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漫著煙塵。


    我們的小小隊伍如同走在一張巨大的灰色的氈子上,舉目所見,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天空的雲朵如此之低,就如同是驟雨來臨之前的樣子,但是這裏的空氣裏肯定連一滴水都沒有,所見唯有被噪音和灰塵弄得煩躁不堪的動物,幹枯致死的樹木,低飛的灰黑的鳥,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在一片山坡後麵,一群麵容呆滯的黑皮膚奴隸正在砍伐樹木,一個克裏爾監工把長鞭纏繞在腰上,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原木堆成了小山,一些赤裸上身的壯漢正在用雙手斧處理這些木頭,這些木頭被削去了枝幹之後,就被四個人一組或者六個人一組的扛到了一邊的伐木場中,伐木場中有幾架巨大的伐木滾刀,這種工具需要十六個奴隸和同樣多的騾馬一同驅動,在那些滾刀飛快的開始旋轉之後,就有奴隸小心翼翼的把原木伸進刀槽中,原木在這裏被分割成小段。


    木頭被繼續送到下一批工人的手中,這些人一部分將木料劈成小段,一部分則將這些木料送出焚炭室,製城木炭。過去,在周圍的森林裏麵也有許多的農夫自己燒製木炭,供應礦場使用,但是現在這些農夫大都不知去向,要麽死了,要麽就是逃走了,反正一個都不剩下,礦場隻得自己解決燃料問題。但是剛剛采伐的木頭明顯都不夠用,我看見幾處儲備木料的場地露出了滿是木頭渣滓的地麵,這裏過去應該長期堆著木頭,地麵的顏色與別處不一樣,木料對於這個礦場一定是奇缺的資源。


    “過去有三個城鎮為這裏供應木頭,”阿比發現我在注意這些木料之後說,“羅多克人發明了敞篷馬車,四個輪子的那種,讓遠處運送木頭變得又便宜又快,唯一妨礙那些城鎮賺錢的就是人手不夠。所以這些城鎮就要向沙漠購買奴隸,他們覺得花的都是幹淨的錢。做的幹淨的買賣。但是薩蘭德人為了賺錢就要不斷的捕奴,天神注定不會讓每一個人好過,有人享福,就要有人受苦。”


    這些伐木工人,或者不如說是奴隸,雙腳上麵都拴著鐵鏈,這些人的皮膚幹枯如同樹皮。上麵傷口結痂,覆蓋著灰塵,和原野一個顏色。他們的頭發甚至連野草都比不上,野草好歹也有一點生機,這些熱的頭發就好像是纏成一團的蜘蛛網,所有的人都像是老人。佝僂著背,默默地看著我們經過。


    幾個騎著驢子的人在遠處等著我們,這些人屬於礦場。


    定居點的人把我們逮到了這幾個人的麵前,這些人走到了我們跟前。


    “媽的,”其中一個皮膚黝黑的克裏爾人說,“你們已經少交人了,怎麽裏麵有兩個孩子,他們的毛長齊了嗎?”


    “一個人不少。”定居點的人明顯氣勢上低下去一頭。於是避重就輕,“我隻知道把人帶過來。人怎麽樣,我管不著的。大人們,收下這幾個人吧,我們已經沒有多的人了。”


    “沒有多的人?”一個克裏爾人漫不經心的摸著胳肢窩,對年輕的押運員說,“你就不錯麽,你先來幹幾天,恩?過去怎麽跟你們說的,人不夠就不要送來麽,怎麽還要讓我們為難呢?你們的小要塞裏麵怎麽也有幾百人吧,養那麽多閑人有什麽用?”


    “那是前一段時間的事情了,大人,”年輕人說,“瘟疫稍微減弱了一點點後,許多的人就迴到村子裏麵去了。我們沒有辦法把這些從鄉下地方找來,地方太大了,我們人手哪夠呢?況且還有許多的捕奴隊,把屬於我們要塞的人帶走,我們沒有辦法。”


    “誰要聽你訴苦?”礦場的人嗬斥他,“滾到一邊去。”


    年輕人趕緊躲開。


    幾個礦場的人走了過來,讓我們挽起袖子,然後用一個大毛棕刷子沾了一種黑油一樣的東西,狠力的刷著我們幾個的胳膊。刷我的人看見我胳膊上麵的小小傷口之後,好奇的看了我一眼,這個傷口是我在維基亞被俘虜的時候割上去的。


    “嘿,過來看看,”他招唿自己的同伴,“這個記號是什麽?”


    另外一個克裏爾人湊了過來,“你看他的眼睛,明顯是個異教徒。這個記號再常見不過了,維基亞人偷了羊,就會被割一個小傷口,懂了麽?這小子是個偷羊賊。別廢話了,快把他們都歸置好。”


    這個人明顯相信了同伴的話,他看了我一眼,然後鄙視的說,“偷羊的麽,那一定很機靈了,不能讓你留在地麵了。”


    他在我的胳膊上麵畫了一個圈。


    阿比盯著看一個克裏爾人,結果被打了一巴掌,他的胳膊也被畫了一個圈,努哈也是。


    然後我們被掀開前胸和後背的衣裳,檢查身上有沒有瘡疤,在發現沒有問題之後,這些人給了定居點的年輕人一個錢袋。


    “礦場給定居點錢?”在被帶向礦坑的時候,我小聲的問阿比,“不是說定居點的那些人是為了活命才交出勞力嗎?”


    阿比沒有迴話,“你覺得呢?那麽高的牆,那麽多的人,吃不完的糧食,配備充足的武器,怎麽就要心甘情願受威脅呢?用你的眼看,用你的心想,我的朋友。瓦蘭親王是怎麽授予你博雅爾爵位的,你是什麽人的親戚嗎?”


    阿比的話讓我有點惱火,也有點慚愧,於是我沒有接他的話。


    “阿比不鄙視血統,”阿比說,“請不要介意一個野蠻人的話。”


    一時之間,我對阿比的身份產生了很大的好奇。‘野蠻人’,這可不是什麽高貴的身份,什麽人會毫不在意這種恥辱的身份呢?


    一個大胖子站在一條小路的盡頭,身邊站著一個高個的老頭。兩邊都是熔煉房,鼓掌的風箱唿出灼熱的空氣,巨大的擊錘聲如同雷鳴,空氣裏麵到處是焚燒的氣味,地麵寸草不生,倒是有一個赤身裸體的小男孩,坐在自己的尿液上玩耍,沒有人管他。我們經過他的時候。這個小男孩用克裏爾話大叫。“死礦工,好礦工,死礦工,好礦工!”我們中間的幾個人被嚇得臉色發白,不過阿比和幾個黑人就看不出來是什麽臉色了。


    “那個胖子,是礦場的大工頭,是尤裏卡城維奇爾的小兒子。右邊的那個,是這個礦場的真正主人,那些商人的總管。”阿比低聲的對我說,“這些商人是世界上最惡毒的狗,最瘋的畜生,不把一個人的血肉啃食得幹淨。絕對不罷手。他們向天空丟一個銅板,落迴到手裏麵的時候,如果不變成兩個,他們就要詛咒天神吝嗇。”


    我們一步步的走到了那兩個人前麵。


    胖子對老頭點了點頭,“我來清點一下人數。”


    這種完全處於禮貌的話讓那個老頭嘴角咧了一下,笑著說,“我隻是來看一下,你清點吧。”


    這個時候。我們後麵又來了一群人。也和我們一樣胳膊上麵塗著記號,用繩子拴在一起。阿比迴頭看了一下,那些人裏麵有幾個黑人青年和阿比對上了視線,然後匆匆扭頭看向別處。


    工頭等我們兩撥人會合之後,走過來來迴查看了一遍,然後就過去對那個老頭說,“這次人挺多,二十個人,下井去十一個,洗礦石的六個,剩下的三個去采木。”


    老人點了點頭,從胳膊下麵抽出了一個小小的皮夾子,打開夾子,抽出了一隻細長的蘆管筆,點了幾下那個隨時出墨水的小圓盒,這種圓盒我在什麽地方見過```應該是在北海的冬泉大學,那裏年輕的學生們和一些記錄員都用著這種方便的玩意寫東西,這樣的圓盒除非把鼻尖紮進去,不然墨水是一滴都不會流出來的,非常的巧妙。


    老人很幹練的記錄完了手頭上的東西,“這一次,是那幾個幸運的家夥可以不下井?”


    工頭說,“啊,是這幾個。”


    他把我們這些人中間的幾個人揪了出來,這幾個人的胳膊隻劃了一條橫線。


    “他們為什麽得到這種照顧呢?”老人問道。


    “這幾個人是家裏的獨子,要麽就是家裏已經有人死在井裏了,他們的保護人提出了要求```”


    “他們的保護人?”老人的語氣冷靜的如同一塊慢慢融化,散發著冷氣的冰塊,“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呢。我為每一個人支付你們同樣的錢,但是你們卻放了這麽多人去洗石頭。洗石頭,快死的人也可以做,不必浪費健康的男人。全部送下井去。”


    工頭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您說的對。按照您的意思吧。”


    老頭說,“我並不想插手你們的工作,但是我能看出來你們是不是在用心做事。本來不想說你的,但是你這幾天已經把十多個人送去洗石礦去了,再不說,你是不是準備一天給我一塊礦石打發我了事呢?”


    工頭有點尷尬,老人在我們的麵前嗬斥他明顯有損他的威嚴,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您並非礦場的人,有些事情或許要跟您說明一下,礦石清洗幹淨後,在熔煉的時候會更加的```”


    老人冷哼的一聲,轉身離開了。


    我在老人的鬥篷上看見了一個熟悉至極的符號:一隻潔白的鴿子。


    吉```吉爾家的商人?


    幾分鍾後,我們被帶到了一個黝黑的礦井口,準備下井。這時有一群黑人正推著一輛大車出來,車上躺著一些削瘦枯槁的死人---或者將死之人---大部分是黑人,少數是克裏爾人。阿比看著這些人,眼睛居然開始湧出眼淚,周圍的黑人青年似乎總在注意阿比。


    “下去吧!”工頭揮了揮手,幾個人便用木棍驅趕我們走入地下。


    悶熱,眩暈,惡臭。


    一時之間我感覺我正在走向地獄。


    不過我心中的不解和失望更加的讓我痛苦,我問阿比,“這些商人都是什麽人,我一直沒有問過你。”


    “世界上的狼都要吃人,”阿比說,“商人來自哪裏有什麽關係?````既然你問了,這些人麽,似乎來自諾德。他們效忠一個瘸子,那是世界上最精明最惡毒的商人頭領,手上的每一枚錢都沾滿了血,沾滿了汗,沾滿了死人的味道```他該死千千萬萬次。”


    那副巨大的壁畫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裏:崎嶇的小徑,茂密的林莽,灑滿陽光,惹人向往。但是現在,我正走向世界上最黑暗的角落,而它的保護人,則是那個帶著溫和笑容的吉爾.彼安文。(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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