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祗低著頭,思忖道:“潁川郡尚且沒有握在掌中,進取圉縣......是否過於急切。況且哪來的兵力?對形勢發展又有什麽好處?”


    戲忠言道:“棗君說到點子上,正因為潁川郡隻是名義上在主公的治下,才需要進取圉縣。”


    接著戲忠舊話重提,說到許褚入潁川以來激進行事的弊端。他將整個潁川郡切成三塊——士族階層、豪強勢力以及許褚陣營。


    先說世家。荀氏、陳氏、鍾氏等右姓望族將許褚抬上太守的位置,並非是把許褚當成自己人,而是希望借助許褚手中的兵力,在天下紛亂的形勢下讓自己的家族免於兵禍。所以即使荀諶、荀衍、荀悅、鍾演、鍾進等人在許褚門下擔任郡中右職,也並不代表他們接納了許褚。實際上也是與許褚各為其政,互不幹涉罷了。沒有得到潁川世家的真心支持,潁川便不會真正屬於許褚。


    許褚聞戲忠言,想到曆史上的陳珪、陳登父子,陶謙為徐州牧時,他們依附陶謙,得到重用;陶謙死後讓徐州於劉備,又從劉備為官;後呂布到來,將劉備趕到小沛,陳登便又為呂布手下;最後是陳登獻策曹操滅呂布,因功進封,備受曹操重視。從陳登這個例子上可以看出,世家大族在東漢的地位,稱作‘流水的州牧,鐵打的世家’亦不為過。又可看出假如許褚在潁川不得世家之心,便有可能像呂布一樣轉手就被世家給賣了。戲忠所言,誠然不是危言聳聽。


    又聽戲中說起豪強。漢承戰國餘烈,天下間豪強遍布,遊俠滿地,潁川自然不能免俗。這些人其實也像陽翟張氏、黃氏一樣,或多或少有著魚肉百姓,禍害鄉裏的行為,是為政者的大害。但放在眼下這個特殊時期,這些人就是必須大力拉攏的對象。許褚有拉攏嗎?沒有。就算有,也隻是當時為鄢陵令時不得已而為之,譬如鄢陵趙原、李幹等人。趙原、李幹等輩放在潁川郡中又算得了什麽,徒附門客不過數百,還大都是些不能擔當大用的‘亡民’,戰鬥力極為有限。不但不拉攏,還急著將冶鐵收歸郡有,得罪了一部分豪強。以至於屯田令剛下,盜賊烽起,郡中自顧不暇。這些所謂的‘盜賊’是哪些人,大家心裏應該有數。


    郭嘉聽後,慚愧道:“誌才說的是,此也算嘉的過失。”郭嘉是謀主,沒有及時提醒許褚,因此自責。


    戲忠卻道:“這不是奉孝的過錯,是主公的過錯。”


    又引出最後一點,許褚自身的問題。戲忠說許褚孑然一身,背後沒有家族支持。與鄢陵張氏聯姻後,又不提拔張氏旁族中的人,自斷良援。環顧門下心腹,徐庶、郭嘉、棗祗,算上我戲忠,不過四個能治事的。偌大一個潁川郡,民數十萬,方圓幾百裏,各縣令、長、丞又沒有得力的屬下去治理,棗祗、徐庶、郭嘉等人再賢達,也沒有辦法麵麵俱到。是以總是漏算,整個太守府也如‘空中樓閣’般,徒有其表,並不能落在實處。


    這不是許褚第一次被戲忠當眾數落,想必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但這位靈魂來自後世的許仲康,並不怕被數落,厚著臉皮聽了,還朝戲忠行禮道:“多謝戲君教誨。”


    有用就行。


    古之賢人的智慧難以比擬,總之許褚是沒妄想去跟郭嘉、戲忠比謀略。有道理,他便聽,沒有道理,隻要郭嘉、戲忠能說出自己的道理,也聽。


    許褚沒有家族支持,確實是先天一個極大的弱項,甚至比出身微末顯得更為致命。許褚被戲忠教育了一頓,便開始琢磨這一層,很容易想到些例子來證明這個時代家族的重要性。


    比方說孫堅。孫堅出身一般,但起兵之初時任富春縣長從子孫賁掛印辭職,千裏奔赴孫堅處,隨其征戰四方;還有其弟孫靜,糾集宗族子弟留在家鄉以自保,使孫堅沒有後顧之憂,等孫策繼位時,又馬上帶著族人、義從與孫策匯合,才有了後來孫策蕩平‘吳郡’,為東吳立足三國奠定基礎的豐功偉績。


    再比如曹操,更不用談。沒有諸曹夏侯的鼎力相助,誓死相隨,又豈會有曹操掃平中原的大業?


    而放在許褚身上,沒有宗族的支持,直接導致了他既不能像董卓一樣擁有當‘大軍閥’的實力,也不能像袁紹一樣順理成章成為世間矚目的‘大諸侯’。


    戲忠跟郭嘉既然同時進言‘出兵陳留’,又長篇大論良久,不用說,心裏應是有一些對策。


    戲忠說痛快了,喝口茶潤潤嗓子,輪到郭嘉繼續。


    郭嘉並非是才能不及戲忠,而是他的腹中經緯落點總是在高處,換言之,不如戲忠來得接地氣,更適合現在的許褚發展壯大。而聽過戲忠一番話,‘鬼才’郭奉孝自然便觸類旁通,現學現用。


    “洛陽局勢未明,最壞的情況——張讓重歸權宦之列,致使朝廷下詔向主公問罪。然正如誌才所言,主公根基不牢,才會害怕朝廷問罪,奪了太守一職。試想主公麾下若有一大批誠心歸附的豪強,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即便有問罪,即便奪了太守一職,仍可帶著從屬遠遁,觀望天下形勢。”


    郭嘉說著,看向棗祗,笑道:“遠的不說,便說棗君。主公對其有知遇之恩,棗君感念,所以傾盡心血為主公行屯田事。可主公萬一不得不避罪千裏呢?棗君可否放得下族人,不顧危險跟著主公跋山涉水?”說完朝棗祗作揖道,“嘉心直口快,棗君莫怪。”


    棗祗訕然,尷尬一笑。“奉孝說的是大實話,棗祗亦不瞞府君,實放不下郡中的族人。”


    許褚汗顏,郭嘉似乎受了戲忠的影響,說話也變得尖銳,便道:“奉孝言盡於此吧,但說我該如何做。”


    郭嘉繼續道:“諸如荀、陳、鍾等世家大族,短時間內不會改變對主公的態度,索性再讓一步。以潁水為界,潁水以北,陽翟、鄢陵、潁陰、許、臨潁、新汲、長社、陽城總計八縣屯田事交由尉曹掾棗君;潁水以南,昆陽、舞陽、郟、襄城、定陵、父城、偃、潁陽亦總計八縣屯田事交由世家官吏督辦。”


    許久沒出聲的徐庶忖道:“如此,屯田導致的賊患應該會緩解許多。隻是潁水以南土地遼闊,更利於屯田......”忽又一拍大腿,喜道:“偃縣與召陵不過三四十裏,這樣一來,州牧所言救兵,可讓荀、鍾等望族操辦。”


    郭嘉笑道:“嘉正有此意。武治中受命求援,本郡隸屬豫州牧,不可輕慢。然主公兵力均在陽翟、陽城附近兩處,鞭長莫及,突然迴軍郡東,不利於安定陽翟與陽城。主公隻需出一部分糧草,許荀諶、杜佑等人招募兵馬,以他們在各地的名望,須臾可得一支眾在五千人的義從,這樣州牧那邊的事情就辦妥了。”偃縣、劉辟與龔都屯據的召陵縣、以及黃琬現處的汝陽縣,幾乎就是在一條直線上。


    “須臾可得,須臾可得......”許褚反複念叨這四個字,歎道:“便以奉孝之計,諸位有別的看法沒。”


    見無人應言,許褚又問:“方奉孝與誌才都言及‘根基’二字,我又該如何?”


    郭嘉道:“此番奉大將軍府之詔,正是拉攏豪右的機會。這些人在裏中鄉中素有名望,怎會不覬覦進身之階?可郡、縣右職多被士族子弟占據,如陽翟費良,費氏是裏中大姓,可卻等到幫主公平了張直後才被表為縣丞。其他地方的豪右子弟也一樣,能得一亭長之職已不容易,而被任命有秩薔夫、鄉遊繳等職的人屈指可數......主公當親自前往鄉、裏,折節下士,誠心相交,才能使豪右願為主公驅使。”


    許褚醒悟,用一句話概括,他應該蓄養門客,招納死士,再許以進身。義、利雙管齊下,而不是坐在太守府裏將征兵的事情全盤交給麾下的心腹將校來做。隔了一層,關係就不會那麽緊密。


    那些願意披荊斬棘誓死跟隨的從屬,才是亂世之中真正的本錢。


    扛著‘奉大將軍之詔進京除宦’的大旗,確實有利於許褚收攬人心,但說到底,為什麽非得途經圉縣並取之,戲忠跟郭嘉並沒有說明。


    問之,戲忠笑道:“地處要衝,又是蔡伯喈的家鄉,豈有不乘亂拿下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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