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丁默默不語的領著我朝著後院走去。


    “小子,”在穿過庭院的時候,他突然扭過大腦袋來給我說,“你害我輸了六把劍和三匹馬。”


    “他是你父親,”我對他說,“有什麽輸不輸的?”


    “不能這麽說,瓦蘭人從小就是男人,生下來就是,在自己的爹麵前也是。反正你讓我挺失望就是了,你怎麽能不喜歡劍呢?你怎麽能不喜歡馬呢?”我有些好奇。


    “我都喜歡啊,”我解釋道,“如果那些女的不是伯克人的話,我一定會找盧卡西諾老爺要前麵的兩樣東西的。”


    “你就繼續編理由吧,”康斯坦丁的語氣顯得很無趣,“我像你這麽小的時候,天天騎在馬上麵到處跑。有一次我跑出去了一個月,迴來之後趕上吃晚飯,結果家裏人一句話都沒有多說,就好像是我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他們一樣。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女人的好呢,你這小子```嘖嘖```”


    一陣唿喝聲穿了過來,我們走進了一個訓練場。


    這裏的後院不是別致的花園,也不是存糧食的倉庫,這完全就是一個競技場。很多瓦蘭人在這裏用木劍格鬥,他們穿著輕便的皮甲,在皮甲上麵綴著鐵條。他們還是拿著小圓盾,這些瓦蘭人的動作迅猛而敏捷,在劍頭上麵塗著白灰,一旦擊中對手,就會留下符號。


    我看見一個年輕的瓦蘭人被鉤翻了腿,轟然倒地,勉強用盾牌擋住側身,自己在地上往後溜走。但是他的對手---一個中年的男人則拿著木劍發瘋一樣的敲打著木盾牌,年輕人後退一點,中年人就跟進一點,那樣子就好像他在抽打著地上的一隻老鼠。


    “那個中年人和這個年輕人有仇嗎?”。我好奇的問康斯坦丁,“贏了就收手吧。”


    “哼,戰場上麵可不會贏了就收手的,非得見血不可。這個年輕人已經死了。這個中年人就是要讓他知道,如果不看好自己的下盤,被人絆倒之後是什麽下場。不狠狠的揍一頓,年輕人總是記不住。”康斯坦丁錘了錘一個迎麵走來的瓦蘭士兵的胸膛,那個士兵的笑了起來,露出了一口碎牙,那牙齒真可怕,應該是被大錘子一擊砸爛的。他的嘴巴是裂開的,腮幫子上麵縫著粗線,粗線亮著黑黝黝的油光。


    “剛才那個人,”康斯坦丁在帶我路過一個靶場的時候說,“在河間地的時候救了我一命。狗養的自由民把我們的消息賣給伯克人了,當時我正和一幫議會士兵在黑麥森林邊上巡邏呢,隻有四十人,伯克人卻來了一百多人。隻鬥了幾分鍾,我們就被擊潰了,人人都想跑到幾裏外的城堡裏麵去。”康斯坦丁的聲音一變,“但是伯克人的騎兵像是鬼魂一樣,從所有的樹林子裏麵跑出來,紅色的背羽像是地獄裏燒出來的東西。落單的人被捅穿了肚子,你知道長矛紮進肚子裏麵折斷的聲音嗎?伯克人常常幹這種事情,他們的騎兵從小訓練,不到一百碼的距離就能跑起來,把矛架好,靈活的像是用自己的手指,直到把矛紮進別人的身體裏麵。”


    康斯坦丁慢慢的陷入了迴憶,“他```救了你?”我提醒他。


    “恩,”康斯坦丁迴過神來,“我的馬被一個伯克兵用錘子敲瘸了腿,剛才那個人和我換了馬。”


    “你知道嗎?我幾乎以為他死了。我停停跑跑,終於迴了城堡。一路上都是逃難的農夫,但是那些城堡的士兵下令提前拉起吊橋,如果放任農夫進來,那些伯克人說不定也會打進來---要是我我也會這麽幹的。我迴城堡的時候,吊橋已經拉起了一半,我縱馬想跳過去,但是那聰明的畜生把我甩了下來,自己跑了,它知道跳不過去,自己掉下護城溝肯定會死的。我就淌水過了護城溝,一直遊到了對麵,好在那群守備士兵沒有把我當成伯克人,他們給了我一條繩子。”,


    “然後,伯克人把俘虜的士兵帶到了城下。踩著他們的臉,用軍鎬伸進嘴裏,猛的一拉,把牙齒弄碎、把舌頭攪爛、把嘴皮拉豁。”康斯坦丁抖了抖肩膀,“就是這樣。伯克人逗留了幾個小時,防火燒了一些村舍和磨坊就走了。我出城去把那個家夥背了迴來,給他找了一個醫師。醫師給我說,給他把臉治好,要花七十個第納爾,而雇傭一個裝備齊全的扈從兩個月,卻隻用花一百個第納爾,他讓我考慮考慮。我給了這個醫師一百個第納爾,讓他把一切都處理好。這個家夥是河間某個小領主的隨從,但是那個領主投奔伯克人去了。他覺得自己是維基亞人,就迴到我們身邊來了。”


    “他還能說話嗎?”。我問康斯坦丁。


    “說話?”康斯坦丁搖了搖頭,“他一直發燒,舌頭從第二天起開始爛掉,醫生找皮匠要了一把小匕首,在蠟燭上燒燙了,把他的舌頭剩下的部分剜幹淨了。他現在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絕對的安靜。但是他的雙手劍使得真好,真幸運他在我們這邊。”


    康斯坦丁咯咯地笑了出來,“好了,不說那麽嚴肅的話了。我們到這裏了,看看你瞧上哪個了?雖然我老爹贏了我第一局,但是我第二局可不會輸給他。看看你和誰的眼光比較像。”


    一個嚼著羊腿的士兵陰鬱地看了我一眼,從腰間拿了鑰匙,開了門。


    我被康斯坦丁推了進去,黑暗籠罩了我,一時之間我幾乎以為康斯坦丁要把我關進地牢裏了。好在光影晃動之下,康斯坦丁也跟著走了進來。地上濕噠噠的,康斯坦丁的黑披風粘在地麵上,他走動的時候就提起幾片爛泥。這裏麵的氣味讓人作嘔,從石頭到枯草,所有的東西都在發黴發酵,我還聽見了老鼠的聲音和人的哭聲。隨著樓梯螺旋著下降,爛泥一樣的地牢終於到了底部。


    兩邊都是牢房,牢房夾著一個窄窄的走廊,上麵屎尿橫流,幾個大桶傾倒在地上,上麵有幾片爛菜葉。牢房裏麵有一些陰沉沉的犯人,他們對於我們的到來幾乎沒有反應。照亮這一切的是走廊盡頭的兩柄火把,我好奇在空氣這麽渾濁的地方,火把還能燃燒的這麽旺盛。


    一個牢頭目光炯炯的走了過來,“少爺”他鞠了一躬。“您的犯人一切良好,沒有什麽要報告的。”


    “恩,”康斯坦丁迴應了一聲,“那些伯克人鬆口沒有?”


    “沒有。”牢頭有些尷尬,“再給我兩天,我就能把他們的嘴巴撬開。”


    “你兩個月都沒有幹成的事情,多幹兩天也未必能幹成。”康斯坦丁搖了搖頭。“看來我得找些專家來處理這些事情了。”


    牢頭露出了不服的表情,“少爺,主要是您不讓我用刑。如果您讓我用刑的話,我保證一個下午他們都能說出話來,連他們的老媽生他們的時候有多大都能想起來”


    “那就用不了你了,”康斯坦丁讓牢頭帶路,牢頭有些不甘心,但是還是轉身抄起了一柄火把,朝著更下麵走去。一想到下麵還要深入,我就感覺有些毛骨悚然。“維克托,這些女人可比你捉走的那個傻蛋值錢。”


    “你們關起他們來是要贖金的?”我好奇的問他。


    “真聰明都是大戶家的姑娘,不然戰場上麵亂糟糟的,誰願意背著這些娘們走。而且那麽多男人,要把這些女人完好無損的帶迴來,要是還討不到贖金,嘿嘿```”康斯坦丁幹笑了幾聲,那個牢頭也抽了抽鼻子。,


    “你們搶了多少伯克女人?”


    “我不知道,裝了一車```喬特,下麵有多少?”康斯坦丁問牢頭。


    “大人,您從戰場上帶迴了十六名女俘虜。梅爾家分走三名、科爾溫家分走一名、死亡四名、被贖迴一名,還剩下七名。”牢頭一個字一個字的把十幾個女人的命運勾勒了一下。“她們全部在下麵。”


    “怎麽還死了四個?你不是留著她們換贖金嗎?”。我問康斯坦丁。


    我沒有想到我的話冒犯到了牢頭,畢竟這相當於在質疑他了。牢頭迴過頭來氣鼓鼓的說:“一個女人嚼碎了自己的舌頭,我們發現的時候已經死透了,就是救活了,也隻能給上麵的那個豁嘴佬當老婆了剩下的幾個```”


    康斯坦丁抽了一下鼻子,“我警告你,你下次再說他是豁嘴佬的話,我就讓你和他呆在一個屋裏,呆上一下午。看看他覺得你身上什麽是多餘的,好給你卸下來”


    牢頭嘟噥著,不再搭腔,而是擰開了一扇門,介紹著裏麵的囚犯,“黃頭發,綠眼睛,二十歲上下,白胖胖的姑娘。”


    他伸進了火把,把裏麵照亮。裏麵一個女人蹲在牆角發抖。地下鋪著幹草,還有一隻糞桶被放在邊上,女人的腳用草繩拴在糞桶上。不過草繩很長,這個女人可以遠遠地坐到一邊,但是畢竟這是一個小屋子,味道還是很熏人。


    康斯坦丁看著我,自己舔著舌頭,“如何?白白胖胖,‘女人是張床’,說得就是這種女人啊”


    我看了看那個女人,突然感覺這是我有生以來做的最難的一筆買賣,雖然不用花錢,但是卻難以抉擇得多。我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康斯坦丁聳了聳肩,“見鬼,這小子不喜歡,下一個,喬特。”


    牢頭不滿的看了看我,嘩啦嘩啦的抽鑰匙關了門,關門的時候,那個女人發出了一聲歎息。她知不知道她剛剛與一個脫身的機會擦肩而過?


    第二扇門裏麵是兩姐妹,我們去得時候她們正在彼此的咒罵,糞桶傾倒了,滿地髒水。牢頭把她們拽開了,警告她們要是再吵鬧就抓鬮,然後任意殺死其中一個,這威脅讓兩個女人安靜了一下來。一個女人抱著膝蓋哭了起來,另一個坐在地上,頭機械的上下晃動,念念有詞。


    康斯坦丁看出來我很不舒服,“好吧,下一個。”


    這次開門後,是一個十六歲左右的姑娘。她安安靜靜的坐在地上,用稻草紮著一匹小馬,好像對於我們的到來漠不關心。牢頭迴頭對康斯坦丁說:“這是個啞巴,隻會吱吱呀呀的咬舌頭。我們用伯克話,維基亞話,薩蘭德話問她,她統統聽不懂。上此科爾溫家的教士來問她斯瓦迪亞話,她也沒有反應。就是個啞巴。”


    “```小馬兒```它說我是啞巴,但是自己卻是聾子```”一句似有似無的話傳了過來,這是```禪達話?


    禪達話是貴族語,一般隻有高級教士和貴族才會在小圈子裏麵使用,很多初級的學士也隻是會簡單的說幾句而已,鄉村牧師幹脆就隻能模仿個大概了。家庭教師要是會斯瓦迪亞話,就可以在外國活的不錯,要是會禪達話的話,在哪裏都衣食不愁了。


    “諾,你們聽聽,她就會像個傻瓜一樣念念叨叨的。據說東方人喜歡編稻草人詛咒,這個小妮子天天編,不知道詛咒了我們多少次了。”牢頭看了看我,然後替我做了決定,“不是這個,是吧?不少字”,


    我不知道怎麽就被帶出了那個牢房,但是我還是搶著說了一句。


    “‘它’用來形容動物的,用在人身上是沒有教養的。”我有些心虛,阿列克謝的禪達語糟糕的很,甚至斯瓦迪亞話也很糟糕。不過哥特先生學過禪達話,雷諾的家庭教師也是,可惜我從來不願意認真的學,現在還停留在能聽出簡單對話的水平,還懂一些語法,可是一涉及抽象的描述和學術的詞匯,我就完全不明白了。為此,克裏斯托弗總是喜歡說些雙關的禪達話來諷刺我,可惜我很少能聽出來。


    不過我說出的這句話倒是得心應手,因為我自己常常弄錯這些詞,被哥特先生這麽訓斥。


    那個女人抬起了頭,在關上門的時候,她的眼睛反射著火把,像是兩枚燃燒的黑玉。


    門關上了。


    接下來是一個赤身露體的女人,她撕爛了身上的衣服,嘶啞地唱著歌。我注意到康斯坦丁和牢頭都有些不自在,我搖了搖頭。


    後麵的兩個女人則可憐兮兮的用維基亞話求我們放她走,她們幾乎是撲過來要抓住我的腳,我驚慌失措的後退。其實要是這些女人隻是安靜的坐在地上哭,求我們放她走的話,我一定會照做的。前麵任何一個女人要是這麽做的話,我都會放走她們。


    可是她們光知道怕我們,卻不知道,我幾乎同樣害怕她們。


    “選好要哪個沒?”康斯坦丁在牢頭關上最後一扇門的時候問我,“不過隨便哪個都好啦,隻要不是```”


    “我要那個啞巴。”


    “不是吧?”康斯坦丁睜大了眼睛,幾乎要把地牢頂開一樣。


    “怎麽了?”我有些好奇。


    “沒```,”康斯坦丁像是喉嚨裏卡著一個大橡果,“沒什麽```隻是另外三把劍和六匹馬的事情```”


    我和康斯坦丁迴到了議事廳。


    盧卡西諾老頭一看見康斯坦丁的表情就哈哈大笑起來,“不錯不錯,維克托”


    老頭叫了起來,但是我知道他不是在喊我的名字,而是在說‘勝利’。


    康斯坦丁心情有些沮喪,安排管家去把那個姑娘提出來,讓我在把仆人送迴來之後就可以帶她走了。看來我得在這裏等到下午才行。


    老頭子等人們都走掉之後,很開心的誇我的確有眼光:“那個姑娘當時在臉上抹了灰,穿著女仆的衣服,想躲過去。但是鴿子的羽毛太亮了,在麻雀裏麵是躲不住的。我一眼就看出來這個妞值錢,我懷疑她是哪個男爵甚至子爵的女兒。”


    我在心裏搖頭,加裏寧伯爵的孫子孫女們都有很多人不會說禪達話呢,他們連斯瓦迪亞話都說不清楚。不過我也沒有什麽好得意的,我自己本來就會說斯瓦迪亞話,可以直接學習禪達話,要比他們領先三到四年。


    這個伯克姑娘應該知道很多事情。


    “最後,還有一件事情,”老頭子的目光第一次顯得冷靜而果決,“你迴去告訴加裏寧伯爵:小東湖城的貴族們有動作。你問問他的想法。瓦蘭人可都看著伯爵的反應喲。”


    說完了之後,老頭又恢複了嬉皮笑臉的模樣,哈哈大笑的喝了口橘皮水,被燙得直咧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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