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憂民猛地起身,直帶得屁股下的凳子翻了一個跟頭,但他也沒有迴頭瞧一瞧,望一望,側身一撇,匆匆越過桌子,幾步跨到門前,拉開門,“你這就隨我去禁軍營一趟,部署明日的防衛”。


    “我?”,褚遇張開嘴一愣,瞧望著徐憂民心急火燎的樣子,他此時,不得不懷疑起一句話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得不承認,人性,是可以改變的。


    不信,你看看徐宰輔,曾經,是多麽沉穩冷靜的一個大智者,而如今……


    “我什麽我呀!快走”,徐憂民一手搭門,焦急萬分地催促道。


    而,褚遇則慢條斯理地道,“徐爹,您不是說任由平王,放棄自己嗎?”。


    “你什麽意思?”,徐憂民好像真的不記得自己剛剛說過的話,仍抓著門不放。


    “假如十一月十二李時苑的大婚真是個陰謀,那麽您布置禁軍以守為攻,而平王布置禁軍以攻為守,這樣,兩方麵都有準備,豈不是要打個天翻地覆?這根本不是您想看到的結果呀!”。


    “你糊塗啊!”,徐憂民一隻手指著他,“平王想借李時苑大婚對付我,難道就沒有其他人,乘機會想對付皇上?你道眼下的朝廷十分安寧嗎?我若不進行重兵部署,萬一皇上有個好歹,不說,我與你爹腦袋不保,恐怕連上古朝廷……”。


    啊!褚遇臉上的肉,不禁一陣劇烈抽搐,腦門隨之冒出一層細汗,老爹跟徐爹要是完了,天,可就塌了,薑果然還是老的辣,怪不得,他要等李時苑大婚過後,再辭官了。


    “可,行軍布防,我終究是個門外漢,去了也沒用啊!再說了,禁軍幹的就是這個,您隻需要交待下去,他們自己就可以出方案了”。


    褚遇覺得徐憂民雖然還有心智,但神,魂已經不在,自己有必要給他把一把脈了。


    “也是”,徐憂民終於恢複一絲安靜,鬆開緊拽著不放的門,“這個可惡的平王爺,真的要對本相下手”。


    褚遇一愣,徐憂民自稱本相,並言語詆毀他人,這在生活裏,是根本見不到的。


    於是,他一把抓住徐憂民的胳膊,“來來來,讓本大夫替您把把脈,看您老到底患了何病”。


    “胡鬧……”,徐憂民用力想掙開他的手,同時用上質疑得,不能再質疑的目光,“連禦醫蘇南子都診斷不出好歹,就你?能行嗎?”。


    “瞧,看不上我是嗎?來吧!好歹我也學了一兩年的醫術了”,褚遇倔勁兒上來了,不由分說地把他拉倒桌子邊,擼起他的袖口……


    有鼻子有眼地搭了一會兒,褚遇道,“換換左臂吧!”。


    徐憂民似笑非笑,有點不情願地換了一隻胳膊給他,褚遇右手指肚輕按上脈口,左手摸向自己的下顎,那動作,像是在反反複複地捋著胡須。


    “你有胡子嗎?就捋”,就知道他在瞎弄,徐憂民不耐煩了。


    “別動,捋捋胡須,才有感覺,我師父就是這般教的”,褚遇怕他抽走胳膊,幹脆兩手一起上,又是搭脈,又是抱的。


    “好了好了,真的是瞎胡弄”,徐憂民不免吹起了真正的胡子。


    “真的好了,徐爹,本大夫十分肯定,您中了毒”,褚遇鬆開手,一本正經地道。


    “什麽?”,徐憂民哭笑不得,也有點生氣,“褚遇,徐爹要告誡你,作為一名大夫,不管你醫術如何,醫德一定要保持,不能玩笑,更不能胡說八道”。


    “什麽胡說八道?”,褚遇也急眼了,“我句句屬實,徐爹您真的中了毒”。


    “我中了毒?你比起蘇南子如何?”。


    “當然是比不起嘍,但徐爹您應該曉得,尺有所長,寸有所短的道理,蘇南子又不是神仙,豈能麵麵俱到?”。


    這話有……,徐憂民有點什麽了,“這麽說……你對自己的診斷……有把握?”。


    “可以十二分的肯定”,對於徐憂民的再一次質疑,褚遇仍然,毫不動搖地堅持自己的診斷。


    “那你可曉得所中何毒嗎?”,徐憂民將頭貼向他,輕聲問道。


    “這個從脈象上,把不出來,不過,可以斷定一點,此毒要不了您老的命”,徐憂民終於,第一次這般相信,看重自己,褚遇有點小得意了。


    “那依你看,此毒是人為,還是徐爹日常因誤食了什麽造成的?”。


    “不好說”,褚遇咬咬嘴唇,“這樣吧!我晚飯後要給韓蓮湖送信,哎!徐爹您不是正好,想見見韓蓮湖,問問他侄子的事情嗎?順便我們采血驗毒”。


    “也好”,徐憂民神情淡淡,並無太多喜悅,“可蘇南子……啊……!”。


    褚遇一步衝上去,“徐爹徐爹,您不要再想下去了,徐爹”。


    “好疼啊,遇兒,徐爹好疼啊!啊……!”,徐憂民張大嘴狂叫一聲,一腳蹬翻了,麵前的凳子。


    “徐爹徐爹,您不要嚇唬我呀!徐娘……”。


    “不……要叫你徐娘……”,徐憂民強忍疼痛,一把捂住褚遇的嘴巴。


    “好好好,我不叫,不叫”,褚遇淚花子都出來了。


    “你說說……蘇南子給徐爹聽聽……”。


    “蘇南子?”,褚遇被他的話,搞了個不知所雲,“說說蘇南子?為什麽要說他?”。


    “啊?……”,經褚遇一反問,徐憂民也被自己的話,怔了個莫名其妙,原來他也不曉得這個時候讓褚遇去說說蘇南子,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是因為蘇南子先前給他看過病,沒有診斷出病兆?還是因為剛剛談話裏涉及過蘇南子,蘇南子三個字就掛在嘴邊,方便提起?


    於是,兩人刹那間出現一陣麵麵相覷……


    刹那間後,徐憂民才緩緩道,“如果……毒是他人所為,那麽他人會……是誰?”。


    褚遇道,“徐爹懷疑蘇南子?”。


    徐憂民重重地嗯了一聲,臉色亦隨之蒼白,“以蘇南子的造詣,你能診斷出我中了毒,相信他也不能看不出,可他,為何一直言說我乃是年邁,體虛,過度勞累所致,注意調養休息一段時日,便可不藥而愈”。


    “也許他是為了不讓徐爹擔心,故意掩飾了真相也說不定”,褚遇眨眨眼。


    “這個……也說得通,好了,都說你與蘇南子是忘年之交,徐爹想了解了解他,你還是琢磨琢磨吧!”。


    “徐爹,這會兒,我哪還有心情去揣摩別人呢?”。


    “你別哭喪著臉了,徐爹不動腦子就不會痛,你好好琢磨琢磨蘇南子,你會……你……你想,好好想,快些……”。


    “好好,我想,我想”,褚遇在臉上胡亂地揉了幾把,強迫自己安神。


    蘇南子在太醫院裏,醫術並不算頂尖,但對於天下藥材,相生相克原理的研悟,卻是無人能及,簡單地去說,他能用一杯白開水適當的加點什麽,就可以殺人。


    徐憂民點點頭,示意褚遇繼續……


    “繼續什麽?完了”,褚遇瞪起小眼睛,“我對他的了解就這麽多”。


    徐憂民皺了皺眉,“不是……哎呀!如果……你就說他有沒有可能毒害我?”。


    “你……”,褚遇撓撓頭,“你為何就咬定了是蘇南子,難道其他人就沒可能?太醫院裏的院士可有幾十位呀!”。


    “這個徐爹自然曉得,關鍵是,徐爹這病隻有蘇南子一人看過”。


    喔!褚遇眼珠子轉了轉,他沒有動機……哎!別急,徐爹,我的意思是,如果單單說蘇南子的話,就沒可能,您想啊!他跟您無冤無仇,幹嘛要害您?


    可如果將他與皇帝綁在一起說的話,就大有可能了。


    嗯?徐憂民嗯了一聲,看來,往日的計囊真的因腦袋疼成了廢人,“怎麽會是皇上?”。


    這不奇怪,按動機來說,平王爺跟皇帝都有可能,這您都知道,而且平王爺的可能性會更大,但是同時大家也都清楚,平王爺跟蘇南子素來沒有什麽交情,想支動他,恐怕不易。


    “等等……”,徐憂民舉起一隻手,“你如何就肯定他支不動蘇南子?”。


    “這個……”,褚遇一時啞了口,他還真沒有切實的證據來證明,之所以脫口而出,完全是根據宮裏明擺著的人脈走向猜測的。


    “好了,你繼續分析吧!”。


    褚遇咬咬嘴唇,倒是……倒是皇帝,這幾年蘇南子一直是他的貼身禦醫,暗地裏替他配幾副私藥,可以說是易如反掌,不費吹灰之力。


    徐憂民瘦小的臉兒,微微變了色……


    而要求證這一點,也不是很困難,褚遇繼續道,蘇南子性情還算耿直,他若受命於皇帝,加害上古第一人徐憂民,逃不過三種可能……


    一,得到了皇帝的莫大好處,昧了良心 。


    二,被皇帝抓住了把柄,身不由己。


    三,其家眷受製,蒙蔽,失去了良心,隻要隨便證實一條,假設就等於成立了。


    “說的好,好”,疼痛過後,徐憂民就是一個健康之人,“徐爹再問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才是問題的關鍵”。


    “徐爹請講”,褚遇臉上並沒有,得到讚賞後該有的喜色。


    “徐爹曾經不止一次又一次地強調過,我不會姑息陸鍔,更不會幫助陸鍔,也曾經不下數十次的用事實證明,我是全心全意的依附平王,可皇上為何還……”。


    “徐爹,您這又繞迴來了,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您依附平王爺,操戈淮陰王陸鍔,天底下沒有一個人會相信,再者說,您的事實是什麽,無非是嘴上說說,有什麽具體行動嗎?”。


    徐憂民當即一震,褚遇說的沒錯,“那如你所說,徐爹唯有棄官離廟,放逐荒野,他們方才能相信,方才能杜絕禍亂?”。


    褚遇摸摸鼻子,眼光打成一溜,投向窗外即將暗淡下去的天,“如今連皇帝都視徐爹為眼中釘了,我想徐爹若還想保天下安穩,除了隱退,再無路可走”。


    “不不不……”,徐憂民的頭,忽然搖的像個撥浪鼓,“……我總覺得皇帝似乎是不想讓我幫平王爺”。


    褚遇猛然扭過頭,瞪大眼睛,“徐爹怎麽會有如此怪異的想法?平王爺是皇上欽點的皇位繼承人,您擁護平王,就等於擁護皇帝,更等於擁護上古朝廷。


    而皇帝若阻撓您支持平王爺,就等於他在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也更等於在毀上古王朝,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呀!難不成他要掀翻自己的江山?”。


    “自己的江山?”,徐憂民輕輕的冷哼一聲,“這以後的江山還姓陸嗎?”。


    褚遇一下子被噎住了,“他……他不姓陸,可平王爺還終究是他兄弟呀!”。


    “兄弟親,能親過兒孫嗎?”,徐憂民又輕輕的來了一句。


    “這不可能吧!”,褚遇乍舌道。


    “當然是不可能了,徐爹隻是說說而已,當今皇帝雖然脾氣暴躁,但還不是一個無道昏君,不至於如此荒唐,拿萬千黎民的性命發泄一己之私欲的”,見褚遇有些惶惶不安,徐憂民又故作輕鬆,拾言安慰道。


    褚遇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那……徐爹,我就先迴去了”。


    “還迴家作甚?你徐娘早該做好晚飯了,我找甄雄去把林襄州尋來,叫他先行安排一下,明日李府的防衛,你留下來吃晚飯,飯後我跟你一起去懸壺堂,見見那個韓蓮湖,人命關天,終究不是小事”。


    晚飯的飯桌上,褚遇吃的是心不在焉,食不甘味,腦海中的思緒像夏日的雲彩,隨風飄來蕩去,想遏製也遏製不了。


    和他一樣,徐憂民也是一改往昔,不言不語,在東想西想,但想的最多的還是,他自己剛才的最後一句話。


    盡管那句話,於理不通,於情有違,完全隻是腦袋裏一刹那湧現出來的感覺,可徐憂民還是覺得那感覺十分迫切,像真的一樣。


    “吃吧!多吃點,才有力氣想”,這種場麵才是,國父府吃飯時,最正常的場麵,並且徐夫人迴應的也是極正常的舉措,隻夾菜,從不問徐宰輔,你在想些什麽。


    草草吃罷飯,褚遇,徐憂民便撂下碗筷,抹抹嘴,要出門,徐夫人一邊收拾桌麵,一邊道,“小勺已經把湯藥熬好,老爺不喝完再出去嗎?”。


    徐憂民摸摸腦門,“喝了那麽多副藥,病情一點也沒有好轉,看來多半也是沒用”。


    “什麽病不是易得難治?”,徐夫人神情淒哀地道,“怎麽能一把抓呢?我叫小勺端來,你趁熱喝了”。


    “不了,先溫著,我迴來再喝吧!”。


    人員出皇城跟進皇城,對於守城的禁軍的來說,嚴查度是沒有分別的,所以,雖然才隻是晚飯剛過,但城裏各府,各台,各院的人已陸續湧至城門口,造成了不小的滯塞。


    兩人好不容易出了城門,便馬不停蹄地往懸壺堂趕,路上……


    褚遇向徐憂民問道,“徐爹,您服的草藥可是蘇南子所開?”。


    “是啊!”,徐憂民略頓一下腳步,“怎麽?你覺得有問題?”。


    “我又沒看到藥方,哪裏能知道有沒有問題?”,褚遇道,“哎!這邊,這邊近,不過,如果按照我們先前的分析,是皇帝指使蘇南子對您下的藥的話,這藥,我建議就不要再服下去了”。


    “不錯,縱然蘇南子這次開的不是毒藥,但我估計,對病情也不會有絲毫的幫助”,一提起病,徐憂民總是習慣性的摸摸頭,“哎……說來也奇怪,適才飯桌上,我想了那麽久,也沒覺出頭疼”。


    “徐爹莫不是在異想天開,頭疼在那一刻戛然而止,不藥而愈?”,褚遇貓著嘴笑道。


    “徐爹倒是很是希望啊!”,徐憂民苦笑一聲,“哎……拐角……那大宅基,大招牌是懸壺堂嗎?”。


    “喔!是……”。


    “這麽大的氣派,想來那懸壺堂的掌櫃必定是很有錢了”,徐憂民稍一打眼,便忍不住感歎道。


    “想必是吧!這是懸壺堂的總址,是我入師那年剛剛翻新修繕的”。


    當官者有時候,也會羨慕那些行商經貿的大老板,因為財大氣粗,永遠都是讓人眼紅的根本。


    雖然,當官者,也有府邸廣廈千萬間,但卻沒有一個人敢說,這廣廈是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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