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馬突然停住了,它揚起了鼻子嗅了起來。


    即使我踢動腿,它還是不願意繼續朝著前麵走去。這是匹騸過的馬,膽小,但是脾氣很好。喬伊說我騎不了軍馬,因為會被馬摔下來。我說我過去就騎過軍馬,隻是去小東湖城的時候,因為喬萬尼的關係,被弄丟了。


    這幾個騎兵隻有喬伊曾經去過小東湖城,其餘的人大都對那個地方充滿了好奇。有一個騎兵還問我小東湖城是不是真的和傳說的那樣,男人都有三隻手,而女人從來不穿上衣,任胸脯裸露。


    我說,我去的時候是冬天,那裏的女人可能比別的地方還裹得嚴實,至少比瓦蘭女人要謹慎。這讓幾個騎兵跌了胃口。


    我幾乎夾住馬身,站了起來,但是那匹馬在原地打了一個圈,還是不願意動彈。我們先往東南走了一天,但是我們發現我們走錯了路,又花了一天半的時間折向北麵。這匹馬的性子我已經模熟了,不料這個時候又駕馭不了了。


    這時,後麵的幾個騎兵笑了起來,“維多,你的馬術不行啊。騸馬都駕馭不了,你怎麽駕馭有家夥的馬呢?”


    喬伊說,“我聽說馬看不起那玩意比自己小的人。”


    其中一個騎兵嚴肅地說,“那我們都得被這些畜生鄙視。”


    喬伊有些憤怒,“你這個人,一點都不懂風趣。怪不得你上次要和那個吟遊詩人打架的,我都聽他唱歌唱到怎麽勾引伯爵夫人了,結果被你把什麽都攪了”


    “,”騎兵說,“那個爛舌頭的狗詩人睡了索菲亞,那是我最喜歡的姑娘了”


    索菲亞是瓦蘭科夫的一個酒館女招待,我見過一麵,但是麵容已經忘記了,我隻記得她的胸脯大得嚇人,可以夾住一枚大金幣。


    這個時候,他們突然沉默了起來,因為不光是我的馬,他們的坐騎都出現了騷動。


    “見鬼,”喬伊抬起頭嗅了嗅,“我感覺前麵肯定有東西,你們等我一會。”


    說完,喬伊就拉上了鬥篷,沿著小路朝著前麵跑去。我們剩下的幾個人則拉動韁繩,跑到了一邊的灌木叢裏麵。現在除了鬆樹和少數的幾種樹還有,大多數的樹都光禿禿的,提供不了什麽遮蔽。好在天氣潮乎乎的,視野受阻,我們難以看見別人,別人也難得發現我們。


    我們等了一會,麵前的枯枝突然顫動起來,喬伊騎著馬迴來了,“前麵遍地都是死人。維多,見世麵的時候來了。”


    “要動刀嗎?”一個騎兵謹慎的問。


    “不用,”喬伊說,“這裏已經打過仗。”


    “誰贏了?”


    “加裏寧。”


    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重,我感到脊梁發涼。隨之而來的還有臭味,樹林變得越來越稀疏。就好像突然之間,整片樹林就到了盡頭了,我看見了漫天盤旋的烏鴉。


    灰色的天空陰沉沉的,就要下雨了,整塊平攤上麵到處是狼藉的死屍。很多的屍體已經被剝得精光了,臉色陰沉的男女注視著我們,在發現了我們的目光之後,他們就會看向別處,他們對於士兵似乎特別的害怕。


    我胯下的馬也沒有見過戰場,死屍的氣息讓它恐懼。我側過一邊去,看見了一具蒼白的屍體,他的背後被紮穿了,脖子被人砍斷了,隻連著一層皮,而他的頭皮已經被割掉了---我想起了喬萬尼告訴我的事情,瓦蘭士兵的刀鞘一般都是用人皮包的。


    一隻烏鴉落了下來,從這個屍體的斷頸處啄食著血肉。


    我感到一陣恐懼。


    整片空地上麵似乎都是死人,從沼澤到平灘,一直到對麵的森林的邊緣,到處都是屍體。活人似乎還沒有死人多,這些死人被拖走,丟到了板車上麵。一些屍體的肚皮被劃開了,一側身,內髒就滾落了出來。烏鴉聞到了腥氣,就會聚攏過來爭搶這柔軟的肉。一隻烏鴉啄掉了一個人的眼睛,把腦袋伸進了他空空的眼窩裏麵,我路過的時候,它驚動著飛了起來,衝我哇哇地叫了兩聲,我看見它黑色的腦袋已經染上了一層猩紅的血液。,


    我感到胃在翻滾,一股醉酒之後的感覺從胃裏麵湧上來,喉管一陣發癢,嘴裏麵湧出了大量的唾液,然後,我把早上的麥餅吐了出來。


    喬伊迴頭看了看我,“你吃了多少?”


    我用手套擦了擦前胸和馬鞍,“全在這裏了。”


    喬伊很樂觀,“哦,那你不會再吐了。”


    一個農夫走過來,詢問我們是不是路過的傭兵,願不願意留下來保護他們。


    他們被劫掠之後,周圍的盜賊就不怕他們了。在軍隊離開了之後,周圍的盜賊和綠林接連來洗劫了幾次,讓村民們連亡者的遺體都來不及收拾。


    喬伊好奇的問了問價格,但是最後還是拒絕了這些農夫。喬伊答應他們,不管去了什麽地方的酒館,都會告訴那裏的人,這周圍的村莊需要拿劍的男人。


    我感到了一陣陣的眩暈,一個農婦抱著一個沒有腦袋的屍體親吻著,她的孩子好奇的坐在一邊,用手捏著父親那冰冷的手指,感到迷惑不解;在另外的一邊,兩個男人打了起來,他們在爭奪一具死屍的衣服;一個鄉村牧師則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在他的身後,沉默的村民已經挖掘了一百多個整整齊齊的墳墓,每一個墳墓前麵似乎都有幾個人在痛苦。大多數的人都聚集在這裏來了。


    我注意到還有一些屍體被隨意的堆積在一邊,沒有料理。


    “傭兵,”喬伊說,“開戰之後第一個死,死後最後一個被埋。”


    “喬萬尼不會躺在裏麵吧?”一個脖子粗短的騎兵左右看了看,開玩笑的說。我感覺這些人對著周圍的環境一點都不陌生,他們似乎都很平淡,不過他們的眼睛變得發黑,如同嗅到了血液的狼一樣。


    “不會,”他旁邊的一個人說,“喬萬尼死了,這周圍的公牛都要過來掉眼淚的。”


    我們都幹笑了幾聲。


    三個不敢單獨穿越森林的旅行商人加入了我們的隊伍,他們請求我們和他們一起走,至少走到東湖邊上的白丹港再分手。喬伊答應了這些人,商人們許諾一路上的酒食由他們負責。


    惡臭和地獄般的慘景讓我有些恍惚,我們加速離開了這裏。


    白丹港。


    說是港口,其實也隻是小東湖城的幾個小漁村而已。這裏有一個鄉村領主,他把漁民們聚集起來,花了幾年的時間修繕了一處禪達人留下的哨塔,把它改建成了一個城堡。現在,這個領主帶著十二個弩手和六十一個民兵駐守在城堡裏麵,並且拒絕獻出白丹港口。


    瓦蘭士兵對於這個城堡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特別是那些隨軍的人員,他們在抵達之後,就大大咧咧的占領了周圍的村舍,在裏麵休息起來。


    這裏是既定的一個目標了,它能夠控製道路,並且能讓士兵沿著大道一路向北推進。白丹港唯一的弱點來自於東湖,但是在湖麵解凍之前,這裏萬無一失。它的地勢比較高,能夠對三方來敵做到居高臨下,沿著東湖的一邊,城堡修築在一處懸崖之上,如果城堡裏麵的人不主動的投降,城堡就很難得被攻克。


    如今,這裏的領主顯然打算堅守下去。


    這裏的守備的士兵如此之少,讓瓦蘭人顯得很輕鬆,他們覺得守衛者一定會因為害怕而投降的。但是一想到另外一點,伯爵的心頭就會湧起陰影,一路之上,小東湖城的主力部隊絲毫沒有露麵,這不是一個很好的征兆。小東湖城似乎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城市裏麵去了。這樣小東湖城進入了一個絕境,開戰第一戰就是存亡之戰,但是同時,也讓小東湖城變得堅不可摧了,那麽多的士兵如果鐵了心要守衛一座城市,那麽它是很難攻陷的,特別是這個城市前麵還有東湖地區最高的城牆,以及城牆前麵綿延數裏的沼澤。


    任何軍隊僅僅想要接近小東湖城,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更不用說攻城了。


    白丹港的領主是一名波雅爾議員,他似乎很驕傲自己的選擇。他的母親和妻子都是伯克人,對於這一次城市獨立,他是其中最積極的支持者。他對整個計劃充滿了信心,這也就是他為什麽敢遣散村民,帶領幾十名士兵守衛一座城堡的原因,他認為,隻要堅持一個月,最多兩個月,伊凡哥羅德人就會銳氣喪盡,像喪家之犬一樣的離開。對於城堡這種據點,如果沒有精心的準備,來犯之敵不圍困個幾個月,讓敵人糧食用盡,是不能讓守衛者屈服的。,


    一切都沒有理由讓那個高傲的男爵低頭,麵對前去洽談的使者,這個男爵站在牆垛上麵撒了一泡尿下來。不過男爵的這個表演不是很成功,他不幸遇到了逆風,他罵罵咧咧的嘲笑了一下瓦蘭人,就迴城堡去換褲子去了。


    伯爵騎在一匹軍馬上,興致勃勃的看著修在高處的城堡。伯爵的身邊,一個穿著黑衣服的克裏爾人正在用手指比劃著前麵的工事。


    伯爵問,“弄得垮嗎?”


    “隻要藥量足夠,不管什麽都能崩碎的。不過講好的,一桶半袋金幣,隻要您付得起錢,多少桶我都能配置出來。”這個克裏爾人謙恭的說。


    伯爵點了點頭,“恩,這點錢我還是出得起的。不過第一次,你得先弄垮城門,我才給錢。”


    克裏爾人皺起了眉頭,顯得有些不滿意,“您雇用我來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


    “我說什麽了嗎?”伯爵反問道,“全部都是你在說---你說你能幫我剩下二十副攻城梯、六架攻城車、九台拋石機、還有幾百顆石彈---你說你能讓攻城便宜一半,我沒有記錯吧?”


    “當然,”克裏爾人驕傲的說,“你得到了我的保證。”


    伯爵點了點頭,“我要看見了東西才給錢。木匠修好了攻城車,石匠雕好了石彈,我照著貨物給錢。你給我看什麽了嗎?”


    “反正你不給錢,我是不會動手的,”克裏爾人說,“金子換城門。”


    “為什麽不是城門換你的腦袋?”


    “你不敢。”克裏爾人冷靜的說,就好像在談論別人的性命,“你需要我們的支持,至少現在需要。”


    伯爵冷冷的盯著克裏爾人,然後拉著馬轉了身,他對身邊的基洛夫說,“給他一半的錢,城門開了,給另一半。”


    伯爵騎馬走了。基洛夫看著矮小的克裏爾人,充滿了輕蔑,他從腰帶上麵拿出了一個錢囊,右手伸平,把錢灑在了地上。那些金幣嘩嘩落地,在地上的一塊木板上麵砸得叮當作響。


    克裏爾人命令一個手下把金幣收攏,然後對另外一些人下了命令。


    幾個奴隸推著幾隻大木桶,借著漸漸降臨的夜幕,朝著山坡上的城堡走去。


    那些守衛城堡的弩手發現了這些奴隸,他們好奇的討論了一下這些木桶,遠遠低放了幾枝箭,就不再管他們了。瓦蘭人總不能用酒桶來攻城吧?讓他們來好了。靠近城市的時候,這些奴隸架起了生皮套起來的大木板,任何弓箭和弩矢都貫穿不了這樣的東西。


    莫非用火攻?


    那些弩手不由得想笑,厚厚的城門澆上了幾十桶瀝青呢,想燒開,沒有幾十車的幹木材,和成桶的火油,還是算了吧。


    奴隸們停了下來,似乎陷入了疑惑和爭論之中。


    城牆上麵的人更加相信這是瓦蘭人的故弄玄虛了,本來二十多個守衛者,漸漸的隻剩下十七八個了,這些人漫不經心的看著瓦蘭人的拙劣計量,想著新詞諷刺著這些窮鄰居。


    村莊裏麵。


    湯姆看著城堡上麵隱隱約約閃爍著的火把,感到有一些好奇。雖然見過了死人,但是湯姆覺得戰爭好像離得很遠一樣。可是眼下,湯姆卻覺得戰爭離得很近了,就好像城堡裏麵的人馬上就要倒大黴了一樣。


    貝拉正在用一口鍋子煮著黏答答的藥湯,湯姆不得不在這裏看著,如果別人發現了貝拉的舉動,一定會說她是異端的。貝拉用掉了九分之一的鵝油,以後每個月,她還會再做一次藥湯,直到嬰兒出生。


    湯姆背誦著一段用簡單的音標寫成的禱告詞,湯姆不認識禪達文,隻能讀懂那些最簡單的幫助識字的音符,“```撒旦說,不,我聽說健康的人沒有什麽痛苦,並沒有被剝奪什麽```上帝於是剝奪了他的健康,讓他流著膿,看看他是不是會抱怨```”


    “你在讀什麽?”貝拉說,“祈禱城牆被攻克嗎?”


    “祈禱攻克不了城牆的,”湯姆說,“沒有投石機,也沒有攻城錘,連梯子都沒有,我不知道伯爵準備怎麽攻克城牆。”湯姆撇了撇嘴,繼續讀著這段禱告。


    “哦,”貝拉說,“我在聖城聽說過一種東西,不需要這些機械,也能攻克城牆。”


    湯姆沒有搭理她,以為又是什麽胡言亂語,“是嗎?某種厲害的藥劑?”湯姆在諷刺貝拉,因為貝拉總是說自己擁有世界上最棒的藥劑知識。


    這個時候,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傳來。


    本來安靜的營地在片刻驚愕之後,突然變得人聲鼎沸、馬匹嘶鳴起來,恐懼的叫嚷聲和關切的詢問聲充滿了周圍的營帳。


    湯姆長大了嘴巴,手裏的書也掉了。


    “對,一種藥劑。”對這響聲,貝拉倒是很淡定,“那種東西叫火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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