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中寂寂,悄無人語。


    小舒的嫩手指著龐力,神氣的說道:“你既然知道天魔琴在此,還敢造次不成?”。


    龐力麵色一變,謝海歌探身向前,低聲問道:“天魔琴很厲害麽?”。


    龐力不答,一雙鬥雞眼中的光芒閃爍不定。謝海歌見他不理,也不追問,又坐了下來。倒了一杯酒,慢慢品了起來。


    唐田大嘴一咧,摸著紅腫的胖臉,忍痛笑道:“死老鼠,識相的就趕快束手就擒。否則,等我們小姐出來,隻需天魔琴一彈,便叫你死翹翹!”。他見府中小姐出手相救,便覺得有了靠山,臉雖腫痛,卻也蓋不住心裏的那絲得意。畢竟,能讓小姐出手救的人並不多。


    龐力聽得他這般譏諷,卻不動怒。隻是謝海歌分明的感覺到,龐力的衣袖漸漸鼓起,以至於鎧甲護臂撐的發出細微的脆響。“看來龐力鬥不過這天魔琴,恩,想來他是盤算著要逃走了。”,謝海歌邊飲酒邊暗自琢磨著。


    杯中酒未盡,突然勁風撲麵,謝海歌忙抬首看去,卻發現龐力身形大展,如大鵬般,向木梯口的小舒急撲而去。


    唐田等人大驚失色,生怕小舒遭了這肥老鼠的毒爪。“他是要脅持那丫鬟麽?”,謝海歌站了起來,看著龐力那矮胖的身影,覺得他這樣未免有些冒失了,“窗內的彈琴之人既然會救唐田,更會救她身邊的丫鬟了。這樣做,豈非是自尋死路?”。


    龐力勁急如箭,眨眼便至。哪知小舒竟是對著他甜甜的一笑,白嫩的小手更是想去點龐力的蒜頭鼻子。龐力心中冷笑不已,手如鷹爪依然直抓而下。


    忽然,琴聲悠然而響。清脆的連續兩聲中,龐力突然一聲大喝,手中明光一閃,似閃電般閃入那半敞的窗裏。他自己竟橫空移了開去,窗中又是一聲清脆的琴聲,錚鳴之聲未斷,龐力手扣木欄,借力向前,已如猿猴般的縱躍撲了進去。小舒離窗隻有兩米之遙,卻是來不及阻攔,隻能匆忙推開房門,閃身進入,又隨手關上了門;眾人這才知她不會武功。廳堂之中,幾個眼亮的失聲驚唿,謝海歌與唐田俱是看得清楚無比。唐田大叫一聲,便要率領眾人衝上樓去。突然,自己的肩膀被人按住,一聲淡淡的話語緩慢傳來,“你若上前,隻會礙手礙腳,你家小姐更是危險。”。


    唐田聞言一驚,恍然大悟中想側首看看是誰,突覺耳旁風聲乍響,肩頭一鬆,便見一個清瘦的身影瀟灑的從身旁飛掠而過,身形晃動間,便掠進了那半敞的窗裏。


    窗中寂靜無聲,眾食客與唐田等人不禁奇怪了起來。那名機靈的兵士上前幾步,走至唐田的跟前,抱拳說道:“大人,剛才上去的那小子是跟肥老鼠一桌的,顯然他們是一夥的。就算我們打不過他們,也該上去壯壯咱們柳府小姐的聲勢。”。


    唐田看了他一眼,緊了緊手中的半把銀背滾龍刀,沉聲說道:“六子,你迴去將此地之事速速稟報歐陽總管,請他速來保護小姐!”。


    “是!大人。”,機靈的兵士六子領命出店,向南街一路小跑而去。“其餘人等,跟我上!”,唐田一揮大手,當先向木梯走去。其餘的兵士扔掉手中的刀把,徒手跟了上去。


    眾食客有的心裏膽怯害怕,悄悄起身慢慢退了出去,店小二也不敢上前索要飯菜帳錢了。稍微膽大的,竟是留了下來,湊著腦袋,一心想看這熱鬧。


    年久失修的木梯,一同被唐田等人快步而上,咯吱咯吱的不停作響。來到窗口,唐田張眼向內望去,卻發現屋內連個人影都沒有。唐田頓覺不妙,一腳踹開旁邊的屋門,帶著人衝了進去,四下尋找一番,卻什麽也沒找到。


    一名兵士指了指對麵的全開的窗戶,說道:“大人,他們有可能從這裏走了。”,他見唐田愣在那裏,毫無反應,便將聲音放大了一倍,再次喊了一聲,直將唐田驚醒了過來。唐田走至窗戶跟前,看著窗外數丈之外的高聳城牆,他忽然笑了起來,對著一幹手下笑道:“我們出城去,慢慢的找。對了,先迴去拿刀!”。雖然笑起來很痛,但他還是想笑,因為他很開心。至於為什麽開心,他的手下問他,他不答,反而還是笑…。


    黃昏將散未散,謝海歌緊跟著數丈之外的龐力,不停的向前飛掠。掠過大道,掠過樹林,又掠至林邊的一座土山之上。龐力終於停了下來,站在一根樹枝之上。背負雙手,靜靜的看著前方。


    謝海歌幾個起落,停落在龐力左側的一棵大樹枝幹上。順目向前看去,隻見對麵的不遠處,那小舒正扶著一人緩緩坐在一棵大樹的枝椏間。


    那人雲鬢分行,一支柳葉簪斜插垂玉絮,眉黛青如遠山,鳳目修眉,直挑入雲鬢。一方黑絲長巾卻將一臉的俊俏遮擋起來,再也看不到半分花容。一襲青色印花羅裙,裙帶飄飄中她盈盈坐下,緩緩將一尾淡紫流白的玉琴放在膝上,纖細嫩白的十指輕按在那七根色彩不一的琴弦上,當真是嬌媚橫生,儀態萬千。


    謝海歌輕歎一聲,這女孩雖沒有李靜妍的文靜,雨泫裳的冷豔,但她有種無法言語的優雅高貴。遠隔相望,竟還是有種讓人不敢正視的感覺。龐力看了眼謝海歌,淡淡的說道:“謝老弟,女人再美,終究也不過是一副皮包骨,沒什麽好稀罕的。”


    謝海歌聞言,臉色微紅,心想自己曾經何嚐不是說過類似的話,但現在又是怎樣呢?也許一個人本該在乎的不是外表,而是她對自己的心意吧!謝海歌的腦海再次浮起李靜妍的美麗容顏。


    龐力見他這副樣子,便知他看不開,參不透。也不再管他,徑自對那端坐撫琴的美麗女子說道:“你引我來此,想是要施展那‘天魔七曲’了,不知你小小年紀,已參悟得出幾曲?”。


    那美麗女子還未答話,一旁的丫鬟小舒便要開口,不想,這次卻給那女子攔住了,“小舒,他既知天魔有七曲,也算是一分知音。你就不要羞辱他了。”


    她的聲音如泉水叮咚作響,輕柔中帶著幾分堅定,讓人不容置疑她是對還是錯。


    龐力輕哼一聲,語氣漸冷,“真沒想到,那個老瘸子竟然將天魔前傳給了你這個正派小丫頭。真是可笑之極!”。


    那美麗女子忽地眼中明亮如星,輕柔的語氣猶如寒霜初降,“你既然侮辱尊師,小女子不才,這首‘輪迴現’便送於你,願你早入輪迴!”。


    她說的文雅,可龐力卻覺得比直接罵人的話更是可恨。聽她所言,知她要彈奏天魔第一曲‘輪迴現’,當下也不敢大意。隻見她手指靈動間,琴聲漸起,直如她的聲帶般,泉水叮咚,似流水潺潺,滴滴落在青岩之上,一時間,悠揚悅耳,說不出的好聽。


    謝海歌緩緩閉目,任憑這流水般的琴聲流進自己的身體,流進自己的心田,他喜歡這樣的感覺,他開始享受了起來…。


    龐力卻截然不同,他深知這種琴聲初始卻是讓人四肢鬆泰,心境平延,但到後來,便會驟然急轉,勾動體內的真氣,引流四竄,直至讓人走火入魔,幻想頻生,過往今來,記憶錯亂顯現,猶如輪迴現世在眼前。所以它的曲名叫做‘輪迴現’。


    龐力冷笑一聲,身形猛然拔起,右手牽引處,那把銀色的通直寬刀攸然化作一條銀光四射的百足蜈蚣,直撲向美麗女子膝上的玉琴。而他自己,竟又落迴到那根枝幹上。


    小舒看那百足蜈蚣端的嚇人,不由驚叫道:“小姐,小心!”。美麗女子看也不看那猙獰恐怖的百足蜈蚣,右手食指勾起一根橙色琴弦,向著麵前輕輕一彈。一聲脆響中,那眨眼即至到他麵前的百足蜈蚣幾乎是瞬間化成了滿天銀粉,隨風飄散了開去。


    美麗女子正要續上音符,繼續彈奏,突然,麵前的空氣似乎‘哧’的一聲,一張圓胖的大手憑空出現,挾帶著淩厲的勁風,猛然擊落在玉琴之上。美麗女子大驚,十指如鉤,待要勾起所有琴弦,卻已然不及。一旁的小舒見狀,想也不想,拉住美


    麗女子的手臂,用盡全身的力氣拚力往外一拉,饒是如此,終究還是慢了半拍,隻聽得“噗!”的一聲,接著又是數聲錚鳴…。


    琴弦盡斷!


    謝海歌正聽的入迷,突然琴音驟止!接著又是一聲女人的悶哼,謝海歌心知不妙,忙睜開雙眼,向遠處望去。隻見那小舒早已跌落在地。她的腳邊歪躺著兩截淡紫流白的玉琴,七根色彩不一得琴弦早已斷的七零八落。而那美麗女子卻被憑空出現的一隻大手掐住玉頸,緩緩向龐力伸縮迴去。


    謝海歌向龐力瞧去,隻見他滿兩猙獰,一雙鬥雞眼正惡毒的盯著越來越近的美麗女子,獰笑道:“四十年前,我不惜淨身去萬象山,求那司南一脈的邪魔,學這‘隱空手’,就是為了對付那老瘸子的天魔琴!”。美麗女子已被送至他的麵前,離他僅有一尺之遙。看著龐力血脈充斥的鬥雞眼,那肥臉上的猙獰惡毒,美麗女子雖然心裏極為害怕,但她卻知自己萬萬不能求饒。她料想唐田等人一定會追出來,自己在這一路也做了記號。唐田雖笨,卻還知道忠心護主,他自知自己對敵不過,多半便會請師父來。隻是,怎麽到現在卻還沒蹤影?


    然而,她卻不知唐田此刻正慢悠悠的在府裏挑選兵器呢。


    “你跟我師父到底有何仇恨?”,美麗女子心中雖急,嘴上卻也隻有盡量拖延,隻盼師父快快趕來。


    “有何仇恨?”龐力聞言愣了愣,忽然仰天大笑道:“哈哈哈,我與那老瘸子有何仇恨?問得好,問得好!”。龐力此時須發皆張,頭上的紅纓鋼盔早已被他丟棄。他一手連點美麗女子的幾處大穴,將她放在枝幹上。雙目一閉,似在迴想了片刻,便聽他言道:“六十年前,我還是個少年,跟他一樣的年紀!”說著,他伸手指了指作勢要飛掠過來的謝海歌。謝海歌聞言一驚,忙伸手扶住樹幹,假意的笑笑,揮手打了個招唿。


    龐力瞪了他一眼,接著說道:“我年紀輕輕,雖然對那天上飛來飛去,能活數百年之久的修真之人羨慕不已。但我有老母在堂,自己豈能丟下她不管?”。


    “沒想到這人倒是個孝子!”,美麗女子心中對他這份孝心不由有了幾分敬佩。


    謝海歌心中所想也是與那美麗女子相差不多。


    龐力深吸一口氣,左手緊握成拳,似乎接下來的事情很痛苦,“我白日砍柴賣魚,晚間借上鄰家秀才的幾本書來,慢慢識字,日子倒也過的悠閑趣滿。哪知,這該死的老瘸子竟然出現在我們家。”說到此處,他緊握的拳頭猛的擊打在粗壯的樹上,頓時,樹葉如雨,紛紛落下。


    “我見他仙風道骨,一臉的慈祥,以為他是修道的高人被邪魔所傷。他給我銀子,讓我進城買藥給他。我二話不說便去了,哪知我剛到城門口,便見無數的兵士四處抓人查問。我那時最怕官兵,心中膽怯之下,便退了迴去。可是我…我萬萬…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將我老母殺了,正咬著她的脖子,狠命的吸血!…”龐力語聲哽咽,兩行清淚順著因仇恨、痛苦而扭曲的麵孔流落了下來。


    “他跟你有仇恨,我跟你沒有啊!”美麗女子同情的看著他,希望能漸漸疏導開他。


    哪知龐力雙眉一擰,厲聲說道:“怎麽沒有?我當時自知打他不過,便進山拜了幫主,幫主傳我道法。我日夜修習不輟,二十年後,我苦尋一年之久,終於找到了他。結果不出十招,便敗在了他用天魔琴彈奏的‘輪迴現’之下。我敗了,一刀殺了我便罷,我卻被他嘲笑譏諷,許意我再去苦練二十年,然後再找他報仇。如果輸了,就再許我二十年…他比我整整大五百歲,這不是在折磨我麽?我什麽時候才能殺了他?”。


    龐力越說越是激動,掐住美麗女子的胖手,不由得又緊了幾分,他的麵目更加兇惡恐怖,幾乎變聲的語氣中,恨意連連,“想不到今日老天開眼,竟讓我遇到了老瘸子的傳人!你說,這麽好的一個機會我能放過麽?今天,我就要你為我的母親祭葬!”。


    美麗女子被他掐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小舒掙紮的站起,小臉上滿是焦急害怕,生怕他殺了自家的小姐,雖然自己不會武功,但也不能什麽都不做。於是她一瘸一拐的悄悄向龐力所在的樹下走去,希望有所機會,能救小姐。


    謝海歌趁龐力激動講述時,便已悄悄飛掠而下,爬上了龐力所在的那棵大樹。謝海歌心中早已想的明白:“這丫鬟不會武功,隻怕救不了她。看龐力現在這個樣子,跟失心瘋沒什麽差別,多半是要殺這個女子了。冤有仇,債有主。不該妄殺無辜,徒泄私恨。不行,我得救他!”。謝海歌想到這裏,再不遲疑,看著龐力手上青筋迸現,知道再也耽誤不得。謝海歌翻手取出青冥劍,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真力全部灌注到青冥劍上,霎時,青冥劍上青光隱隱,謝海歌閉氣,準備向前疾刺。樹下的小舒看見謝海歌的舉動,她雖然心中很是疑惑:“他們是同伴,為什麽他要殺他呢?”,但此刻小姐的性命危在旦夕,見他出手相救,又怕龐力發覺。於是,小舒突然叫喊了起來:“你這個大瘋子,我小姐的師父馬上就來啦!”


    “哪?他在哪?”龐力嘶吼著,手臂用力,竟將那美麗女子給舉了起來。


    “噗!”…


    青冥劍趁機刺入了龐力的胸膛,劍上的真力直將他的心房震得粉碎!


    此時的龐力心神早已被壓抑數十年的仇恨吞噬,仇敵的弟子在手,那種感覺讓他瘋狂迷失,若不是如此,謝海歌想殺龐力,卻是毫不可能。


    龐力的胖手再也無力,手一鬆,那美麗的女子便掉了下去。樹下的小舒忙伸手去接,雖然沒能接住,但總算讓她平安落地,不至於像自己一樣,折斷了一條腿。


    龐力看了眼貫胸而過的劍身,他吃力的迴過頭來,不敢相信的看著謝海歌。一雙鬥雞眼中似乎充滿了疑問,好像是在問謝海歌:“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


    謝海歌看著他光芒漸漸散去的雙眼,有些痛苦的說道:“仇恨不能失去理智,殺你全家的是她的師父,不是她!你的修為很高,我打不過你!隻有出此下策,你的仇恨,我會替你報的,你安心的去吧!對不起!…”。


    龐力看著他,忽然笑了,他用盡最後的力氣點了地頭,便再也沒有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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