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曹長吏許褚有了腹案,鍾演既然先提了,便先詢問鍾演的意見。


    之所以許褚沒有師心自用,獨斷人選,就是為了給士族留下‘從善如流’的好印象。


    鍾演也不客氣,提議道:“友若家學淵源,德才兼備,可為郡功曹掾。”


    眾人便將目光看向荀諶,見荀諶慢悠悠從席位上起來,走到堂中與鍾演並肩而立,道:“諶才疏學淺,不敢當此大任。”


    功曹掾主人事升遷,是太守門下天官,荀諶也想當。但此前已經答應許褚去管理郡北三縣,如果許褚不主動挽留,他也沒有辦法。


    許褚笑問道:“諸公可還有其他提議?”


    荀諶便道:“杜君沉穩幹練,多有賢名,功曹掾非杜君莫屬。”


    杜佑於是也來到堂中,言說還是荀友若合適。


    許褚與身處末席的郭嘉交換一個眼色,總算明白不僅他打好了腹稿,潁川士族也早有準備。看風向,他們希望荀諶來做功曹掾,不行的話,退而求其次,杜佑也可。


    能拒絕嗎?還真拒絕不了。日後許褚出兵郡外,士兵、武器、糧草的多寡,是否精良,完全取決於潁川士族替他把潁川治理到什麽程度。羽翼未豐之前,許褚隻能接受潁川士族這類似‘脅迫’的行為。


    “友若何必自謙,郡北三縣屯農治桑的事,可以讓別人去做,功曹掾的職位,你就不要推辭了。”許褚顧念荀彧對他的恩情,還是決定讓荀諶管理人事,而且杜佑手裏已經有一千郡兵的統禦之權,再讓他做功曹掾,權利就太大了。


    士族得了功曹掾,當即推舉徐庶為戶曹掾。戶曹主一郡民戶、農桑,也是很重要的位置,更難得的是這表現出來潁川士族的態度,他們等於以推薦徐庶為戶曹主官一事告訴許褚——隻要府君聽得進我們的建議,我們也不會太過分。


    既然心中都有數,許褚也不多問了。鍾演長於治才,且聽郭嘉說此人公正廉明,許褚就任其為郡督郵,監督各縣吏治;鍾進、荀衍文武全才,便以荀衍為苑陵令,督郡北三縣軍政,以鍾進為賊曹掾,主一郡盜賊事,並兼任辭曹所轄辟訟事;杜佑升為五官掾,仍舊領郡兵權,原五官掾張禮看得出來很敢說話,則被許褚臨時起意,辟為議曹長吏;荀悅年紀大,學問在諸人裏也最高,便辟其為主記室,兼領上計掾。


    至此為許褚當上潁川太守出了大力的人,除了陳群不願意出仕外,都安排在高位上。尤其是荀氏一族,荀諶做了功曹掾,荀衍又督三縣軍政,恬淡如郭嘉,一時亦有些羨慕。


    對自己人,許褚當然不吝嗇,徐庶管了戶曹,郭嘉不喜歡勞於案牘之間,就給他安排到兵曹。許褚兵權捏得緊,兵曹不過擺設,郭嘉便可等許褚需要時來上班就行了。龐湛也從縣丞升到了倉曹掾,仍管著倉穀。


    皆大歡喜之餘,眾人總覺得漏掉了什麽。對了,許褚的嶽父大人張奉還沒被談到。


    張奉心裏急啊,功曹掾我不奢望,可怎麽說著說著各曹主官都有人了?卻聽許褚說道:“本郡原是產鐵大郡,然自中平年間起,各地礦山均有廢置,即便沒有廢置,也多淪為私有。本府決定,辟張德然為金曹掾,鄢陵縣李正、王旭、趙原等人為門下吏,全力整頓本郡冶鐵事宜!”


    ……


    ……


    “阿嚏!”傍晚的天氣還有些涼,剛從府中大堂走出來的荀諶被涼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這一說就說了大半天,許褚雖然管飯,但府中的飯菜著實難吃,荀諶勉強吃了幾口,現在已是饑腸轆轆。


    “友若。”


    忽聽有人喚他,荀諶迴頭一看,隻見鍾演滿麵春風,朝他揮手。鍾演、鍾進因為其兄鍾繇名氣太大,一直有‘明珠蒙塵’之感,如今鍾演被辟為郡督郵,他日巡查各縣風光一時無兩,喜形於色亦不為怪。


    但在自詡城府的荀諶眼裏,相比鍾元常的處變不驚,鍾演這份涵養就稍顯不足了。他淡笑而對,問道何事。


    鍾演則道:“府君年紀輕輕,卻有今日堂上之手腕,叫人難以置信。”


    荀諶收起笑意,“府君固然年輕有為,然徐庶、郭嘉二人更叫人出乎意料。”荀諶是不相信以許褚的出身,能在短時間內完成從一縣到一郡的蛻變的。其中雖有時勢造英雄的因素在,但根據最近這段日子的了解,郭、徐二人在其中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兩平黃巾,聯絡潁川望族,一路因勢利導,荀諶換位思考,他便做不到郭、徐二人這一步。放眼潁川士族,似乎也隻有陳群、他的兄弟荀彧以及鍾演的兄長鍾繇能有這份能耐。


    鍾演點頭道:“此二人確是大才。”


    荀諶突然想起一些細節,問道:“議事時你可曾注意到,郭奉孝與那些寒士走得很近。而且府君辟用寒士的數量,多得有些不像話。”


    “是嘛?”鍾演嘿然,“友若多慮了,郭奉孝出身寒門,與寒士交好在情理之中。況且府君起用那些寒士,均為門下小吏,無傷大雅嘛。”


    荀諶扭頭翻了個白眼,鍾演的警覺性還真是夠低的。便不想再與他多費口舌,正待告辭,鍾演忽拉著他的衣袖,小聲問道:“府君意在冶鐵事,你們荀氏將以何法處之?”


    荀諶吃了一驚,“鹽鐵為國之重器,府君收歸郡有,是萬年不變的正理,當然全力支持。”


    鍾演怪道:“友若不知道?”


    “知道什麽?”


    “荀氏亦有私開鐵礦……”


    荀諶急忙示意鍾演禁聲,他是真不知道原來自家有摻和到鐵礦的事裏。諸如荀諶、荀衍、荀彧、荀悅等,族中向來不讓他們管理俗務,專心讀書是正事。而他的父親荀緄,名為族長,實際上因為身體及個性的原因,也很少直接插手到具體事務中來,僅每季度開一次族會,聽族人匯報、商議事情。


    想到這裏,荀諶略顯陰鷙的雙目中透出一絲寒意。族人十有八九牽涉到了冶鐵事裏頭,然府君鄭重其事辟張奉為金曹掾,會不會暗地裏存了尋世家把柄的心思?


    “在下先告辭了。”荀諶急於寫信迴潁陰,對鍾演說道。


    “友若慢走,有什麽情況及時聯係。”鍾演道。


    ……


    ……


    另一方麵,張奉也正跟許褚聊到鐵礦的麻煩事。


    許褚沒有想到鐵礦的暴利讓潁川士族也深陷其中,沒錯,收歸冶鐵事宜是他首倡的,他不知道內情,郭嘉身為潁川人,不可能不知道。既然郭嘉知道,為什麽不跟他說呢?


    許褚不由腹誹張氏是不是也把手伸到了這趟渾水裏。


    一經過問,張奉老臉微紅,不自在地點了點頭。


    許褚頭大如鬥,整頓鐵事的話剛出口,新任金曹掾本身就存在問題,太諷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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