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堅是第二次攻打大穀關了。


    大穀、伊闕、轘轅三個雄關作為洛陽以南至東南方的三個門戶,關前的地形大不相同。最險要的是轘轅關,此關坐落在嵩山處,夾山而建,關前的山道極為狹窄,便有再多兵力也沒法展開。伊闕、大穀兩關論及險峻稍不如轘轅關,但同樣是夾山而建,隻不過關前的道路相對開闊一些。


    身在大穀關的徐榮,便因此命李蒙親率五千步騎屯駐在大穀關附近,與大穀關守軍形成犄角之勢。李蒙麾下的五千人,是以騎兵為主,步卒為輔。騎兵在守關的時候作用不大,出了關,反而能更好發揮他的機動能力。如此一來,孫堅欲攻大穀關,李蒙便不斷從背後騷擾;若孫堅調轉矛頭直取李蒙,徐榮便出關逆戰,讓其顧此失彼。


    守城需守野,守關亦如是,徐榮深諳此道。


    孫堅帶著兩萬兵馬趕至大穀附近,登高一望,便知此仗不好打。


    不好打,並不意味著不能打,尤其是對孫堅這樣的人來說。哪怕多付出點代價,隻要將大穀關給拿下,那也是值得的。


    於是孫堅做下部署,以黃蓋、孫賁為先鋒,命其率所部三千步卒屯兵於關前;程普、韓當、吳景等將率六千步卒屯兵在李蒙、黃蓋之間,作為緩衝,亦可作為後續攻擊關隘的部隊;他自己與祖茂、朱治等將率其餘步騎直取李蒙。


    若孫堅的部署成功,徐榮的計劃就完全泡湯了。問題在於徐榮已然部署完畢,孫堅是後至,在關上看到孫堅軍動向的徐榮豈能放任孫堅按部就班地完成他的作戰計劃?於是戰事的開端,便從搶奪陣地上開打。


    徐榮出關逆戰,幾乎同時,李蒙率騎兵突擊。


    孫堅往戰李蒙,黃蓋、孫賁往戰徐榮,程普、韓當等將則兩邊都不去,隻管依計劃布置營地防禦。


    結果是,雙方鏖戰一天,孫堅猛鷙非常,確是擋住了李蒙,雙方各有損傷。李蒙騎兵精銳,孫堅將勇能戰,幾番交手,暫時打了個五五開。


    而黃蓋、孫賁卻是被徐榮打了個落花流水。


    黃蓋‘江表虎臣’,其勇烈不在徐榮之下,孫賁是孫堅的從子,替從父征戰自也鬥誌昂揚。可與徐榮一比,總歸是徐榮更加老辣,一天打下來,黃蓋、孫賁皆負輕傷,所率部曲死者過半,餘者亦多有負傷。


    孫堅終是沒有拿下前沿陣地,雙方鳴金罷兵,第一迴合,徐榮勝。


    罷兵之後,孫堅召集眾將議事。


    實話實說,一天打下來,眾將對守備大穀關的董軍實力都有了底。從交戰情況看,徐榮、李蒙的兵力估計大約在萬人,隻有己方一半。關鍵在於,徐榮先是占了地利,再是以逸待勞,而孫堅所部兩萬人,有一些是在梁縣臨時招募的,加且為了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長途跋涉,十分疲累。


    按結果論,能打成這樣,其實不算糟糕。


    孫堅心中已有了退兵的想法,因為徐榮應對地太快,像是知道他們要來似的,難不成真被許褚言中,這是董軍的誘敵北上之計?


    然則就此退兵,孫堅又不甘心。左右難決的時候,恰好一道消息送來,董軍出兵孟津關,威逼河內郡。


    因為消息是河內方麵‘友軍’傳遞過來的,孫堅便沒有多想,奮而說道:“胡軫現在潁川,董軍又欲攻河內,天賜良機,不可錯失!傳我軍令,休整一夜後點齊兵馬,再戰徐榮!”


    ......


    ......


    這一夜,許褚、曹操駐兵在離孫堅七十裏外的地方。


    七十裏路,趕一趕,天明也就到了,之所以停下來休整,除了本就考慮到的這次乃‘董軍誘敵之計’外,還因為收到了孫堅作戰的具體戰報。


    許褚非常喜歡換位思考,他把自己比作孫堅,在剛剛跟徐榮交戰一天,勝負尚未明朗的時候,假如得到了河內方麵傳來董軍異動的消息,他會怎麽選擇?顯然是繼續強攻了。


    這般下去,孫堅可能真就被纏在大穀關前,隨之而來的,將會是一場大敗。


    今世的許褚,與孫堅並無太深的交情,反而更有可能的是,孫堅將成為他日後的一大強敵。但不論怎麽說,此時兩人的矛頭是一致對董的,討董是大局,是對他、曹操以及孫堅都非常有利的一件事。所以即便孫堅可能會是日後的大敵,許褚也不願意在此時坐視孫堅大敗而歸。


    與曹操探討過後,曹操很同意許褚的觀點。


    軍帳之中,文武齊至。


    戲忠去了陽翟,姚昇留在梁縣,軍帳之中的謀士,便隻剩郭嘉、辛毗兩個。辛毗一則年輕,二則對軍略沒有太多的研究,所以眾人的目光多落在郭嘉身上,自也免不了落在許褚、曹操兩個人身上。


    一路上,曹操數次謙虛地向郭嘉請教一些關於戰事發展的問題,鬼才當然沒有讓曹操失望了,英雄所見略同之餘,曹操難免多了幾分‘卿本佳人,奈何投許’的遺憾。是故議事一開始,曹操就主動請郭嘉先說。


    郭嘉先是向眾人說了之前分析給許褚、曹操等人聽的‘此為董軍誘敵之計’的一番話,等帳中諸人大體聽明白後,他又分析了董軍若有伏兵,最可能會在什麽地方,又以什麽方式出現。


    輿圖在地上鋪開,指了指伊闕、大穀兩關的位置。兩關相距六七十裏,騎兵奔襲,瞬間可至。從孫堅處得知,守大穀關的董將是徐榮,那麽伊闕關的主將就應該是呂布了。


    按郭嘉所說,既然董軍篤定孫堅會去攻打大穀關,那麽若有伏兵,最好的去處就應該是在伊闕關外屯駐。


    呂布麾下總計三千並州兵,本是不足以去馳援大穀關的,故而孫堅大概率對伊闕方向毫無防備,所以郭嘉最終的結論是:董卓的伏兵應在伊闕關以東某處,等孫堅再次攻大穀關時,徐榮詐敗,引其猛攻關隘,屆時伏兵一出,將孫堅包在大穀關前,一舉圍殲之。


    許褚讚同地點點頭,說道:“奉孝所言在理,諸位可還有別的意見?”


    夏侯惇似乎是不太看好郭嘉的臆測,忽道:“郭校尉所言,雖聞之有理,終是臆斷。依我看,不論董軍有何奸計,隻消揮軍馳擊伊闕關,孫將軍之圍必解!”


    曹操聞言皺眉道:“元讓,此舉不可。”


    夏侯惇怪道:“為何不可?”


    曹操道:“設若董軍有重兵增援伊闕關,我等一萬兵馬如何攻得下?既攻之不下,便又成了南避梁縣之前的局麵,一旦被董軍纏住,不僅孫將軍危險,我等亦危矣。”


    夏侯惇轉目看向輿圖,默然而立,似在思索。


    “好在,”許褚開口道,“我等此時還在暗中,即便無力攻打伊闕關,但在孫將軍引出敵軍伏兵之後,還是能從容救之的。”說到這裏,許褚看向曹操,兩人會心一笑。


    許褚與曹操出兵的時間比孫堅晚,路上又沒有像孫堅那樣趕得急切,是以董卓軍此時當還不知道許褚、曹操已經帶著大部隊離開梁縣北上了。等董軍方麵知道了,可能孫堅那邊已經打得熱火朝天,再要應對卻是來不及。


    而這種情況對許褚、曹操來說再好不過。雖說不能放任孫堅不管,但讓孫堅折損些實力,挫挫他的銳氣還是可以的,日後曹操在潁川,免不了要與袁術打交道,孫堅作為袁術的盟友,太過強大也不好。


    次日,孫堅再次大舉進攻,休息了一個晚上後,孫堅的將士們體力得到補充,加之孫堅發布軍令:斬敵士卒者,賞兩千錢,斬隊率者,賞錢四千,以此類推,斬一軍侯賞錢兩萬,重賞之下,三軍皆奮起,李蒙後退數十裏,徐榮出關被孫堅親自率兵擊退,遁入關內布守。


    孫堅不知道徐榮、李蒙演戲的成分很大,故而立即對大穀關發動猛攻,矢石漫天,硝煙四起,雲梯縱橫。


    戰至激烈處,孫堅竟欲親攀雲梯登關而戰,左右將他攔住,正此時,董軍伏軍襲至。


    孫堅大驚失色,揪住報信的斥候喝問道:“你說什麽?!附近隻有呂布的並州兵,哪裏來的董軍奇襲我等?!”


    他情急之下用力過猛,幾乎將斥候揪得斷了氣,直到被左右提醒,才鬆手將人放下。


    斥候喘著粗氣說道:“將......將軍,是牛......牛輔的旗號!”


    孫堅曾與董卓共事於張溫麾下,所以他軍中很多老卒都對董卓麾下諸將耳熟能詳,一看見‘牛’字大旗,便知是牛輔來了。


    “牛輔?”


    孫堅麵如土色,這時候他若還‘執迷不悟’,就是不是孫堅了。雙手按住插在地上的古錠刀刀柄,孫堅方站定,腦中思慮急轉:牛輔為董卓重將,他既來了,所帶兵馬少則在萬數,多則在數萬,我如何能抵。即便是想撤退,關中的徐榮,東邊的李蒙定也會乘勢來擊......,罷了,索性孤注一擲,若能將大穀關拿下,便有一線生機。


    孫堅不愧江東猛虎之號,此等危機存亡的情況,他竟還要拿下大穀關,左右諸將聽了之後,一方麵心下淒淒,一方麵亦知也隻有攻下大穀關,他們才能有機會保存一定數量的戰力。


    “報!”


    帳外又傳來斥候的聲音。


    孫堅深吸一口氣,此時此刻,他反倒冷靜下來,沉聲而道:“可是李蒙來攻了?”


    “稟將軍,是許將軍帳下司馬來到!”


    許褚?


    孫堅如同一個溺水之人抓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急道:“快快有請,快快有請!”


    一個身材中等,體貌矯健的男子從帳外進來,朝孫堅躬身拜道:“虎牙將軍麾下司馬,江夏陳恭見過孫討虜。”


    孫堅將其扶起,來不及寒暄,問道:“敢問陳君,可是許虎牙派你過來的?”


    陳恭答道:“正是。”


    孫堅心下舒了口氣,又問道:“許將軍可有話要與孫某說?”


    “我家將軍說了,孫將軍奮武揚擊,當為天下英雄楷模,然則董軍狡詐,此地不宜久留,現我家將軍已與曹將軍兵至孫將軍處以南二十裏外,望請孫將軍停止攻擊大穀關,迅速南撤。”


    孫堅長歎道:“悔不聽許、曹二將軍之言,陳君,便請你速速趕迴,帶孫某的話:此番相救,孫某銘感五內,當依二位將軍之言,迅速南撤!”


    陳恭一走,孫堅馬上下令:全軍停止攻擊大穀關,往南撤退。


    令行禁止,孫堅所部並不比天下任何一支隊伍差,當即各部兵馬在諸將帶領下南撤,在大穀關上的徐榮見到孫堅的軍隊潮洪般退去,哪裏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亦是關門大開,馬上帶著士卒追擊。


    北有徐榮,東有李蒙,兩相追擊,一路掩殺過來,孫堅軍隊傷亡慘重。孫堅雖是目眥欲裂,卻亦隻能親自率騎兵稍作攔截,多少挽救了點戰損。然後撤二十餘裏後,他便看見了牛輔的軍隊。


    浩浩蕩蕩,足有萬人。


    孫堅痛唿道:“牛輔帶著如此多的兵馬屯駐伊闕關附近,我竟不知!”


    而牛輔那邊,此時不僅看到了孫堅的兵馬,亦是看到了南邊許褚、曹操的兵馬。他自忖兵精,強行橫在孫堅與許褚、曹操兩軍之間,欲生生切斷兩軍聯係,等徐榮、李蒙那邊過來,好先滅孫堅,再取許、曹。


    將牛輔的舉動盡收眼底後,許褚不禁笑道:“牛輔以為天下健兒唯有他涼州有,殊不知我等麾下,亦有敢戰之士。”


    曹操朝前邊看了數眼,說道:“牛輔橫兵陣前,仲康,你說該怎麽破?”


    臨機對敵,這邊許褚有最大的發言權,而經過幾次與董軍的實戰,許褚對董軍步騎的作戰方式都有了一定的了解。


    董軍的步卒擅習長矛、強弩等兵器,用手裏僅有的千餘輕騎直接去衝陣,顯然是不現實的。而董軍的騎兵,擅於分兵協同作戰,往往是一支騎兵為主力,兼有其餘偏裨為輔助,遙為唿應。


    許褚思量一陣,道:“典韋、樂進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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