空靈,精神是如此純淨,靈魂裏所有的沉屙幾乎都被消融在獵獵朔風中……。


    安西,我的魂靈歸宿……。


    喝彩聲中,李氏兄弟向上首的皇帝和貴妃施禮,還未等他們謝幕下台。一個滾圓的胖子便搖搖晃晃地蹦上舞台。他扭動肥碩地身軀,居然靈活飛舞起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一個重逾三百斤的胖子能夠跳出如此輕盈的胡旋舞,那樣子就象一頭踮起腳尖旋轉的大象,又好笑又精彩。


    歡笑聲和喝彩聲最先從黃羅傘蓋下傳來,接著台下的胡人藩將們狂唿應和,引得所有人都大聲叫起好來。


    安祿山不僅大出風頭,也向百官們炫耀了他在皇帝麵前的地位。


    “讓我們為天可汗歡唿吧!”安祿山一邊在台上旋轉,一邊端著酒杯用數種胡語衝台下喊道,“勇士們。舉起你們的最大的酒碗。為天可汗歡唿幹杯!”安祿山可謂表演大師,幾乎立刻便將李氏兄弟地光芒掩蓋下去。對於這個通曉九國胡語的前都市牙郎。讓不懂漢話的蕃將們興奮起來並不難,但能夠找準時機表現,甚至以堂堂兩節度使之尊甘當禦前舞者,取悅天子,這般能屈能伸,張弛有度的心計,卻是常人所不及的。就此一項,即可看出此人表麵愚鈍呆傻,實際上是一等一的當世梟雄!難道皇上居然還沒看出他地狼子野心嗎?李天郎細看在遠處台上手舞足蹈的安祿山,百思不得其解,就算皇上一時受其蒙蔽,在座百卿,乃至李林甫、高力士之流也應該看出個端倪來呀?為什麽都保持沉默呢?難道自己的判斷簡直就是荒謬絕倫麽?


    “唿唿唿!嗬嗬嗬!”


    “天可汗!天可汗!”


    參宴的所有胡人都賣力地響應著安祿山的號召。


    那些奇裝異服,舉止豪邁的邊夷豪客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各色頭巾、披肩、花帽、髡發、長辮密密麻麻,“天可汗!天可汗!”酒碗高高舉起,一起敬他們的天可汗。


    玄宗大悅,又賜所有番將大杯美酒,率直的胡人們頓時謝恩之聲如山唿海嘯。


    “錚錚錚!”一陣清脆的琵琶聲破空而至,不少人驚唿起來。輕撥幾下就能壓倒數千人的嘈雜之聲,隻能是巧奪天工地神器,撥弦之人也必是神乎其技地高人!


    “貴、貴妃娘娘!”一直喋喋不休的說書者因過於激動而結巴起來,“必是貴妃娘娘親自用邏裟檀琵琶演奏〈霓裳羽衣曲〉!今日當真造化了!”太常寺樂聲隨琵琶而起,xian起了新一輪**。


    一百三十六名絕色地舞伎身著雪白寬大的衣裳,在飛灑的花瓣中由兩側帷幕中翩翩飄出,舞姿曼妙,奪人心魄。樂曲驟然轉急,台上白雲翻湧,千姿百態,一朵紅雲飛旋墜下,加入到這一片飛揚如柳絮的舞陣中。“娘娘!娘娘!貴妃娘娘!”台下采聲大作,群情亢奮。貴妃娘娘今日心境甚好。親自彈奏不說,還按捺不住技癢,自己下場領舞了!原本就精彩無比的舞蹈因一位色藝雙絕高手地加入更顯得無可挑剔!一輪輪的喝彩,一陣陣的歡唿。人人都仿佛坐庭廣寒宮,與嫦娥共飲,與諸仙暢遊。


    張達恭看得極為失態,口涎噴湧而出。饒是在千軍萬馬中麵不改色的驃騎槍,在這仙境浮華中。也軟化成了花邊錦囊。李天郎聽出這〈霓裳羽衣曲〉曲調與中土本色音樂截然不同,顯然也來自西域,似乎在哪聽過,在哪呢,啊,對,在孽多城。天魔舞……。


    阿米麗雅的天魔舞!


    阿米麗雅!


    天!


    李天郎腸胃驟然收縮,她還在高府持刀候君!巨大的惶恐差點讓李天郎跳起來,怎麽辦?曲終人散之前自己肯定出不了宮,而阿米麗雅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平安度過了麵聖危機……。李天郎如坐針氈,全然沒了觀賞的興致。張達恭跟著眾人一齊叫好喝彩,也根本沒有注意到心急如焚地李天郎。直到歌舞結束,歡唿聲,掌聲還久久不息。尤其是沒有禮儀禁錮的胡人和外國使臣們。用自己各種希奇古怪地方式表達興奮褒揚之意。一時間撒酒者有之,上桌舞蹈者有之,振臂高歌者有之,尖聲唿哨者有之,還有人乘著酒興直楞楞往台上衝,還有幾個甚至扭打起來。不得已。執金吾不得不率領一隊膀大腰圓的禁軍衝到蕃官所在的區域,將幾個喝得瘋瘋癲癲的胡人架將出去,好不容易才平息了混亂。漢官們也好不了多少,席間一片喧嘩,太常卿和大司儀幾次喝止,兀自勸停不住,隻得轉報明皇。


    “這有何難!傳永新罷!”高力士見怪不驚,一擺拂塵,“隻要永新一聲喉囀,其響傳九陌之音必可止喧。”


    李隆基大喜點頭。連唿“傳永新!快!”此永新者本名許合子。乃吉州永新縣樂家女,既美且慧。尤善歌詠,能變新聲,被公認為是繼李延年、韓娥歿後,最絕妙的歌伎。


    “開元天子萬事足,惟惜當時光景促,三鄉驛上望仙山,歸作霓裳羽衣曲,


    仙心從此在瑤池,三清八景相追隨,天上忽乘白雲去,世間空有秋風詞。”


    這是盛讚李隆基自創霓裳羽衣曲的歌曲,永新自撩鬢舉袂,直奏曼聲不過半曲,廣場便寂靜無聲,若無一人,高力士和李隆基不由相視一笑。


    “彎彎月出掛城頭,城頭月出照涼州。


    涼州七裏十萬家,胡人半解彈琵琶”


    歌聲淒迷幽怨,卻又剛毅有加,兩曲完畢,大殿上下無不盡皆動容。


    忽然曲調一緊,永新之歌頓作鏗鏘之聲:


    “沙磧裏客行迷,四望雲天直下低。


    為言地盡天還盡,行到安西更向西。


    呀,行到安西更向西!”


    “這都是岑參岑老西的詩啊!”張達恭訝然道,“可惜他自己沒聽見!”迴頭一看,李天郎輕拂胸口,盡皆憂愁腸絕之色。


    眾人轟然發出一聲好,那幫文人在說書者帶動下,滿口酸文腐賦,互相炫耀,爭先恐後地附庸風雅,也不管他人橫眉冷對。正聽得起勁地張達恭忍不住破口大罵,這才令他們閉上鳥嘴。


    為言地盡天還盡,行到安西更向西!


    李天郎心中大慟,還有什麽話能比這最後兩句更能描述自己此時的心情呢!他頹然坐下,抓起酒壺猛喝兩口,腦子裏始終縈繞著最後歌詞兩句。永新餘下的幾首歌,都是纏綿細膩的民間小調,李天郎一個音符也沒有聽進去,直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他的沉迷。


    “好啊!是三絕之一的劍器子斐旻!”張達恭手搭涼棚觀望,“聽說了很多次,卻一直未能親眼目睹,據說和公孫大娘劍法有得一比,且看且看!”聽得是劍法,李天郎一愣,人稱李太白的詩,張旭地草書,斐旻的劍法為大唐三絕。在宮廷大宴中既有劍舞,馬背得天下的李唐後人,尚武勇悍之心,到底未全然泯滅啊!


    李天郎斂神細看,隻見場中沙塵騰騰。一匹精裝快馬疾馳如飛,馬背上坐著一位身背七把劍的紅衣騎手。他先是玩弄一把劍,轉了一圈後突然揚手將長劍拋起,接著每轉一圈便將剩下地劍一把把拋舞起來,這些劍仿佛有了靈氣生命一般,圍繞著騎手上下翻飛,劃出道道寒光。如怒放的牡丹,一瓣瓣熱烈綻放。漸漸地。馬越跑越快,騎手一聲斷喝,七把飛劍一斂,牡丹轉瞬不見。騎手單手提劍在馬背上翻騰揮舞,乃至單腿站立,或蹬裏藏身,動作瀟灑利落。一人一馬劍氣縱橫。就在眾人看得驚心動魄眼花繚亂之際,犀皮大鼓突然“咚”地一聲暴響,所有人悚然大駭,那騎手也應聲大喝,手中長劍刷地化著一道飛虹,一下飛起數十丈高,直逼雲端,發出閃電般耀眼地光芒。鼓聲湍急。長劍刺破中天紅日,在數千雙驚駭仰望的眼睛中翻了個跟鬥,劍尖向下,直刺地麵,疾如流星。


    “啊!”“啊!”不少人不由自主縮頭掩目,似乎那劍正要落到自己頭上。


    鼓聲急促而低沉。


    隻見馬上騎手一勒韁繩。舉鞘一揚,“喀嚓”一聲脆響,寶劍應聲入鞘。站在一旁圍觀的人,看的頭發根直發麻。


    “神乎其技!”“名不虛傳!”“驚鴻一劍!”“非同凡響!”好評和冷汗一樣滾滾而下。


    李天郎微微一笑,絕固是絕,但……。


    那斐旻意氣風發地團團一拜,縱馬退下。


    太陽已經西斜,而盛宴則興致正濃。


    在太常寺輕快的《傾杯樂曲》中,內閑廄導引三十匹披紅掛綠地舞馬跳躍出場。馬兒踏著音樂節奏昂首擺尾,縱橫變隊。憨態可掬的可愛模樣博得眾人陣陣喝彩。但在張達恭和李天郎看來。把這些來自大宛地良駒馴養成隻會踏小碎步的玩偶不僅是奢侈的浪費,更是對駿馬地侮辱。尤其是愛馬如命地張達恭,呆望著馬匹不住地唉聲歎氣,最後也隻得和李天郎兩人對視苦笑。


    待舞馬退下,喧天鼓樂中,各府縣的教坊潮水般湧出。在場下表演山車、旱船等民間節目,此外各種豎杆、走繩索、擲丸、耍劍、角抵、戲馬、鬥雞之類地遊樂之戲也紛紛登場,文武百官們唿朋喚友,興高采烈地加入到遊樂行列中,盛宴進入最輕鬆歡快地時節。而已經心不在焉的李天郎,真想此刻飛出重重宮闕,迴到苦等自己歸來的阿米麗雅身邊。時光一分一刻地過去,阿米麗雅的心肯定也是一分分冰冷,握刀的手肯定也愈來愈緊……。


    快點結束吧,這冗長的盛宴!


    歡樂的波濤之下,還有一朵即將白白枯萎的神花!


    酒酣耳熱地文臣武將們拋去朝堂中的冠冕堂皇,你推我擠,興高采烈地跳進人群中嬉戲,人人都樂不可支。一直坐在李天郎桌邊的那群文人雅士,此時也忘了說書般的吟詩作賦,乘著酒興嘻嘻哈哈地舞之蹈之,將不少杯盞器皿碰翻在地,菜肴酒水撒了一地。


    看著這樣的眾生像,李天郎感到無比的迷茫和彷徨。在被盛宴深深震撼地同時,在油然而生的驕傲和自豪之間,他總感到莫名的鬱悶和恐懼,到底是為什麽,他也說不清道不明。集天下文功武治之大成的大唐,應該君臨天下,號令四方,雄渾四海,似乎她的脊梁,不應該如此模樣……。


    “這算什麽!前幾日我在郊外,親見不少文人雅士與一幹妖豔女子喝酒調笑,把個衣裳扒得精光,裸身裹在裘皮裏苟合,快活異常,還自貼金謂之‘顛飲’!奶奶的!”張達恭看出了李天郎的迷惑,狠狠地咬了一塊肉,咕咕地痛飲桌上美酒,“長安和安西…….,唉,怎麽可比!人生得意需盡歡!好酒好菜不能便宜了那幫鳥人!吃!吃!”


    耐著性子看了一個時辰,紅日已然西墜,畢竟是冬天,夜晚來得早,李天郎實在坐不住了。


    “務請轉告大帥,天郎先行迴返了!”李天郎站起身來,往出口處張望,他不想混跡於這些人中間,再說,一想到阿米麗雅。他便心如刀攪,孤單的公主望眼欲穿,他那能在這裏逍遙快活。“張兄,你聽見了麽?”


    正一手舉杯一手抓著個雞腿猛啃地張達恭嗚嗚有聲,含糊不清第答道:“現在正是精彩之處呢,怎的就走?再說現在宮門未開,你哪裏出得去?這般盛宴。我等一生難得一遇,你卻大煞風景。好生可惜!也好生不識時務啊!”


    李天郎不等他說完便拂袖要走,剛一轉身,幾乎和一人撞個滿懷。


    “如此匆忙告退,餞行酒是不想飲了?”幹巴巴地聲音,李天郎一抬頭,看見地是一雙鷹隼般的眼睛。


    李林甫!


    張達恭含著滿嘴雞肉呆若木雞, 一雙眼睛瞪得銅鈴般大。今天實在邪門!李天郎到底是什麽人物,居然有皇帝和當朝宰相接連接見!


    “坐下!陪本相飲上一杯!”李林甫自己先坐了下來,順手將手邊地杯盞推了推,旁邊一個侍從趕緊在他手邊放上一套新的酒具。見李、張二人還在呐呐地拱手而立,李林甫擺擺手,示意他們坐下:“別站著啦,坐下吧!你,大胡子。就是安西號稱驃騎槍地張達恭吧,也坐下!”


    張達恭伸伸脖子,喉嚨裏很響地“咕”了一聲,估計那塊未嚼爛的雞肉塊頭不小。“謝丞相!”


    “安西苦寒,與長安有別天壤,爾等征戰西域。蕩平小勃律,固我大唐西門,實為奇功一件,這杯酒,算是嘉勉兩位將軍罷!”李林甫彈彈桌上地酒杯,羊脂白玉的精美酒杯早已盛滿美酒,一聞味道就是地道的波斯三勒漿。


    李、張二人仰頭一飲而盡,李林甫看著他們喝完,繼續說道:“二位不日迴返安西,定要盡力輔佐高仙芝。力保大唐西疆之太平。西域雖黃沙漫漫。非赤日當空即冰雪飛霜,但既是大唐之土。天可汗根基,便誓不可與人!大食、吐蕃虎視眈眈,欲吞我疆土,我當於迎頭痛擊之!本相在此先祝兩位凱旋而歸!幹了這杯!”


    兩人又喝了一杯,不等他們答謝,李林甫語氣一陡:“成功成仁,也許僅在各位一念之間,大唐律法森嚴,獎懲分明,你二人當謹記在心!西域漫漫枯骨,千年萬年,不在乎多上一副兩副!”


    李天郎想起皇帝所說的“埋骨蔥嶺”,心中更是一寒。張達恭也好不到哪去,牙齒幾乎打起戰來。


    “李天郎,八年前的誓言你還記得否?”


    “卑職曆曆在目,不敢遺忘絲毫!”


    “那甚好,今日麵聖,陛下諭旨可也字字記得?”


    “刻骨銘心!”


    “你最好別忘!”李林甫的目光象兩把長矛一樣穿透了李天郎謙卑的身體,“閑雲野鶴,固不比禁苑寵禽,然強弓金彈依舊可旦夕而至,惟終為大唐羽翼,方可展翅千裏!九色寶玉,是為天道之印耳!”


    “天郎明白!”


    “好,”李林甫給自己倒了杯酒,端了起來,“本相為你餞行!也受天恩替太上為你餞行!”


    雷鳴般地鼓聲如金戈鐵馬,驚動山川,數百男聲齊聲高唱:“受律辭元首,相將討叛臣。鹹歌《破陣樂》,共賞太平人。”在麟德殿周圍布陣之三千禁軍隨樂振旗唿喝,加入到歌唱者中。“四海皇風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主聖開昌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後,便是太平秋!”


    壓軸戲《秦王破陣樂》登場了!


    歌聲中,三百六十名頭戴珠翠,身穿錦繡卻又金甲裹身的宮女魚貫而出,個個挺盾持戟,仗劍持矛,迅速列為一個龐大的戰陣。戰陣的左麵呈圓形,右麵呈方形;前麵模仿戰車,後麵擺著隊伍,隊形展開像天鵝伸出兩翼,呈隨時出擊的態勢。舞隊陣型變幻,且歌且舞,既合兵法又不失典雅嫵媚。鼓點中,娘子軍們個個器宇軒昂,英姿颯爽,舞槍弄棒的招式有板有眼,她們模仿戰場廝殺狀齊聲嬌喝,進退有序,使原本慘烈的沙場,陽剛的戰陣,演變成彩衣金甲地菲菲樂章。


    秦王破陣樂原是隋末唐初的一種軍歌,雜有龜茲樂之音調。後被太宗皇帝所青睞,責令魏徵、虞世南、褚亮、李百藥等一幹飽學之士填製歌詞,由當時精通音樂地大臣起居郎呂才排練編成,曆太宗、高宗、武後數代而不衰,至明皇親自改進,方成這氣勢恢弘,剛柔並濟的大型樂舞。是皇室盛宴無可爭辯的國之瑰寶。


    “太宗功績,無非貞觀之治。為大唐立下社稷之本。今我皇之開元天寶盛世,與貞觀有過之而無不及!史海煙雲,功過是非,孰能明之?”李林甫淺飲一口,似乎是自言自語,“萬川入海,固是天理。但萬川之源,何止萬千!奔流之途,擊石迴轉,騰挪匯濺,具象又止萬千!若人比一川,何源何途,豈是可擇之相!罷罷罷,既是起源。便從起源;既是沿途,便順其勢。天道倫常,騎虎難下,認命了罷,違之不僅傷天理,敗倫常。也不可知自為何物?自為何物啊!好了!李天郎!”


    李天郎趕緊舉杯。


    “幹了吧!幹!”李林甫一飲而盡,手一鬆,那隻價值不菲的羊脂白玉酒杯“啪”地墜地摔得粉碎!“玉碎瓦全,有趣有趣!”李林甫衝一臉迷茫地李天郎哈哈一笑,“好自為之!好自為之!”說罷一拂衣袖,在《秦王破陣樂》中揚長而去。


    又一個好自為之!這幾天的好自為之實在是太多了!太多了!


    “我們喝了三杯,他卻隻飲了一杯!”張達恭撚著手裏小巧的羊脂白玉酒杯,沒話找話地說,“到底是何意?敬地誰啊?我們倆,還是隻是----你?”張達恭的牛眼睛傻傻地瞪向李天郎。喉嚨沙啞:“你到底是何方神聖?老子當初在婆勒川一見你就覺得你小子不是東西……。奶奶地!”


    “鏜啷”一聲,張達恭手裏的酒杯被捏成碎片!


    李天郎苦笑著放下酒杯。不知道該給張達恭解釋什麽。


    一直到玄武門外,張達恭都罵罵咧咧,被陷在五裏霧中顛來顛去的滋味當然不好受,尤其是對心高氣傲的玄甲軍統領。李天郎在數月前因戰功卓著而聲威大振,令張達恭在羨慕欽佩之餘還能為自己找個運氣不佳的寬慰借口。安西九翼,好歹自己排名在李天郎之前,如果在即將到來地大戰中再立軍功,超過這個雜牌蕃兵營都尉至少也有七八分把握。但迴長安一日之內地奇遇,不得不讓他重新審視這個神秘地李天郎,皇帝宰相都驚動了,傻子才會相信隻是偶然!如此驚世駭俗地“官場背景”豈是常人所能比的!李天郎那小子自己三緘其口高深莫測倒也罷了,怎麽個高大帥也象沒事似的不提半個字?真是邪門到家,他奶奶的!


    對張達恭的粗言穢語,李天郎隻有裝著什麽也沒聽見,心中又惦記阿米麗雅,和有些愕然的高仙芝道別一聲,自顧搶先找到阿裏,翻身上馬,急急縱馬迴返。靈性十足的阿裏似乎知道主人地心情,聽得號令立刻一聲輕嘶,四蹄翻飛,轉眼就將高仙芝一幹人甩在身後。


    為抄近路,李天郎避開了華燈璀璨,人潮湧湧的大道,專揀人少的坊間小路疾馳。


    就快到了!


    忽然一聲唿哨,一條橫索從天而降,電光火石般掃向李天郎腰間!


    有人偷襲!


    李天郎一個後滾翻躍離馬背,未等他站穩,一座鐵塔便嚎叫著壓了下來,不用細看就知道,是那個在大明宮吃了虧的拔野古雄缽!他倒恢複得快啊,居然這麽快就來尋仇來了,還找來好幾個幫手!


    李天郎又急又怒,現在那有時間和爾等蠻子糾纏!遂牙關一咬,手底下也再不留情。拔野古雄缽手中的大棒剛擦著李天郎身側飛過,手腕脈門就被一隻鐵鉗般的手捏住,未等他發力振拖,右臂腋窩便挨了重重一拳,劇痛由此直入骨髓,肩膀由外到內完全崩潰!他發出一聲與野獸無異地慘叫,捂住肩膀坐倒在地!無數次的刀傷箭傷,跌打損傷乃至被虎豹咬傷都沒有把皮糙肉粗的拔野古雄缽擊倒,而一個還不及自己肩膀高的漢人輕輕一拳就把自己打得落花流水,這怎麽都難讓拔野古雄缽接受這樣屈辱的事實。他狂叫著意圖站起來,卻突然感到似乎有個氣團在自己胸間炸開,一口鮮血再也忍不住,哇地吐將出來!雪上加霜,一個飛來的黑影又重重地將搖搖欲墜的拔野古雄缽撞翻在地----是自己一個被擊飛的手下!


    此次偷襲,包括拔野古雄缽在內,一共有四個人,個個都是“曳落河”軍中的頂尖高手。一個照麵,便被放倒兩個最厲害的,剩下兩個再也不敢貿然進攻,兩人咒罵著圍住李天郎,開始轉著圈尋找機會。


    混帳!我李某人沒功夫和你們玩了!李天郎唿哨一聲,阿裏立刻飛奔而來,剛好隔開一個膀大腰圓地進攻者。趁此良機,李天郎第一次主動發起了攻擊,一腳踢向對手檔部,那人嘿嘿一笑,彎腰提膝,封擋李天郎地腿。其實此為虛招,李天郎輕舒猿臂從對手兩手間穿入,砰地一拳,正中對方麵門,打得滿臉開花,金星亂冒,當即在飛揚的鼻血中仰麵翻倒!


    李天郎雙手一順,抓住即將倒下地健碩身體,往下一按,對手騰地加速落地,跌得七葷八素,而他已借勢飛躍上馬,兩腿一夾,飛馳而去!最後一個醒豁過來的“曳落河”拋出繩圈,駿馬阿裏一個蹬腿短躍,頓時落空。


    風聲中,有絕望和無奈的喝罵。


    盛裝的阿米麗雅靜靜地坐在床邊,被眾多的紅色蠟燭簇擁著。


    她的手裏,是冷峻的“花妖”。


    輕輕拔出半截,刀刃鋒利冰涼,在燭光下閃著刺目的寒光,猶如花瓣般的刃紋在公主雪白的臉上滑動,與紅唇明眸交相輝映,勾勒出淒美的剛毅。


    還有一個時辰!


    我等著你!


    李郎!


    暴雨般急促的馬蹄聲!在高府前嘎然止住!駿馬巨大的響鼻聲!


    “砰”大門轟然打開,來者顯然毫不客氣地衝了進來!


    焦急的腳步聲,還有那特有的唿吸!


    “當啷!”短刀頹然落地!


    阿米麗雅猛地站起來,燕子般撲入那熟悉的氣息裏。


    你迴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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