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出了養心殿,裏麵的熱氣和外頭的冷氣交織在一起,疊在厚厚的衣衫之上,瞬時脊背上湧起一層薄薄的汗來。


    潤芝穩穩地扶著她往景仁宮的方向走去,看她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娘娘?”


    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情緒太過激動,許是嚇著了潤芝,香琬勉力一笑,“本宮沒事,既然本宮去求了皇上,皇上一定會去瞧二阿哥的,本宮也就放心了。”


    “娘娘不要傷心,貴妃娘娘是太擔心二阿哥的病情了,在情急之下才會對娘娘發火的,等二阿哥好起來了,貴妃娘娘還會和娘娘像從前那樣。”潤芝不像紅羅那樣曆經諸事,突然遇此大變,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底氣不足地反複這樣安慰著香琬。


    她這個樣子,比香琬本人還要驚慌失措,於是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本宮知道,這話你今日說了好幾迴,本宮與貴妃娘娘親厚了這麽多年,多少有情誼在,怎麽可能會輕易就斷了呢?隻是……”她蹙了蹙眉,繼續說道:“那一日在禦花園玩雪,本宮瞧著周邊並沒有別人,那件事怎麽會傳到貴妃娘娘的耳朵裏?”


    “奴婢也覺得納悶,當時隻有奴婢和芬兒陪著娘娘,後來皇後娘娘抱著旻玉格格來了,身邊也隻跟著皇後娘娘的心腹青蕊,按道理來說,那天發生的事情,不會傳到別人的耳朵裏去,不過這宮裏向來是瞞不住事情的,或者是有人看到皇上去了坤寧宮,長著心多問了一句,後來也就一傳十十傳百,慢慢就飄到了貴妃娘娘的耳朵裏。”


    她說得不無道理,香琬聽著,麵上冷然一笑,隻覺得人言可畏,“嗬,什麽時候皇上去坤寧宮也成了新鮮事了,還值得那些多嘴之人來傳言一番?”


    “皇上去看皇後娘娘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奴婢覺得貴妃娘娘的反應太過激烈,倒好像都是娘娘的過錯似的。”


    無所謂地擺擺手,“那倒不是,貴妃姐姐雖平日裏行事看起來很是穩重,實則遇事則亂,她是將二阿哥生病的事情與皇上去了皇後娘娘宮裏交纏到了一起,皇上沒有及時去看二阿哥,她隻能這樣胡思亂想,隻不過,無論她怎麽想,本宮並沒有那樣做過,也沒有刻意要阿諛奉承皇後娘娘。”


    “娘娘說的是,現下也隻能盼著二阿哥的病好起來,貴妃娘娘能恢複理智,好歹皇上現在已經前往鍾粹宮陪著她了。”


    冬天裏刺骨的風打在臉上,隻覺得生疼,香琬不想再繼續說下去,隻是點了點頭,算是應她一聲,潤芝乖覺,不敢再打擾香琬發呆,主仆二人靜默無聲地行走在雪地之中。


    迴了宮,紅羅惦念著香琬一大早就出去了,外麵又是接連大雪,因而早就叫小廚房熬好了薑湯,一見香琬迴來了,便趕緊端給她一碗,輕聲細語地勸她喝下。


    景仁宮裏間的桌麵上正擺著一個包袱,裏麵正是香琬出門前讓潤芝捧著,準備送給二阿哥的衣服,方才在鍾粹宮裏,寧貴妃的情緒很是激動,不願多聽她說一句,香琬隻能叫潤芝放下東西,快步出了鍾粹宮,不想這包衣服不知為何又迴到了景仁宮。


    紅羅看香琬呆呆地望著桌上的東西,忙解釋道:“這是貴妃娘娘派人送迴來的,說二阿哥衣服太過,鍾粹宮裏擱不下,要娘娘留給咱們三阿哥穿,娘娘,奴婢怎麽覺得不對勁,貴妃娘娘從前不是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還欲再問,卻見潤芝拚命朝她搖頭,她立馬就會意,隻好強迫自己收起那份焦慮,服侍著頭昏昏沉沉的香琬洗漱更衣後,早早就躺到了床上。


    柔軟厚實的被子蓋在身上,香琬緊閉著眼,渾渾噩噩地睡著。


    睡夢之中,紅羅進來請她喝下一碗味道極苦的藥,灌了一杯熱水,才服侍著她重新躺下。


    頭疼欲裂地睡了一宿,早上起來身子更是軟綿綿的,渾身沒有力氣。


    柔儀在病床前侍疾,霍永慶來把過脈,給開了藥方,要芬兒細細地照著藥方熬藥。


    如此纏綿病榻,不想這昏睡症竟延綿了好幾日。


    這期間潤芝想過要去請皇上過來看看香琬,但都被紅羅阻止了,“聽聞皇上還在鍾粹宮照看著病中的二阿哥,這時候去請皇上過來,恐怕會加深貴妃娘娘與咱們娘娘的隔閡,這是娘娘最不願看到的,娘娘由咱們細心照料著就是了。”


    她們隻以為皇上是在鍾粹宮陪著寧貴妃照顧二阿哥,卻沒想到,這幾日,承乾宮裏的董貴妃也在生病,聽聞了二阿哥生病的事情,不惜托著病體,特意親自做了二阿哥愛吃的山楂糕送去鍾粹宮。


    董貴妃生病是常態,但這樣支撐著病體前去探視二阿哥,就連皇上也很是感動,隨著二阿哥病情的緩和,皇上擔心董貴妃,便陪著她迴了承乾宮。


    第二日,大雪初停,宮人們早早就掃出了一條清朗的小道,董貴妃擇了一身冰藍色雲紋縐紗袍來穿,高高的發髻之上整齊地斜插了好幾枝茉莉珠花,再配上芙蓉滴翠珠子碧玉簪,整個人華貴無比。


    她身後的小太監雙手捧著幾個錦緞盒子,董貴妃則由侍女攙扶著,麵帶微笑地再次踏進了鍾粹宮的大門。


    就在董貴妃帶著禮物拜訪了寧貴妃之後,不知為何,宮裏瞬時打破了冬日裏的寧靜,流言四起。


    宮人們都在爭相議論香琬為了換取皇後的好感,甚至不惜利用玄燁來幹擾聖意,眾人以為景仁宮的嘉妃對誰都是一副好心腸的模樣,不想卻也逃不開曲意逢迎主母的命運。


    還有宮人說起承乾宮的董鄂妃和鍾粹宮的寧貴妃時,都憐憫地搖搖頭,憐憫她們重病在身,想念皇上,香琬卻一味地撒嬌賣癡,強硬將皇上留宿在景仁宮,其他妃嬪皆沒有法子見到皇上。


    一夕之間,承乾宮裏的董貴妃,她的病在皇上的照料之下,逐漸痊愈,慢慢也願意和皇上出來走走,仍然還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樣子,可是落在眾人眼裏,卻是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美,與那個經由宮人們的大嘴巴成了霸道強勢的嘉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有一天,紅羅帶了潤芝去內務府領月銀,背後少不得有幾句不好的話傳入她們的耳朵裏,等她們氣憤地迴轉身想要找那幾個評理,卻又不知方才的話到底從何人嘴裏說出,隻能悻悻作罷。


    日複一日地照料著病中的香琬,想著外頭愈演愈烈的風言風語,紅羅急得整夜整夜睡不著,嘴角生起了一圈火泡。抹了藥也不見消退。


    睡夢中,一隻溫暖的手撫上香琬的額頭,驚醒了香琬,她慢慢睜開了雙眼,卻見紅羅和潤芝守在床前,看到她醒來,欣喜得滿眼是淚,“娘娘,您醒了?這會兒燒已經退了,應該快好了。”


    “是啊,娘娘,那一日您走得太過聰明,身上過了冷氣,總是迷迷糊糊地睡著,醒了就好,奴婢給您端雞湯去。”潤芝站起身來,卻因為蹲得太久,腳下一個趔趄,差點站不穩,勉強扶著桌子站住了。


    自己身在病中,大概又是她們徹夜在身邊伺候著,“本宮睡了很久嗎?怎麽感覺身子虛得很?”


    強壓住心酸,紅羅搖了搖頭,“沒有多久,娘娘是累了,這才躺了兩三日,現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環視屋裏一周,發現隻有她們兩人在,香琬出聲問道:“芬兒呢?”


    聽到她這樣問,潤芝站起身去外麵找了一圈,空著手迴來解釋道:“芬兒許是去太醫院領藥了,下午那會就出去了,這會兒還沒迴來,奴婢待會出去接她一程。”


    “那皇上呢?”明知自己不該這樣問,但還是忍不住,她病了這麽久,皇上應該在她昏迷的時候來過,隻是這時候不在身邊罷了。


    “皇上……皇上大概還在鍾粹宮陪著二阿哥吧,聽說二阿哥還沒有徹底好起來,皇上擔心他,這幾日一直留宿在鍾粹宮裏。”


    其實,皇上近日不知為何又再次接連寵幸董貴妃的事情早就傳遍了六宮,紅羅她們自然也早就知道了,隻是巴巴地看著香琬這才剛從高燒之中清醒過來,紅羅實在不忍讓她傷心。


    香琬何等聰慧,早就從她的眼裏捕捉到了那抹一閃而過的驚慌失措,抿了抿幹涸的嘴唇,自己已是這個樣子,又何必再連累她們跟著傷心?


    “本宮知道,二阿哥還是個孩子,又生著病,當然比本宮更需要皇上,紅羅,這樣,你去庫裏尋些小孩玩的玩意,待會給貴妃姐姐送過去,就說權當給二阿哥玩玩。”


    她說起寧貴妃還是從前那樣殷勤,紅羅隻能點頭應了:“哎,奴婢這就去辦,娘娘放心。”


    點點頭,臉朝著裏麵靜靜躺著,眼淚無聲地融入到枕頭之中。


    皇上不來,她怎麽可能會不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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