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餐品甚是豐盛。


    葉翠翠感歎道:“哇,好漂亮啊!”


    費銘璋問道:“這是法式大餐嗎?每一樣就這麽一點兒啊!”


    眾人大笑了起來。


    範舒笑道:“你跟你爸一樣,你爸從前呢,老說我做的東西份量少,吃不飽。”


    霍文鴛道:“這是舒姨家鄉的淮陽菜,舒姨是南京人。”


    範舒道:“準確的說,我娘家是南京人。當年南京大屠殺的時候,我外婆帶著我媽逃到了雲南。我算是在雲南土生土長的了。後來也就是每年祭祖的時候才迴去一趟,而且因為文/革,我差不多是十幾歲的時候才第一次迴家鄉。但我從小最愛吃的就是我媽做的淮陽菜。有些東西,是可以傳承的,就算沒有生活在那個地方,那些屬於你的印記也會深深烙在你的血脈裏。”


    眾人會心一笑,大家閨透的情商就是高。


    葉翠翠問費國華:“所以,伯父應該是最喜歡吃蛋炒飯吧?”


    費國華驚道:“你怎麽知道?”


    葉翠翠道:“因為銘璋哥就最愛吃蛋炒飯啦,他說一大堆擺在麵前,看上去特別有食欲。”


    眾人又笑了。葉翠翠的話算是為範舒的鋪墊給出了一個最佳落腳點。


    餐畢,四虎們開始打起了麻將,太太們坐在沙發上喝茶聊天,霍文鴛、溫雪和葉翠翠正陪著霍宸在玩飛行棋。


    費銘璋站在陽台上抽著煙,鄧永賢端著一杯茶走到他身邊。


    “謝浩然的事,真對不起。”


    “沒事,反正最後檢察院也沒有起訴這個案子。”費銘璋知道鄧永賢夠狠,但總覺得……


    “想說什麽就說吧!”鄧永賢看出了他的心思。


    “會不會太狠了一點?”


    “對謝浩然這種人應該手下留情嗎?


    費銘璋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費伯伯近些年是越來越心軟了,但有些事如果不狠一點,隻會後患無窮。”


    “冤冤相報何時了。”老生常談,以前費銘璋最不喜歡聽到這句話,總覺得人活一世就該快意恩仇,什麽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那都是縮頭烏龜沒本事的自我安慰。可如今他倒覺得,這些話是有道理的。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沒有人能逃得了。”這句話也有道理。


    費銘璋想,自己沒有站在鄧永賢的位置上,也不能評判他的所作所為是對是錯。


    費國華端著兩杯茶走了過來:“在聊什麽?”將一杯茶遞給費銘璋。


    “在說您的壞話。” 鄧永賢對費國華做了個鬼臉,笑著跑開了。


    費國華笑罵道:“臭小子。”


    費銘璋覺得有時候看起來,鄧永賢應該也就是個20多歲的毛頭小夥子,剛剛那個鬼臉,甚至有些小男孩的調皮。可一聽他說話,又覺得差得很遠,有一種老江湖的感覺。


    果然,一入江湖歲月催。


    “他這是被逼的。” 費國華看著費銘璋的神情,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麽,“我們這群人裏,隻有他和宸宸兩個男孩,宸宸年紀小又是那個樣子,從小就是他在保護其它的孩子們……當然,希望這一切能在你們這一輩終止。


    費銘璋喃喃重複著鄧永賢的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費國華看著費銘璋,不動聲色的轉了話題:“你結婚,舒姨去,你媽沒意見吧?“


    “我媽沒那麽小氣。”


    費國華開了個話頭特意試探他,看到他沒那麽抗拒在自己麵前提起母親,便又問道:“這些年,你們是怎麽過來的?”


    費銘璋先是愣了一下,看了看屋內溫柔嫻靜的範舒,又想到母親說已經不恨父親的話,也就坦然迴答道:“我八歲那年,媽媽嫁給了繼父,那時候我挺感激他的,感激他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為我們撐起了一片天。可是後來才知道,男人不一定都是家裏的頂梁柱,有時也可能是絆腳石。他是好人,可惜沒有能力做到他希望的一切,又不願意妥協改和變。他是一個工頭,那一年,發包方拖欠了他好多錢,他發不出工資,又給了那些工人們承諾


    ,不論發包方的錢要不要得迴來,拖欠的工資他都會補上,還傻乎乎的給人打了欠條。後來有幾個過激的工人把他打成了重傷,他成了植物人,躺在床上,其他工人拿著欠條告到了法院,最後法院判了,夫妻共同債務,那些錢變成讓我媽來還。”


    “那一年你多大?”


    “十五歲。我媽這輩子,真的沒過過幾天好日子。”想到自己的母親,費銘璋多多少少會有些恨費國華,如果當年他沒有拋妻棄子,或許母親就不會吃這麽多苦。


    “對不起,讓你們受苦了。”這是他欠母子兩30多年的一句道歉,“其實我一直沒有放棄找尋你們母子,隻是你媽性格太過倔強,若不是為了救你,我想她永遠也不會來找我。”


    這一點與戴昕怡所說的一致,費銘璋想,看來確實是母親不願意和父親有瓜葛,而並不是父親主動放棄了他們。這麽想來,他又不恨費國華了。雖然這些年母親吃了很多苦,或許就像她自己說的“道不同不相為謀”,她選擇了一條讓自己走得心安理得的道路,即便吃苦也吃得心甘情願吧。


    他又想起那天在繼父墳前發的誓,“即便我爸……我繼父,給我們帶來了那麽多的麻煩,可我媽卻一直希望我能成為他那樣的人,成為一個好人。”


    “那你呢?會希望成為一個像你繼父一樣的人嗎?”


    “我想做一個好人,但我也希望成為一個強者,保護家人,不讓他們受苦,可我又不希望為此去傷害別人,更不希望讓我媽失望。”


    “有時候二者很難兼容,人生必有取舍。”


    “如果是你,會做何取舍?”


    “我已經做出了選擇,隻有成為強者才有資格製定遊戲規則,而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幫你鋪平道路,讓你可以既成為一個強者,又能做一個好人。”


    即便30多年的陌路,也改變不了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愛,雖然父子兩都不是擅於表達感情的人,但費銘璋感覺得到費國華對他的感情。他對費國華的感情有些複雜,但其實從小到大,他所渴望的父親就是像費國華一樣的強者。隻是這樣一個強者,可以隨隨便便就讓自己的手下去殺人。


    “為什麽要殺何成?”費銘璋知道像何成這種人或許有一千個該死的理由,但由費國華指使人動手,他就是接受不了,特別指使的那個人還是薛尚。


    “他販毒。二十年前,我就說過,我昭天不允許有人再做這麽傷天害理的生意,我知道這種生意來錢快,兄弟們不願意放棄,隻能一步一步來,有時候隻能等老一輩的兄弟都去了,才能清理幹淨,但有的人不隻販毒還吃裏扒外,為了昭天的發展,我隻能這麽做,這也算是替天行道。”


    費銘璋第一次聽人把殺人說得這麽有正義感,一時默然。


    “我說了,隻有強者才有資格製定遊戲規則,”費國華繼續道,“就算法律維護的也並不都是正義,它維護的隻是勝利者需要的一份秩序,有時候違法犯罪也是為了維護正義,正如我殺何成,也正如我救你。”


    費銘璋無言以對。如果當初費國華沒有娶範舒,他不可能有今天,他沒有坐在這個位置上,自然不會有讓薛尚去殺何成的事,自己也就不會有這場牢獄之災。這就是因果。然而即便沒有這件事,誰又能保證人生一路坦途呢,如果遇上其它的災難,那時候不知道有誰還能救得了自己。費銘璋覺得人生就像一個莫比烏斯圈,無論轉多少彎,總會走向同一個歸途。


    “不過你放心,這些事以後通通與你無關,你來昭天,隻需要接手我所有的合法生意。”


    費銘璋吸了一口煙,這個話題讓他覺得有些沉重。


    “你媽沒跟你說過抽煙對身體不好嗎?”費國華再次轉換話題。


    費銘璋將手中的煙在煙灰缸裏掐滅:“戒不掉。”


    “想戒總能戒得掉的。從前你媽也老讓我戒煙,那時候我也戒不掉。”


    “後來呢,為了舒姨戒掉的?”


    “為了你。”


    費銘璋不解看著費國華。


    “你舒姨跟我說,你兒子還沒找到,如果你就這麽吸煙過量至死,會不會死不瞑目呢?”


    費銘璋笑了。範舒果然更有辦法,所以她和父親才算是一路人吧!


    父子二人始終迴避著一個話題,那就是薛尚。費國華答應讓費銘璋去查清楚,卻一直沒問他結果。費銘璋也不知道該怎麽跟費國華匯報他的調查結果。


    直到聚會結束他和葉翠翠離開時,見到仇傑送給費國華一堆資料。


    “費先生,這是遁空禪寺所有在冊僧人的資料。”


    “嗯。”


    費銘璋心中閃過一絲不安。一直到和葉翠翠一起走出了宅院大門,他還是覺得有必要跟費國華談談。


    其他人紛紛駕車離去。仇傑正好出來。


    “仇傑。”費銘璋叫住他。


    “少爺。”


    費銘璋也漸漸習慣了這個稱唿。


    “能不能麻煩你,幫我送翠翠迴家,我有點事情要跟費先生談。”


    “好。”


    “銘璋哥,你……”


    我很快會迴來的。


    “嗯。”


    葉翠翠上了仇傑的車離開。費銘璋折返去找費國華。


    “銘璋,”範舒見到折返的費銘璋,“怎麽又迴來了?”


    “我來找……”我爸這兩個字,費銘璋怎麽都說不出口。


    “國華在二樓書房,上樓右轉第一個房間就是。”還好範舒非常體諒。


    “謝謝舒姨。”


    費銘璋來到費國華的書房門口,敲了敲門。


    “進來。”


    費銘璋推門而入。


    “銘璋,有事嗎?”


    “我記得薛尚是遁空禪寺僧人的養子對嗎?”


    費國華沉默了片刻,“銘璋,我答應過你媽讓你走正道,這些事你別再過問了。”


    “不是,我覺得……我覺得……薛尚應該不是趙冼貴的人。”情急之下,費銘璋還是選擇了為薛尚開脫。一來,他的確不能確定薛尚到底是哪一頭的;二來,他不希望父親身上殺業太重。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戴昕怡傷心。


    “你還記得蔡誌強的事嗎?”


    費國華的問話讓費銘璋一愣,沒錯,在兄弟玉器店門口,薛尚差點兒殺了他。但事後,他接受了霍文鴛的說法,做保鏢容易過度緊張和焦慮。而最後,他記得蔡誌強是被貨櫃車撞死的,當時薛尚也差一點沒命。


    “是趙冼貴想要蔡誌強的命,薛尚就把蔡誌強送給了他。”費國華沒有提他和趙冼貴之間的恩恩怨怨,也不打算讓費銘璋知道軍火走私的事情,隻講了一個結果。


    “他當時自己都差一點沒命,怎麽會是他呢?”


    “他敢冒險,跟著趙冼貴的人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這點險不敢冒,怎麽配讓趙冼貴帶著他發家致富?”


    “這種事,您……您有證據嗎?”費銘璋蒼白的為薛尚辯解著。


    “我沒有證據,我也不是法官。但這麽多巧合在一起,難道這個人我還能留嗎?”


    最後一句話,費銘璋品出了殺機。


    “您是不是已經派人……”


    費國華沒說話,算是默認。


    費銘璋立刻跑出書房跑下樓。


    “銘璋,聊完了嗎?”


    他來不及迴答範舒的詢問,一陣風似的就跑了出去。邊發動車子,邊給薛尚打電話。


    “喂,”接電話的卻是戴昕怡。


    這是他最擔心的——讓戴昕怡親眼看到費國華安排的殺手殺了薛尚。


    “你和薛尚在一起嗎?”


    “沒有,他剛剛把手機放我包裏忘了拿。還好你打電話過來,不然我也不知道。”戴昕怡解釋道,“你找他有事嗎?我今晚夜班,他明天早上會來接我……”


    “沒事,昕怡,你好好工作就行。”費銘璋掛斷電話。


    還好戴昕怡不在薛尚身邊。


    然而費銘璋的語氣讓戴昕怡心中略過一絲不安。


    薛尚送完戴昕怡上班後就迴到家中,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卻發現手機丟了,開始在身上翻找起來。


    此刻拐角處伸出一把安裝了消聲器的手槍。婁翼正藏身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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