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褚、戲忠各自低頭沉思,但見鍾繇繼續說道:“五日前大將軍委派朝官去往董並州、丁都尉、橋東郡三處,令他們停止進軍。其中去往澠池宣讀詔書的,是諫議大夫。”


    諫議大夫即種邵,鍾繇怕許褚、戲忠不認識此人,加了一句:“種公是個正氣凜然的人,有他在,即便董卓有違抗命令的意圖,一時也不會造次。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我出洛陽時,種公那邊傳來消息,董並州已經到達了新安縣,直逼函穀關!”鍾繇說道。


    戲忠聞言,取出佩劍在地上草草畫了地形圖,道:“董並州部曲自河東郡進發,途經安邑,渡黃河南下入弘農郡,再往東趕到澠池,幾番周折,耗費時間卻不算太長。故我猜其所部人馬,應不到萬數。”


    許褚、鍾繇均點頭。戲忠說的在理,許褚跟董卓丁原等人接到大將軍傳來的‘進逼洛陽’的詔令前後相差時間大約在五天到十天之間,董卓人馬眾多,整頓兵馬花去一部分時間,因為王屋山地勢比較難走,他又舍了從河東郡內的東垣縣經過,直接翻過王屋山進入河南尹的近路,其實是繞了一個大圈子的。這麽一算,董卓能在諫議大夫種邵到達澠池前走到新安,所帶的人馬應該不會太多。


    戲忠遂說道:“如此,董卓未必就敢越過函穀關,畢竟大將軍與袁司隸手中亦握有雄兵。”


    戲忠說的雄兵,一個是袁紹身為司隸校尉所擁有的一支部隊,一個是接替袁紹受任為虎賁中郎將的袁術手中握有的部隊,還有車騎將軍何苗的部隊,以及西園八軍中何進與袁紹掌握的一部分部隊。


    許褚聽戲忠解釋過何、袁二人擁有的兵馬後,有些惶然。難道曆史因為他這隻小蝴蝶扇動翅膀後,現在就要發生大變化?如果這樣的話,鍾繇又為什麽火急火燎地趕來見他。


    卻聽鍾繇歎道:“誌才說的沒錯,隻是我出發前又生一事端。”


    戲忠忙問:“何事?”


    鍾繇答道:“大將軍拜王子師為河南尹。”


    王允,字子師。


    許褚來東漢前對王允的印象大都來自前世的藝術作品,‘巧獻連環計謀董卓’,便是許褚對王允的所有了解。到東漢後,郭嘉數次與他說起過王允,因為王允曾做過豫州刺史,還有王允是徹徹底底的‘除宦’一黨。


    王允十九歲就開始做官,在豫州刺史任上和張讓發生鬥爭,失敗後去官隱居,直到何進掌權,為了拉攏士族重新提拔王允為從事中郎,現在又被何進拜為河南尹。


    許褚對何進無語了,他完全搞不明白何進到底在想什麽。先是派人命令董卓、丁原、橋瑁停止進軍,這個舉措明顯是對宦官有利的;可又立刻拜王允為河南尹,王允可是跟宦官勢不兩立的黨人,河南尹是河南郡的別稱,都城洛陽名義上隸屬於河南尹之中,是個要害職位,讓王允做河南尹,袁紹做司隸校尉,又讓宦官再度受到驚嚇。


    如此作為,何進可謂‘進退失據’。


    許褚當即想到,何進應該還是要死在宦官手裏,因為如此種種,宦官們這段時間如驚弓之鳥,當然隻能選擇鋌而走險。而何進本身的進退失據亦是影響了他自身的判斷能力,被宦官謀害也是情理之中了。


    這個時候,許褚似乎猜到鍾繇此行的目的了。


    戲忠同樣若有所悟,直接問向鍾繇,道:“元常是來讓我等帶兵進京的麽?”


    鍾繇看看戲忠,再看看許褚,點頭道:“兩位一點就透,難得。我此行確有此意,然並非我一人的意思,慈明公、文若亦有此心。”


    “鍾君一路勞頓,且去休息片刻。”許褚沉吟道,“容我三思而定。”


    鍾繇理解,此時應給許褚一點時間想清楚,於是出了軍帳,隨一軍士前往下榻的地方。


    許褚目送鍾繇離帳,苦笑著對戲忠說道:“似乎我們沒得選擇。”


    戲忠嘴角亦是苦澀,情形再明顯不過。先有高幹,後有鍾繇。一個代表袁紹這個團體,希望許褚帶兵進京,不出意外的話高幹還會再來;一個代表與何進、袁紹都比較密切的士人集團,也希望許褚入京。


    原因在於丁原得到何進命令後肯定會奉命停止進軍,橋瑁那邊估計也不敢造次,唯有董卓是個例外。董卓一入京,肯定不會站到士族這一邊,權力的天平就會打破,就算殺盡宦官,對士族來說反而是損失了握有天下權柄的機會。


    許褚入京,則會有效地改變這個狀況。


    雖然相對名氣不大,雖然兵不多,但也因此更好控製。袁紹的家族在汝陽,是汝南郡說一不二的望族,荀爽、荀彧的家族在潁川,更是關乎許褚屁股下麵的太守之位。許褚能對袁紹、荀爽等人說不嘛?完全不能。


    況且種種跡象表明,京都或許要大亂。戲忠從鍾繇傳遞的信息可以判斷出來,許褚更是結合了後世的知識,認為何進十有八九還是逃不出死於宦官之手的命運。


    洛陽是去定了,現在問題是什麽時間到達洛陽最合適。


    許褚心中有腹案,最好是在何進死的時候到洛陽。但這話他不能明說,便對戲忠道:“我等未得停軍屯營之令,進入洛陽城未必不可。然局勢不明朗,路途中還是走得慢些為好。”


    戲忠以為然,附和道:“主公說的是。袁本初、荀慈明等人無非是想以我等為刀,幫助他們保住既有的勝利成果,隻要我們朝洛陽行軍,快些慢些,他們應該不會計較。如此,也方便我們觀察局勢發展。”


    許褚頷首道:“便請誌才去與鍾君言說。”


    ——明日一早,許褚召眾人到軍帳中,將這件事說了。張顧、張武對於能進入洛陽都城,顯得亢奮不已,樂進、李整亦是心中感慨。


    “不想一夜之間,竟能參與到此等大事中來。”李整心道。


    拔營行軍,走了三天後行至距滎陽四十多裏外,高幹果然又來了。不僅高幹,還有何顒。許褚聞報,下馬迎向二人。


    此二人算是許褚老相識,簡單寒暄過後,許褚邀請鍾繇、戲忠一道過來,五人騎著馬,邊走邊說。


    何顒仔細觀察了許褚的部隊,笑道:“果如高元才所言,仲康之兵雖少,卻都是善戰之人。”一經細說,原來高幹迴到洛陽後馬上去見袁紹,當時何顒等一些名士也在袁紹府邸,高幹當眾稱讚了許褚。


    許褚感激地看了高幹一眼,又聽何顒道:“元常,你出發當晚丁都尉奉大將軍之命火燒孟津,火勢之大,其光於夜間洛陽可見。何太後因此驚懼,下詔罷免張讓等人。”


    孟津位於洛陽北部五十裏外,可見丁原這把火燒得確實夠大。效果也出奇的好,竟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何太後下定決心罷免張讓等權宦的職位。


    何顒侃侃而談,鍾繇麵現喜色,連道:“好!好!”


    何太後迫於壓力,悉數罷免中常侍、小黃門,看似事情開始往好的方向發展,故而鍾繇欣喜不已。


    許褚但看何顒、高幹神色,心知事情沒那麽簡單。果見何顒淡淡道:“元常高興地太早,前後不過幾天,何太後又重新將張讓等人召迴宮省之中了。”


    “什麽!?”鍾繇驚怒。


    何顒不屑道:“婦人之見,反複無常,有甚奇怪?”


    高幹一旁歎息,說道:“張讓、趙忠等輩根深蒂固,當初何太後毒殺王美人,險些被廢,全靠張讓、趙忠等人獻出家財萬貫,泣求先帝開恩,才得以解救。那張讓之子,更是娶了何太後妹妹為婦,是為姻親。再者宦官們的宗族、親戚、門客、故舊、子弟多有在州郡為官吏,勢力龐大,何太後不願放棄權柄,所以反悔。”


    高幹憂心氣悶間,連皇家辛秘都當眾說了出來。何太後毒死王美人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但是敢在公共場合議論的人還是極為少數的。看得出來,高幹也是恨極了何太後。


    借由何顒、高幹之口,許褚與戲忠不難猜出袁紹此時的心情——惱怒非常。


    袁紹跟何進不同,如果宦官真的翻過勢頭,贏下這次政爭,何進憑借與宦官的舊情,最多損失點權力;而袁紹,包括在場的鍾繇、何顒、高幹,都隻有一個下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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