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開庭前,戴銘璋所在的看守所發生了一起命案。


    戴銘璋犯的是可以判死刑的重罪,因此和他一間囚室的也都是一幫重刑犯。這些人大概是知道時日無多,心灰意冷,彼此基本也都不怎麽交流,不像其它囚室,吹牛聊天侃大山,每天總有人跟說書似的聊著自己在外邊兒的英雄事跡和將來出去後的宏偉願景。


    然而即便不關在一個囚室內,看守所的澡堂卻隻有一個。


    謝浩然因為非法拘禁判了18個月,本來以為會送去跟他爹一起服刑,然而羈押了半年多,判決書下達後剩餘刑期也就不到1年了,於是沒去監獄,直接在看守所執行。


    這天他端著臉盆和毛巾走進澡堂,身邊幾個在洗澡的人正不易察覺的看著他。謝浩然抹上洗發水洗著頭,然後開始衝頭上的泡沫,就在他閉著眼睛,泡沫糊了自己一臉的時候,身邊幾個剛剛注視他的人一把將他按倒在地,端過臉盆接滿水,將他的頭摁在水裏。謝浩然拚命的掙紮,一旁其他洗澡的人想往外逃,被兩個大漢擋在了洗澡間門口。


    終於,謝浩然沒了反應。


    辦這事兒的,是幾個已經判了死刑的亡命徒,跟戴銘璋一個囚室。而在場沒能逃出去的目擊者是幾個因尋釁滋事和盜竊、詐騙之類罪名被分別關在另外囚室的小混混。


    辦事兒的人那裏,半個字也問不出,而目擊者們卻一致指認當時這幾個人說的是戴銘璋讓他們這麽做的。


    這事兒,原本是鄧永賢一手安排的,從謝浩然關進去時就開始準備了。那幾個死囚犯也是當時幫溫建國去砍華駿的幾個小混混在看守所裏特意尋摸的。接觸了好久,覺得可靠,便向他們交了底兒,如果他們被判死刑,鄧永賢會出麵給他們家人一筆安家費,而他們就去幫鄧永賢做掉謝浩然。


    鄧永賢狂妄大膽卻又細心謹慎,本來這事兒辦的是萬無一失,不會影響到他自己,也不會連累昭天,但沒想到趙冼貴處心積慮栽贓戴銘璋,卻又一次利用了這個機會。


    得知戴銘璋是費國華的兒子後,他的過去被趙冼貴查了個底掉兒,包括他曾經當過霍勇兒女的保鏢。於是,當謝浩然被殺,他還沒來得及去安撫謝/永/康,首先就想辦法買通看守所裏謝浩然被殺時的幾個目擊者,讓他們栽贓戴銘璋。


    “老實交待吧,為什麽要殺謝浩然?”市局迅速派人提審戴銘璋。


    “謝浩然?”此刻,戴銘璋才知道謝浩然出了事兒。


    “別裝了,那天在澡堂裏的目擊證人說,那幾個死刑犯動手的時候告訴謝浩然是你指使他們幹的。”


    “我沒有。”戴銘璋這才意識到,無論是何成還是謝浩然,都是有人精心設計的,目的就是讓他翻不了身。此刻否認指控後,戴銘璋想的是,到底是誰跟他有這樣的深仇大恨,非要致他於死地?


    “你跟霍勇當過保鏢,謝浩然綁架霍文鴛,你這是在替舊主報仇是吧,人家也沒拿霍文鴛怎麽樣啊,你可夠毒的。”


    是啊,連動機都給他想好了,這人心思慎密,也確實夠毒。


    婁翼來到浮城郊外母親所在的庵堂。之前他每個月至少可以來兩次,自從跟趙敏在一起,他就不太方便常往這兒跑,他大概已經有快三個月沒有來看望母親了。


    通過電話,方杏梅知道了這段時日發生在婁翼身邊的事,也知道了他現在和趙敏在一起,那個她們一家人陰影的趙冼貴的女兒。


    “媽,你認識的費國華和趙冼貴,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呢?”


    婁翼將方杏梅推到院子裏曬太陽,邊給她剝橘子邊問。


    “我和他們打交道不多,他們四個當中,費國華最年長,看上去比較像大哥,很有擔當,趙冼貴嘛,話不多,感覺心思比較縝密。”


    是啊,所以栽贓嫁禍起來也是細針縫布,鮮有漏洞。隻是他想不通,趙冼貴為什麽要害戴銘璋。


    “現在,費國華找了北京最好的律師,想盡辦法的在幫戴銘璋,可案子到這一步,恐怕再好的律師都沒有辦法。”婁翼內心備受煎熬,他坐過冤獄,知道那種滋味,他不敢想象現在的戴銘璋是什麽心情,明明隻要他說真話就能救他一命,可他卻恩將仇報要至他於死地。


    “如果,萬一戴銘璋真的被判死刑,費國華會有辦法嗎?就像當初魏學東幫我一樣?”婁翼大概有些病急亂投醫,問了一個方杏梅無法迴答的問題。


    且不說浮城畢竟不同於果敢,不說魏學東和費國華畢竟是不同的地頭蛇,就是費國華有辦法,他又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終於,庭審的日子到了。婁翼沒敢去,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戴銘璋。


    賈細珠、戴昕怡、戴哲、許睿、葉翠翠,以及霍文鴛和薛尚都坐在一旁聽席。


    庭審隻審理了何成的案子,謝浩然的案件,檢察院認為證據不足,作出了不起訴決定。


    時隔4個多月,戴銘璋終於見到了自己的家人。葉翠翠整個人已經瘦了一圈,眼睛裏淨是血絲,不知是因為哭得太多,還是整宿整宿睡不著覺導致的。她像一個一碰就會倒的細麻杆,在戴昕怡和許睿的攙扶下走進了法庭。


    見她這副模樣,戴銘璋心中像被針刺了一下,他答應過要照顧葉翠翠一輩子,隻是沒想到自己的一輩子居然這麽短。這個可憐的姑娘在這世上已經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如今還要失去最後這個可以依靠可以照顧她的人,今後的人生她要怎麽走?


    戴哲坐在賈細珠身邊,眼神有些飄乎,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而賈細珠卻鎮定的看著他。戴銘璋覺得那眼神仿佛是在說,如果你真的無罪,就不要害怕。


    他沒有殺何成是真的,可卻並非無罪。人在做,天在看,那些做過的壞事,那些因此受到傷害的人,那些逝去的朋友,每一筆,似乎都記在了老天爺的賬簿上,總會有清算的一天。而他的這一天,已經到來了。


    庭審上,兩位北京來的律師提出了薛尚看過案卷後指出的疑點,書記員記錄在案,隻是他們也知道,以戴銘璋的前科,這一點可能不會被采納。


    原本他們想勸戴銘璋認罪,費國華拿出一筆錢給何成的家人請求他們寫個諒解書,爭取讓法院判個死緩。但戴銘璋不願意。


    他有罪,當受罰,但罪不在此,而且在他被逮捕的那一天,對賈細珠說過人不是他殺的,如果此時認罪,那就是在騙自己的母親。他已經讓母親失望太多次了,這一次,他不能這麽做。更何況以他的性格讓他苟延殘喘的在監獄裏蹲那麽多年,還不如早死早超生,於己於人都是一種解脫。


    之後,律師們能想到的隻能從證人證言入手,也申請了證人出庭質證,卻在庭審當天被合議庭駁迴。檢察院和法院都認為證人證詞並無漏洞,且沒有任何陷害被告人的動機,再加上通過證人的證詞找到了被告行兇時穿的衣服和兇器,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不必再讓證人上庭。


    最終,庭審在沒有任何懸念之下結束。


    沒過多久,判決結果就出來了——死刑,立即執行。


    戴銘璋選擇不上訴,骨子裏,他和婁翼有著一樣的血性,不願意這樣的拖延長久折磨自己的家人,寧願要個痛快。於是,案子走到了死刑複核程序。


    賈細珠終於在看守所見到了自己的兒子。


    “為什麽不同意上訴?”


    “沒有用的。”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沒用,人又不是你殺的。”


    戴銘璋很驚訝,“媽,你……相信我?”


    “我的兒子,不是那種敢做不敢當的人。”


    這幾個月來,比起麵對冤屈的不甘,死亡的恐懼,戴銘璋更在意的是母親的看法。此刻聽到母親這麽說,他覺得自己也算是了無遺憾了。


    “媽,這麽多年來,我們一家人遇到過那麽多的困難,每一次你都教我們,咬咬牙,挺過去就好了。可是這一次不一樣,這是我的劫,我的報應……兒子不孝,以後不能再陪伴在您老身邊了。”這條命是他欠葉源的,是時候還給他了。


    賈細珠有些不解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她沒有流淚,多年的苦難已經讓她忘了怎麽哭,因為哭從來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最多也就是一種發泄的方式,然而苦難太多,多到她根本沒有時間發泄。


    雖然一直覺得兒子身上有太多像費國華的地方,一直擔心他行差踏錯,對他比對兩個弟弟妹妹嚴厲得多,但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個有擔當的男人。所以她相


    信他。因為相信他,相信法律是公正的,既然他沒做過,就一定不會有事。因此這些日子她並沒有多麽的焦慮,但為何事情終究走到了這一步呢?兒子心中到底有怎樣過不去的砍兒,讓一向堅強的他,輕易選擇了放棄?


    戴銘璋第二個見的人是葉翠翠。比起母親,他更放心不下她。母親是堅強的,更何況還有戴昕怡和戴哲陪著她。少了他這個讓人操心愛闖禍的長子,母親的日子可能還好過一點。但是,翠翠怎麽辦。


    坐在戴銘璋對麵,葉翠翠一句話都說不出,隻是一個勁兒的哭。


    戴銘璋拉過葉翠翠的手時手銬發出嘩啦啦的脆響,“翠翠,對不起。”


    葉翠翠搖著頭,依舊泣不成聲。


    “我沒能把你哥從緬甸帶迴來,如今也沒有辦法照顧你,以後,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嗎?”


    葉翠翠終於含含糊糊的從嘴裏擠出兩個字,“不要……”


    戴銘璋親吻了葉翠翠的手:“翠翠長大了,要堅強,總有一天會有一個比銘璋哥好得多的男人出現在你身邊,他會疼你、愛你、照顧你,陪伴你一生一世。”


    葉翠翠放聲大哭:“我不要……”


    接待室裏的賈細珠、戴昕怡和戴哲聽到這哭聲亦是備覺心酸。


    之後,戴哲也進去見戴銘璋。他不知道該跟哥哥說什麽,跟他說費國華是他的親生父親,他不會有事?還是說對不起,何成的事是他幹的?


    戴哲呆呆的看著戴銘璋,“哥……”


    “以後家裏就你一個男人,要照顧好媽媽和姐姐,明白嗎?”


    戴哲眼圈紅了。他是家中幺子,從來都是備受照顧和疼愛的那一個,除了在許芸嬌麵前,他從來沒想過要像一個男人一樣擔起一個家。


    費國華真的是哥哥的生父嗎?那為什麽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他到底什麽時候才會救哥哥呀!


    戴昕怡一向是戴銘璋最放心的,如今她交了男朋友,雖然一直以來他和這個男朋友有點不對付,但想到總算有人可以照顧他,心裏也是安慰的。


    最後,他讓戴昕怡幫他去找一個人。


    戴昕怡敲響沙莎家房門時,婁翼正好也在家,那會兒趙敏也在他家。他們談戀愛這幾個月,趙敏也感覺到婁翼對她總是心不在焉。後來知道戴銘璋的事,以為婁翼是為朋友吃官司的事心煩才總是不在狀態,也懂事的沒跟他計較。如今戴銘璋的判決已經下達了,他自己也不肯上訴,這事兒也算是塵埃落定了。


    “你朋友的事也算是有結果了,你就別在為那些事煩惱了。你看你啊,這些日子都沒有開心過。”


    趙敏將外賣放在婁翼房間裏的書桌上。婁翼家沒有廚房也沒有飯桌,甚至沙發、茶幾都沒有,隻有床、衣櫃、書桌和一張凳子。要在他家吃個飯要麽一人坐著一人站著,要麽,就得有人坐在床上吃。也難為敏敏郡主這樣的千金小姐肯這樣委屈自己陪著他。


    其實趙敏給婁翼買了一套房子,提過讓他搬過去,婁翼哪裏肯,趙敏也隻好不勉強他。不知道是情人慮鏡還是趙敏腦殘,婁翼拒絕她的樣子總讓她著迷。她覺得男人嘛就應該有骨氣,她相信婁翼是個有本事的,那些身外物,他自己遲早也能掙到。


    其實本事這種事兒真的是挺虛的,有用武之地才能看得出有沒有本事,可如今他的用武之地在哪兒呢?他和趙敏談戀愛的事如果讓費國華知道,隻怕不敢再用他,那他的用武之地難道在趙冼貴那兒?


    “如果……一定要讓一個人活著,換作是你爸會怎麽做?”婁翼邊吃飯邊問趙敏。他實在沒有辦法了,甚至想借鑒趙冼貴的智慧。


    “我爸?”趙敏驕傲的一揚眉,“殺光那些想殺他的人,他就能活下來了。”


    婁翼有些泄氣,戴銘璋的事兒就是你爸在害他,現在殺了你爸難道就能救得了他了嗎?


    “當然啦,你不可能殺光浮城所有的警察嘛,就算能讓你殺光了,還有別的市裏的、省裏的、其他省的……”


    “噓!”婁翼伸出食指豎在嘴邊,就在趙敏聒噪的時候,他聽見了對麵沙莎家的敲門聲。


    “你好,我是戴銘璋的妹妹,我哥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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