粼粼車馬。


    冬天把整個城鎮的路麵弄成了一團爛泥,但是站在屋頂上看過去的話,城鎮卻顯得幹淨整潔了。成片的木屋被雪均勻的覆蓋著,初雪不會積的很厚,但會把地上最後的熱量吸幹淨。瓦蘭人認為石頭裏麵是有溫度的,隻有石頭都涼透了,整個冬天才會正式的到來。


    在太陽出來的時候,有人迴來通知我們,少爺們要來了。


    我知道他們說的是誰,那一大幫的羅曼諾夫少爺們。其中有一些我都沒有見過,有幾個是在我們出發之後,從維基亞啟程的,還有一些在羅多克求學的家族後代則坐船經由薩蘭德北上此地。他們本來是要到伊凡哥羅德去過冬的,但是伯爵改了主意,讓他們在冬天開始就來瓦蘭科夫熟悉這裏的一切。


    伯爵覺得這對他們有好處。


    一早爬起來的鎮民們把街道弄得亂糟糟的,新雪在人的腳下融化。帶著熱氣的垃圾和髒水被潑到路中間,氣味雖然不再濃烈,但是看著依然很惡心。凍得哆哆嗦嗦的老鼠紅著鼻頭,在垃圾堆裏麵挖掘食物,兩個小爪子不停的抖動,眼睛亮得像寶石。雖然伯爵有修建排水溝的計劃,但是這個計劃目前看來是沒有辦法施行的,怎麽也要等到開春的時候再說。


    當人們聽說伯爵計劃把老鼠的數量減少到一半的時候,都搖頭覺得伯爵在癡人說夢。瓦蘭科夫沒過幾年就會鬧一陣疫病,瓦蘭人已經習慣了喪鍾了,死者會被焚燒,他們的窩棚也會被燒毀。很多的新生的孩子都在咳嗽窒息裏麵死去了,但瓦蘭人卻覺得死去的都是孱弱者,並不值得過於惋惜。哥特先生不這麽想,他覺得所有的孩子不管是健壯還是孱弱,都對疾病沒有太大的抵抗力,一切都和環境有關係,在幹淨的地方出生的孩子,就容易成活,反之則容易夭折。


    哥特是伯爵的清理計劃最堅定的支持者之一。他甚至設計出了幾個淨水泵,用來對水渠的水進行二次淨化,不過伯爵覺得花費過大,把它否定了。


    那天,我騎著馬在城門口迎接羅曼諾夫家的少爺們。


    弗拉基米爾和那些年輕的少爺們打著招唿,我本來還準備迎上去和他們聊一聊的,告訴他們我知道的事情。但是當我騎馬靠近他們的時候,他們好奇的看著我,不知道我要幹什麽。在我開口的時候,他們皺著眉頭聽了幾句,然後就打斷了我的話,“好了,維克托,我們自己會弄清楚的,你站到邊上去吧,你擋住我們的路了。”


    我愣愣的走了迴去,看見傑克他們恭恭敬敬的站在城門邊上迎接著自家的少爺。我突然發現,在這些人的眼中,我還是隻是一個馬童。


    尤裏的一個從薩蘭德迴來兒子好奇的問他的一個堂兄:“那個貼上來的是誰?”


    他們一邊刺馬,一邊朝著前麵走去。


    “你不知道嗎,格裏高利?阿列克謝叔叔帶迴來的家夥,是你的兄弟。”


    “鬼扯,我爹沒有說過有這麽個東西。”


    另一個人湊上來,“理查德,我聽說他和你妹妹彌賽拉有點事情。”


    “放屁”那個叫理查德的家夥的血液用上了脖子,然後又壓低了聲音,低聲的詢問著什麽。最後,他們輕蔑地看了我一眼,扯動韁繩轉了幾個圈,冷哼了一聲走掉了。弗拉基米爾看在眼裏,隻是微微地搖了搖頭,不多說話。,


    梅爾家的人在城門設了一個暖棚,在裏麵準備了淡啤酒、烤麵包和黃油,當然,還有驅寒的杜鬆子烈酒。這些羅曼諾夫家的子弟們會在這裏稍事休息一下,等著行李先運走,然後他們才會動身去伯爵的官邸。


    我突然想到他們一定會失望的,那些破破爛爛的房子,隻有我這樣的人才會安心的住進去。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接著,我又感覺自己真沒出息。


    我的皮甲上麵蒙了一層細雪,天空不斷的有雪花飄落下來,落在我的頭發和胸膛上麵。阿列克謝曾經讓我注意把頭發留長,出門的時候撲上粉,弄成蓬鬆的軟發,但是我嫌麻煩,就讓人剪短了。那個號稱有冷鐵剃刀的剃頭匠按照大頭兵的頭型,把我的後腦勺刮得幹幹淨淨,我整個腦袋隻剩下了頭頂的一叢頭發,看起來有些楞,但是的確方便許多。現在打起架來,誰都不能抓住我的頭發了。


    可是當我看見那些少爺們的時候,他們的長發鬆軟,披在腦後,瀟灑極了。舉止也很得體,在過去,我覺得宮廷禮貌和貴族禮節隻是一些書本裏的東西,是被街頭藝人嘲笑的笑料,但是當我發現那些少爺們待人接物上麵的動作之後,突然發現他們的動作我可能永遠學不會了。雖然這些人對於我總是一副高人一等的表情,但是麵對城中的梅爾和盧卡西諾家的貴族的時候,他們卻如同最善解人意的王子一樣,大方而親切。


    我聽見理查德讚美了一下他喝的瓦蘭酒是幾千裏路上最美味的飲料的時候,幾個少爺和騎士,還是梅爾家的人都笑得很開心。暖棚裏麵燈火通明,我看著那邊,想著我今天早上吃的一塊麥餅和半升格瓦斯。


    雪開始下得大了,開始起風,一些飄零的雪渣從城樓上麵落下來。一個凍得直哆嗦的士兵從上麵探出頭來,“羅曼諾夫們外麵有幾輛馬車陷到泥坑裏去了,找個人去幫忙”


    “知道了”弗拉基米爾搓了搓手,扭頭對我說,“維多,你帶著傑克跟海德去”


    “好的,”我翻下了馬,把韁繩遞給赫曼,赫曼把我的馬牽到了一邊。


    外麵本來都是泥地,在冬天之前就凍得硬邦邦的了,但是雪被踩化之後把泥巴弄軟了,馬蹄踢踏,車輪碾壓,這裏陷了一個個大坑進去,變成了一灘泥沼。我推了推那輛車,感覺很重,我擔心手套被弄壞,於是把它取了下來,塞進了懷裏,以備等會重新戴上的時候是暖和的。


    傑克頂住了箱子,海德在車軸邊往上使勁,我告訴馬夫可以了,馬夫就抽起鞭子來。那匹馬的脖子鼓起了一個大包,它埋著頭喘著氣往前拉動貨車。在我用力的時候,我才發現外麵有多冷,手被風吹得生疼,幾次想把手套取出來,但是一看見傑克跟海德光禿禿的手,我就放棄了這個打算。


    第一輛馬車被推上了吊橋,嘚嘚的走了,那個車夫迴頭感謝了我們一番。我抬頭向後看去,發現後麵還有一些馬車陷在泥坑裏麵,那些車夫都裹著毛皮大衣,唿出一團團的白氣,坐在車架上麵等著我們幾個人去推車。


    此時,在距離瓦蘭科夫四十維基亞裏外的小東湖城。


    碼頭上麵無數的民夫不顧天氣的惡化,繼續的勞作著。這些民夫有些怨恨的看了看拿著鞭子的工頭,接著又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自從河間地戰役之後,小東湖城的生意就冷清了許多。


    在過去,從草甸子裏麵出來的油亮的皮貨、裝滿橡木桶的熏肉、格瓦斯酒還有薩蘭德人的綠寶石和香料,曾經擠滿了小東湖城的碼頭。年輕的書記官和驗貨員大吵大鬧,他們的頭上夾著鵝毛筆管,手裏麵拿著賬單逐一的核對著貨物。一些做小生意的男人把炒熟的蜆子和新鮮的牡蠣裝在桶裏,一邊走一邊吆喝。表演魔術的人會吹笛子,把一根繩子吹倒天上去,然後自己也爬上去,最後消失在一陣煙霧之中。


    而在湖麵上麵,往來各地的船隻絡繹不絕,雖然大東湖城的那些家夥不時的派船過來騷擾一下,但基本的情況還是很好的。河間地來的糧食新鮮又廉價,用那些糧食釀出來的酒,連維基亞的羅曼諾夫家族都不能不佩服。而伯克人的羊毛氈子和亞麻布雖然沒有斯瓦迪亞人的那麽精美,但是也差不了太多了,關鍵是在價格上麵便宜了不少。而在克裏爾,那裏的王公控製著幾十個來自東方的工匠,那些滑得像水藻的絲綢就是他們紡織出來的。不過同樣的,那些工匠不如他們在東方的同胞一樣做的好。


    絲綢到底是用什麽做出來的,人們沒辦法說得清楚。眼睛最好的人瞪大了眼睛也看不清楚那些細密的紋路。有些人曾冒死潛入過那些工匠們的廠房偷看過---這些人一旦被克裏爾人抓住就會被處死,而且不會有任何的人出麵保釋他們---這些人說那些東方人是用巫術做的絲綢:東方人首先把小孩子變成小蟲,一個小孩子可以變成一千條蟲,白胖胖的,然後這些小蟲就會哭,哭出來的眼淚就連成了絲線,東方人又對一套木頭施法,那些木頭就好像是聽話的活人一樣,拉動一個小小的木板,整塊木頭都會動起來。人們說的繪聲繪色,“一個小女孩輕輕一蹬腳,該死的,一萬片木頭都跟著晃動起來,木頭上麵的絲線就自己紡好了”


    人們驚訝萬分,這個傳說有些傷感,而且離奇的很。但是人們還是願意相信這些故事,在小東湖城,經常有這樣的傳說,一個穿著絲綢的女人在衣服上麵發現了字母,寫著‘救我’,於是這個女人就帶著家裏的騎士衝到克裏爾人那裏,經過無數次智慧與勇氣的較量,終於找到了一盤子的白蟲。一個牧師撒了聖水,這些蟲子就騰起了一股煙,變成了那個女人失散多年的寶寶。這樣的故事總是能惹下人們的眼淚來,但是現在,小東湖城就要失去更多的東西了,他們可能哭得比那個女人還要厲害了。


    在河間地戰役的時候,小東湖城拒絕了任何征召,他們在戰爭最艱難的時候也隻是向河間地送去了兩船的陳年小麥,這讓盟友大失所望。小東湖城一直指責大東湖城的人心懷不軌,一有一機會就會侵吞周圍的城邦。可是這一次,大東湖城的艦隊在和伯克人的戰鬥中盡數沉沒,他們的士兵有超過兩百人永遠的留在了河間地的戰場上麵。現在大東湖城一片蕭條,而小東湖城卻在衰敗裏麵獲得了對周圍城邦的優勢。


    小東湖城的貴族們預訂了大量的船隻,同時,自己也開始製作貨船。如果說小東湖城隻是想要擴大貿易,那麽他們是不需要這麽大的艦隊的。而且他們的艦隊很多都是大型商船,沒必要囤積這麽多,而誰都知道,大型商船加上了撞角之後,就會搖身變成戰艦。隻要看一看小東湖城外的戰艦,就會讓任何人大吃一驚,這樣多的戰艦,幾乎可以一次運輸超過一千多的步兵和一百多的騎兵和他們的全部武器給養了。,


    東湖沿岸的維基亞城邦已經精疲力盡,而小東湖城的人卻巧妙的躲過了戰爭,保存了實力。現在,他們到底要幹什麽,人們隻能安靜的等待。也許他們在春天的時候就會有動作的,那個時候湖麵解凍,他們隻用花上二十天的時間維修一下自己在冬天被凍住的戰船,就能擁有東湖上最強大的水上力量了。


    如果維基亞人要做點什麽,在冬天的時候就是最好的機會。


    對小東湖城的人來說,冬雪來的有些早了。現在他們要加緊的把木料、鐵塊、繩子、鬆脂、瀝青送到碼頭上麵,數十排龍骨正在等著釘板,工匠們詛咒著的天氣,不明白貴族們的想法,搖了搖頭,埋下頭去把楔子釘下去。


    瓦蘭科夫。


    我的手指已經沒有知覺了,好在肩頭一鬆,最後一輛馬車輕快的離開了泥潭。


    我站直了身子,喘著氣,和傑克還有海德走進了城門去。弗拉基米爾已經走了,赫曼說一個少爺因為自己的馬累了,已經把我的鐵腳騎走了。


    “那是我的馬”我有些沮喪,“弗拉基米爾沒有告訴他嗎?”。


    “那個人是少爺弗拉基米爾老爺說```”赫曼停住了。我冷冷的看著他。


    傑克和海德都盯著我,剛才他們也沒有少費力氣。這幾個人的臉都是紅撲撲的,我們一起推車,一起挨凍,在少爺們騎馬享受完接待往迴走的時候,隻有我們四個被拋在後麵。


    弗拉基米爾是怎麽想的?他前些天對我很關照的啊。少爺們一來,弗拉基米爾就不得不轉變態度了,我隻能這麽想。


    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反應太無謂了,我不該挑剔赫曼的。


    赫曼說:“沒事,維多。我們還是你的朋友。”


    傑克跟海德也點了點頭。我不知道他們兩個人是不是真的也這麽想,我感覺自己有些失敗。


    “當然,”我吐了一口氣,把手伸進了懷裏,想把手套拉出來,但是我看見了他們三個正在抓起雪搓手,我也放下了手套,抓起了雪搓起來,“我們當然是朋友。”


    他們三個笑了,然後我們一起踩著爛泥往迴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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